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炎炎夏日下，我趴在地上，一股香味在身边飘荡。不远处，有一坨新鲜牛屎，香味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几只苍蝇正在牛粪上吸得津津有味。
一只苍蝇回头对我“嗡嗡”了几声，我竟然听懂了，它在说：“朋友，快来吃啊，愣在那里干什么？”
没错，我成了一只苍蝇，平时臭烘烘的牛屎，现在竟然香气飘飘。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我努力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天是暑假第三天，上午，大概十一点钟样子，我从山上砍柴回来，屋子里走出两个老人，好像是两夫妻，互相搀扶着，看起来很悲伤。
爷爷从后面走出来，目送他们走远，然后对我说：“山娃，你在山上砍柴时，有没有见过一具白骨，就是人死后的骨头。”
“没有啊！出了什么事？死人了吗？”我瞪大了眼睛，爷爷摇了摇头。
我把柴放在土墙边，进去喝了一碗凉水，然后坐在门槛上。爷爷蹲在门口抽着水烟筒，说：“苦啊，找了三十年了。”
不一会儿，爷爷把那两老人家的事情说了出来。从爷爷啰里啰嗦的话中，我大概了解到：
这对老夫妻是来找他们失踪了三十年的儿子，也是他们家唯一的孩子。三十年前，也就是1970年，他们儿子在对面山上失踪了。他们年年都从上海过来找他，今年是最后一次了，因为身体不行了。
那男孩是知青，1969年从上海下放到这里，经常绕很远的山路去对面山上，大家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有一次，男孩又出去，再也没回来。
“他们找了三十年！？”我很好奇。
“出事那天，旁边寨子的人都被叫去寻找，没有找到。后来我们又找了几次，都没有看到过，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了！”
“上海在哪里？比广州还远吗？”
“差不多吧。”
我心想，这么远，年年来这里找儿子，他们真的爱自己儿子，不像我妈妈。
“山娃，你妈来信了，在桌子上。”爷爷指着里屋说。
我懒洋洋地站起来，走到房间，把信撕开，看完后扔到抽屉里。
“山娃，你妈说了什么？”
我无精打采地走出来，说：“还有什么事说的，每次都是‘山娃，妈妈没有文化，找一份工作不容易’，我就知道她舍不得回家，她哪里会想自己的儿子。”
三年前，我还在读二年级时，我爸没了，不久，妈妈跟着她娘家寨子里的人去广州打工，一直没有回来。妈妈有时会写信，有时会寄个几百元过来。
几百元，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收到汇款单时，爷爷眉开眼笑，接着又很忧愁。因为要去很远的小镇上，到邮局里取出汇款，有时还要看他们脸色。
......
我正想着，那只苍蝇飞过来，在我身边“嗡嗡”了几声，我又听懂了，它在说：“朋友，为何有屎不吃？很难得有这么新鲜的，平常都被老头子捡走了。”
我怎么会去吃屎？太恶心了！想到这，我“嗡嗡”了几声，告诉它：“我不知道怎么吃。”
“呀，你连吃饭都不会？从嘴里吐出粘液，把食物分解后再吸进去，不过很快又拉出来了，我们都是边吃边拉。”
“怪不得我和爷爷经常闹肚子，还好我买了苍蝇粘板。”我看着坐在门槛上的爷爷，暗想道。
几只苍蝇钉在爷爷树皮一样的脸上，爷爷竟然没有反应。不一会儿，爷爷自言自语地说：“兔崽子死哪里去了？早饭也没有吃，回来我一定会打断他的腿！”
我转过身，不想看爷爷。身边这只苍蝇手舞足蹈地说：“朋友，你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吗？”
“你为什么喜欢跳舞？”
“那是在清理脚上的残渣。”苍蝇说，“我们只有两三个月生命，要及时行乐，有好吃的大家一起分享。”
“厨房里有好吃的，我带你们去。”我带它去厨房吃东西，后面跟了一堆苍蝇。砖砌的灶台上放了一张苍蝇粘板，有几只苍蝇已经趴在那里。
它们被香味吸引，手舞脚蹬地俯冲下去，很快便全部黏在苍蝇粘板上。这些苍蝇，有的脚扯断了，有的翅膀拉断了，不多久都趴在粘板上一动不动。
“活着都不容易啊！”我突然觉得他们很可怜。
我飞到屋子外，一边寻找吃的，一边继续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天下午去放牛，就在屋子后面山坡上，我遇到二牛。我们坐在山坡的树荫下，聊着天。
虽然太阳下很热，烤得人冒汗，但是树荫下很凉爽。二牛躺下，不久便发出了鼾声，几只苍蝇围在他身边，发出“嗡嗡”的声音。
“做人真没有意思！好不容易放暑假，想偷个懒，却总是有干不完的活。”我自言自语道。
二牛依然在打鼾，突然好像快被憋死了，翻了一个身，鼾声消失了。
“这家伙真能睡，和爷爷一样 。”我暗想道。
远处，在蓝天白云下，一层一层的山，前面的清晰可见，后面的就像是重影。我自言自语地说：“对面的山为什么是一层一层的？真好看。”
“那叫横断山脉，是上天创造出来的。”二牛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
“很短山脉，看起来不短啊？”
“是‘横断’。”二牛用树枝在地上划着。
接着二牛又说：“你知道吗？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在这里并流，这是上天的杰作。”
二牛站起来，抿着嘴，伸开双手，扭着腰跳起舞来。二牛样子很滑稽，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山娃，这里很美的！我喜欢这里，永远都不想走。”二牛又坐到我身边，露出忧伤的眼神，说道，“三江并流，独一无二的风景！可是他们都想着离开这里。”
“是啊！真的好美。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妈妈要去广州呢？”我突然对二牛很崇拜。我们是今年才认识的，二牛比我大两岁，住在河对面的寨子里，绕很远的路来这里放牛。
“读书时，有写不完的作业，每天天还没有亮，就要去两里外的地方读书。放学回来时，太阳还挂在半空中，爷爷又叫我干这干那，说话还难听......”我叹道。
“因为时差，我们有一个小时的时差，可是大家读书时间是一样的。”
“时差是什么？”
“你看到前面两只苍鹰没有？它们看起来很开心，没有人能管它。”二牛指着横断山脉说。
“不是山雕吗？”
“山雕比它们大，这是苍鹰。”
“我不喜欢这个家，在学校里，我经常被同学欺负，没有人帮我。我想做一只苍鹰，飞在空中，每天看着这个山脉……除非妈妈回来，不再走了。”
两只苍鹰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其中一只往远处飞走了，渐渐消失在天边。
“二牛，你读几年级了？”
二牛没有回答，却传来鼾声，我回过头，二牛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半个小时左右，二牛身体突然抖了一下，醒过来了，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我告诉他：“今天是我生日，我也要早点回去。”
“生日快乐。”二牛拍了拍我肩膀。
我们朝着各自的方向回家，突然二牛在背后喊：“山娃，生日时好好许个愿，或许好梦成真。”
我停下脚步，想对二牛说声谢谢，回过头时，二牛已经走远了。
“好奇怪啊！这声音好像不是从二牛嘴里说出来的。”我当时很惊讶。
......
“会不会是二牛把我变成苍蝇的？”想到这，我往后山飞去。
饥肠辘辘的我看见一片菜地，长了很多菜花，我刚停在花心上，一股甜味便进入心间。我吐出唾沫，然后拼命地吸饮花蜜，很快又拉出来了。
这时来了两只蜜蜂，在我身边转圈，“嗡嗡”地说：“哪里来的脏东西？快给我滚。”
看着这两个恐怖的家伙，我赶紧飞升离去，不知道飞了多久，突然出现一个快速移动的阴影，我抬起头，一只蜻蜓正向我飞来。
“糟了，蜻蜓会吃苍蝇！”我赶紧扇动翅膀，拼命向前飞，钻进灌木丛里，蜻蜓在后面紧追不舍。
前面出现一张蜘蛛网，我迅速往上飞，再往下看时，蜻蜓已经粘在网上，不停地挣扎。
“好险啊！”我暗自庆幸，继续往山坡上飞去。
为了不被其他昆虫发现，我飞一阵停一阵，直到下午五六点的样子，才飞到二牛附近。二牛正坐在树荫下，我停在草丛里，先是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确定安全后，才放下心来。接着，我又想起了昨晚和今早的事情：
昨晚大概十点来钟，爷爷不知从哪里给我买了一个面包，放在桌上，然后点燃一根蜡烛，关了灯，说：“今天是你生日，许个愿吧。”
我想吃蛋糕，而不是面包。爷爷说：“你真是屎多屁多，有面包就行了。你爸和你爷爷连生日都不知道，这都是你妈叫我做的。”
我很想逃离这个家，于是轻声说道：“我希望自己变成一只苍鹰！”
蜡烛吹灭后，我发现自己趴在地上，闻到了泥土的气息。我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拼命地喊爷爷，却只有“嗡嗡”的声音。爷爷说：“怎么回事？停电了吗？”
接着，爷爷喊着我的名字，我没有办法回答。过了一会儿，爷爷说：“山娃，好像停电了，你在哪里？等下你自己回房间睡觉去。”
我很疲倦，便趴在地上睡着了。天刚亮，我就醒来了，周边的东西看起来无比庞大，我发现自己有两只翅膀，扇动下便飞起来了。我醒悟过来了，我成了一只苍蝇，于是从破烂的窗户飞到屋子外，躲在草丛里。
当太阳挂在半空中时，我出来找吃的，在牛栏边，几只苍蝇正在牛粪上吸得津津有味。
......
这就是昨天和今早的经历，我是怎么变成苍蝇的，我没有搞清楚，想来想去，最有可能是二牛搞的鬼，难道二牛是神仙？这个憨憨的家伙，看起来没有什么本事啊！
突然二牛说：“山娃今天怎么没有来放牛啊？”
我飞到他耳边“嗡嗡”地说：“二牛，我是山娃，是不是你把我变成苍蝇的。”
二牛没有回答。我不停地在他身边转圈，他突然伸手要赶我走，我害怕，赶紧飞到一边，“嗡嗡”地叫道：“我要做的是山雕，不是苍蝇！”
突然，我眼前出现一道亮光，再睁开眼睛时，不由得吓了一跳，此时我正站在悬崖上。
“天啦，我变成了山雕了！”天在旋地在转，我不敢往下面看，赶紧往后退。一只山雕飞来了，她看起来非常惊讶，“啾啾”叫了几声，我居然听懂了，她说：“儿子，你昨天不是已经走了吗？”
“难道我成了她的儿子？”我虽然很害怕，但是听到她充满慈爱的声音，心跳渐渐平稳下来，说：“妈妈，我不想走了，我不知道怎么飞。”
“昨天不是已经教了你吗？这么快就忘了。”
“我记忆不好。”我扇动着翅膀，表示自己不知道怎么飞了。
山雕走到悬崖边，回头说：“儿子，过来。”
我摇了摇头，不敢上前。山雕说：“世上没有不会飞的山鹰，我们是天之骄子，是这里的空中之王。”
“原来我们是山鹰，但是我不会飞啊！”我边想边往后退，想逃离这里。
母鹰飞到我前面，呵斥道：“回去！”母鹰露出犀利的目光，我不敢看它，只好回过头，一步一步往悬崖边走。
我立在悬崖边，看着下面，两腿发抖。母鹰走过来，说：“儿子，看啦，这都是属于你的。”
“不不不，我不要......”话音未落，我身体突然往前倾，被母鹰挤下了山崖。
“天啦，救命啦......妈妈，救我！”我在下落时，拼命地扑打着翅膀。
突然，我发现自己飘起来了，我不再扇动翅膀，在空中滑翔。
“我会飞了！”这一刻，我开心极了，再次扇动翅膀，往高处飞升。这时母鹰飞来，说：“儿子，怎么样？妈妈说得没错吧，没有不会飞的山鹰。”
“妈妈，谢谢你！”我再次振翅高飞，在空中盘旋，黄昏时分，我飞回山崖。母鹰也飞回，站在我身边，说：
“在这里，我们都要努力地活着。”
“有没有不努力也能活下去的。”
“有，是制定游戏规则的人，他可以让你快乐，也可以让你悲伤，甚至可以决定你的生死。”
“那是神仙吧。”
“神仙不食人间烟火，我们不一样，首先要为生存而努力。我走了，这里留给你了。”
“我吃什么？”
“随便！这里都是你的。”
母鹰扇起翅膀，腾空而起，向远方飞去，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金色的云层下。
第二天，太阳刚刚从山头露出了脸，我就要去准备早餐了。
我盘旋在空中，很快发现山坡一块空地上蹲着一只黄毛兔子，我直接俯冲下去。
兔子好像发现了我，撒开腿就跑，我得意洋洋地看着食物，轻飘飘地飞到它头顶上，张开爪子，准备逮住它。
没想到兔子后腿一瞪，在空中一个倒翻，往反方向跑去。
我来了一个“狗啃屎”，扑空了。我惊讶地回头看着奔跑的兔子，再次飞起，扑向兔子。
兔子又一转身，轻巧躲过，我再次扑了个“狗啃屎”。当我站稳时，兔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重新飞到空中寻找食物，累了便在树上休息，来回几次，我发现了一只小狐狸，便迅速俯冲下去。
小狐狸发觉了我，向树林方向狂奔，绕着长满荆棘灌木的小树转圈圈。我紧紧地跟在它后面，我动它就动，我不动它也不动，折腾了十几圈，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透过灌木丛的空隙，小狐狸露出得意的眼神看着我，我只好灰溜溜地飞走了。在空中盘旋了许久，我想起了家里有很多小鸡。
“对了，抓几只小鸡先填饱肚子。”我向自己家里飞去。
两扇破烂老旧的大门紧闭着，锄具都靠在土墙边，爷爷不知去哪了。我一个俯冲，直接飞到鸡栏边，立即引起了骚动。小鸡崽吓得四处乱跳，狗和公鸡叫唤着，都站得远远的。
我得意洋洋地向小鸡走过去，突然，一只老母鸡气势汹汹地向我扑来。
我一愣，连忙迎战，几个回合后，竟然被比我体型小的老母鸡压在下面。老母鸡用嘴啄着我的羽毛，每啄一下，我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痛得直叫唤。
我喊：“母鸡饶命！”
“你叫我什么？”母鸡“咯咯”地叫唤，好像无比愤怒。
“姐姐，姐姐饶命！下次不敢了。”我求饶道，声音凄厉。
“你下次再敢来欺负我孩子，看我不杀了你！”母鸡恶狠狠地看着我，松开爪子。我赶紧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开，边走边回头看。
“你还看什么？还不给我滚！”母鸡发出尖利的“咯咯”声。
我赶紧扇动翅膀，飞离而去。回到山崖上，我放声大哭，说：“什么空中之王，我连母鸡都打不过！”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
第二天早上，我已经饥饿难忍，再不吃有可能会饿死。我飞出山崖，盘旋在空中，又发现了一只兔子。
“可恶，这次一定要逮住它！”我没有立即俯冲，而是在远处逐渐降低高度，然后突然飞向兔子，兔子慌忙奔跑。
我在空中紧追不舍，两眼盯着兔子的腿，快接近时，兔子突然把速度降下来，我知道它准备要转身，我没有继续往下俯冲，一个平飞越过兔子。
兔子已经倒转过来，我也迅速调转身来，顺势扑下去，两只利爪紧紧地锁住兔子身体。兔子在地上拼命地挣扎，但是无济于事，我兴奋得发出“啾啾”的叫唤声，终于成功了。
一天，两天......我对飞翔已经熟能生巧，捕捉野物也越来越有把握，我翱翔在空中，不时发出“啾啾”的声音，响彻山谷。我开心极了，山鹰果然是空中之王。
这天早上，我盘旋在空中，算了算日子，做山鹰已经有十天了，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了，也想着回去看他。但是想到爷爷平时对我的样子，还是算了，不如做一只快乐的山鹰。
我飞过以前放牛的地方，二牛正坐在山坡上。突然，二牛背后出现一个半透明的重影，就像复制的一样。那个重影站起来，向我招手，脸上露出鬼魅般的笑容。
我心中一惊，飞近想仔细看看，重影却消失了。是不是眼睛看花了，我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飞离而去。
我飞翔在山谷中，突然下面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吸引了我，我飞了过去，不禁呆住了，原来山腰处躺着一具白骨。
这具白骨非常隐蔽，刚好在一个洞穴中，四周是灌木和荆棘，常人很难发现这个地方，只有在空中才能看到。这座山正好在我家对面，中间隔了一条河，不宽也不窄。
“是不是那两个老人家的孩子？”我仔细看了一下，他的右手有六个指头，中间掉了一颗牙齿。我记得爷爷好像跟我说过，这正是那个失踪男孩的特点。
“算了，我已经成了山鹰，没有办法告诉他们。我现在过得很开心，也不想再变回去。”我重新飞起来，越过河流，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马路边，手里拿着箱子，我仔细一看，竟然是寻找失踪男孩的那两个老人家。
他们已经找了三十年，今天可能是准备回家，如果我不告诉他们，他们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小孩在哪里。我停在附近大树上，思考了一下，决定帮帮他们。
我飞到镇上，找到派出所。这里我很清楚，几个月前，我和同学打架来过这里，被爷爷揪住耳朵骂。那时我对爷爷很生气，因为是同学欺负我，他们合在一起打我，还笑我是没有父母的杂种。
“怎么告诉他们呢？”我口里正念着，突然眼前一亮，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变回原来的模样，一个十一岁的男孩。
我急忙走进派出所，告诉他们，我在对面山上看到了一具白骨，然后把白骨的特征说出来了。
派出所的人将信将疑，拿起座机，打开笔记本，对着上面一连串的数字，拨通了电话，说：“老人家，你先不要回去，有人发现了一具白骨，和你家小孩很相似。”
突然，隔壁办公室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
“警察同志，我儿子已经失踪十天了，我接到你们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就急忙从外地赶回来。我已经来你们这里好几次了，求求你，帮帮忙，一定要找回他。我儿子才十️一岁，平时很听话的。”
多么熟悉的声音，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里渐渐有了泪水，轻轻地走过去，透过半掩的门，一个短发女人侧着脸正在向警察哭泣。
“妈妈！”我推开门冲着女人喊。
女人猛回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慢慢站起来，说：“山娃？”
“妈妈，我是山娃啊！”
妈妈眼泪喷涌而下，扑上来，紧紧抱着我，哭道：“儿子，你这几天去哪了？你把妈妈给吓死了。”
我以前觉得妈妈好高好大，现在才发现她其实很瘦小，妈妈比以前洋气了，皮肤也比以前白了。
“妈妈，你为什么不回来？你不要我了吗？”我抱着妈妈放声大哭，眼泪像滚珠儿一样流入口中，我尝到眼泪是苦涩的。
“妈妈一直都在想你，是妈妈对不住你，没有留在你身边。”妈妈鼻子红红的，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
经过大家半天努力，白骨被运出来，抬到派出所。妈妈抱怨道：“山娃，那个地方多危险，你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这时，两个老人家颤巍巍走过来，掀开白布，老太太瞬间泪水横流，慢慢跪下，哭道：“孩子，爸爸妈妈找了你三十年了。”
老大爷站在她身边，低声哭泣。一位警察叔叔走上前，说：“大娘，我们还要送去做分析，才能确定是不是你的孩子。”
老太太摇了摇头，抹了抹眼泪，说：
“不用分析，我的孩子我知道。他右手六个手指，门牙在读书时被人打掉了一个，这块锈迹斑斑的手表，是他外公送给他父亲的结婚礼物。我儿子身高一米七六，他就是我的儿子，我凭直觉也能感受得到。”
老大爷从包里面拿出衣物，给白骨穿上，是一套绿色军服，还有解放鞋，非常新，也非常合身，好像是刚刚定做的。
老太太呆呆地看着白骨，说：“如果有办法，哪个妈妈会舍得自己的小孩在外面漂泊？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次牵肠挂肚。”说完，趴在骨头上低声哭泣，不断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仿佛那不是白骨，而是刚刚睡着的孩子。
老太太白发在微风中轻扬，脸上充满了慈爱和不舍。她久久凝望着白骨，突然说道：“妈妈要带你回家。”
我鼻子一酸，眼泪再次流了出来。我看了看妈妈，她也在擦眼泪，在场的人眼睛里都有泪水。
过了很久，大家都没有吭声，空气仿佛凝固了。老太太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突然跪下。我慌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妈妈赶紧把她扶起来，说：“大娘，你不要这样。”
老太太含泪说：“多谢你，你是一个好孩子。你帮了奶奶一个天大的忙，我终于可以把儿子带回家。”接着她又对妈妈说：
“我知道你的情况。如果有条件，做妈妈的怎么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孩子都是妈妈的心头肉啊！”
妈妈叹了一口气，说：“我们都是苦命的女人。”
老太太说：
“我儿子一直盼望能早日离开这里。后来，他写信给我，说对面山上有一位穿红色衣服的女孩经常向他招手，他翻山越岭去河对面寻找。我想他可能是被什么迷惑了，我也问过当地寨子里的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穿红衣服的女孩。”
妈妈安慰了一下这对老夫妻，便急急忙忙牵着我的手往家里走。
妈妈说：“你爷爷第二天便去派出所报案了，我后来接到派出所的电话，便赶回来了。这些天，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想妈妈，想去找你。”
“你还小，等你大了，就可以来广州了。你以后不要乱跑，这次把你爷爷和妈妈快吓死了。”
“爷爷也担心我吗？”
“你在说什么？他是你的亲爷爷，你是爷爷带大的，你出生时，爷爷不知道多开心。你小时候生病，都是爷爷背着你去镇上的。”
我不相信，爷爷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好话。妈妈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山娃，爷爷就是这种脾气，你要多理解他。”
看见我们家的小土屋时，太阳快要落山了。爷爷蹲在低矮的屋檐下，见到我们，猛然站起来，红得发黑的脸露出惊喜的样子。
爷爷快步走过来抱着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骂：“小兔崽子，这些天跑哪里去了？你快把爷爷吓死了。”
爷爷两个眼睛红通通的，以前并没有发现。
妈妈说：“山娃想妈妈，想来广州找我，身上没有钱，又不敢回家。他在外面流浪时，在河对面发现了一具白骨。”妈妈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么说，我孙子还做了一件好事。把老母鸡杀了，炖汤给山娃吃，我们一起庆祝一下。”爷爷露出了满口的黄牙，口里散发出浓浓的烟味。
“不要，我要吃公鸡。”
“好好好！我这就去办，”爷爷摸着我头，说，“下次不要再顽皮了，不然我真的会打你。”
晚上，我和妈妈、爷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妈妈，你这次回来，可不可以不要再走？”
妈妈没有说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爷爷。
爷爷放下筷子，说：“山娃，妈妈不容易，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我不知道爷爷想说什么，但我知道妈妈肯定有心事，说：“妈妈，我已经懂事了。”
妈妈笑了，眼角里有泪花，接着妈妈给我夹菜，爷爷也给我夹菜。
吃过晚饭，爷爷说：“山娃，今晚你和爷爷睡。”
“不，我要和妈妈睡。”
“好啊！山娃永远都是我的儿子。”妈妈笑了。
爷爷说：“孩子他妈，山娃还小，有些事情......”
“我知道。”妈妈连忙说。
我躺在床上看着妈妈，妈妈微笑着说：“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爸，你还记得爸爸吗？”
“记得，但是已经有点模糊了。”
“可惜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山娃，你小时候，我经常背着你去干农活，没想到长这么大了，和我差不多高了。”
“妈妈，我好想你能永远留下来。”
“山里太穷了，我们没有办法活下去。你看我们家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妈妈，我懂了。”
妈妈把手伸过来，搂着我的脑袋，我靠在妈妈的手臂上，拉着她另外一只手。我听着妈妈的呼吸声，上下眼皮慢慢在打架，渐渐睁不开眼睛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爷爷下山来到马路边，送妈妈坐车。在下山的路上，我一直牵着妈妈的手，我希望这条路越长越好。
班车终究还是来了，妈妈用瘦弱的身体背起一个大包准备上车，我眼泪忍不住了，像流水一样哗哗地落下。
“山娃不要哭，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找一份好工作，不要像爸爸妈妈一样。”
“妈妈，我会想你的。”
妈妈放下包，紧紧地抱住我，大声哭道：“山娃，我苦命的孩子，妈妈对不住你。”
班车上的人在大声催促，妈妈一步一回头上了车。
“妈妈！”我对着班车喊道。车子渐渐走远，拐了一个弯，消失不见了。
“山娃，妈妈不会再回来了，如果想妈妈，就给她写信。”爷爷好像比我还难过，眼角里尽是泪水，说话都带着哭腔。
“我长大了，一定会去找妈妈，我要买好多好多的礼物送给她。”我对爷爷说道。
下午，我又去放牛，没有见到二牛。
日子一天天过去，后来我上了六年级，后来又上了初中，不知不觉，初中毕业了，我也成了一个大男孩了。
去年暑假，我在镇子里打工挣了点钱，到了今年暑假，我想去广州看望妈妈。
“见到妈妈后，早点回来。妈妈不容易，你不要给她惹麻烦。”爷爷满脸愁容，比起四年前，皱纹明显增多了。
自从妈妈回广州后，爷爷的身体好像一下子跨了，明显不如以前。爷爷以前是干农活的好手，现在他真的老了，连走路都没有以前利索了。
妈妈还会经常汇款过来，爷爷却每次都要我写信，叫妈妈不要再寄钱，虽然家里很困难。
以前，外公外婆还会从很远的寨子里来看我，这几年，我也没有再见到他们。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物，便出发了，在下山途中又遇到了二牛。虽然二牛已经长大成人，模样发生了变化，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二牛差点认不出我来。
“山娃，那年你去哪了？后来没有看到你。”二牛说。
“我回来了，也没有看见你。”
“我经常换地方。”
“二牛，你是神仙吗？”
“我是神仙，还会在这里放牛吗？”二牛哈哈大笑起来。
那次，我就像做梦一样，二牛真的很奇怪。我说：“二牛，你好有文化，你读几年级了。”
“我就念了两年书。家里没有钱，我也不想读书，每天都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睁大眼睛，好像不认识二牛。二牛赶着几头牛渐渐走远，我回头边走边轻声说：“我现在要去广州找妈妈，也不想呆在这里。”
突然身后传来二牛的声音：“山娃，你要去哪里？”
我吓了一跳，二牛应该已经走远了，怎么还能听到他的声音？我回过头来，嘴巴渐渐张大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你是？”
“游戏还没有结束呢！你忘了你说的话吗？”红衣女子缓缓走近，脸上露出鬼魅般的笑容。
“什......么话？”
“四年前，你说的‘我想做一只苍鹰……除非妈妈回来，不再走了’，你不记得了吗？”
......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