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突生急病,整个人像被扒去了一层皮肉,形销骨立。
在外面没办法诊治了,只得回到老家,拿些药物在家里治疗。那段时间我像被霜打的茄子,甚至那霜还凝在身上,不曾融去,整个人蔫蔫耷耷,苍白得像要断气。
母亲已老了,且还中过风,出门经常要拄根棍子。看着她曾经勃勃生机的幼儿,整天像泥塑一般坐在角落,毫无生气,她满心焦急。
她不知如何劝慰我,与我谈话总是小心翼翼,瞟向我的眼神也是诚惶诚恐,好像亏欠了我许多。我经常没来由地生气,狂乱地叫嚷,之后就是一阵不止息的咳嗽。母亲只能在一边暗自垂泪,或者双手合十,默默祈祷那些该管事的菩萨,神仙多多保佑,让我早一天好起来。
那时我的身体像被抽干了水分,单薄得如同惨淡的命运,可以轻飘飘地拿捏。母亲希望我长胖些,面色红润些,抵抗力强些,每天早晨都会煮一个鸡蛋我吃。那些鸡蛋都是姐姐送来让她调养身体的,她一个都舍不得吃。
每每我想匀一些留给她,示意我吃腻了,没口味了,这时的母亲就有些霸道了,声音大得出奇,我不动嘴,她能一直盯着我,半步不移。
有一次,我嘴里实在乏味,吃不下去,母亲生气了,我也不理。在推来搡去中,竟将鸡蛋泼到了地上,母亲一下红了眼圈,抱着我哭了,瘦弱的双肩抖动着,白发散乱地覆在我胸前。那种颤抖让我惊悸,那片惨白让我哀恸,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全是无法言说的愧意。
母亲不想看到我整天呆坐着,将心情越弄越糟,她也知道我很自卑,不想到人多的地方去,就想尽一切办法,带着我到后山蹓跶。
开始两天,我犟得像头驴,死活不去,后来母亲泪水涟涟,甚至要给我下跪。
她只是说她想去后山走走,瞧瞧地方,以后离世了,也知道会落在哪里。她拍了拍自己的身体,说,你看,像我这个样子还能活多久呀,我上不了山呀,你就给我当个扶手,让我天天去看一看。
看着母亲孱弱的身体,犹如风中的枯木,我的泪一下涌了出来。我知道母亲是骗我的,她曾不知多少次跟别人讲过,她要长久地活着,像个不死的老妖,看着我健健康康,看着我成家,看着我生儿养女,还要看着孙一辈的长大成人,一辈一辈绵延。
我不再固执了,我给母亲当起了扶手,牵着母亲在后山转悠。后山成片成片翻过的土地,一些鸟雀在土地里奔跑,还有一些翠绿的麦苗昂着头,轻轻地呼吸。还会有一两只山羊在枯黄的草丛中仔细寻觅,远山有白色的雾霭袅袅升起。
一切该生长的在生长,一切该成熟的已成熟,一切该努力的正在努力,没有什么在抱怨,没有什么可以哭泣,痛苦是自己留给自己的,笑容也是自己留给自己的,而坚强是自己给自己最好的鼓励。
我一下子豁然开朗,我也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我才刚刚二十来岁。我的美好才刚刚开始,还有大把大把的幸福等着我去拥有。我凭什么要自暴自弃,甘于沉沦,凭什么去辜负爱我的人的殷殷期许。
我还不如一个老人,一个不识字的农村老人,一个已中风行动不便的老人。我不仅不能给她激励,给她称心如意,还一味地给她累赘,向她撒气。我的目光太过短浅,我的心胸太过自私,我的思想毫无见地,我不配做她的扶手,她才是我最好的动力。
不知什么时候,我松开了母亲的手,她站得直直的,根本不需要我扶。她的目光盯着远处,脸上有微微的笑意。
冷寂的风抚着她苍白的头发,将一小部分向后拉扯着,她没有理它们,她一直盯着一个地方,满是虔诚,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明白了,那儿是父亲呆着的地方,一个圆圆的土丘,一个她不时要去说会话的地方。她一定在央求父亲,让他保佑我,保佑我健健康康,一世平安,保佑我早点成个家,和和美美。
她一定在央求父亲,叫父亲不要着急,耐心地等一等,她还要陪着她的幺儿,在阳世里,看见幺儿将幸福抱紧。
四周静寂下来,天空也明亮起来,风儿轻轻悄悄地避过我们,向身后溜去。
我一直没有言语,泪却怎么也抑不住,一滴一滴溅落在泥土里,蓬勃起一团一团的暖意。
网友评论
看的心哽咽
和你每一次的相聚
静静地感觉着你
心中的悲伤和欢喜
越写越好啦真情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