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不知道这样的夜晚已经是第几次了。
潮湿阴冷的空气将他从梦中唤醒了过来,睁开眼,望着冷冰冰的天花板,大脑一片茫白,先是一阵强烈的眩晕,视线难以对焦,眼前飘浮着一片片雪花般的眩影,随之而来的是直击中枢神经撕裂般的疼痛,一瞬间电钻般的痛楚从他的太阳穴开始传递,一阵阵电流般的麻痹传导遍了他的全身,他难以动弹,只是有气无力地发出略显急促的喘息,霎时间,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床单被后背浸湿了一片,起初房间里回荡着厚重的喘气声,渐渐地,声音渐渐微弱,渐而慢慢消失在了房间的一角。
屋内传来一阵呜呜作响的凄惨声,他循着声音想要找到源头,只见玻璃窗户敞着一角,飘进着银针般丝细的雨,地面上积着的一小摊水,倒映出窗外昏黄的街灯,典型的镶着波纹花边的落地窗被打湿了下片,在冷风的吹袭下轻摇飘晃,时高时低。飕飕的冷风直入骨髓般地钻进他身上的每个毛孔,他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可他并没有在意。
他伸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方显示着"03:42",消息列表框里排列着一大堆的新闻资讯推送,但依旧没有任何关于她的信息。他点击了消息框右下角的"X"按钮,点开了手机桌面上置于显眼位置的音乐软件,他有好些个音乐列表清单,每个清单的风格类型不尽相同,他点开了一个常听的"21st century",前奏普遍是都市电影中伤感的独白或对话。这已然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一种不可名状的习惯,他享受这种陶醉其中的梦幻般的氛围,至少在他看来是优雅的。他播放了一首"像 你 在 的 时 候 一 样",把手机轻放在了枕边,音量调至适中,又躺下了。
"今年好像冷得特别慢,11月了还像夏天……"
"有你可以想念,但幸好,有你可以想念,像你在的时候一样……"
他顶喜欢前部分这两句温柔空灵的女声独白伴着电子琴柔和的韵律和架子鼓轻快的节奏,他紧绷着的神经稍微得到了一丝松缓,他半闭半睁着眼,只是凝望着天花板,望得出神,靠窗边的一侧映着街边朦黄的光影,沿着里侧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了一种灰冷色——冷冰冰的温度。偶尔会闪过一两道疾黑的车影,伴着轮胎碾过积水飞溅的滋声,突然间一阵剧痛从大脑深处向外扩散开来——估计是昨夜酒精尚未完全消散的缘故。紧接着,断断续续的记忆中关于她的画面疾掠地一闪而过。那是一些并未拼凑完整的记忆,一些零碎的记忆,他看不起她的那张脸,他试图去回忆起来,努力地拼凑完整,却只是变得越来越模糊。他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时,她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熟悉的面孔,她伸出了她那娇嫩的双手,他想去抓住她,紧抱着她——可他却也再也没有抱过她,像是紧握在手中的一捧细沙,握得越紧,流逝得也就越快。自己不争气的大脑又开始撕裂般的疼痛,他下意识地挤了挤太阳穴,使劲晃了晃脑袋,她已不在他的面前了,一切似乎又变回了那么的陌生,只有若隐若现的她的声音,砰砰不止的心跳声,夹杂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咝咝作响的风。
他端坐了起来,倚靠在了床头边,用手去摸还剩半盒的黄鹤楼和打火机,却不小心碰倒了装着烟灰的一次性纸杯,散落着一地的烟头。拖鞋也随意地摆在一堆零乱的啤酒铝罐之间。他用脚把啤酒铝罐扫开到了一边,穿上了拖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嗒……",周围的一切被打火机隐约照出了轮廓,不堪杂乱的一幕,伴随着烟丝嗞啦燃烧的细微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打火机灭了,周围的一切又陷入了恍惚的黑暗之中。他缓缓吐出第一口烟,烟雾缓缓地飘散到了窗边,在透进窗子微弱的黄光下显得十分浓郁,渐渐散去。他打开了台灯,那是一种暖色系的霞黄,但他并不感觉到些许温暖,有的只是不时传遍全身的阵阵冰冷。他径直走到了窗前,关上敞开的窗户一角,将落地窗拢到了一旁,迎风纷飞的纤雨飘打在窗子外侧上,先是留下狭长的印迹,继而汇聚成一颗颗闪着透亮的小水珠,缓缓下落,划出一道道窄弧线。他看见了玻璃窗中倒影的自己——那张模糊不清的脸,赤裸着的上半身显现出隐隐约约的身材轮廓,他发现自己消瘦了不少——自他那天对她说出那番话起。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湿冷空气中莫名的压抑。他猛吸了手里燃着的烟,第三口,第四口……烟草特有的沁香充斥着他的整个鼻腔,缓缓淌进肺里,最后再长长地吐到透明的玻璃窗子上,与掺杂的水蒸气一道形成了一片朦胧。朦胧中可以看见窗外昏黄街灯下环卫工人被拉得狭长的剪影,沿着街边两侧扫着飘散的落叶和垃圾,夜深时分独属于一个人的宁静,他不免有些感伤。
他回到了床头边拿起手机,打开了天气预报小程序。
"南宁市 江南区 18℃ 小雨……"
"天气又冷了些",他喃喃自语道,"她有没有多加几件衣服呢?"
他将程序切换到了日历,"25日,周天",现在的他对于时间早已没有过多的概念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只觉时间无比的漫长。"7月11日","12月11日","12月24日",“1月18日”,“1月24日”,“2月20日”……一年有365天,每一天都会遇见不同的人,发生不同的事,地点在变换,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变换之中,画面是模糊的,只是这些个日期,他却能清晰地记着,无声无息地流淌在他的血液之中,他担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把它给忘了——那些个背后关于她的记忆,他害怕忘了她,哪怕丝丝点点。于是他每天都会提醒自己,看看她所在城区的天气,重温这些个特殊的日期,他知道,在别人看来是普通的,在他看来,是特殊的,他忘不掉的。
他感到有些唇焦口燥——摄入过量的酒精后大多如此。他走到了书桌前,那是一张顶普通的长方形书桌,桌面以乳白色作为底漆,零落地嵌着一些黑点作为美观效果。桌上摆放着一台尚未息屏的笔记本电脑,旁边杂乱地散着一些尚未完稿的纸张,可以看出他潦草的字迹,不知道写了多久了。稿纸交叠的缝隙间显露出牛皮黄笔记本的顶面,或许是长期翻动的缘故,已有略微的泛色。唯有桌面左边齐齐整整地垒放着七八本书——那些是他顶喜欢阅读的书籍: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红玫瑰与白玫瑰》,一些现代青年作家的短篇小说集,也不乏一些商业类书籍。阅读是他不可多得的爱好之一,在书籍中,他可以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为自己无处安放的灵魂寻个简单的寄托。桌面一角还余下半瓶未饮尽的冷水,旁边一盒左氧氟沙星片提醒了他该吃药了。有时他总会忘记,只是无意瞥见之时,他才会想起来。小小的药片兑着半杯冷水咕咚入肚,先是一阵钻心的凉意直刺喉管,再涌进胃里,伴随而来的便是一阵强烈的烧灼感,但他早已麻木了,他倒宁愿承受哪怕极为强烈的生理刺激,而非心理,心灵上的刺激所带来的折磨与痛苦,那是苦不堪言的。
他拿出了手机,打开了深夜情感电台,有一档专为深夜失眠者聆听的栏目——《夜听女声》
"我问过很多人,我说到底是一段什么样的过去,让你现在连爱都不敢爱了。答案七七八八,各有各的痛楚和心事……比起一个人的孤独,我们更怕被再次辜负……"
"我们不是不相信爱情了,我们只是觉得,那种令人羡慕的爱情,很难降临到自己身上……"
他能够从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女声中得到一丝慰藉,但他更偏爱于一些语句和背后的故事所给他带来的思考和向往。他拿出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翻到了上次未阅完的部分:
柳原道:"有些傻话,不但是要背着人说,还得背着自己。让自己听了也怪难为情的。譬如说,我爱你,我一辈子都爱你……一般的男人,喜欢把女人教坏了,又喜欢去感化坏女人,使她变为好女人……"
流苏心里想着:"你最高明的理想是一个冰清玉洁而又富于挑逗性的女人……"
阅读到这,他不免笑了笑,他难免由衷地赞叹百年前民国时期的张爱玲对男女之情看得如此之透彻,他也笑着,纵使岁月的变迁,时代的变换,放到如今,也是适合,不止对于自己,更是对于他人,对于所有人……文字和声音是治愈心灵的药房,但他的大脑时不时地犯起一阵阵的绞痛,他尝试换另一本书籍,无济于事,只是疼痛愈发强烈,萦绕着的还有空灵的电台女声……
"爱情最残忍的地方在于,从它发生的最初就已经到达巅峰的那种怦然心动,那种想要收割对方的强烈欲望,那种迫不及待想要到达未来的期许,都已在恋爱的开始就被知知……"
他索性放下了书籍,掏出一根黄鹤楼香烟点燃,半仰卧在冰冷冷木质靠椅上。他长吐了一口烟,再瞥了眼手机:"04时56分",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困意,有的只是头昏脑涨下行尸走肉般的躯壳。他点开了微信图标,一共九条红色的未读信息,全是各类的公众号资讯和推送,他看到了他和她的聊天记录框,他有些犹豫,猛吸了口烟,还是点进去了,只是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了最后一刻——只是一句未曾说出口的晚安。他知道他其实不配拥有这个资格,也不该去这么做,仅仅是简简单单的晚安二字,他深感其中的无奈——横跨时空距离的心酸和无奈,他试图去想过她是否也会像自己一般,亦有过深藏于心底的无法言说的思念,还有那句晚安,他也不能多想半分,或许是自作多情罢了,也仅仅是一个人的悸动。他更不敢再去翻看和她的聊天记录,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在那么一个瞬间,一个触点,触碰到了他情绪的阈值,如摩天大楼般轰然坍塌。他也未曾删除过关于她的一切——聊天记录,通话记录,语音消息,以及那一张张的相片,那些个埋藏在记忆里的零碎的记忆。他愿给自己留下个美好的希冀和幻想,那也是他唯一的解药。他再次深深吸了口烟,缓缓地吐在了空气中,满屋子弥漫着的烟味,他终究还是抑制住了自己——不敢去触碰那情绪的阈值,他退出了微信,在他看来这暂时还是个明智的选择,他想好好融入电台女声里的情境,他需要声音给他带来的熏陶和治愈。
"这个世界上,哪有人不渴望被人照顾,就算是坚强的你也不例外,敢于相遇这件事情可能真的与运气挂钩……有的人早早就遇见了喜欢的人,而有的人一定要历经半生,才能遇到满眼都是自己的人,生活中不是没有人爱你,只是还没到时间……有一句话说,相遇这件事,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一定要挑一个刚刚好的时间……"
桌角旁剩余半件未喝完的漓泉啤酒,他拿出了几罐,"滋啦",气泡从开口溢出,沿着罐壁流到了他的手上,一股伴着麦芽香气的酒味扑面而来,刺鼻难闻,满屋子飘散着的酒气也不会在意再多添加一分的酒精了。喝下第一口,苦涩的液体在他的口腔里发酵,膨胀的气泡腐蚀着他的喉咙,强吞入肚,酒精即刻烧灼着他那不堪重负的胃粘膜,原本阵痛的大脑旋即更加犯晕,一阵强烈的恶心犯呕接踵而至,他飞快地跑到角落里的垃圾桶旁,左手扶着墙右手撑地,俯下身子跪在地上,对着垃圾桶就是猛然倾泻,但吐出的只有酸涩的苦汁,他的胃里除了酒精外,早已空无一物了。他现在知道了——她胃痛的时候,发晕犯恶心,吃不下任何东西却又止不住地犯呕的时候,那是多么痛苦的体验。或许是呕吐过后的缘故,他觉着畅快多了,纵然她对他说过她觉得酒精是苦的,他也明知这一点,但他还是想通过酒精麻痹下的飘幻来获取些灵感,创作的灵感——来写点什么,哪怕寥寥几字也好,关于她的。他开始对着笔记本电脑零乱地敲击键盘,删除,敲击,删除,再敲击……无休止地循环反复。他开始意识到或许冷冰冰的屏幕并不适合思绪的表达,他其实也并不擅长靠着word文档写作,他还是回归到了最原始的方式——简单的纸和笔,那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感觉和灵感。他再次点燃了一支烟,随着苦涩的麦芽酒缓缓下肚,他开始在吐出的团状烟雾中试图去捕捉关于她的任何信息,只是纷繁,杂乱,且毫无头绪,难以构思,思愁显入,过往云烟在脑海里翻涌,与之俱来的只是难以忍受的炸裂般的头痛。烟雾飘释在了空气中,难以粘连的片段也随之消逝,他似乎并不妥协,凌晨时分烟和酒的陪伴下,只不过是毫无进展的一次又一次的死循环——浮浮沉沉之中的虚无缥缈。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暂时妥协,摄入的过量的一氧化碳和酒精使得他处于一种被迫亢奋的状态,他的身体早已经不堪承受了,双眼皮越来越沉重,困意渐渐袭来,他拿起了手机,"06时28分",或许是阴雨天气的缘故,窗外依旧是一片阴沉,但多了三三两两行人的身影。
"那些一个人的时光从来都不是一种惩罚,而是上天总喜欢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走你走过的路,会有人看你写过的文章,会有人经历你经历过的心情,她的出现——会弥补从前的遗憾……"
恍惚间他把深夜情感电台切换至了一首"长 岛 冰 茶",一首柔情的都市格调……
"小姐,尝尝看,长岛冰茶,就像……生命一样,两份美丽,两份信念,两份天赋,两份爱……再加两份自由,调在一起,就是幸福……"
他想到了在都市的霓虹下,他和她走进了一家具有爵士乐风格的清吧,播放着一首舒缓轻松的"lipstick",吧台前调酒师正尽情地享受着自己调酒时的万种风情,他点上一杯长岛冰茶,她不解地问他:"长岛冰茶不是一首歌吗?我看见了你朋友圈发的那首歌"。他笑了笑:"是有这么一首叫作长岛冰茶的歌,但那首歌是以一种酒的名字来命名的,这杯酒呢,你若是把它当作一杯酒,它就是酒,你若是把它当作一杯茶呢?那它便是茶……这杯酒呢?它叫——长岛冰茶……"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是笑着望着他,他也只是笑着……他又何尝没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诉诸于口呢?也不乏他那些令人揪心的过往——他对她只字未提的曾经,他有过担心,有过害怕,也有过忧虑与恐惧,他害怕她会因此而对他心存芥蒂。朋友说过他只是未能彻底放下过往的种种曾经,他深知并非如此,过去的已然释怀,那些个角落里没有他值得过多留恋的地方,或许没人能够懂他,或许只有她能够懂他……或许是源于对未知的期望,进而演变成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他那天对她说了一些不尽时宜的话,或许伤透了她那颗炽热的心,他说他是个性格不太健全的人,同《挪威的森林》里的直子有些许类似之处,比她想象的可能不健全一些,但这也只是他所想的,无可否认的,他说出了那些话,现在看来,他是伤到了她的心。他是自责的,也带着无比的愧疚。他可以给她点上一杯暖茶,或是一杯长岛冰茶,在舒缓轻松的环境下,渐欲情迷的周围,他对她有说不完的话,其中也包括他的曾经,只是显得那么的不尽时宜,他也并没有这样的资格。他并不愿意去囫囵吞枣地说出口,或是带着任何的伪装与欺瞒,他知道于自己,于她而言,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他也很害怕会因此,他和她之间,就像两条直线,汇聚于一点,慢慢地却又渐行渐远。他无法接受如此,哪怕她会驻足停留,成为两条平行线也好,隔岸相望,可他又难以满足。在这样的自相矛盾之中,他难以承受所带来的痛苦,他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甚至于恨自己当初的决定与抉择——那天对她说出口的那些话,却也无可奈何地接受着周遭的这一切,他只能默默地去忍受,忍受这一个个冰冷凄清的漫漫长夜……
"小姐,尝尝看,长岛冰茶,就像……生命一样,两份美丽,两份信念,两份天赋,两份爱……再加两份自由,调在一起,就是幸福……骗你的……"
恍惚间,他看到了她,她那清纯可人的音容笑貌,他也跟着笑了,洋溢着一阵阵的幸福与和平……
(二)
当他再次醒过来时,房间里仍然是漆黑一片的寂静。
睁开惺忪的睡眼,窗帘透着微弱的白光,耳旁回荡着熟悉的蒸汽波风格音乐的旋律,大脑时不时传来阵阵的眩晕,但疼痛感已经消除了许多。他第一件事仍是打开了手机,似乎是一种特定俗成,"13时42分",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段时间白日里他几乎都会在下午这个点醒来,他也见怪不怪了。手机电量不足10%,他将手机充上电,起了床,拉开了窗帘,纵然是阴雨绵绵的天气,但白阴阴的光照使得他眯紧了眼,缓了好一会儿,他点燃了一支黄鹤楼香烟,播放起了一首"如 果 世 界 在 下 沉",悠扬的韵律中伴着一段富有磁性的粤语独白:
"我在想,如果这个世界落沉到海底,究竟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还会不会车水马龙……还会不会……有个人爱你呢?"
他呆滞地望向窗外,街道异常的冷清,形影单吊的行人,缓缓飘落的雨丝……窗外的世界对他而言,是一个无声的世界,他像是被隔在了厚厚的玻璃罩里,静得有些窒息,自己厚重的呼吸声,砰砰的心跳声,不急不缓……他想冲出这个世界,却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索性他接受了这个无法逃避的现实。
他的肚子咕咕作响,于是移步到了起居室,约莫四十平左右的大小,一张长方形的茶几桌,桌角磕碰而缺损了几处,上边凌乱地摆放着一些喝剩的啤酒罐,一方铝皮烟灰缸堆满着烟头,半袋过期的纯麦面包和两瓶纯牛奶——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早餐"。他仰卧在破了几个小洞的浅灰蓝帆布套沙发上,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拿起了一片面包兑着牛奶胡乱地一通塞入嘴里,胃里止不住地又有点翻涌不适,但总归比不上酒精的刺激,也不至于当场全吐出来。他点燃了根香烟,又看了看日历和天气预报。
"8日,南宁市,江南区,21℃,多云。"
日复一日地循环反复,以至于他能够准确地说出这座城市——她所在城区每天的天气状况,朋友调侃他可以去广播站当个天气播报员,他只是敷衍地笑了笑:"算了吧,身高不够,颜值不行,关键是声音沙哑且难听。"
正对着沙发的墙上悬挂着一块石英色圆形钟表,表针一格格地转动,"滴—嗒—滴—嗒——",时间悄然流逝着,他盯着表针出了神,潮湿的空气似乎是黏住了时间,满屋子飘斥着空虚,混杂着浓重呛鼻的烟酒味,粘稠的记忆像是一张织成的网扑面而来,黏住了整张脸,他使劲地用手搓了搓脸,晃了晃脑袋,想去挣脱黏乎乎的织网的束缚。"13时56分",他感觉时间过得太慢了,对他而言只是无休止地消磨着自己的意志,他得设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看部电影或许会是个好方式。
他打开了那部早已下载好的"堕落天使",这是他第六次再次观看这部电影,他顶喜欢里面的一些台词和独白:
何志武:每天你都有机会和很多人擦肩而过,有些人会变成你的朋友或者自己,所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与别人擦肩的机会,有时候搞得自己头破血流,管他的,开心就好……人家说爱情会改变一个人,一般人的初恋通常是在19岁的时候,我比较晚熟,可能是我要求太高吧……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突然之间觉得,我像一家店,我让她跑了进来,我不知道他会留多久,当然越久越好了……
曾经朋友告诉他:好的爱情是会治愈一个人的,他也只是简单地回了句:"但愿吧",有时候他也会反复问自己,到底什么才能算作初恋呢?是第一段感情,还是第一个深爱的人?究竟什么才能算作深爱的标准呢?新鲜感时期的一见倾心?还是日久陪伴的细水流长?他想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但这些个问题或许本身就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他也并不知道属于自己的一个标准答案,直到她闯入了他的生活,他想在她身上找到属于他和她的这个答案,可这个答案,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不清,关于他的未来规划里有过她的身影,其中也包括一些美好的幻想和愿景。可总有些这么个时刻,使得这一切支离破碎,余下的只是全然被恐惧和压抑所包围,他也无法准确地找出这到底究竟缘何而起,留给他的,只是折磨人的反复无常的焦灼,他想起了他问他的那句话:"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她回答着:"不需要呀……"
他本是个开心的人,管它呢,开心就好了……
电影播放完毕了,他又换成了一部同样风格的"重庆森林":
何志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个东西上都会有一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会过期,连保鲜纸也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呢……
在阿MAY的心中,我可是一个酷酷的人……我们分手的那天是愚人节,所以我一直当她是开玩笑。从分手那天开始,我每天都会买一罐5月1号到期的凤梨罐头,因为凤梨罐头是阿MAY最爱吃的东西,而五月一号是我的生日。我告诉我自己,当我买满三十罐的时候,她如果还不回来,这段感情就会过期。终于在一家便利商店,让我找到第三十罐的凤梨罐头,就在五月一号的清晨,我开始明白一件事情,原来在阿MAY的心中,我和过期的凤梨罐头没什么区别……
"在阿MAY的心中,我可是一个酷酷的人……过期的凤梨罐头……过期的凤梨罐头……"在她心中,他会是个酷酷的男孩吗?这么想或许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可他是个过期的凤梨罐头吗?他不知道。也是她在他生命里的出现,给他呈现的阴沉灰暗的冷色调带来了和煦的温暖,她也会在他难过的时候,给他看她喜欢的小猫,给他分享那些个冷笑话……她或许并不知道,也正是这些个普普通通的小事,正一点点地抚平着他内心的创伤。他说过她像是个暖暖的小太阳,之前他和她之间发生了些不必要的误会,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的原因,她有些郁闷,她生气了。他是懊悔的,却也无比的自责和愧疚,夹杂着痛苦。他很害怕她会渐渐地淡出他的视线,像是两条直线,相互汇聚于一点,却又渐行渐远。其实他不愿这样,也不愿成为两条平行线,只是被自己搞砸了。他也并不愿意,在她面前,是这般满身倒刺的自己,他本同她一样,是乐观的——是一个暖暖的小太阳。不过弹指一瞬,三年的时间,他好像变了,他开始在泥沼中艰难踱步,却又越陷越深。他其实也害怕会因此,和她之间,会产生更多的不必要的误会,显得与她格格不入,产生一种莫须有的距离,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明天如此,后天如此,一天又一天……她对他,他不知道,他的热情,还能维持多久……他想得太多了,无意义的,荒诞的想法,他强迫自己去消除这些个想法,管它的呢,管它会怎样,开心就好,开心最重要……
电影还在继续播放着,他拿起了角落里那把泛着哑光的破木吉他,音箱木板在无意间磕碰蹭掉了几块漆,几根琴弦由于长期扫弹的缘故,已显得略微泛色,但弦音是校准过的,仍是清脆的音色。他开始弹唱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大量吸烟的缘故,愈发声嘶力竭,渐渐带着哽咽,唱起了一首"我在昨天的梦里又看见了你":
"我在某一个清晨想起了你,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你……不知道你在哪里,不知道你的城市有没有下雨……"
他有一段时间连续梦见了她三次,在他生命里,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他也觉得很奇妙,在恍惚的梦中,他看见他和她来到了海边,但仍是阴雨连绵的天气,海上聚拢着的白茫茫的雾气,深蓝灰微微起伏的海浪。他和她在一栋三层高的楼里,每层房间却又狭小得出奇,闷得透不过气,中间是螺旋式上升的扶梯,他和她在玻璃窗前看着雾气朦胧的海,梦幻般目眩神迷的感觉,但他也记不清了,记不清和她说了些什么,唯一清晰的,是她那双水灵灵的柳叶眼,泛着丝丝闪烁的光,玉酯般透滑的肌肤,粉嘟嘟红润的小脸,微微上扬的妩媚的嘴角……每当想到这一切,他倒宁愿活在梦中不愿醒来,纵使是冷冰冰的无法回避的现实世界,也无法遮蔽他内心难得一见的笑颜……
他又继续唱着:
"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你,我也从来没有抱过你……"
"我看着你渐渐远去,也看着自己慢慢老去……"
或许是词不达意,相反的,也可能是直击心扉,他开始伤感了起来,万千无奈的心酸——对于她的。
他又唱起了一首"你说":
"你说明天会不会太远,没有人能留在身边……"
"像个过客一样,走过这些年……"
有时候他的生活会闯入三三两两的女孩子,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浪漫的邂逅也好,巧妙的缘分也罢,各式各样的女孩子——他也记不清了。但他只知道那些个女孩子只是过客,自己也是她人生命中的过客,没有谁能够一直陪着谁,他好像也不太需要。他深知自己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动心,很难,很难,有的只是大多数年轻人百无聊赖中的情愫蠢动罢了,他能够理智地控制这一切,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理智和清醒。他深感疲惫,慢慢觉得未来似乎也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美好且清澈,浑浊中的醒目……明天?明天在他看来好像是越来越远了。他自嘲着,他的感情像是一家小酒馆,不同的客人,来来往往,有的喜欢他的酒的滋味,有的喜欢他的酒的颜色,有的喜欢的,只是他酒馆里惬意的环境和微妙的灯光,或者,他酒里的故事罢了……客人喜欢也好,觉得一般般也罢,他不曾推销打折,也不曾留下回头客,来去匆匆,来去请便,到点了,也就打烊了。只是某一天的傍晚时分,那一天是十一号,她突然跑进了他的店里,一个在他看来,可爱,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他问她想来杯什么,她说想要一杯草莓或者桃子味的饮料,他显得有些惊奇和意外,他还是第一次碰见。一杯接一杯,她驻足停留,她环环绕绕,她还会留多久呢?她会喝到天亮吗?明天?明天会不会太久了些?太远了些?他不知道,要不要打烊了呢?他也并不知道……
他愈发唱得撕心裂肺:
"明天依旧会是晴天,溜走的也只有时间……
可是留不住的,却没法改变……"
"叮铃铃铃铃铃……"手机突然传来来电铃声,他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学培的声音。
"兄弟,发微信消息给你大半天不回复,不是弹琴,就是看书看电影,要么自己一个人喝闷酒,这可不像你自己啊。一天天的哪这么多心事?跟我一样,潇洒快活点,多自在。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前天说好的,晚上十点,来COMMUNE聚一聚,好好消遣放松放松,怕你又忘了,特意打来提醒一下你,可别忘了,今晚不见不散。"
他挂断了电话,已经19时23分了,转过头看了眼窗外,阴沉沉的一片灰暗,雨还没停,香烟,啤酒,阅读,电影,吉他,音乐……飘零满屋子的愁郁,还有不知名的记忆,陪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下午,不过所幸,终究如他所愿,还是度过了。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缓缓地来到了洗漱间,把手机放到了洗漱架上,播放着一首"今 夜 不 回 家",他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眼前的男子陌生得有些可怕,眼窝深陷,眼泡浮肿,面颊刻削,嘴唇干裂,蓬乱的头发和稀长的胡须也已经多天未打理了,由于大量吸烟的缘故,原本洁白的牙齿也已微微泛黄,十足的流浪者模样。他打开了淋浴花洒,将水温调至偏烫,在腾腾上升缭绕的水蒸气中,伴着蒸汽波风格音乐的柔和,一切的烦恼和忧愁都抛之脑后,不过也就短短的二十分钟——在这二十分钟内,他可以得到尽情的释放。擦干身子和头发,他来到了衣橱前,拿出了一条顶普通的纯白色T恤衫,外着一件朴素休闲的黑色工装黑色外套,搭配一条复古卡其色阔腿裤,按理他本可以打扮得不那么普通,不太适用于今夜的场合,但他并没有。和她有关,还是和她有关。他又来到了洗漱间里,刮净了胡须,稍微整理了下头发,短短片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不像他以往的风格,如出一辙的反常。临出门前,他将手机充满了电,提前二十分钟预定了一辆滴滴。他把屋内的灯灭了,点了根烟,时不时看着滴滴司机的行程,烟雾缭绕之中,他试图去忘却其他的一切,把所有的精力转移到今夜的娱乐消遣上面来——依旧是灯红酒绿下的习以为常。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司机也将到达楼下,他掐灭了烟头,出了门。
(三)
他有好一段时间没能好好欣赏南宁的夜景了。
车辆缓缓行驶在五象大道上,天空不时飘着毛毛细雨,时关时开的雨刮器,摩擦着前窗玻璃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车内播放着一首" Be Real",舒缓柔情的格调,很自然地融入到阴雨天的情景中,车内弥漫着淡雅的琉璃香,也让他那颗郁躁的心渐渐缓和了下来。他倚靠在后座上,望着覆着细雨模糊着的窗外的世界,开始时先是一段人迹罕至略显冷清的阔路,橙黄的街灯和一排排黑森森的法式梧桐,向后不断掠过,上了环线立交桥后,可以看见隔着邕江对岸繁华闹市区下的斑彩星点,透着窗上朦胧雨滴发出眩彩的光斑,直至过了南宁大桥,道路两侧开始繁多而又冗杂的行人,原本宽阔的主路渐渐狭窄拥堵了起来,行至民族大道,已处于南宁市夜晚时分最为繁华而又堵塞的地段,但也正好,车尾灯酒红色的光圈,像是聚光灯下摇晃的红酒杯中鲜艳的澄亮,商业铺形态各异缤纷多彩的招牌灯,肉眼可见处珠亮白的会展中心标志,民歌湖景区酒吧街彩灯下的绚烂艳丽……交汇聚集于窗子雨点上形成的层层光晕,说不尽的繁华的都市霓虹下,独特魔幻般的魅力……他不知道有多久没能好好欣赏一番南宁的夜景了,纵使将要抵达目的地,他仍是陶醉其中,难以自拔。不仅仅是南宁的夜景,南宁的晨曦与晚霞,都具有它独特的迷人之处。他想和她一起欣赏这曼妙多彩的景色,在每一个清晨与傍晚。他可以开着小电瓶车载着她,沿着邕江旁的绿化路径,听着风吟,穿梭于白沙大桥和凌铁大桥之间,驶过江南大道和朝阳广场,伴着句句温柔细腻的轻声话语……他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独属于他和她之间的浪漫。
他来到了这家清吧,空间阔敞,入口处两旁竹篱笆上缠挂着的焕丽的小彩灯,发出浅紫粉梦幻般的光线,,进入室内,俨然西方现代工艺装修设计风格,几十个座位上坐满着客人,正播放着一曲"Desce Pro Play ",一旁齐齐整整的自取酒柜,悦影迷人的霓虹灯光,身姿绰约风情妩媚的年轻女性,男男女女有说有笑的轻松嬉闹,玻璃杯清脆的轻碰声,吧台调酒师手里冰块和鸡尾酒在调酒杯中的融汇,舒缓惬意的氛围下,只是诉不尽的故事离愁……
学培在中间靠里的位置向他招了招手,几杯苏打酒闲暇等待之余,身后传来了娇柔似水的嗓音:"不好意思,久等啦"。他侧过头来,三位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就站在他的身旁,其中有一位略显高佻的女生,柔顺披散及肩的长发,摇晃着的不时衬着微光的心形耳环,一双妩媚风情的桃花眼,纯黑外套下一件吊带白色短背心,紧身牛仔短裤下修长的双腿,难免让人浮想联翩,多少年轻男子的理想梦中情人模样,摄人心魄的魅力与难以遮掩的气质。但他内心是毫无波澜的,也不会因其而春心荡漾,只有冷冰冰的麻木不仁。他和学培一样,深知这一切不过是虚华浮沉灯红酒绿下的渐欲情迷,他需要的并不是这些视觉感官上所带来的极致快感——只是一时惬意的麻痹,他的灵魂深处是无人问津的,一颗随风摇曳无处安放的心。他需要的,是她那般的女子,丰富充实的内心世界,一个纯真无暇的世界,填补了他灵魂上所需要的慰藉,进而达成了一种不言而喻的深度融合。他想他是幸运的,或许也是命定的,但他也是不幸的,像她一样的女孩子,有时候也会让他无所适从,也会让他不知所措,但是她身上的那一种珍贵的特质,是使得他为之而着迷入魔难以抗拒的魅力所在。
酒摆上了桌,学培为她们点了三杯桂花乌龙,又拿出三小瓶爱尔兰威士忌加兑了进去。
学培接着说道:"这叫百利甜,兑入清香四溢的茶饮,茶与酒之间的激情碰撞后,口感醇厚,细腻润滑,很符合像你们这般肤白貌美身材姣好的年轻女性哦"。
他自己也说不上是酒文化方面的专家,但对于许多风格迥异的酒,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她喜欢喝牛奶,也说不上是喜欢吧。每当她擦完身体乳和水乳后她那柔滑白皙的肌肤,恬淡适雅散发的自然的清香,加上她那娇声似水的温柔,他就会不自觉地想起百利甜中的爱尔兰鲜奶油,还有马达加斯加的香草,浓郁甘烈的威士忌映衬着她撩人心弦的真诚,他一直在心里琢磨着形容她的一款酒,反复斟酌,百利甜便是最贴切的最好不过的形容了。
在若隐若现的柔情迷暗的灯光下,一杯杯酒接连下肚,从生活再到事业,从友情再到爱情,从琐碎往事再到未来憧憬……他们侃侃而谈,情欲渐渐升温,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慢慢靠近,气氛愈加活泼愉悦了起来。只是他,也只有他,对于他们所津津乐道的话题只是感到嘈杂烦闹,于是一杯接着一杯酒,接连的一支又一支香烟,醉意渐渐上头,他在她的面前,会极力地克制自己抽烟的欲望,一种不由自主而产生的毅力,她说她并不喜欢抽烟的男孩子,这句话深深地刺激着他的心灵,在她面前,他可以做到,但是在现在的女孩子面前,他肆无忌惮地挥霍着自己的烟瘾,也丝毫不在意她们会不会嫌弃烟味而对他心生芥蒂,这对他来说是毫无意义,也是不值得的。他知道只有她,也唯有她,是值得的。他看向了吧台一位三十上下的男子,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空洞洞的眼神里,不知道藏着些什么,不知道想着些什么,他有些惋惜却又感同身受,像是黑夜中泛着光的星星萤火,寻找着最终的归宿,企图去挽救自己那不甘堕落的灵魂。
" I'm sorry, don't leave me,I want you here with me……"
" I know that your love is gone……"
耳畔萦绕着播放着的一首"Love Is Gone",歌词像是一把利刃无情地划破了他感性而又脆弱的心,"滴嗒——嘀嗒——滴",他像是听见了滴血的声音,心在滴血。他本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其实也明白有时太过于多愁善感并不算得上一件好事,只会把自己反复地消磨殆尽,他以前听歌,喜欢的是那动听悠扬的旋律,而现在呢?早已今非昔比了,他更喜欢那些个歌词背后,那些隐藏的故事——普通人身上却又不平凡的故事。像是他和她走在都市霓虹的街道上,他牵着她温热的小手,这一次,原本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分外的清晰。她那双娇滴滴的清水眼,微卷的齐肩短发,关于面前的她,他有过许多的规划,带她去游乐园体验跨年活动,倒数着新年的分秒,看绚烂的烟火……可他未曾提及半分,或许对他而言,可能是一种无奈,也可能的只是不值得罢了。那些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多想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深感无奈却又无能为力,他并不敢给她太多的承诺。她会知道吗?她知道吗?她不知道。这些个幻想和规划,不知从何而起,像阳光下的泡影,一触即破,幻灭而空,他也不想这样,可他现在甘愿接受了这些个冷冰冰的事实,他觉得曾经的那些个想法,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笑不堪,是愚蠢的,他是愚蠢的人,那些个理智失控的瞬间。何不如不留下任何期望呢?也不会带来任何的失望,无论于他,还是她,都是一种解脱。那些个冷冰冰的没有温度的夜晚。
他们开始玩起了酒桌游戏。
"你谈过几个女朋友啊?"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你有没有去过成都啊?听说成都的桐梓林那一带很不错哦?"
……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接二连三的趣味挑战……他对所有的问题避而不谈,他对所有的小挑战推三阻四,取而代之的只是一杯又一杯的酒,像是瞬间,冲破了他情绪的堤坝,他试图去忘却她的一切,只在今夜,令人陶醉的夜晚,至少今晚,他是快乐的。他强忍着对她的深深思念,只是依靠着烟酒不停的麻痹,在尼古丁和酒精的双重刺激下,他冲进了厕所,哇的一声,吐得连胆汁都不剩。他接了把冷水洗了洗脸,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他望着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憔悴不堪,他对着自己冷笑了笑,又继续回到了酒桌上。
其中一位女孩子带着关心的语气问道:"你没事吧?"
他把桌前自己的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想证明自己并无大碍,大家又恢复了欢声笑语。刚刚那位女孩子似乎是对他略有好感,主动坐到了他的身旁,问他多大了,在哪里上班,有没有去过丽江和大理,喜不喜欢把雪梨和橙子混着一起吃……在他看来,她问的净是一些荒诞且无聊的问题,徒增烦恼罢了,他也只是敷衍地回答着,任她叽里呱啦地自说其话,只是和她在杯光交艳之中不停地喝着酒。原本昏沉的大脑越发眩晕,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渐渐模糊了起来,一转眼却又变得那么的熟悉,他看清了,那似曾相识的她。多么俏皮可爱的一张脸!小家碧玉般伶俐可爱的模样,他不由自主地含情脉脉凝视着她的眼眸。
"你不要老是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看嘛,会害羞的啦。"
她低下了头,本就微红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更加透红。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没能移开他的视线,他有多久没能看见她了,而多少次,他只是在梦中看见了她那张模糊的脸,现在的面前的她,如此清晰,他想多看几眼,好好欣赏,深刻地记录在脑海里。
不知和她喝了多少杯,或许是多了些,情欲在酒精和荷尔蒙的催动下开始弥漫发酵。
"有点醉了,再和你喝下去我就真的醉了,你可要送我回家哦……"
他好像听懂了些什么,换作其他的男孩子,或许内心早就荡起了层层的波澜,但对于他,像是触断了内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一句话宛如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冷不丁地呼到了他的脸上,将他从迷乱的情愫中拉回了冰冷的现实,他这才意识到面前的女孩子并不是她,在那些个一瞬间他错认成了她,多么愚蠢且可笑,言不由衷的懊悔和歉意瞬时涌上了心头。
"你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像她一样的漂亮……很抱歉很抱歉,以至于有那么几个瞬间,我把你错认成了她。"
面前的女孩子突然愣住了,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双眼望得出神。她也并不知道她哪里说错了话,她没错,错的是他自己,她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所言,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下了。
夜已深了,周围的人渐渐散去,许久未见的勾肩搭背着的兄弟,搂搂抱抱暧昧亲昵着的年轻男女……漫长的夜晚,寂寥的人们,不安躁动的心,他何时才能不再漂泊?何处才是他最终的归宿?酒精再次开始麻痹着他的大脑,昏昏沉沉的感觉下,视线愈发模糊,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恍惚间他又听到了她那温柔甜美的声音,句句撩拨着他的心弦。只是他的那些个难以启齿的柔弱,他也是个顶普通的男孩子,不过为了碎银几两,辗转奔波于人世间,平庸得不能再平庸了,她纯洁,她天真,她可爱,她满脸带着笑意。而他自己呢?他抽烟,他喝酒,他堕落,他悲观,他和她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他又怎敢奢求?哪怕半分的期望,走进她的生活,走进她的心呢?她是他星河滚烫的人间理想,她是他欲盖弥彰的温柔,她是他遥不可及的梦——只是一场未醒的梦罢了。
朦胧间,他依稀记得他靠在车窗边,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旋律,迷迷糊糊中他再次看见了南宁的夜景,还有他和她追逐天边的余晖,她在他耳边呢喃着的虚幻却又真切的絮絮话语……他看见了天边那一道蓝的弯月,海上的弯月,他看见了她……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可海底月捞不起,心上人却不可及。"
(四)
他不知道这样的夜晚又是第几次了。
他再次从床上惊醒了过来,潮湿寒冷的空气,杂乱的房间,空荡荡的心灵,一切的一切……
"04时27分,25日,南宁市,江南区,小雨"
他习惯性地翻看着日历和天气预报,他又习惯性地点上根烟,习惯性地播放了曲"长 岛 冰 茶",习惯性地用冷水吃药,他还是习惯性地走到了书桌前,习惯性地翻看着那几本书籍,他还是习惯性地在笔记本电脑前反复敲击键盘却又按下了删除键……
他开始在时间的流逝中试图去捕捉关于她的一切,这一次,他开始翻看起了他和她的聊天记录,他开始翻看着那些张相片……写点什么吧,关于她的,哪怕只言片语也好,他对自己说着。他习惯性地打开了一罐啤酒,习惯性地又点上根烟,极力地压抑着那些伤感的思绪,拿出了一本崭新的信签纸,开始艰难地写下了第一个字:
陆小姐:
近来可好?见字如晤。
此时此刻,或许你已经陶醉于美梦中了吧。万般思绪涌上心头,脑海中交织凌乱的画面时隐时现,一个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晚,只得用酒精麻痹自己。一直想写点什么,关于你的,却不知又何从下笔,此刻是凌晨4点38分,但我却毫无倦意,落墨成字,动心成情。尝试着写了一首词,你可以把它当作一首词,也可以把它当作一首歌,一首为你而写的歌,也只是一首还未谱曲的歌,一首未完成的歌。
《一首未作曲的歌》
她是个喜欢草莓桃子的女孩,也是个喜欢猫猫狗狗的女孩。
她是个不善言辞的女孩,她是个不善撒谎的女孩。
她的心思简简单单,她的世界洁白纯真。
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她的眼里泛着闪光。
可她也会有心事,可她偶尔也会哭泣。
他多想能见她一面,他多想留在她的身边。
那些个睁开双眼的时分,不知她会梦见他吗?
那些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不知她会想起他吗?
难过的是时间的界限,无奈的是距离的疏远。
只是难过着,难过着回忆里渐渐模糊的脸。
只是无奈着,无奈着没有了她的度日如年。
她说他是个真诚坦率的男孩,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孩。
他曾给她说过他的心事,他也给她说过他的往事。
他的生活烟酒相伴,他的世界好色爱钱。
他的话里饱含无奈,他的眉间再没了光。
他也只会强颜欢笑,他也只能疲倦度日。
你是我未曾拥有的人啊,你是我遥不可及的梦啊。
那些个睁开双眼的时分,不知你会梦见我吗?
那些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不知你会想起我吗?
难过的是时间的界限,无奈的是距离的疏远。
只是难过着,难过着回忆里渐渐模糊的脸。
只是无奈着,无奈着没有了你的度日如年。
只是可惜着,这首为你未作曲的歌。
只是遗憾着,这首为你写不完的歌。
他在信签纸末端齐整地写下了最后的名字和日期,泪水悄然地划过侧脸,缓缓滴落在纸上,烫伤了回忆,打湿了思念。烟抽尽了,酒喝完了,天也渐渐朦朦亮了……
他不知道明天又会是怎样……
他不知道又会有几个这样的夜晚……
他只知道,她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扉……或许,她也未曾真正地喜欢过他……
一篇未作曲的歌词,他开始尝试去作曲,只是断断续续,完成了勉强凑合的一半。只是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亲自弹唱这首他第一次写的歌给她听了……
可惜,他不会作曲……
可惜,我不会作曲……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