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在周末去吃早午餐。
咖啡馆和小餐厅出乎意料地总是拥挤的,只要有阳光的周末,街道总是熙熙攘攘,也有人丝毫不介意偶尔的阴风会吹皱大马克杯的咖啡,喜欢沿街坐在室外。
每个人吃早午餐的时候都很慵懒,时间纬度被自动拉长,大都可以待到女服务生对进店的客人喊出“下午好”的时候。
班尼迪蛋配上烟熏三文鱼和荷兰蛋黄酱,刀叉轻轻一戳,金色的蛋黄立刻溢出浸润了面包。
外婆是吃不惯的,所以通常,这变成了我和妈妈的单独时光。
妈妈是从来不会问出“最近有什么棘手的情况吗?”或者“一切进行得顺利么”这种问题的。
再怎么说,洞察人心是妈妈这么些年来不断操练的技能。
于是我在喝着英式早餐茶咬着班尼迪蛋的空档,会和她很主动地吐露心声。
“最近的一个事件,就是这个男生特别喜欢虐对方,单纯心灵上的,看到对方不快活似乎就会特别开心。可是那个女生最后又回到他身边了,她说只是想让我报复他一下,好平复下多年积累的怨气。”我今天没有要茶,而是点了新鲜的橙汁。“人究竟是不是真的了解自己呢?”
问出这句话以后,我想到普通的母女现在在家的对话绝对不会和我们一样,就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普通的母女...
如果我们是一对普通的母女,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的话...每个人都了解自己,只是对于了解到的事实愿不愿意承认并且接受的程度不同。但最了解你的,一定不会是你自己。”
叫不出名字的树枝在冬日的阳光里摇曳着,此刻再遗憾的心情也无法在心中驻留,我深深感激太阳的存在。
我并不接受随便找上门来的委托人,这也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不知为何,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我的这种属性,我总会有种害怕被不良人士利用的焦虑感。
所有新的委托人都是之前委托人介绍来的,而我自己也会稍稍评估一下委托人再决定是否接受,避免发生之前只听一面之词的“言言事件”再次发生。
然而今天回到家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准备去店里上晚班的时候,我的微信突然接到了一个好友请求。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我知道你是暗系治愈者。
我和委托人之间从来都是座机联系,甚至都不会给她们我的手机号码,更不要提微信号了。
我心里涌上一股不祥之感。
不要理她好了,我想,这样的话她也不会确定我到底是不是了吧。
第二天一早,这个莫名其妙的微信又来加我了。
拜托你帮助我。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忽略。
晚上我在店里刚洗完咖啡机,往制冰机里加好水以后,发现手机上又跳出一条请求加好友的消息。
明晚6点在安府路103号靠窗位,你可以来了以后再决定要不要和我说话。
我的好奇心被彻底激发了。
哪怕不接受委托,去偷偷看一眼这位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我把头发盘起来,刘海全部往上夹,戴上框架眼镜,早早地来到了安府路。
103号是一家特别幽静又很高档的茶馆,里面的服务生都穿着相同式样棉质的宽大袍子,说话轻声细气,感觉我用正常音量说话会直接震碎她们身上薄薄的衣服。
我挑了一个不起眼又灯光昏暗的小角落,最绝妙的是,我的身边就是一根柱子,可以很好地掩盖我的存在。而我只要稍稍探出一些脑袋,又能瞄到靠窗位的客人。
我的桌上放了一本川上弘美的《老师的提包》,面前精致的小茶杯里的乌龙茶早已冷掉,我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时间,5:59分。
这人可真是准点啊。
我脑海里突然跳出我前任老板Miranda的样子,她就是一个绝对不会早到一分钟的人,哪怕是开会,说好半小时的会议,只要不是和她的老板,她也绝对不会多拖一秒钟。
我心里偷笑了一下,自己是怎么忍受这般强迫症的老板那么久的啊。
而且Miranda的确是像会来这种茶馆消磨时光的人啊,她平时讲话那个腔调,简直让人怀疑这里的服务生是不是都被她集中培训过。
如果我的委托人是Miranda,那真是一件太好玩的事情了。
不过这也不可能啊。
茶馆的门突然被推开,我不禁探出脑袋,然而看到走进来的人以后,我睁大了眼睛,“唰”地一下赶紧把脑袋收了回来,僵直地躲在白色柱子后不得动弹。
在六点整推门进来又踩着高跟鞋走到窗边坐下的人,还真就是Miranda。
在犹豫了不知多久以后,我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了Miranda的身边。
毕竟她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不如问问清楚好了。
“好久不见。”她完全没有点评我古怪发型和框架眼镜的意思,依旧像以前一样淡淡地说。
“好久不见。”我拉开椅子坐下。“公司一切都好吧?”短暂而又尴尬的沉默以后,我一开口竟然是这句话。
“招到了新的人啊,公司也就是这样,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开就无法运作下去。”她轻轻地冷笑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的?”
“你的一个委托人告诉我你的存在,但听完她的形容,我就猜出是你了。”她喝了一口杯子里深红色的液体。“这样一想,你的离职也就说得通了。”
放屁,就算没有这码事,我今年给自己定的目标也是要跳槽远离你啊。
“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她话锋一转。“我希望你能去解决一个男人。”
解决?
“我没有办法解决人家。”我冷冷地说。
Miranda像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一样,开始讲她自己的事。
我是个智性恋。你知道智性恋么?英文里叫Sapiosexual,简单来说,就是只会被智识丰富的异性所吸引,产生情欲,换句话说,我对智力超群的人群,有一种特殊的爱慕。
他只有24岁,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海归创业人士的聚会上,我是组织者的朋友,去帮忙做些签到和现场协调的事情。全场意气风发的人有很多,只有他穿了T恤和牛仔裤,手里端着一杯加满冰块的可乐,站在那里。
后来我才发现,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吧台,低着头在笔记本上算很复杂的题目。
我主动和他说话,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是东京大学应用物理专业的硕士,现在又去了巴黎做一个物理的研究。可是好笑的是,他又自己创立一家卖T恤的小的不能再小的公司,专门设计那种写奇奇怪怪标语的T恤,比如“虚弱体质”,还有“六维宇宙崩溃”什么的。
我们相爱了,尽管我比他大5岁。
我作为市场部总监,把他的T恤公司签下来做了我们的供应商,给了他大笔的生意。
也许看不出来吧,但我是个非常希望有个家庭的人,而且很想有自己的宝宝。每个人获取安全感的方式不同,而对我来说,有一个自己的家就是安全感。纵使我对别人再万般挑剔,家人却能汲取我最深刻的温柔。
可是我去了一次日本以后,发现他已经有一个未婚妻了,而且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订婚了。
他在他的未婚妻面前称呼我为“在事业上给我特别大帮助的姐姐”。
我这才发现,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从来都没有明确地确认过对方是恋人,也没有谈到过未来,而我还一直以为,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和他的未婚妻摊了牌。
他合成了一张和我的微信聊天记录,说我拿他们公司回扣,人事部总监本来就对我很有意见,赔了我3个月的工资,我现在没有工作。
听完Miranda轻柔的叙述,因为坐着太久不动,我感觉脚冷的像夜晚山间的石头。
“可是你不是和别人订婚了吗?”
“要结婚不是一件难事,想结婚的时候,和谁结婚其实并不重要。”
“所以你想让我去接近他?”
“是,而且越快越好。”Miranda看着自己垂到胸前的头发。“他现在在巴黎,参与的项目在最关键的时刻,现在下手,是最好的。”
“对不起。”我站起身来。“但我拒绝你的委托。”
在那个初冬除了在有阳光的周末去吃早午餐,还培养了一个和咖啡有关的习惯。
小一时不时和我在他家楼下的小咖啡馆见面。
在这之前,我只喝卡布奇诺或者拿铁,没有任何新意。
小一却是对咖啡极度热衷的人。
加完微信以后的那几天,他倒也没有和我说任何话。
那一晚,我一个人坐在沿街的星巴克,刚送走一个申请成为委托人的姑娘。她因为在交友软件上滑到一个男生,断断续续通过微信交往四个多月,满心欢喜约出去见面,却遭遇吃饭逃单,心里气不过。
我有些面部抽搐地听完她的叙述,默默付了蓝莓芝士蛋糕的钱。
点了青柠味的气泡水,只是想坐下来发发呆,沿街的玻璃印出我的模样。穿绿色围裙的女服务生在迅速地扫地,扫帚用力地触碰到桌角,发出声响。她扫地的动作实在算不上熟练,心中应该满是赶紧完成回家的想法,垃圾被别扭地扫进簸箕。
我也是如此,实在是讨厌做家务。
但此刻听着椅子被翻起的声音,看着桌上的气泡水,肚子胀鼓鼓的,就这样迎来了夜晚多愁善感的时刻。
小一的消息就是在这时候发送的,时间和温度刚刚好。
“来尝一尝我煮的咖啡吧。”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专业是室内设计,今年刚毕业。之前在星巴克也是做兼职打工。
今天也是如此,他家楼下的这个小咖啡馆有一个长相质朴的老板娘,似乎并不介意小一随时走到柜台后面开始煮咖啡。
“今天又是什么新品呢?”我拖着腮帮子问。
“看上去很是劳累啊。”
“嗯?我吗?”
“是啊。”
“与其说是劳累,不如说是犹豫吧。”
“给你。”他把一个小小的浓缩咖啡玻璃杯摆到我的面前。
我轻轻拿起,大口地喝下。这是小一告诉我的,鉴定师品尝咖啡的时候,也是大口大口地喝。因为咖啡过了十五分钟以后,就会变味。
“这个很好喝哎。”我由衷地说,别的可能描述无法到位,但某种奇特的香味绝对让人印象深刻,是什么味道呢?
“新品种的冷萃。”他得意地低头笑了一下。
“开始找工作了吗?”
“没有...”
“设计师应该不难找啊。”
“我并不想做设计师啊。”
“啊,真是一个任性的少年。”
“我第一件事,应该是帮老板娘把这个店铺重新改造一下。”
“好,但是我一直坐的这个位子,记得要保留哦。”
门开了,罗桀走了进来。
小一似乎刚刚要开口说话,看到罗桀进来,立刻又低下头,洗起咖啡杯来了。
一番寒暄以后,我还是忍不住提问了。
“如果你之前很讨厌的上司,在你已经离职以后,突然向你提出希望你帮忙的恳求,你会答应吗?”
罗桀完全没有犹豫:“不会。”
“真难想象,我以为你一定会帮人家的啊,你心那么软。”
“怎么?你那个阴阳怪气的前上司来找你啊?”
我没有点头,只是喝了一口柠檬水。
“她要你干嘛?”
“你知道什么叫智性恋么?”我问罗桀。
“不知道。”
“Sapiosexual。”原本在咖啡机后的小一突然说话了。“除了智性恋,其实还有很多性向呢,无性恋,泛性恋,颜性恋等等。”
“平时一直上知乎吧你。”我对小一苦笑。
“那到底什么是智性恋呢?”罗桀问。
“基本就是情愿自己孤独死掉也不要和学历低智商低的傻逼呆逼交往。”
“那么残忍的啊。”
“我觉得你会帮你的前老板的。”在罗桀走后,小一突然没头没尾地对我说了一句。
他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
那一晚的对话尾声出现在我脑海里。
“这是你们的账单。”看到我站起身来,女服务员轻快地走到我们的身边。“麻烦您把您身边的那个杯子递给我下好吗?”
Miranda往自己的身边转着脑袋看了好久。
“嗯...就是你手边的这个杯子...”女服务员耐心地说。
Miranda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伸手过去拿起圆圆的杯子,服务员对我连声道谢。
“你还好吧?”
Miranda没有回答。
“我有MS,发作的时候,会眼睛看不清东西,就像有一部分的眼球被蒙上了黑布一样。”
MS?
可能是看到了我一闪而过的困惑表情,Miranda对我解释:“多发性硬化症,这是我亲生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在来小一这里前,我在网上仔仔细细查了关于多发性硬化症的资料。
发作性的神经性功能障碍,淡漠,嗜睡,记忆力衰退,四肢无力,局部针刺麻木感,视神经萎缩......
还有她那句“这是我亲生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如果可以,还是帮她一下吧。”小一背对着我,在收拾手冲咖啡的用具。
“巴黎有哪家咖啡馆值得去一下呢?”
“圣马丁运河旁有一家Ten Belles不错...怎么突然问到这个?”
“因为我要去巴黎了。”我跳下高脚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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