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日
傍晚,我在等她,她没有年龄,身形消瘦,在篮球场打球。篮球架在昏暗的灯光下颤颤巍巍,有的已经倒塌,篮筐紧贴着地面,像一座座拱桥。球场属于某个大学,无数个篮球架无限延伸,倒的也许只是一部分。人群也只是虚影,她穿梭在其中,没有碰球。她怎么会打篮球呢。我暗自笑自己,这个设定不符合逻辑,她被硬性安插在一个场景里,我并不知道她的感受。时间几乎没有流逝,跑动的人和球都尽量避开她,我站在场下的某个位置,脚边有一团衣服缓慢爬行,没过我的鞋子,我从其中找寻到她的外套,是天空的颜色,但在夜晚即将来临时骤然发黑。
她会跑过来跟我一起走,也许不会,我只给了一个场景,接下来发生什么,我不知道。她努力碰球,她好像一直是一个不断努力的人,就像努力生下孩子一样,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在某个医院里开始啼哭,我为他感到幸运,那份努力一定会传递,脐带的分量足足有一斤。
我没有再等她,转身走掉了,穿过一个个倒塌的篮球架,仿佛听见了水声,拱桥下的水声,我不知道我是行走在船上的。水已经淹没了整个地面,衣团不会游泳,它在声嘶力竭的叫喊,像某个落水的动物。我打捞起它,它散落在甲板上,湿漉漉的,没有她的衣服,她也许就没来,水已经没过整片球架,无边无际地肆虐,世界变得扁平,我在船上,从来不再等人。
三月十七日
我睡了一整天,错过了十六日,我也许错过了很多十六日,十六日有什么损失,华莱士会员日汉堡买一送一,我笑了,我还能想到什么。没有再做梦了,甚至也记不起梦到的到底是谁,打篮球,简直可笑,球架几乎都拆了,在心里早就拆了。朋友发来信息,生了个儿子,一切正常,忙碌的医院里可以接生。字里行间我能看出他的眼泪,一滴滴往下落,甚至还有声音,啪嗒啪嗒。祝福你有了完美的替代品,生命的种子起了作用,干枯的花绽放了,美好像阳光一样洒进来,我不知道怎么回复好,我说我睡了一天,错过了免费的汉堡,他问我什么奶粉比较好,我知道错过的不止汉堡,真的,不止汉堡。
不止一次感觉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对问题的问题很别扭,答案不重要,不停地读书,企图找到什么东西,编造的谎言,重复的故事,虚构的生物。可恶的急救车又响起来了,窗户震的摇晃,能救活吧,楼下的人又自杀了,夫妻吵架了,小孩吃花生噎住了,天台有人要坠落了,冰箱里有尸块,救不活了吧。大脑要炸了,人太难了,天空还是蓝的吗,不愿意打开窗帘,急救车太响,我没有打过120。我开始怀疑,心跳加快,我没有打过120吧。
三月二十四日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我分不清了,现实还是幻想,我认识了几个人,没见过,但好像是见过,我觉得她在忙碌时,她真的在忙碌,趴在某个桌子上搞什么东西,我说是吗,她说是的。你能看见我窗外的救护车吗,她说能。它们停了很久了,多少天,我没算,我不想记录了,又不甘心,你能看见我窗外的救护车吗,我问另一个她,她说能。她们出奇的一致,是世界变了,还是我在撒谎。我很忙,她说。好的,我说,忙吧,我也忙着看救护车,楼下的地上还有滩血迹,不知道是谁的,会是谁的呢,跳楼的是个老人,健硕的老人,我见过他的肌肉,长在身上抗击命运的肌肉,笑呵呵地模样碎了一地。勇敢的吧,失望还是满足,谁知道呢。血迹就快干了,楼上有个老人吗,救护车怎么真么多,见鬼了。你在忙吗?我刚才问过了,我忘了,我忘了。
哪有什么人,书里说都是假的,假的为什么那么吸引人,我想跳进去,不是跳下去,我没有勇气,也不会无病呻吟,夜晚的草原上有芒库斯庇阿,它们叫起来像狼,母亲要和孩子分开,畜栏不够用的,总会死几只,太可惜了。芒库斯庇阿是什么,我想象不出来,但是不妨碍我想进去,我想进入我不知道的一切,去照顾幼年的芒库斯庇阿,我绝不逃跑,除非它们吃了我。我头疼,芒库斯庇阿是一种头疼,动物形状的头疼,这个比喻绝了,我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芒库斯庇阿在我身上交配了,它们在生孩子,朋友问我奶粉的问题,我身上有无数个孩子了,我不能说,它们剧烈头疼,不断缩紧的头盔,不停下坠的床板。
你知道芒库斯庇阿吗,它们在我身上。她们回复“??”。没意思,窗外的急救车响了,家里的书要着火了,我没打120,谁也烧不掉那些异世界。头疼欲裂,拉走我吧,我见过老人的肌肉,它们破碎不堪,摧枯拉朽。
三月二十五日
她抱着一个篮球,突然出现在窗户外面,篮球在吸吮她,她变得比想象中干瘪,不,都是我的想象,这种对比好难,她悬空着,篮球发出呻吟,如果芒库斯庇阿能是一种动物,篮球为什么不能是一个孩子,她还在球场的时候我就应该猜到,她生出了一个篮球,健康,贪婪,无止境的索求和漂亮。我对她说,芒库斯庇阿在我身上,她点点头,好像和我具有同一种情况。我记得她的手腕上有划痕,是芒库斯庇阿做的,她比我早,很早就遭受着这些。她点头时我哭了,理解我自己的是我自己瞎编出来的女人,她抱着篮球出现在窗户外面,现在夜里三点,我尿床了,像是溺水。
芒库斯庇阿会吃了你,我锤打窗户,它们爬上窗户,我看窗户在旋转,像个涡流,那好,进入吧,把我带到其他地方。
三月二十六日
我不堪地起来,像是遭遇了炮弹的袭击,我很累,换了床单和衣服。楼下的夫妻搬走了,我没有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恩爱,吵架也许是种调剂,他们一大早坐上同一辆车走了,他们家里的猫不知道带走没有,我曾经听过猫叫,它在发春,用力呼唤使命。
三月二十八日
我在干什么,今天有人问我,我忘了是谁,我在干什么,这个问题其实蛮简单的,我还好吗,我在忙什么,见鬼,我竟然回答不上来。朋友邀请我去看他的宝宝,但是我出不去,像是在打仗,我在战区,防范区,胜利的曙光就要来了,只要我稳住,再做几个梦,就要赢了。
下午我看了另一本书,虚构的,又是虚构的,封面超级大的字写着虚构,与现实无关,那就是假的,假的不行的故事,外太空的故事,拯救公主的故事,沙土变成人的故事,我读了一个下午,我好像得救了,奇怪得很,我被虚构拯救了,我没有再头疼,芒库斯庇阿好像走了,他们没有再繁殖,死翘翘了。窗外有鸟叫,它在引诱楼下的那只猫,猫在叫,那对夫妻没有带走,猫在叫,才两天,猫还饿不死,它还能陪我,猫在叫,我趴在地板上听,猫在叫,像是在挠我的脸。
救护车响起来了,这个世界怎么了。
四月二日
你好,是120吗,我的楼下死了只猫,它已经一天没有叫了。对,是502,我是,是我的楼下,死了只猫。对,我确定,它自己在屋里,是的,它自己,就它自己,一只猫。颜色?品种?我不知道,我是502,我怎么会知道。是的,也许它没死,能救一下它吗。是,我打电话就是这个意思,救一只猫。是,什么?是,救猫。你们天天来,天天来,不能救一只猫吗?不能吗?也许它就是需要点吃的了,根本不用进口奶粉,不用天天抱在怀里,它是一只九条命的猫啊!
电话早就断了,我单独完整地说了下去,猫肯定死了。我趴在地板上听,芒库斯庇阿回来了,它们爬上了我的头,挤压我的脑子,猫没叫,没有猫,楼下没有猫,我头疼,索性躺在地板上睡吧。天很蓝,透过窗帘我也可以看到,像一个篮球,见鬼,篮球的蓝,是一个蓝吗,不是,那有如何,猫已经死了。我确定,我确定有用吗?
四月五日
猫没死,它在玩水,我在船上看它,多么怕它掉下去,下面有无数个篮球架,它不应该潜水,会被卡在底下。水会流到哪里去,还好我有船,一艘很大很大的船。我把猫捞上来,她眼睛是黄色的,毛发是白色的,它躺在船上,毛发是黄色的,眼睛是绿色的,它是只猫,我只能判断它是只猫,分不出颜色,喵,它在叫。船一直在航行,趴在甲板上,能听到篮球的砰砰声,一群人在傍晚打个不停。
我想我撑不住了,应该是得了什么病,什么病呢,这年头还能有什么病呢。在梦里我就已经有些绝望了,看着水面,没有一丝波澜的水面,无聊的水面。猫在啃咬我的裤脚,我想踢飞它,可是我刚刚救了它,这矛盾令人头疼。还好它活着,蹂躏也是种保护吧。船继续航行,水越来越多。
急救车把我叫醒,过后仔细听,没有猫叫。这次带走的是谁,不知道,也许带走也不错,芒库斯庇阿折磨着我的头,我病得不轻。
四月七日
我有机会出门了,阳光刺眼,脚底滚烫,地球像是被煮沸过,高温消毒杀菌,闻起来发涩,大家都喜欢消毒水的味道,安全,有保障,亲密,舒服。我排着队,不知道去哪,急救车不时从身边经过,鸣笛声已经听腻了,入不了耳。兴许又是哪个老人跳楼了,最坚持不住的就是老人了,他们懦弱但又干脆,从来不拖泥带水,不会抒情,忍受要么放弃,值得尊敬。女人消瘦,走在我的前面,两条小腿光光的,裙子只到膝盖,这是女人啊,跟我梦里的那些不一样,跟手机里的也不一样,她真实瘦弱,仿佛不堪一击,我不想她回头,也许丑的要命。我好多天没有跟之前认识的网络上的女人联系了,排队走路时我发了两个信息,均显示无法送达,她们就像没有出现过,我删了,咀嚼也不用了,阳光照在我身上,放大了我的心情,我什么心情呢。身后的男人在催我,我转回头看,他带着煞白的口罩,愤怒但又保持距离,我陷入思绪,前面的女人已经走出很远了,距离让人苦恼又让人安全。
四月十日
我开始发烧,头疼欲裂,躺在床上呻吟,我能听到重叠的呻吟声,不止是我的,它们像是一大群芒库斯庇阿在蛋型的场所里嬉闹,这好像是一所学校,鬼知道,我们来的时候天是黑的,队伍排得很齐,有种小时候玩的排火车,手里拉着一根线,保持距离是唯一的区别,躺下,每人都可以躺下,等待就好了。可是我很烫,像是被大地传染了,那种灼热正中脑门,我想点什么吧,随便什么都可以,朋友的儿子怎么样了,奶粉买了什么牌子,梦到的女人怎么样了,我有没有她的电话,联系一下怎么样。隔壁床的女人一直在咳嗽,我想回家,虽然家里也没什么,楼下的猫早就死了,只能听到急救车声,但还可以做梦,这儿都是窒息的现实,我闭上眼感受体热,想象一个女人趴在我的身上,她肥大甚至肿胀,她要我,同时被渴望。
睡不着,有人走来走去,衣服的摩擦声是哧哧拉拉的,我怎么会发烧呢,急救车没有来拉我,我是排队出门的,我有什么问题呢,问题在哪呢。我听到有人说话,不是人,是动物,芒库斯庇阿说,你逃不掉,你并不安全,你看不见,你看见的并不是你看见的,你,你,你...这种你声变成了持续的耳鸣,你你你你你在脑子里,焊在那儿,像墙上的表,天上的太阳。
你在看什么书,女人问我,她的小腿依旧光着,还是那个裙子,我没有抬头,其实没有必要交流,风险是通过单词传播的,不过好像已经落水了,我们吐出来的泡泡应该是一致的。我们在蛋里吗,我说。是体育场,这是学校的体育场,你想跑一圈吗,我在开玩笑,我们谁也跑不动了,她说。你太瘦了,像两根筷子,我说,我在看动物寓言集,科塔萨尔。那讲的什么,她问我。我想了一会说,讲了一堆头疼,就一堆头疼。她笑起来,那挺应景的,我37.9。我不知道,我37.8吧,你赢,我说。她笑着躺下,我才发现我们离得那么近,比宾馆的双人床都近,如果我在空中翻个身,也许就钻进她的被窝了。又一阵咳嗽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她随手摸起我的书,又放下。
她戴着口罩,我戴着口罩,我的呼吸是热的,脸上发痒,她也是吧。
四月十二日
女人半夜被推走了,我们几乎不需要吵醒,眼睛都是半闭着,我看着她侧着身子从跑道上被推走时,想了两个问题,这个床原来是可以推的,另一个是,她也许想跳下床,自己跑上一百米的,尽管她很瘦。我抓住她最后的视野想了这些,她和她的床从体育场的入口出去后,我平静下来,闭上眼睛,呻吟声像是蛙鸣,闷热的汗像池塘的水,我在荷叶上,月光轻柔,没有灯,没有苦恼的女人和灼热的体温,你你你你你的耳鸣是贝多芬的交响曲,我离灵魂的网只差一个无意识的哈欠,被包裹,被爱。
有无数的篮球架再次出现,它们锋利,尖锐,在海底疯狂生长,球筐是吞噬的大嘴,我无处可藏,船几乎就要翻了,我如此怕水,我渴,我干燥,我将要被浸透。
我醒来时,旁边正在吵架,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几乎脸贴着脸,醒来的也不止我一个,大家都在看他们,好像整个体育场的人都醒了,在看他们,他们大呼小叫地表演节目,用力扯掉对方的口罩,他们都恨这个,痛恨是一个战壕的,他们又抱成一团,某个人哭了,另一个也哭了,体育场的另一头也哭了,中间的也哭了,悲怆从天儿降,扩音器响起来,也是哭声。我的口罩里是我的呼吸声,我缩紧我的呼吸声里,想起那个筷子一样的女人,她去哪了呢。
四月十三日
我睡了一天,情况不太好,也许不是今天开始不好的,也不是昨天,也许我身体里有某个病种子,从我妈那我就不好了,病不是一下子来的,我有病,从来都有,头疼,还是剧烈的头疼。
四月十七日
书我又看了一遍,朋友知道我不在家,有些担心,他说后遗症的问题,我认真听,他认真说,好像我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老人们散步,孩子们追逐打闹。对了,今天儿子正好满月,我发张照片给你,你看看,朋友挂了电话,照片发过来,一个大胖小子,我看得入迷,但又担心,担心什么呢。朋友又发来信息,病后吃什么比较好。我病了吗?什么病?
今天退热了,一天挺舒服的,体育场能晒进阳光,我想跑一圈,也就二百米,跑道不标准,但是又进来一批人,跑道也挤满了,我们聚在一起,突然脱节,和生活之间有了沟壑。原来是什么样子,头又疼起来了。
四月十八日
我中了大奖,彩票是合着买的,大概有2500万,分一下也有1000万,钱实在太多,不知道怎么处理。我打算给我姐,我妈都分一些,她们爱钱,也给自己留点,但是不足以站在舞台上裸体着吼两句,给老板和领导打几个耳光,兴奋度打折了,但也不错。我想尽办法兑奖,询问朋友购买彩票的情况,彩票的基站,像是在回忆事件的真实性,2500万没有错,彩票在朋友那里,号码是四个汉字,我选的,按理说我赢了,但是哪里总是差一步,彩票怎么是汉字,朋友电话怎么打不通,一家人在看我焦灼,等着分钱,甚至领导坐在我的对面,等着我的耳光,他像是在考验我,考验我一个2500万的梦。
一头巨大的鲸从窗口飞过,我们侧头看去,它俯过了对面楼顶的砖头,翅膀拍打了窗沿。领导再回头看我时,我发觉了自己的可笑,那种着急和不堪并存,一切都是假的,我在一个瓮里。
醒来时,一群人在吵,卫生纸不够用了,张三用手擦了屁股,现在要往地板上,床板上抹,几个人拉住他,还有一个人端着枪。张三像是一个用自己的粪抗争的瘪三,人都疯了,我从彩票的梦里醒来,不觉得快乐,也不觉得少了什么,头很热,运气都耗光了,这是第几天了,鬼知道。
争吵随着一声枪响结束了,工作人员的枪走火了,我没想到枪是真的,还有子弹,还上了膛,谁也没想到,张三的拖鞋被击穿了,脚掌开始流血,人群更加骚动,涌上来的人互相制服,亲密接触,张三吼叫着从众人腿底下拖着破洞的脚掌爬出来,看了我一眼,像是某个战壕里幸存的勇士,他把粪抹到自己的脸颊上,又爬回了人群里,他的战斗方式不高明,但算是勇敢,坚毅,刚强。
今天的蛋舱里没有阳光,电时断时续,外面阴云密布,随时都要下雨,我继续躺下,钻进被窝,呼吸是暖和的,甚至滚烫,浑身酸疼,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还有劲殴打,比我强,我就只会做个彩票的梦,2500万没有错,错的是我。
四月二十日
今天每人都收到了两卷卫生纸,张三没有牺牲,他被特殊照顾起来,脚掌正在恢复,他不叫张三,我瞎起的,我还给旁边的妇女起了名字,儿童也是,就像头疼的芒库斯庇阿,这样更加真实,李脆弱走路的时候吐了,王小宝找不到妈妈的时候哭了,赵刚强徒手修理了病床。立体,全面,真实,重点是真实,我又想起2500万的梦,快乐短暂地令人心疼,但愿张三的脚掌早点好起来,这年头能被子弹击穿的人实属不多了。
饭菜还可以,我吃了一碗肉,油腻腻的,感觉这几天身体舒服了一些,有一种随时可以回去的错觉,但是人不断地进来,我像个底层的米粒,被结实而紧致地压在最最的下面。
累了,真的累了,突然不想出去了,这样也挺好。不知道她在不在这种地方,面对着一大群人,睡觉不能脱衣服,要么就盖着被子,浑身都痒,洗澡有可能被人偷看,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偷看吗,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能不能过去,会不会好。
朋友的孩子生病了,才一个多月的小孩,他和老婆都很急,但是目前没法治疗,老婆都哭了,他打了自己两巴掌,说自己没用,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没用,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了,他也哇哇地哭了,说害怕自己也得病,害怕自己的孩子得的是那种病,那老婆也会得病,他们一家子都会,就好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我说,世界蛮大的,眼界太小了而已,他止不住地哭,电话声里很绝望。我没有孩子,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孩子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最近看到了一些新闻,有些地方爆发了儿童的肺炎,听上去很可怕,也就是听上去而已,人群又骚动了,拿枪的人变多了,他们开始巡逻,关心和爱护并存,我躺在床上,裹着自己的被子,好像很久没洗澡了,我说我臭了。朋友才停下哭声,好像突然知道了我的事,他问,你不会死吧。我说,去你妈的。
语气多少有点强烈了,其实蛮无所谓的,还有人在这里工作,我想不明白,拿着电脑,啪啪啪不停地敲击,屏幕上全是表格,他累吗,反正我累。
四月二十二日
今天又躺了一天,肚子上的肉明显多了,我没什么可活动的,人群骚动又安静,纸缺了会闹,饭有时候吃不饱,不过都没大碍,我反复在琢磨一件事情,我们还能否回到以前那种状态,不是我的头疼之类的东西,是以前那种状态,从不想着防着谁,也没有发自内心的某种担忧,害怕什么呢?
昨天有个老人在这里死掉了,她的牙只有几颗,我看见过,我不相信她可以咬得动那些肉,她在夜里咽气的,她的家人去哪了,很可惜他们没有资格进来,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老人绵软的身子被拉走的时候,一群人在打鼾,他们还沉浸在梦里,像我沉浸的2500万一样,有人已经被悄悄抹去了。庆幸她已经足够老了。一夜没睡,那些鼾声让我觉得自己在某个车站,在等着被送往某个地方,希望那里有些天使,白白又长长的翅膀,漂亮的面容,永远不会生病的身体,连感冒也不会,也不会过敏,瘙痒,头疼,不会想不通,不会听到你你你你你的耳鸣声,不会有人冒然死去,突然崩溃,被子弹击中,运气耗尽,期待一场几千万的梦,可笑。
四月二十四日
我生于恍惚,天生恍惚,过了几天才想起来写点东西,我很怕这成为一种常态,常态是可怕的,是习惯的,习惯是致命,放佛我生来如此,面对着嘈杂的人群和冰冷的床,人群都是一种吵架的状态,好像是谁占了谁的房子,就是那种空间局促里的惴惴不安又透明恐惧。我也不是忘了写什么,我睡了两天,大概是两天,连续高烧,工作人员帮我处理了,我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就感觉她们在我身边忙活,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看着她们也不知道是谁,看不见脸,我该感谢谁呢,或者又该恨谁呢。又是像梦一样,翻来覆去,永远不会天亮。
今天体温还算正常,我应该是熬过来了,有这么难吗,或者,真有那么夸张吗,我还在怀疑,集中在一起的感受是温暖的,热的,滚烫的。有人出去了,暴雨天过了,几个儿童进来了,没有大人陪着,也就七八岁,他们已经分清了自己的床,甚至还带着一沓作业,谁在这个时候带着一沓作业,然后在不久的将来,长成那个不停敲击键盘的成人,duang duang,不停地建设什么,修改什么,欣慰什么。他们的父母呢,我在想他们可怜而又孤独的人生,大概是哭过了,干涸了,伴随着咳嗽。我眼前的穹顶,对,我是躺着的,平躺着,最大的视野就是穹顶,大概举办过隆重的运动会,小型演唱会,演讲比赛之类的吧,我幻想着什么,对抗着残余的头疼。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四月二十五日
打了鸡血一样,我绕着所有的床跑了一圈,看了所有的人,好奇心让我把每一步都踩实了,假装路过,然后回头,看老人艰难的起身,中年人侧躺在被子上,年轻人梳理自己的头发,更年轻一点的盘起腿用语音说着话,当我回到自己的床上时,我下了一个决定,我要走了,就明天晚上,当鼾声起来的时候,我就走,从女人被带离的那个小门,从老人被抬出去的那个小门,一定要出去,不知道楼上的那对夫妇回去了吗,他们家的猫还饿在屋里,我甚至都闻到那股味道了,是死亡的味道,是未知和不可预料。
四月二十六日
我失败了。
四月二十七日
我还是失败了。
四月二十八日
大门开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到了,人群开始往外冲,大家都像野牛,我在这里多久了,我翻着前面的日记,没什么意义,门开的很大了,声音越来越大,门外有什么,人群开始往里退,枪响了,我不相信,我大概是在做梦。鼾声如雷,我只是在做梦而已,头还是很疼,我感觉芒库斯庇阿在我脑子里生长了,早就生长了,我的头皮很痒,有什么东西要挣破了,我突然有些慌,我在这里是为什么?
朋友发来信息问我,你变了没有。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变什么了。他说,感觉电影里的情节那种,你们都会变,我是看有人说,我不知道,也许我们都不该出去了,我们已经很久不出门了,孩子好多了,你变了吗?他从来没有神经质,我会变什么?
四月二十九日
那应该不是梦,我们都被转移了,东西都没来得及带,那个依旧工作的男人把电脑还落在了被子里,人明显少了很多,冲出去的人不知道哪里去了,我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起来,我摸摸后脑勺,有一个凸起,工作人员注意到了我的动作,不知道说了什么,头疼,剧烈晃动的头疼,胀,崩裂,凸起正在变得坚硬,锤击我的脑壳,每一根头皮上的毛,毛根的孔。有什么东西出来了,我摸到了坚硬的锥子,可笑,是牙齿。
四月三十日
明天会放假,迎来五天的节日,我会到朋友家去坐坐,看他家小孩子抻胳膊,买一束花给他老婆,他不介意,我们都认识的,她就是打篮球的那个女人吧,我搞混了,也许有点错位了,花还是要有的,再喝几杯,随便聊点什么,太阳很大,照着我们的鞋子,我们在户外的草坪上,有其他的孩子跑来跑去,是隔壁的邻居和朋友的小外甥,烤肉在架子上吱吱响着,我们喝的是红酒,谈的东西是高雅的,艺术的蛋如何成为建筑,玻璃橱窗里的男人怎样收场。我笑了,声音穿透着什么,手机来了讯息,女人发来问候,重新加了我的好友,并发了笑脸,多需要笑啊,这个时候,世界需要笑。
我在啃食栏杆,我的头部有四颗牙齿,它们紧紧地咬住笼子,会出来的,它在挣脱了,也许就是今晚,我祈求什么能打死我,当初我也该跑的,我太懦弱了,我看不起自己,它们一直在生长,我不是被选中的,我是生来如此,给它起个名字吧,芒库斯庇阿,我告诉他们,那些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们,芒库斯庇阿在我体内生长,别让它出来,它是罪恶的,我是有毒的,你们不应该治疗我,射杀我,瞄准太阳穴,它的眼睛正在那里,也许就是今晚,钻出来时,不,你不会盯着它看的,你无法忍受,它会在你的眼底留下种子,你就是下一个芒库斯庇阿。
我的头皮正在撕裂,耳根被扯开了峡谷般的口子,我笑了。
不,是它笑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