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婉第一次跟父母提及不结婚这件事时,母亲当场撂了一句话:你放屁!态度之狠绝,吓得明婉连多一字都不敢说。
二十四五岁的时候,明婉无人问津。因为大家都觉得她有对象,可能有些人天生就容易给别人这种错觉,明明不成器,却总觉得她行。催婚较多的是亲戚,每次一有家族聚会,她都会被声讨,对父母不孝,没有做好弟妹的榜样,明婉只是笑。她不敢说啊,不敢说自己不想结婚,说了一定会被他们撕碎的,尤其是当着父母的面。
那年母亲出车祸,明婉和父亲在医院熬了一个多月后母亲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那日是外甥的满月,父亲为了看一眼自己的亲外孙,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出医院。因为是第一个孙子,也因为母亲恢复得好,父亲那日心情很好,委婉地问过明婉后,明婉留下来照顾母亲。
中午的病房很安静,旁边的病人吃过饭下楼去晒太阳了,整个病房里只剩明婉和母亲。她正在削苹果。母亲看着身旁最近瘦得厉害的明婉,低声说,你该找对象了。明婉说她不想找。说完便后悔了,赶紧看了一眼母亲的神色,没有异样。她悄悄松了口气。那你老了怎么办?到时候你一个人怎么过下去?母亲问道,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如果老了不行,老了再找呗,明婉不以为意。老了就更不好找了,母亲说道。明婉笑了,我老了不找年轻的,就找单身年老的,搭个伴儿。母亲被气笑了,自那以后,他们默认了明婉对婚姻的态度。
那一年,明婉二十七岁。自那以后,明婉明确地表示自己不会结婚!
不正常的苗头开始显露,大家纷纷猜测明婉的真实状态。有人问她是否单身,回答一律是是。这可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不会是有毛病吧?要是身体上的病好治,可若是心理上的,难搞哦。
得知明婉目前的状态后,她被列入了公司的重点关注对象,与曲倩、历岚成为公司的三座“大山”。明婉的的要求很明确:好看、品性好、只谈恋爱不结婚!同事送她俩字:做梦!
明婉就是那种大家平常所说的典型拎不清的人,要什么没什么,对另一半要求却不低,人家又不瞎。明婉也不在意,万一真遇着个瞎的呢?再说了,相亲这事又不是自己主动要求的,是他们非要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到处招摇,说不要还被说矫情、矜持。
经过几次的失败相亲后,大家已经懒得给她介绍对象了。不管如何,得先解决明婉这不温不火的态度,只有态度端正了,事情才能有下一步的发展。
亲戚攻势:不结婚是不人道的,这世上哪有几个不结婚的,你这纯粹就是违反人伦,违反天理,简直是不孝至极,你父母生你养你,你对得起他们吗?
明婉:好的,我改。
朋友攻势:这单身是好,可是女孩子还是要结婚的啊,即便是以后过得不好,也可以离婚,但是这段路得经历啊。退一步来说,就算你不想结婚,难道孩子你也不想生吗?
明婉:what?老娘连婚都不结,更不可能生孩子!
同事:你是不是受过情伤啊,这么害怕结婚?不是?那就是说你在害怕婚姻带给你未知的恐惧,你怕找个不靠谱的男人?还不是?这种事情要试过才知道的,没有人天生就知道婚姻该是什么样的,大家都是摸索过来的。你不想摸索?好吧。但你要知道人类的本能就是结合、繁衍,这是几千年来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然这世界还怎么发展?什么,缺你一个世界照样转?那要是都跟你一样呢?
明婉:要是都跟我一样,世界爱怎样就怎样吧。她又不是超级英雄,不想担负拯救世界、宇宙的责任!
历岚说,结婚生子并不是为了养老,而是等你老了以后,你的儿女是你权益保障的后盾。明婉说她老了就去养老院。历岚说,网上有很多没有子女老了去养老院的人,过得有多凄惨,不用多说吧。明婉心想,你不跟我一样单着,凄惨的晚年生活也少不了你!
明婉当然知道老了有多凄惨。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等年龄稍微大一些的时候身体能健康,不要瘫痪。她没想着在这世上活多久,但她希望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身体是健全的,如果到时候,她病得很严重,她希望能在自己完全丧失能力之前有办法解决自己的生命。是的,在这一点上她很贪!
这听起来简直是不负责任,可是要为谁负责呢?那个时候的她没有子女,父母也已离开,这个世上没有她要负责的人了。她来的时候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在她的人生里,孤独是常态,偶尔的热闹是意外。再说,她向来就是不讲理的,更何况这种事情也没什么理可讲。
与其他两位不同,明婉的态度显得更加神经质。大家每每谈到她都是以“她有毛病吧”为结尾,油盐不进,还耍流氓(凡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虽说现在社会发达了,可并不代表人人都有前卫的想法。不结婚?脑子有病!
同事们不死心还在努力介绍,并不忘时刻告诫她:女人生了孩子是会变的!
呵,说的明婉像个正常人似的。
曲倩调到这家公司的时候已经三十七了,这个年龄段的男人和女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热度,曲倩也不例外。在和谐相处了一个多月后,同事无意知道了她未婚,且无对象,于是她被拱上了公司的热门话题!
一个将近四十岁的单身女人,话题热度有多高,可想而知。猜测、奚落、嘲讽,都不少,男人的、女人的、年老的、年轻的。男人说,她都快四十了,谁看得上?女人说,四十还有人要吗?年老的说,都这个岁数了,可咋生娃?年轻的说,这个老姐姐,年龄好大!
曲倩知不知道大家背后对她的议论,没有人清楚,也不会有人当着她的面去说,这是大家唯一做到的“善意”。
曲倩也是从少女过来的,做过恋爱、结婚的旖旎绮梦。那个时候她对未来规划的蓝图规模不亚于建造一座诺亚方舟,亲手绘图、制船,带上自己喜爱的宠物和植物,驶向一片名为“幸福”的海洋。那海上没有惊涛骇浪,金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似棉花糖的白云在头顶飘过,伸手便可摘下一片,入口即化,甜到心底,她和另一半相偎坐在船头,舒服的海水亲吻两人光着的脚丫,身后孩子正在和海鸥嬉闹。
可是这样的梦不仅没有实现,她甚至连轮廓都不曾触及。为什么会这样?她也曾深深反思,可是时间就是一个小偷,不仅偷走她如梦似幻的年岁,还偷走她的记忆,任凭她怎么要也不还给她,于是,她忘了。
可能是年少的时候工作太忙,她想。可是,事业也未成啊。也许是工作圈子太窄,可是她们一起的只有自己是单身。也许,是她想的太多,一不小心,就想到了这个年岁。
有人说,这个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说来说去,就是因为自己太挑,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婚姻于曲倩而言就像是人人都想赚大钱,人人想,却不能人人有。
从头到尾,曲倩没有否认过自己挑剔,也没有承认过,于她而言,解释与不解释,都没有多大意义。
明婉与她交集不多,或许是因为年岁都大且单身的缘故,她跟明婉说的总是多些。起初,她总会劝明婉这些单身的,要早点找对象,不然后面就找不上了;生孩子要早,不然年龄大了伤身体;人还是要结婚的,不然老了多孤单;孩子一定要多生,不然将来没人养老。明婉和其他同事一样烦她,总觉得她自己一样都没有完成,还以过来人的口吻教育她们,她们之间不过是百步与五十步,谁也不用嘲笑谁。
或许是因为明婉的伪善,一贯以温柔示人,所以她便不自觉地与明婉说些心里话。
那日下班,她俩路过一家花店,明婉说进去买束花。她说,买那个没用,浪费钱。明婉没有听,硬是把她拽了进去。转了一圈后,明婉挑了两束紫罗兰。店员包好后,明婉送了她一束。她很吃惊,可能想着她俩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彼此要送花的地步吧。明婉只是跟她说,鲜花能让人心情愉悦,她每个礼拜都买一束,心情简直好到爆。曲倩没有再说什么,看着花的眸子亮极了。
这世上没有几个女子是不喜欢花的,一如曲倩,总觉得这是一笔极不务实的开销。可她的眼神骗不了人。长期的压抑让她不舍得取悦自己,时间久了,忘了,也习惯了。
那年冬天过年,在保税区商品城,曲倩买了几盒进口巧克力,给父亲买了一件新衣服,给侄子侄女一人一套新衣服。跟所有回家过年的人一样,又有点不一样。
炎热的夏季,她们坐在店里吃饭,明婉有点不舒服,饭也没吃几口。曲倩吃着饭,有意无意地说着单身的不好处。她说,你看你一个人,自己生病了,都没有人照顾你,还是要找个人啊。明婉说没事,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曲倩不说话了,默默扒饭,良久,她抬起头望着明婉说道,你不懂。
明婉没有否认,也懒得解释。
曲倩也不在乎明婉是不是在听,自顾自地说道,我曾经有一段时间病得很严重。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孤单地躺在出租屋的床上,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不敢给朋友打电话,怕他们都在忙无法顾及我,这样我会更伤心,也没有人给我打电话。我硬生生地在那间狭小的房间里熬了两天。那一刻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别人的朋友,是否是别人的女儿?后来,我身体稍微好点了,告诉父亲我想回家。
曲倩停了下来,明婉递上纸巾。她只是摇摇头,没有接。
缓和了一下情绪,曲倩接着说道,那日我回家胃还是不舒服,在县城的时候打电话给哥哥,希望他能来接我,旁边嫂子训斥哥哥家里忙,走不开。于是我只好自己打车。在车上我都觉得自己蠢,为什么要让哥哥来接。如果从一开始我就打车回去,就不会听到嫂子的刻薄言语,也不会对哥哥感到寒心,可是我总觉得哥哥还是那个小时候跟我相亲相爱的哥哥,他会爱我、关心我,我偏偏就忘了我们长大的事实。到家的时候,我无意中向父亲抱怨起哥哥,父亲抽着他的旱烟,一言不吭。
曲倩还是没忍住,明婉又递上纸巾,这次她没有拒绝。她泪眼朦胧地说道,我没有家了。
明婉的心一下被击中,想起往日对她的种种猜测,羞愧至极。或许曾经那些她认为对她们好的话,是真的想要为她们好,只是自己浅薄了。
我想要一个家,不再是风花雪月,而是相濡以沫,曲倩最后说道。
曲倩依然是热门话题。不管过去,现在,婚姻对于她来说依然艰难。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美好的童年,健在的父母,心仪的爱人和听话的小孩这样的巅峰人生。上帝总是偏向残缺美,那种十全十美的人生他不想给,仿佛只有缺了一块,人才能体会什么叫做生活。
不结婚,这个年龄,有个男人看上你就不错了;结了婚,不怎样,又会说,你看看你,就是病急乱投医,啥男人都要!话都是别人说,苦都是自己受。曲倩说,她已经不奢望自己以后的生活会有糖,但求不苦,若实在是苦,也不要苦的长久。
历岚与曲倩不同,历岚刚来公司是有男朋友的,没过一段时间便分手了。自那以后一直单身。二十七岁以前,觉得岁月还长,青春正好,过得也是自在。
过完二十八岁生日,在冬天即将来临时,望着那清冷的秋月,她忽然说自己想要结婚了。
二十八岁的年龄,最是彷徨无助的时候。她说那夜回头看了看,发现自己事业不成,爱情也没有,失败得一塌糊涂!
那年年底她便开启了相亲模式,一直相到三十岁。
一个人整天嚷嚷着要结婚,周围对象介绍了一波又一波,不是这个原因就是那个原因,总之就是没成。弄得大家每次一介绍对象都要提前问一下什么要求,而她每次回答没有。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再敢轻易介绍了。
同事开始委婉地劝说,提醒她不要要求太高,再挑下去成了别人挑你了!历岚自是知道,二十三岁的时候,看着公司那些三十岁的人,第一反应是:好老啊!而现在自己就是刚毕业的学生眼里的老姑娘。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啊。
在历岚的新家约饭,大家酒足饭饱后又一次对她的终身大事做起评价来。明婉说,你干脆就跟我一起孤独终老吧,历岚不答应!
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历岚心不在焉地拨动着碗里的筷子。她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结婚的想法,而是周期性地偶尔。
大家都夸新房装修的不错,又大又亮堂,直呼人生赢家。历岚苦笑道,就是房子太大,她才感觉孤单。一个人回到房里,空荡荡、孤零零的,太孤独了。所以你才想要结婚?同事问道。历岚没有否认,对于她来说,婚姻只是想要房里多一个人。可若事实如此简单,她也不会到现在还单着了。如果只是想要完成结婚这件事,并不难。同事说道,有这想法的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女的,还有男的,只要都有这想法,不是很好解决吗?历岚回答说那些人都不是她想要的,毫无意外,她再一次打败了在场的所有人。
时间、爱情、结婚,这三件事对于现在的历岚来说只能选择一样,要结婚,她就要抛弃时间和爱情;若要爱情,她就得留着时间忘却婚姻;若要时间,那么爱情和婚姻都得做好长期奋战的准备,历岚无法同时兼顾三者,她迫切地想要婚姻,可又不想抛掉时间和爱情,于是陷入了死循坏。
介绍的每一个对象,历岚总能找到不行的托词:身高太高、学历不行、工作不行、家庭条件不好、人家看不上,兜兜转转,依然单身。
如此情况,闲言闲语自是不会少,导致每个人提到她都会说:眼光太高!历岚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每次有新的相亲对象,她都再三保证要好好相处,结果第二天就宣布失败,问原因,就是突然不想聊了。每个人一上来都是问,多大了?在哪儿工作?工资多少?吃了没?睡了没?在干吗?激情瞬间就灭了。她不明白,介绍对象的人难道没有告诉对方跟你相亲的这个人多大了,在哪儿工作之类的话吗?同事摇摇头,觉得她还是不懂这社会。那种一上来就跟你说,今晚月亮不错,你是一个勇敢的女孩,我喜欢滑雪,你有兴趣一起吗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就算有,到时候也换成了你问人家吃了吗?睡了吗?在干吗?结果成了人家跟你没得聊。
对她而言,婚姻就是枝头成熟的果子,她想吃掉它,可是吃掉它困难重重。她成天嚷嚷着要吃掉那个果子,可又不愿意找工具采它。想着有一天那果子熟透了会自己掉下来,她也就不用担心工具的事了,只是那个时候,果子也差不多烂了。
这件事情在沉寂了一年后,今年冬天,历岚又将它提上了日程。她说自己会放弃一些东西。俗话说,女人的嘴,不能信,越是信誓旦旦,越是岌岌可危!
又是一轮聚餐,大家开始出谋划策,空前的热情高涨,一个个信了历岚的鬼话,将曾经介绍过现在依然单身的男同志们拿出来再认识一番,历岚想都没想就拒绝!明婉直接受不了,当场质问她为什么非要如此执着,介绍的不想深入了解,不介绍又天天嚷嚷着结婚。众人默契地互看一眼,觉得明婉简直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可还是有人当和事佬,可能历岚想要找一个互相喜欢的吧。
我已经不再要求互相喜欢了。历岚居然不恼。她看了一眼大家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要被偏爱。不管是父母、老师、朋友还是同事,我都只是他们中的一员。父母最疼爱的孩子不是我,老师眼里的天之骄子不是我,朋友里最不可或缺的也不是我,就连谈恋爱,我都没有当过独一无二的存在。可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我啊,我怎么能忍受未来丈夫眼中的我只是众多中的一员?我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可有时候我又不甘心,万一老天爷给我一个眼里只有我的男人呢?
众人没再说什么。这是概率问题,可能下一个就是,也可能永远不会有这么个人出现。历岚在要与不要之间来回摇摆,一会像个豁出一切的勇士,一会又像个停滞不前的懦夫!
可是偏爱啊,大多是一方给与,一方索取。
历岚的相亲之路依然不顺畅,被偏爱的话题成为过去。历岚说,她知道这个社会太纷繁,每个人顾忌的东西很多,大家的心被掰的七零八落,夜深人静还要一个人忍着痛缝合,是她太过偏执了。可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婚姻本就是一场赌博,她的人生只有这么一次,她不能让它栽一个她永远也翻不了身的跟斗。及时止损,她做不到,她只希望一劳永逸,可是一劳永逸这个词,它还伴随着错过和来不及。
同事们还在继续介绍,但都没有下文,最终评价是:还是太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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