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作者: 李伯淳 | 来源:发表于2021-05-28 23:01 被阅读0次

    外婆家村子的旁边有一口老井。

    老井到底有多老,已经没有人能够准确说出,就算是当年,年过八旬的外婆也记不清那井是何时挖的。

    老井处于赶鸭路的旁边。井口高出地面三十多公分,是用黄土和麦草泥出来的。周围是用青石板砌成一圈,显得很是光滑。

    探头望去,老井深不见底,只能看到一片清水,安静地躺在那里。假如是在晴天,便可以清晰地看见蓝天、白云、及井边草木的倒影。偶尔扔下一颗石子,便会发出“咚”的一声,余音清脆、久久不绝于耳。若是在晚上,那皎洁的皓月,也会映照在水面之上,显得空灵而富有禅意。

    唯有那井壁上斑驳的绿苔和郁郁葱葱的水草,见证了一段段岁月留下的痕迹。

    自从学了《坐井观天》的寓言故事,每次跟着母亲去看望外婆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跑到井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着井中看去,努力地寻找那只骄傲自大的青蛙。甚至不敢发出声响,怕惊扰了它。可是无论怎样,我都找不到它的身影。心中产生出的疑惑久久不能逝去。

    “难道那课文中的故事是一个谎言吗?”我不禁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为了弥补这个遗憾,我还曾经做过一件傻事,那便是从山沟的溪水中,抓来一只青蛙,使劲地扔到井水中。生怕用力太少,青蛙从井中爬将出来。

    可是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变明白了:在一个盛满井水的井中,是不可能有青蛙的,即使丢进去一只,他也无法生存。

    想来,是我断送了那只青蛙的生路。

    没有听到青蛙的叫声,但却看到了一片极美的景致:水天一色,平静的水面如一面镜子,镜中有一方天,蓝蓝的一片。有朵朵白云,掠过天空,身影矫健的飞鸟,还有我通红的脸的倒影。我大声地叫着青蛙的名字,回馈给我的只有一声长长的回音,空灵而又孤寂。

    当年这口水井,是一个队人饮水的保障,每天早晨五六点钟的样子,乡亲们便开始取水了。只见他们挑着两只木制的水桶,你追我赶,由于步幅太大,两只水桶和铁钩不断摩擦,纷纷发出吱悠吱悠的声响,此起彼伏,仿佛一支动听的音乐。

    不一会儿,只见井边已然排成一条长队,木桶撞击青石板,发出沉重的声响。舅舅身材高大,两膀有力,这个“重任”自然落到了他的身上。农村家家备有水缸,挑满一缸往往需要往返三四次,路途相对遥远,可想是多么的辛苦。

    水挑来了,一家人的生活也便开始了,舅妈从缸中舀出一瓢井水,先是送入口中,咂巴几下,满意地点点头,于是再开始和面、洗菜,为全家人准备早餐。她手下干净利落,不一会儿,麦秆编成的锅盖上,便冒出股股白气。馒头的香味裹挟着麦秆香,高昂而又动人。

    这时,我肯定已经站到了厨房门口,探着头,使劲地吸着这香气,还一个劲地催促着:“舅妈,馒头什么时候出锅啊,我都等不及了。”舅妈总是笑着说:“馒头正在开花呢,你要不要等它开完呀?”“愿意,愿意,我最喜欢吃开花的馒头了。”

    不一会儿,馒头出锅了,舅妈提起锅盖,白色的水汽瞬间充满整个屋子,仿佛仙境一般。只见那馒头,一个个蓬松雪白,顶部全都笑开了花,就像在朝着我微笑呢!一口咬下,满口生香,而且底部结成的焦皮,咬起来嗝嘣脆响。

    有时还会煮上一锅土豆。那种老品种的土豆,个头小,煮熟后微微发黄,有的还呲开着一条缝,露出颗颗砂粒状晶莹物质,我们称它为“面”,这样的土豆说明含淀粉量高,吃起来口感更好。再喝上一口浆水汤,然后捞起一片片蒲公英的叶子和韭菜段,放入口中,酸中带苦,在炎炎夏日清凉解渴非它莫属。

    在我夸赞舅妈厨艺高超的时候,她总是认真地说:“不是我厨艺好,是咱这口古井中的水好,你看父老乡亲们身体健康,女孩们一个比一个漂亮,都是这口井的功劳。”但是我知道,在那个清贫的日子里,舅妈用井水煮出了一锅锅幸福的期待及生活的温馨。

    舅舅坐在廊下,看着黑白电视机中播出的新闻,一家人围坐周围,其乐融融……这个场景已然深深地映入了我的脑海,有时还会偷偷地潜入我的梦乡,带给我甜蜜的感觉。

    老井的水清冽甘甜,并且仿佛夹杂着某种植物的清香,炎炎夏日饮来清凉解渴,透彻心扉;寒冷的冬天,刚打上来的水却冒着热气,饮来还有一点温度,不至于让人难受。那些劳作一天的乡亲,只要路过那口老井,都会打上来一些,坐在井旁的树下,边歇脚边喝水解渴,一阵牛饮,吹着微凉的山风,惬意自在。

    倘若是在夏日的夜晚,老井慢慢进入梦乡,周围的麦场里,便是最热闹的地方,打了一天麦子的人们,聚集于此谈天说地,纳凉避暑。这时候,比较健谈的乡亲会给大家讲一些精彩的故事,多是仁人志士或是精怪传奇,还有少不了的乡间怪事、村庄里代代相传的趣事。

    有些调皮的,还要唱一支情歌,引得女人们阵阵欢笑。有时还会来上几场对唱,欢乐的气氛在安静的山谷中回荡。那种盛世如今已然绝迹,留下的只有孤独的山风吹着同样孤独的树叶,哗啦啦……哗啦啦,就像是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听累了、唱累了,肚子也开始叫了起来,不用急,舅妈傍晚时分做好的凉面,一定让人大饱口福。

    面条筋道,尽显舅妈高超的和面技术,太软食之无味,太硬面团擀起来吃力。用麦秆大火烧开井水,煮熟面条,顿时面香浓郁。刚出锅的面条,冒着热气,再放入清凉的井水中,过上两遍,用菜籽油一拌,摊放于案板之上。

    凉面的浇头,用萝卜片、肉丸、土豆片、蒜薹等加淀粉烩制而成。萝卜片、土豆片必须切成菱形,有条件的家庭,还要加些乌龙头。吃的时候,再调入油泼辣子,蒜泥,那种滋味,怎一个美字了得!

    时至今日,外婆早已仙逝,那个曾经驻足于老井旁的矮小身影,只能出现在我的梦中……耳旁还有那个声音:“麻烦你和我的小女儿(母亲)捎个信,明天把孩子带来让我瞅瞅,好久没见孩子了,婆想了……”

    后来,随着乡村的发展,每家每户都用上了水窖,老井也慢慢地失去了它的作用。再后来,任法融老先生捐助修建了万人供水工程,自来水拉进了千家万户,人们再也不用挑水或压水吃了。那口养育了几代人的老井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如今的年轻一代,甚至不知它的存在。

    但它和老家的老人、老屋一样,永远不会在我心里消失。

    每年,当我回家看望舅妈,路过那口井的时候,我总会深情地望上几眼,那口水井带给我的美好记忆,以及对于外婆、舅舅的思念永远深藏心底,至今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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