骨女新传

作者: LEILA蕾拉 | 来源:发表于2020-03-11 21:03 被阅读0次

    文|白蕾拉

    来自苏州一渡刺青—杨洋

    1.

    “伯父,我看到的确实没错。”阿让在哲爷的身侧,两人并肩往家里走去。玫瑰的暮色给道路两侧的屋敷白墙染上梦幻的光影。

    哲爷的步伐很是悠闲,他眯起眼睛眺望着远方绮丽的霞彩,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你不会说谎,要不你找义清去看看……你跟义清说了吧?”

    阿让有些不情愿地加快了脚步,走到哲爷身前几米远的地方,转过身来,长长的影子覆盖了哲爷前行的道路。他一直等到哲爷走近过来,才忸怩着说:“义清心里什么都没有,是一片大光明。”

    这是阿让独有的语言。

    阿让是橘家的二公子和乐乡的艺伎生的孩子,随着二公子留洋不归,艺伎难产而逝后,他的童年,就从来不是堂堂画商世家橘家的少主,而是一个普通的孤儿,自认为自己是“猫又”这种妖怪的孩子,受尽市井孩子们的欺凌。

    现在他回到橘家已是第三个春天,和过继给橘家的义清一起学习、生活已有两年。

    “义清心里是一片大光明啊,”哲爷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笑自己的养子是个多么单纯,正直,又心无纷扰孩子。

    “那我和你先去看看好了,不过今晚过后,你记得要告诉义清啊。他一无所知的傻傻表情,我凭空想起来都觉得他好是可怜呐!”

    阿让哼了一声,算是应允了伯父。他想起了前些日子试探着义清的那段对话。

    那天他们兄弟两人在邻居满岛家的欧式花园里,和满岛家的独女,满岛小鹿一起打板羽球。休息的时候,三人退到漆成明黄色的庭院凉亭里喝波子汽水,小鹿热得脸蛋红扑扑的,她故意淘气地学着男孩的样子把汽水一饮而尽,然而故作随意地对着义清说:“义清哥哥,你讲个鬼故事给我们听听吧。”

    义清或阿让有时会讲一些从流浪杂货商夜郎那里听来的奇奇怪怪的故事。

    义清笑了笑,他想起了满岛小鹿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那还不够诡异吗?只是经历过那件事以后,苏醒过来的满岛小鹿,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那场华丽的冒险。

    “要不,我来讲一个牡丹灯笼的故事吧。”阿让替义清回应小鹿。

    小鹿立刻跳起来反对:“不听不听,这么老掉牙的故事了,不就是新之丞夜夜遇到提着牡丹灯笼的美女,就陷入爱河,结果这个女子是骨女,人鬼相恋,最后害死了新之丞的故事吗?你不去看看剧院里都演了一千一万遍了,没意思没意思。”

    有趣的是,此刻阿让没有关注小鹿的反应,反而偷偷地观察了一下义清的表情。最近一段日子以来,阿让更频繁地和义清一起去学堂。学堂里的同窗们最近传的最多的流言无非就是:“吾妻桥那头惊现牡丹灯笼”。

    具体来说,就是不止一次听说有人在吾妻桥那儿看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提灯女神,然后陷入爱河,夜夜相聚,莺歌燕舞,如今已经魂不守舍,被鬼气纠缠到没有人样了。

    阿让和义清听得这样无厘头的流言都觉得甚是荒唐。但比起正义凛然的义清,阿让多少还是在意这件事的,只是不好意思和义清开口,比如说什么我们就去那看看嘛,夜里跑到雷门那,也不算很远呀。可终究没好意思邀请对方。

    在小鹿面前提起这个事情,义清听了,态度更显得冷漠,他直接跑到花园,把刚才抛到池塘边的球捡起来,朝着凉亭里的两人挥挥手:“我们继续打球吧!”

    2.

    夜色中的吾妻桥一带薄雾迷蒙,仰头才可依稀辨别的染井吉野和上野的一模一样,只是在湿润的夜里,初绽的花枝多少显得有些凄凉,有些寂寞。深色的夜空仿佛洒下了绀色的幕帘,透过其中的缝隙,露出的是有些发灰的朱柱,愈发加剧了这种凄然的氛围。

    “这和白天截然不同呀。”倜傥的哲爷,虽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他在夜色中苍白的侧颜,还有被雾色笼罩,染上白色蒸汽般的圆眼镜下未知的双眸,无不透露出一种神秘的气息。

    一阵晚风袭来,樱枝发出沙沙的响声,只在那一瞬,那女子若隐若现的身影,首先映在了阿让明晰的瞳孔里——与鸟居一样的红色裙裾,一下子又掉在层层叠叠的阴影里,那种古式的服装,似乎来自千年之前,亦或是如今舞台上表演着镰仓时代义经之妻,静御前能乐之舞的姿态。

    鼓上的拍子一声一声,荒凉地传过来——“咚,咚……”

    娇羞之后,是把外衣拉起,盖过头顶,身子全部消失在那个动作里的女子。

    最后回映到阿让身边哲爷的眼镜片上。

    阿让没开口,只是抬眼偷偷看了一下自己的伯父。只见哲爷略微有些不自然地捋着卷曲湿润的头发,手指的间隙里是他苍白而颤抖的双唇。他又把眼镜取了下来,用兜里的白绢子擦了擦镜片,那手绢上画的,是桥本观雪的《朝颜》,上面横卧着一只修长的银狐。

    此刻的静谧被一声猫叫打破了。屋顶上的黑猫嗖地一下跳下屋檐,不见踪影。远处街町的尽头,仿佛开着两朵妖冶的紫色牡丹,昏黄的灯火,星星闪闪,像是被一个连走路都不稳的醉人提着,渐行渐远。

    “母亲……”阿让已经是第二次看到如此光景,他喃喃自语,不由自主地往前移动着脚步,可却被一只寒凉的大手,捂住了嘴巴,拦住了去路。哲爷对阿让摇摇头,然后两人互不言语,默默地回了家。可是阿让心若明镜,他思忖着:伯父也是清楚地看到了,伯父知道那是我母亲的模样,是我那个在乐乡水榭跳着能乐舞蹈的母亲,是他也曾经为之深深动容,为之义不容辞的女人。

    义清深夜醒来时,不知为何看了一眼里屋的状况,才发现阿让并不在屋里睡觉。他正准备着要去打发人找阿让时,才看见前院的小门微微开了,进来的竟然是面色惨白的哲爷,后边秉烛的正是阿让。

    义清赶忙回屋躺到床上,蒙上被子,侧身对着白墙。他此刻的思路无比清晰,他已经有多少次跟着哲爷去经历那些诡异的事件了,沉思的哲爷也好,叹息的哲爷也好,甚至是流泪的哲爷,可是这个隐忍又有趣的老男人,至今没有一次在义清面前展现出今夜那种失魂的神情。反观阿让,他倒是露出一种陷入温情的眷念感,他们俩是去见谁了呢?

    房门开了,是阿让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进屋来的声音,义清咬着牙,暗暗下了决心。因为他们不告诉我,我便自己去一探究竟。

    3.

    第二天从学堂回家,义清叫阿让跟哲爷请辞一晚,说是要回本家一趟,正好本家有个祭祖的仪式。于是他便从坡道上假装折返往本家的方向而去。路过满岛家的欧式住宅门口时,满岛小鹿正和女佣一起往外走。

    这天雨已经止了,微风下露出稀稀零零花苞的早樱也多少在地面上铺了极薄的一层,两侧的水流声给寂静的坡道增添了几分生机。

    满岛家的佣人给小姐打着纸伞,看来只是为了遮花瓣而用,可小鹿却一次次跑到伞外边,用手去接花雨。这可正巧看到了义清。

    “咦,义清哥哥,今天怎么没和阿让一起呀?”小鹿叫住了义清。

    义清尴尬地回应着:“啊……今天我回本家。”

    小鹿狡黠地笑了:“回本家怎么这副打扮,而且什么行李都不带。”

    义清害羞地看着自己的模样,果然是一身学堂的便服,连个水杯都没有挂在身上。他对满岛小鹿做了一个保密的手势,便往坡道下小跑而去了。

    义清一直在吾妻桥附近等到天彻底黑了,这夜有弦月,并非昏黑一片。晴好的夜空中,云层稀薄,像一层环绕的丝线搅乱在一起。会遇见什么呢,义清想起牡丹灯笼的故事就觉得好笑,他可想不出什么绝色艳姬从眼前经过的模样,更想不出自己会为什么样的女人而魂牵梦绕。倒只是凭空幻想着骨女的事情。在浮世绘的小册子上,在水墨画的卷轴里,北斋的,歌川派的,这种因有尽有,极致鬼魅的形象可并不少见啊。

    痴人情种眼里看来美艳动人的大美人,宛若织田市子,更若杨贵妃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只是一具惊悚可怕的骷髅吧?想着这些时,隅田川上拂过一阵凉风,义清不由打起了寒颤。

    此刻,那吾妻桥堍殷红和昏灰交界的地方,只见一盏做工极其繁复的莲花灯扑闪着亮了一下,随后是那个义清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阿让!”义清喊了一声。

    那孩子……义清有些不满,他看着阿让有些迷茫的神色,便赶紧跑上前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那孩子拉到身边便问:“你这是怎么了?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儿?我不回应那些流言蜚语,你就不跟我说,自己半夜里跑出来难道不危险吗?”

    阿让愣了一下,没敢正视义清责问的眼神,低着头,难为情地盯着莲花灯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说:“我跟你一样啊。”

    “我一个人出来是想看看事情真相的,哪像你,鬼迷了心吗?再说了,我本来就是习武的人,虽然禁刀了,可我毕竟还有护身的胁差啊,你呢?你有什么?赶紧跟我回家!”义清怒气冲冲地命令道。

    阿让看起来很顺从地点了点头,便乖乖地跟在义清的身后了。

    义清领路走在前面,一边还忿忿地问阿让:“你这灯笼哪里来的?不会是什么外面的妖怪女人给你的吧?我们一起有来往的女孩子也就小鹿那种丫头,她是断定不会有这样的灯笼的。”

    阿让在义清身后嘻嘻地笑着说:“这种少见的东西才好看呢,你觉得呢?”

    “也罢也罢,不去管它了。另外,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昨天也来这个吾妻桥了吧?”

    阿让理所当然地回答:“来了呀,怎么了?”

    “和谁来的?是不是和我父亲?”义清指的是哲爷。

    阿让坦率地承认了:“没错没错。跟你说你也不会跟我来,你现在是不是不信任我了,还是觉得我这个人太无聊?或许你很早以前就觉得我很无聊了吧。”

    义清停止了脚步,清冷的淡色月光把他的影子拉长了,可阿让却往墙边挪了挪身子,索性靠在了石墙的阴影里,橘色的莲花灯只照着他灰蒙蒙的脸,显得有气无力的。义清无奈地耸耸肩,说:“唉,算了。我们回家吧,下次不要这样了,真的……我会担心。”最后那四个字,义清说的比蚊子叫还轻。

    回到家,直到推门而入之时,义清都丝毫没有注意到阿让一路都沿着墙根走了回来,不知何时,那盏莲花灯也不见了,这样一来,这一路,就完全暗黑了。

    两人偷偷摸进屋子,刚一踏进义清的隔间,阿让便拉住了义清的衣角,说:“我不想回自己屋里睡了。”

    义清吃惊地看着阿让,不过他遥想起曾经在加贺那次,阿让被自称水释天的蛇妖勒住脖子之后,回到家,义清都主动叫阿让跟自己一屋睡,毕竟遭遇妖怪这种事情,多少还是会让人产生些劫后余生的后怕感的。

    “好吧好吧,你今晚就睡我脚那头吧。明天我们真得好好聊聊,如果可以的话。”义清困倦地把贴身的胁差用布包起来,放到床边的小柜子里面。

    阿让随即吹灭了蜡烛。

    “啊呀呀,我的小祖宗啊,你可看够了没?”就在此时此刻,橘家前院的围墙外,满岛家的女佣一脸疲倦,弓着身子半趴在地上,她厚实的背上赤脚站着满岛小鹿那轻盈小巧的身子。这孩子难得穿着朴素的洋装,小皮鞋脱在地上,正趴着围墙,露出半张小脸,齐刷刷的刘海下掩盖着充满灵气的大眼睛。这双好奇的眼,正望着义清卧房的窗户。

    “阿文,这绝对是见鬼了!”小鹿既像在跟粗鄙的佣人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着确认什么一样,“义清哥哥和义清哥哥自己进了屋子,但就只有一个人影子,刚才蜡烛吹灭了,可是却不见吹蜡烛的人影,你说怪不怪?”

    佣人阿文不耐烦也不在意地晃着脑袋,艰难地哼哼:“小祖宗,好了吧,咱赶紧回家吧,要是被老爷夫人知道我们半夜还没回去,明天保准要打断我的腿了!呜呜……”

    小鹿扑通一下跳到地上,双手撑地,随后她轻巧地拍拍手掌,蹲在墙垣,对佣人说:“你说吧,我们一直偷偷跟着义清哥哥到了雷门那边,然后耐心地等啊等啊,好不容易等到有了动静,却竟然看到了两个义清哥哥!义清哥哥埋伏在吾妻桥那儿,等到晚上,却见到了一模一样的自己,还跑上去拉拉扯扯,说着话儿,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人有分身术?”

    “小姐,那是你一个人看到而已,俺啥都没见着,就只有一个义清少爷。”佣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胡说,那是你脑子坏掉了,睁眼瞎。”小鹿不屑一顾地说,“不过,我现在知道了,这个分身呀,一定是个妖怪……你看它进了屋子,烛光照着,连投影都没有的。可是我就是不明白了,义清哥哥怎么和一个妖怪那么熟络,还请到家里去住,太奇怪了。”小鹿百思不解。

    “小姐,明天再说吧,求求你了,咱回家吧。”

    “唉,好吧,我也困了,阿文,明天一早,我们再来瞧瞧!”小鹿拎起自己的小皮鞋,赤着脚就往家里跑了,急得佣人赶紧追上去,又不敢叫唤小鹿。

    4.

    义清感觉自己在一座孤独的冰山上匍匐前行,寒意一阵阵袭来,愈发强烈。他每每努力地往上攀登,就又无法遏制地往下滑。回头一看,冰山脚下并非海洋湖泊,而是一口几乎找不见边际的大铁锅,锅里咕噜咕噜地煮着赤红色的岩浆,里面冒着滚烫的水泡,无数的骷髅在锅里挣扎和惨叫。

    义清恐惧地往自己兜里找着胁差,试图把刀尖插入冰块,往上攀爬,可是一直随身携带的胁差却哪儿都找不到了……没有了…没了……

    微微睁开双眼的时候,浑身无力,而且正如梦中一般,冰一样的寒冷感源源不断地袭来。他脚那头的枕头上空空如也,被褥被掀开了一半,冰窖一样的屋子里,不知道哪个角落正发出匀速而诡异的滴水声。

    耳边,耳边的寒冷最为显著。可是好累,转动脖子的时候就好像在费力地用脖子拖动巨大的铁块。逐渐接近的视线里,是……是象牙白的半个圆球,缓缓地升起来,弧面上是稀疏的乱发,黑色的,白色的,灰色的,还夹杂着枯叶和毛球,那两双巨大的黑洞里,有着气旋的声音。义清根本喊不出声来,他的身体,更像是被死死地按在了床榻上,只感觉自己在被吸走,猛烈地吸走,衣物、皮肤、五脏六腑、骨头……魂魄。

    最后义清无力地放弃了挣扎,骨女站起身来,一具有些残破的骷髅白骨上逐渐被蛆虫爬满,聚集的速度惊人。它们以这样的速度为这个骨女编织了内脏和器官,然后血液和经脉也逐渐形成,彼此之间黏连在一起,最后是皮肤,是面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义清从来没有见过她。

    “义清,义清!”远处的里屋传出了阿让梦中尖锐的叫喊声。

    陌生的女人脸色一变,就匆匆地拿起义清床头柜上用布包裹的一件物品,在隐约的微熹中消失不见了。冰窖一般的屋子不再寒冷,只留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无法驱散。

    义清对阿让的呼叫无动于衷,他就像听到了晨鸣的雄鸡一样,觉得这个声音只是一种日常的动物发出的信号,但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他烦躁地转身,继续睡去。

    “伯父,我叫他一起来的,说今天吴先生会亲自拜访,可是他说他根本不认识我……义清他怎么会不认识我了?”阿让说着就哽咽了,眼里流露出无助的神情。

    哲爷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看来他昨天说要回本家,是假话了。”

    正当阿让还想追问时,前院的门叩响了,先进门的,是邻居满岛家的小鹿;后面跟着身着一袭嫩黄色宋朝裙子的阿卷姑娘,大家都知道阿卷姑娘是会幻化成金翅雀的式神,吴先生的式神,随后入院的是久违了的吴先生。

    “看来大家都到齐了呀。”哲爷露出欣慰的眼神。

    “小鹿小姐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她说她也看到了。”阿卷笑盈盈地对哲爷说。

    “是吗,小鹿,你看到什么了?”阿让问。

    小鹿自己也是一脸困惑,只得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昨天我和阿文一直都跟着义清哥哥,他去了雷门那里,然后,然后我看到了另一个义清哥哥,然后两个义清哥哥一起回家来了。我就站在阿文背上偷看,两个义清哥哥一起进屋了,一个有影子,一个没有影子。”

    “所以呢?”哲爷顺势问道。

    “所以肯定有一个是妖怪呀!”小鹿不假思索地说。

    “义清他今天早上起来,就一个义清,他不认识我了。”阿让沮丧地说。

    “你之前不也去吾妻桥了吗?那你现在还认识所有人吧?”阿卷围着阿让绕起圈来,蹦蹦跳跳的。

    “嗯,我去了,和伯父一起去的,我们没有异常。”阿让说。

    “所以你们见到谁了?”吴先生终于开口了,声音沉稳却带着戏谑的笑意。

    “是我的母亲。”阿让说。

    大家把目光转向哲爷,等待哲爷的答复。哲爷低下头来,自嘲地笑着表示默认。是的,他也见到了那个舞姬,那个长得宛若静御前的绝世美女,是阿让的母亲。“我们没跟上去,吴先生,这种事情,已经不足以为了一个幻像而纵容自己了吧。”

    “所以你给阿卷来函,说事情恐怕很紧迫,这个东西的能力不是阿卷过来就能解决的了吧。”吴先生说。

    “恐怕是的,需要您亲自出马了。”哲爷说。

    “这件事,恐怕一般有能力之人都会先跑去吾妻桥,到那桥底下去挖掘,总盼着能挖出什么来……然而这是没用的,”吴先生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朝天空望去,感受着这个街町守护四方的脉气,“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骨女啊,她出现的地方,并非她所在。现在白天的街町里,鱼龙混杂,各种声音都达到了最高峰,太吵了,凭我是找不到她的,除非能找到什么她变幻出的物品……我可能要再过一晚才能帮忙了,可是这样就迟了。”

    吴先生的回答变得有些绝望。阿卷的笑脸也消失了,她赶紧替主人解释道:“先生的意思是,如果过了今晚再解决这个事情,义清少爷恐怕就一辈子都认不出阿让少爷了……这个骨女不是吸走人的性命啊,阳气什么的,她吸走的是这个人对自己最爱的人过去的记忆和将来会产生的记忆,也就是说,一旦被她吸食满一天,义清少爷不仅不会记得过去的阿让少爷,将来只要是和阿让少爷产生新的记忆,他也会不记得。阿让少爷从此对于义清少爷来说,就只是动物了……”

    面对着众人更加困惑的眼神,阿卷继续解释道:“忘记告诉大家了,她是那种被看到才存在的妖怪。大家看到的骨女,是自己内心深处,最深爱的人。所以……”

    “啊呀,别说了别说了!”小鹿羞红了脸,她想起自己方才说的看到两个义清的事情,觉得相当不好意思。

    “小鹿,你不是说你昨天一直都跟着义清吗?”此时还是阿让冷静,他继续问道,“你仔细想想,两个义清里,有没有哪个义清有不同的地方?”

    小鹿闭上眼睛想了想,她脑海中浮现出在吾妻桥下冒出来的那个义清,在那个身影冒出来之时,他分明提着一盏精致奢华的莲花灯。

    “莲花灯……”小鹿说,“另外一个义清哥哥,半路上把莲花灯扔掉了。”

    “那就是了,请满岛小姐带路。”吴先生客气地闪出身子,把通往门庭的小道让给了满岛小鹿。

    5.

    一行人在城中町的兰花巷口找到了骨女丢弃的莲花灯。那勉强算作是莲花灯吧,只不过,比起夜晚小鹿看到的光怪陆离,奢侈华丽的莲花灯,这只不过是一盏粗糙的纸糊灯。半个灯身陷在淤泥里,吴先生把灯提起来,纸灯的窟窿里跳出了数只黑绿色的蟾蜍。

    吴先生默念数语后便停了下来,朝身边的阿卷点点头。阿卷便心领神会地转起圈来,一阵旋风中扑闪着飞出了那熟悉的金翅雀。它引领着众人沿着兰花巷往百姓的屋敷深处而去。

    最后停在了一扇黑色的小门前,门内是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平房,院落里杂草丛生。

    “这家主人全死了。”金翅雀发出悦耳的人声。

    “无妨。”吴先生推门而入。

    狭小而破败前院几乎一无所有,只留下一汪浅浅的死水池和一对凌乱的石灯。哲爷和阿让便一人推倒一台石灯,用带来的铁铲分头挖了起来。不过多时,就听到阿让大叫一声:“找到了!”

    众人便聚到石灯附近,只见那挖成长条状的土坑里,七零八落地堆着一具腐烂到只剩下白骨的尸骸。吴先生仰天默念,只见他紧闭的双眼逐渐被润湿了,整个眼廓,都被从眼睛里溢出的血泪给染红了,然后红色的血水从吴先生眼里噗噗地落下来,把他纯白色的狩猎服都给染得血色斑驳了。

    天空瞬间阴云密布,灰黑色的云层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头顶上空,随着云层摩擦的加剧,闪电此起彼伏,像一把利剑一般的落雷从云层里划出,直接劈向了土坑中的白骨,燃起了熊熊烈火。

    大家在这团烈火中彼此无言相对,阿让仿佛在烈火里看到了母亲,那个神似静御前的红衣女人,唯美地舞动着娇小的身躯,展现着平安时代末期的能剧之舞……然后,母亲开始融化了,好像母亲的红色,在火焰中融化成了鲜血。阿让的视线透过这样的景象,落到了他对面哲爷的面庞上,阿让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伯父,这个曾经也深深爱恋自己母亲的男人,正默默地流下血色的泪。

    吴先生在大路口和大家分手,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到吴先生精疲力尽的模样。而阿卷则跟着大家再次回橘家,看看义清的状况。

    “义清,义清。”阿让先推门进了屋,而紧随其后的小鹿也赶紧凑了上去,关切地看着义清。

    “唉,你是谁呀?干嘛握着我的手,好恶心。”义清厌恶地把手从阿让手里抽出来。

    阿让不解地扭头看着阿卷:“阿卷,为什么他还是不认识我呀!”

    “咦?奇怪了,奇怪了,先生都已经精疲力尽了,不该没有解决问题啊……”阿卷也显得困惑不接。

    直到大家听到小鹿的声音,她蹲下身子,从义清床边柜子底下捡起一个用布包裹着的棍子,阿卷把它摊开在柜子上。

    “啊!竟然是……!”小鹿叫了起来。

    展开的布卷里,分明包裹着一根墨黑的人骨。就连阿卷,也和众人一样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此时,阿让发现坐在床上的义清正在自己身上到处乱摸,神情慌张,只听到他重复着这么一句话:“我的胁差呢?我的胁差呢?我没有胁差,怎么爬上那冰山呀,下面是滚滚的地狱火锅,啊啊啊,不要掉下去啊,不要啊……”

    “忘了忘了!”阿卷姑娘早已消失身影,屋子上头这只金丝雀失态地回旋着,慌慌张张地自言自语,反而显得可爱至极:“拿这个换回来,换回来……去兰花巷,把义清少爷的胁差换回来。易如反掌,易如反掌。”

    “我去吧。”阿让义无反顾地说。

    “我也去。”小鹿说。

    “快去快去!”可爱的金翅雀扑腾着翅膀,一下子飞到了哲爷的怀里,把小小的脑袋埋在了哲爷的臂弯里,哲爷笑着抚摸着它柔滑的羽毛。

    当走到小鹿家门口的时候,小鹿站在坡道上的平坦处,却不再往坡道下走了。她推了阿让一把,说:“阿让,我不去了,你一个人去吧。”

    “怎么了小鹿?”阿让疑惑不解。

    “你这个傻子,解铃还须系铃人嘛!义清哥哥那晚在吾妻桥,那么热络地把骨女接回了家,难道他看到的不就是阿让你吗?”小鹿说,“你看你们谁都没提义清哥哥看到的是谁哟,真是粗心大意。”

    “小鹿……”

    “告诉你一个秘密,”满岛小鹿站在坡道的背光处,这一天也要过去了,背景的天空依然是玫瑰色的,照耀着满岛小鹿的时候,就像在照耀着一个天守阁,“其实,我也不是纯粹只看到了义清哥哥,我跟踪他们一路回家,这半路上,那个妖怪,一会儿是义清哥哥的模样,过了一个街口,从黑乎乎的阴影里出来的,一会儿又是你的模样,你说怪不怪,一个人最深爱的人,怎么竟然会是两个人呢?”

    阿让还想要说什么时,满岛小鹿一下子就跳进了自家的大门,门里传来她甜美的声音:“你就快去把他的胁差找回来吧,找回来了,他就认出你了,心里就都是你了。”

    “笨蛋。”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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