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养虎的启示
孔子讲的第三个寓言,是颜阖将要给卫灵公的太子当老师,向蘧伯玉请教怎么当这个老师。
颜阖据说是鲁国的贤人或者高士,隐者。《淮南子·齐俗训》记载,鲁君要聘颜阖为相,颜阖听说后便挖墙逃走,不愿意为相,《庄子·让王》篇也记载了这件事。宋代苏轼有《颜阖》诗说:“颜阖古有道,躬耕自衣食。区区鲁小邦,不足隐明德。”黄庭坚《颜阖》诗则说:“颜阖无事人,躬耕自衣食。翩翩鲁公子,要我从事役。”
卫灵公太子,按历史记载,当是指蒯聩。蒯聩为太子时,卫灵公宠爱夫人南子,南子是宋国人,但名声不好,蒯聩为此还受到宋国人的羞辱,于是就想杀死南子,但没成功,逃亡到了晋国。灵公死后,蒯聩的儿子姬辄即位,是为卫出公。后来,在叛逃到晋国的阳虎的支持下,蒯聩赶走儿子卫出公成为国君,是为卫庄公。蒯聩为人确实比较荒唐,在位仅三年,不得善终。
蘧(qú)伯玉是卫国的贤大夫,名瑗,字伯玉,《庄子》多次记载了他;《论语》中对他也有过多次记载,孔子称之为“君子”;《史记》说他是孔子之“所严事”者之一。
颜阖先介绍了当老师的背景。
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而问于蘧伯玉曰:“有人于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智)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
卫国准备聘请颜阖去做卫国太子的老师,但是,他知道卫太子这个人生性喜怒无常。“其德天杀”,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引刘湏溪说认为是“言天性刻薄”,引浦起龙说认为是“天资劣薄”,“杀”音“衰”。颜阖认为,如果随卫太子的性子,那么势必危及国家;如果跟他讲礼法,他肯定不愿意听,说不定还会危及颜阖自身。但是,这个太子也有个“优点”,就是他的智力足以能看到别人的过失,却也有个与之相对应的缺点,就是不了解别人为什么会出现过失。颜阖于是向蘧伯玉请教:像这样的情况,我该怎么办呢?方是规矩、礼法,也就是当时的基本的社会规范,或者说就是指“周礼”。在《大宗师》篇里,孔子说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是“游方之外者”,而自己是“游方之内者”。
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汝)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
形,外表、表面上,与下句“心”相对。就,靠拢、亲近。和是随顺,顺着他的心性。入,随着他但不要陷入太深;出,过分显露。颠,颠倒;崩,毁坏;蹶,失败。孽,灾害。町(tǐng)畦(qí),田间的界路,喻指分界、界线。“无崖”喻指无边,没有约束。达,通达,指通过疏导与卫太子思想相通,逐步地使他走上正途。疵,小毛病,这里指过失。
蘧伯玉说:“问得好啊!给他当老师,要警惕,要小心!首先,你要先立稳你自己!你要在表面上亲近他,但心里还是要想着教导他。即使如此,这两种态度仍然存在祸患。你表面上亲近他,但不能随着他的性子;心里想着教导他,但不能流露出来。如果表面上亲近他,但随了他的性子,那就成了和他“同流合污”了,会招致自己的失败;教导之心太露,将被认为是为了名声,也会招致祸害。他如果像个不懂人事的小婴孩,你也姑且跟他一样像个不懂人事的小婴孩好了;他如果没有礼法意识,没有约束,你也和他一样吧;他如果放荡不羁,你也放荡不羁。虽然你表面上和他一样,但是你一定不要忘记教导他的初心,慢慢地将他引导到没有过失的境界。
接下来,蘧伯玉打了几个比方。第一个是关于“螳臂当车”。这也是我们常用的一个成语,比喻做一些力量达不到的事情,必然失败。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尔)美者以犯之,几矣!
怒是奋起的意思,《逍遥游》的“怒而飞”,意思相同。辙是车轮行过的印记,这里“车辙”意指“车轮”。“是其才之美”即“以其才之美为是”,即自恃才能太高。积,长期不断地。伐,夸耀。“而”同“尔”。几,是危险。
蘧伯玉说,你不了解那螳螂吗?奋起它的臂膀去阻挡滚动的车轮,它不明白自己的力量全然不能胜任这个事,还自以为很有力量。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就是被捻为齑粉。所以,你一定要警惕,小心!如果时常夸耀自己的才智,就会触犯太子,那就危险了!
“螳臂当车”的故事,《淮南子·人间训》进行了进一步演绎,但“螳臂当车”作为一句成语,却不是比喻出色的勇士,而是比喻不自量力。
齐庄公出猎,有一虫举,足将搏其轮。问其御曰:“此何虫也?”对曰:“此所谓螳螂者也。其为虫也,知进不知却,不量力而轻敌。”庄公曰:“此为人而,必为天下勇武矣。”回车而避之。勇武闻之,知所尽死矣。
说的是齐庄王有一次外出打猎,看到路上有一只小虫,伸出前肢要挡齐庄王的车轮滚动。齐庄王就问驾车人:“这是什么虫呀?”驾车人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螳螂。这种昆虫只知前进不知退却,从不计量自己的力量,并且轻视对方敌手。”庄公听了后说:“如果它是人的话,肯定是是勇武之士。”说完便让车子绕道避开了螳螂。齐国的勇武之士听说此事后,都感到应归附齐庄公。
蘧伯玉打的第二个比方,是动物园或者马戏班养虎的例子。
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
生物就是活物。为其杀之之怒也,意思是唯恐它扑杀活物时而诱发残杀生物的怒气,也就是诱发老虎的兽性。决,裂、撕开。达,通晓、了解。异类,不同类。媚,喜爱。逆,反、触犯。
蘧伯玉说,你再看养老虎的。养虎的人从不敢用活物去喂老虎,因为他担心扑杀活物会激起老虎凶残的天性、兽性;他也从不敢用整个的动物去喂老虎,因为他担心撕裂动物也会诱发老虎凶残的天性。所以,养老虎,就得知道老虎的什么时候饥什么时候饱,知道老虎在什么情况下会发怒。老虎与人不同类却向饲养人摇尾乞怜,原因就是养老虎的人能顺应老虎的性子。而那些遭到被老虎伤害的人,就是因为违逆了老虎的性情。
蘧伯玉打的第三个比方,是养马的例子。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屎),以蜄盛溺。适有蚊虻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矢”通“屎”,粪便。蜄(shèn)是大蛤,这里指蛤壳。溺,尿。“蚊虻”即牛虻。仆缘,附着,指叮在马身上。拊(fǔ),拍击。衔是马勒口,“缺衔”指咬断了勒口;首是马辔头,“毁首”指挣断了辔头;胸:胸饰,“碎胸”指弄坏了络饰,也有说是因马发怒而弄断勒口并使养马人头、胸受伤。亡,失的意思,“意有所至”是说本意在于爱马,“爱有所亡”是说失其所爱,适得其反。
再比如爱马的人,以精细的竹筐装马粪,用珍贵的蛤壳接马尿。刚巧一只牛虻叮在马身上,爱马之人出于爱惜随手拍击,马儿受惊便咬断勒口、挣断辔头、弄坏胸络。本来是爱马的,但却适得其反,能不谨慎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言一蔽之,对于卫太子这样的人,要小心,要“时其饥饱,达其怒心”,否则,便会有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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