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寂(终结篇)

作者: 记忆里的角落 | 来源:发表于2021-12-10 22:10 被阅读0次

……,耗尽一生卑微换你拥抱取暖,却换来了再也不见,我曾把心埋在三生石下面,只为能看你一眼往日的容颜,耗尽笔墨也不能换来那诗篇,换不来我要的成全  成全……——歌曲《三生石》

1

一切源头开始在那个特殊的夜晚。

月亮穿行在黑云团里,云团空隙露出的光亮给边缘处镶了一圈金色光芒。

夜,黑漆漆的透着微弱光明,这天正是鬼门打开的日子——农历七月十五。

夜静更深,修成压抑住心中的恐惧,抱着新婚三个月就从老婆肚子里出生的婴孩,磕磕绊绊地来到村外废弃的一口水井旁边。

他想也没想就把手里的婴儿扔下去,婴儿微弱的哭声很快消失在井口上方,却在修成的耳边萦绕不绝一生。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不是我的种!”

哭声让这个男人心中的恐惧加深,他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他,这感觉跟了他一辈子。

恶念占据了上风,扭曲的灵魂让他成了刚出地狱的恶鬼。这,多少驱散了一些恐惧,觉得做下的孽成了理所当然。

他娶的是媳妇,可不愿养活别人的种,尤其还是那个男人的。

修成脚步踉跄地往回走,婴儿微弱的哭声追随了他一路……

王淑芬躺在冰凉的炕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正在小声抽泣,耳边传来婆婆在外间骂骂咧咧的声音,边烧火做早饭,边自言自语说什么早该如此,当初知道了在肚子里时就该打掉……

生完孩子王淑芬就昏睡过去,醒来时快要天明,身边的孩子却不见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到修成会如此迫不及待地送走孩子,而她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终究是嫁错了。”她悲哀地想着,泪水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从心底深处痛快流淌出。

心里思念那个可怜的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不知道被送到啥样的人家,养父母会好好待他吗?

想起孩子自然就会捎带着孩子的父亲,那个儒雅集英朗气一身的男人。

“陆一鸣家是地主成份,嫁给他,你大弟当兵政审就会不合格,难道你忍心他当不成兵?修成虽说长像不咋地,他家三代贫农,村里也就他不嫌弃你……”

她娘看修成经常有意无意在面前晃悠,村里开会时坐在身边帮着照顾最小的儿子,知道是瞄上自家女儿了,就动了心思。抛开其他因素,这个修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不过……

看母亲对修成一天比一天热情,知道母亲想接纳修成,她急着想找陆一鸣想办法。

可是村干部为了完成上级交代下的任务,对几个成份不好的人家批斗越来越频繁,看管更加严格。为了加强改造力度,陆一鸣几个人被送到离家几十里远的大山修水库去了。她想去找陆一鸣,路途遥远,身子吃不消,再说找到了又能怎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开始出怀。王淑芬又看不见陆一鸣,她爹娘想做掉肚子里的孩子,她死活不同意,一直闹到以死相逼爹娘才勉强同意留下孩子,条件是嫁给修成。

修成指天发誓不嫌弃肚里的孩子,她答应了婚事。

修成欢天喜地迎接新娘,王淑芬的父母也松了一口气,没结婚的闺女生了孩子在家,不光是没脸见人,身下几个弟弟甭打算能找到媳妇。

谁知道孩子一落地,修成就抱走了他,王淑芬每一天都在思念中渡过。

两个儿子的诞生没有减轻王淑芬的牵肠挂肚,相反,两个软糯糯的小孩子,让她的心更是油煎火燎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枯了,情,冷了。

直到一个小生命又降临到她的怀抱里。

三年后,农历七月十五的半夜三更时分,王淑芬跟修成第三个儿子出生。

婆婆脸色难看,打发走接生婆,在锅灶前忙着给王淑芬煮荷包蛋。

嘴里不断地咕哝:“怎么这么巧?也是七月十五,跟那死孩子同一天,该不是投生到这家来要债的吧?”

“娘!你说啥?……”王淑芬不知为何,听到婆婆的话,心里咯噔了一下,忍不住大声询问。

关于她和陆一鸣的孩子去向,村里人私下里的传话多多少少也听到不少。

她宁愿相信修成特意给孩子找一户条件不好的人家扶养,也不愿意相信修成会把孩子丢弃在废井里。

如今婆婆的话一下子划开怀疑种子的外壳,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她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心怎么会那么狠毒。

“那孩子没有给人,是、是修成把孩子给……对不对!”王淑芬想确定是自己猜错,情绪有些激动使得声音也随之尖锐。熟睡中的孩子惊醒,小脸皱在一起哇哇大哭。

刚出生的小孩,脸色红彤彤,看不出长得像谁,他张着小嘴大哭,脑门上的褶子更多了,头上的胎发长且黑,哭声嘹亮,不知怎么,面对这么一个小孩,王淑芬觉得厌恶,生不出做母亲半点温柔。

“哎呦!奶奶的乖孙,喔喔,不哭不哭啊。”修成娘端着一碗荷包蛋掀开门帘进来低声哄孩子

“你给我闭嘴!当心吓坏我的乖孙!”修成娘不敢直面儿媳,又怕吓着孙子小声呵斥媳妇。

“为什么?他刚出生呀,还那么小,没吃一口奶……”王淑芬一看婆婆心虚不敢看她,心,像是被利刃剜掉一般,只觉得眼前发黑。

修成娘最得意的事,是儿子娶了老王家的大闺女,十里八村谁不稀罕那姑娘,不光人长得漂亮,还是党员积极分子。等媳妇娶回了家,才知道新媳妇肚子里还带着别人的孩子!也只有儿子傻乎乎的不计较,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也会答应这门亲事。

可是今晚那个平时温和的女人,冷不丁对她严厉斥责起来,修成娘受不了,冷着脸放下盛着荷包蛋的大海碗,故意把碗底跟桌子撞击出声,以此表明她生气了,甩手进了自己的堂屋也不管炕上的小孙子。

这时修成打开屋门进来。

“是男是女?”

等听不见婆婆那边的声响,王淑芬盯着走向炕沿的修成。

“你说啥?”修成坐下依着墙拿出烟袋打着了火吧嗒抽烟,开始没听明白,当抬头看见老婆眼睛擎着泪水时,他的心一下子抽得紧紧地,明白她问的是三年前死在七月十五的那个孩子。

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又开始在耳边响起,他烦躁地磕了磕烟袋锅子,炕沿上留下一小撮旱烟叶灰,其余的飞扬飘落地上。

拿烟袋杆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耳边的哭声折磨了他整整三年。

“胡咧咧啥呢!.....”  他下意识地大喊,仿佛只有大点声音才能掩盖住内心里的恐惧,赶走耳边不断响起的魔音也是需要大声似的。

炕上睡熟的婴儿又大声哭起来。

哭声差点让修成背过气去,婴儿啼哭的声音一模一样!

“咳咳!……”咳嗽让他难受得直起身。

“呸!......”他朝地上狠狠吐出口里的痰,下炕趿拉着露出大脚拇指的解放球鞋,用劲甩开打了布丁的门帘,双手攥着烟杆子背搭在腰后,“臭婆娘,再胡咧咧老子就不客气了!”气哄哄地走了。

门帘呼啦地打了个旋转,又无力地垂下,男人走路带起的阴风,带动炕桌上的煤油灯苗大幅度摇曳,透过卷起最后落下的门帘一角,她看见修成的一只脚差点绊住另一只……

王淑芬紧紧咬住了嘴唇,幽暗灯光里,她的脸有些扭曲,一只手下意识地向前伸去,慢慢地落在身边哭泣婴儿的脖子上……

听到吵闹声,修成娘披着外衣下了炕,掀开门帘看见儿子走出堂屋门的黑背影,她想了想,来到儿子屋里……

2

多年以后,修成娘每到七月十五这天,就要唠叨给三孙子听当初怎么怎么挽救了他这一条小命,来解释他父母为何只带着两个哥哥去新房住,祖孙二人留住在老屋。

修成娘去世后,修云生一个人住在老屋。原以为此生盖不起新房娶不上媳妇光棍打定,谁知道村里搞拆迁建设新农村,天上掉馅饼,还落进他的怀里,不止一个,弄好了还会有一个大馅饼等他拿。

今天他给二哥修云松一个电话,让他回家一起去找他爸妈商量大哥家房子的事,电话没人接。

“哼,每天打着卖肉的幌子,又不知道给谁送钱送肉去了。听说跟X村一个寡妇好上,嘿嘿,家里那个小齁子知晓了不知道会闹成啥样呢。”

他幸灾乐祸地想象二哥家里即将到来来的战争场面,就忍不住兴奋。

到小卖部买了一瓶老村长,打开先喝了几口,拐过两个胡同弯很快来到母亲家。

“当年要是没有奶奶,你会直接掐死我,对吧?”修云生一手拿着一个酒瓶子,另一只手扶着门框,眼睛红红的,看着炕上的母亲。

“你来就是问这事?”王淑芬坐在炕上挑拣黄豆,头也没抬,她面前有一大笸箩黄豆,个大圆润的放在右边的塑料盆,有缺陷的丢在一个葫芦瓢中,她捡得很仔细。

当年,她的手指在触摸到孩子柔软的皮肤时,神志已经清醒许多,她正想着顺便抚摸一下新生儿的身体,婆婆大惊小怪地地闯进来,抱走了他。

从此她失去了这个孩子的抚养资格,她曾经把这孩子当做是无缘见面的那个孩子的影子。

她渴望孩子回到自己身边,这样心里的沉重会减轻些。怎奈婆婆防她像防贼,修成心中有鬼害怕见到这孩子,顺水推舟,让她娘养着,眼不见为净。

开始王淑芬还期待孩子能回到她身边,可是,孩子在修成有意无意地阻挠下,始终没有认可她,母子二人单独相处时,小小的人儿,眼底里还露出恐惧,她痛苦地掐灭心底最后的期望,至于期望什么,她也说不出。

从此那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子取代了三儿子的位置,它就像是一根刺,时不时地刺痛她。

如今儿子重新提起当年的事,她该怎么回答?

“你说是就是吧......”王淑芬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这个身材发福的儿子,黑黝黝的脸透出不正常的红云,一双小眼睛像极了修成——令人厌恶的男人。

在村里偶尔遇见陆一鸣,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愧疚?委屈?唯独少了那份情谊。而他仍然温和地跟她打着招呼,眼底里有她看得懂的痛苦与无奈。

按理这么多年了,该放下的都放下了,儿孙都有了,年轻时那份激情早已经丢失在岁月长河里,可是,本该消失放弃的情感因为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硬是在她的心底深处划出一道深渊,她跨不过去,做不到释然,尤其是每日面对修成更加不能释怀。而对陆一鸣,王淑芬始终无法做到坦然面对,只能尽量少出家门减少碰见机会。

岁月赶走了青涩时光,一段抹不去的淡淡伤痕背后是一片枯寂。她干脆放逐了自己的灵魂,任由它游荡在枯寂的悲哀里。

“这不村里要拆迁了,我住的是奶奶留下的老房子,正好不用翻盖,换成楼房。嗯……那个,嘿嘿,春天时,王刚家的不是介绍一个女人给我嘛,带着一个八岁女儿,死了男人,那时她嫌弃房子破旧不吐口,现在听说咱村里要拆迁了,答应跟我结婚,不过还是嫌弃房子太破,我想着……  你看啊,大哥的房子暂时没人住,我在他家结婚,等我的楼房批下来了就搬走。”

老大得了肝癌还在医院里吊着命,这孩子真的跟村里人暗地里传说的是来讨债的?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阵绞痛,王淑芬的脸色开始发白。

她揉了揉心口窝,缓了一缓,感觉好点,转头正视这个从来没有得到过她温暖的亲生儿子,泪水不知不觉迷糊住双眼 ,往事仿佛就在昨天,转眼这孩子三十多岁了,那个孩子要是活着也这么大了……

修云生压在心中多年的疑团得到他妈一句轻飘飘的话,心中气恼,却装作无事轻轻地“切”了一声。

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偏过头躲过母亲湿润的目波,口气很硬地继续说:

“再怎么说我也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从小到大你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我……有你这么当妈的吗?活着的真不如那个死去的值钱?!”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吼出声。

第一次在母亲面前吼出压在心底多年的抑郁,他觉得心中舒坦许多,眼睛却不争气地发酸,眼球更加红得不见眼白。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爸就不是个好鸟。

他想挑起母亲的愧疚,为接下来的计划铺垫才努力压下烦躁情绪。二哥说了唯有母亲支持事情才能成,可惜今天没有联系上。

王淑芬低头继续挑拣豆子,老大喜欢吃她做的豆腐脑,小儿子的质问丝毫不影响她的情绪,她的心现在全在大儿子那里,又挂念在医院陪护的儿媳已经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关于她跟陆一鸣有过孩子的事早已经不是秘密,修成干的缺德事村里人私下里猜得八九不离十。莫做亏心事,老天的眼睛亮着呢!

这事知道归于知道,没有人当面提起,人心都有一杆秤,修成永远被村民钉在小人的耻辱柱上。

“你看啊,老大眼看就没命了,他也没有一男半女,人没了,还不便宜了外人?不如卖给我,凑几个钱买点续命的药,多活几天是几天。”

修云生大咧咧地说,他明白,这个家是老太太说了算,他爸就是一个窝囊废,只会跟自己的儿子咋咋呼呼的,最后拍板还是听他妈的。等会儿再打电话让老二回家跟他妈谈,老大家的房子必须要留着,不能给那个不下蛋的女人带走嫁人。

这件事跟二哥串通好了,打算好好的一起来说服老太太,事成哥俩分钱。老大家的房子面积大,换成楼房再买掉,二人平分至少能得到十万多。

这么多钱,修云生想想就兴奋不已。想象不远的将来,老婆孩子楼房都有了,有了钱再买一辆便宜的二手轿车……人生也算圆满了。

为了钱财女人他不得不陪着笑脸希望得到母亲支持。

“说啥混话呢!卖给你?!你就说白给你得了。你有钱?有钱还不够你去喝猫尿了呢!”王淑芬的态度强横,打断了他美好的遐想。

看老太太不向着他反而帮着外人,他的怒火攻上心头,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像是有一群人在打架,头盖骨都要被顶开。

他使劲咽口唾沫,压下胸中烦闷。“不给我你想留给谁?”

说着习惯性地抡起酒瓶,还好一丝清明让他知道对面那人是他妈,理智阻止他扔不得。

他狠狠盯着炕上那个老女人,心在咆哮:她不同意!不同意!凭什么?!她对不起我,应该补偿我的!

“跟你说啊,老大家的房子是你嫂子的,你甭惦记,几日前老大做了遗嘱公证,村委去了两人作证明,他死后一切东西给你嫂子。”

王淑芬早已察觉到老二老三有觊觎老大房产的心思,不就是没有后代嘛,一天天寻思坏道道,就想着让翠芝净身出户,他们可真敢想。

好在如今讲法制,不怕他们黑心肝。心想,幸亏几天前让老大立下遗嘱。当时看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还在对兄弟情义抱有幻想,想拖着不办。

她也不多说话,在一边只是盯着老大看,直到老大答应立即找人办理为止。

“我咋不知道这事?哪个王八蛋做的证明?老修家的房产,不能给外人带走!”修云生的小眼睛滴溜圆,眼底里的火山就要喷发。

“她是你嫂子,咋就是外人了呢?!你……”滚字还没出口,修成打外面进来。

修成刚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三儿子顶破天的吵闹声。

他急匆匆进屋,想起前日三儿子恶狠狠地威胁他,不把老大家的房子留给他,就不养他老。他不指望这诡异儿子养老,只希望他少在面前晃荡就行。

“你看看你,三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媳妇,你忍心给搅黄了?暂时在老大的屋里结婚,婚后他两口子搬到楼上住,不就得了,多大的事呢。”

他一进屋就低声细气对母子二人说,等站稳脚跟又抄起手,微低着头,不看儿子,更不敢看妻子,只盯着自己的一双脚,仿佛那些话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哼!好歹那是你大哥,还没掉气呢,你敢说没有耍赖的心思?进去容易出来难,到时候你媳妇一闹,不是你的房子也成了你的了。你趁早歇了这心思,你那房子拆了添上几个钱也能换两座楼,给那个寡妇的孩子也准备好了嫁妆,知足吧!”

修云生看他妈丝毫没有为他打算的心思,就狠狠地盯着他爸。

“这,这,老三你先回去,这事等你二哥回家再商议,再商议......”修成被盯地心里发毛,连忙堆起笑脸打着哈哈,只想着快点送走这个瘟神。

修云生想了想,点头答应等二哥回家商议后再决定。

他的大脑开始膨胀混乱,里面仿佛有许多人在乱哄哄地不断撕扯着。

走出屋门口,他把手中的酒瓶狠狠地朝堂屋门口的石墩摔了过去,摇晃着身子出了大门。

玻璃破碎的声响让修成打了一个寒颤,他扭头看着水泥院子里的玻璃碎片,反射的点点阳光晃花了他的眼睛......

中午时分,修云生周围的邻居们发现又停电了。

明知道是黑老包修云生是在发泄怒火铰断电线,却对他无之奈何。惩罚,穷光蛋一个,犯罪又不够格,再说邻里之间没必要弄得你死我活,可是这个混蛋,就没有让邻居们安生过。

受过他欺负的邻居都在私底下咒骂他,又不敢让他知道。

屋檐后,切断的电线齐整整的一分两开,飘荡在一个小胡同口上方……

3

没有接三弟电话的修云涛此刻骑着三轮车兴奋地奔驰在马路上。

老二修云涛一家住在县城,只有一个女儿,两口子都是县肉联厂的正式工,按规定生男生女只能生一娃,否则正式工的待遇不保。

肉联厂倒闭后,修云涛自己摆起肉摊,妻子在市场负责看着肉摊。

平常不是赶集的日子他骑着三轮车到周边农村走街串巷卖肉,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猪肉买卖做得有声有色,小日子也过的滋润,当然如果再有一个大胖小子生活就更圆满了。

至于没有儿子传宗接代,倒不用担心,手中有钱,啥事都能解决。

邻村的一个寡妇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为他生个儿子,早晚的事,价钱也谈好了,就等着孩子出生后找机会抱回家传宗接代,至于媳妇那里,好糊弄。

这不,今天得知寡妇偷着找熟人做B超查看是个男娃的消息,兴冲冲赶来,割下一少半猪肉留下,安抚完小寡妇又留下五百元营养费离开。

他特地找了一家酒馆庆祝自己终于有了儿子。

酒,越喝越兴奋,雀跃地心欢呼不已,终于要有儿子了!

喝得醉醺醺的修云涛骑着三轮车上路,脑子还在想着将来儿子出生怎么糊弄媳妇接回家。

酒精使得他的大脑兴奋,三轮车的马力开得足足的,一辆斯太尔车从另一个路口呼啸而来......

老三走后,王淑芬把挑拣好的大豆收拢起来,看修成出门了,她锁上大门到老大家去,今天翠芝可能从医院回家,也不知道老大情况怎么样。

翠芝在医院接到丈夫病危通知书,下午办理出院手续,说是在家养着,其实就是等死。

她要先回家收拾收拾,烧热炕准备接丈夫回家。

王淑芬进门就看见翠芝低垂着头无精打采地收拾房间卫生。

从丈夫确诊肝癌三个多月来,翠芝的眼泪早已经哭干,心也麻木,没有孩子傍身,早晚要改嫁他人。

在得知两个小叔子准备撵走她霸占房子的野心后,对婆婆的感激之情让她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妈,谢谢你,要不是你,云松也不会立下遗嘱把房子留给我,可是,老二老三会不会恼恨你,将来不养你老可咋办啊。”

“操这心干嘛呢?你年轻,跟老大这么多年没有孩子,不是你的错,这么多年看你承受不该承受的,我难受啊。”

王淑芬抹了一把眼泪,想着没有几日可活的大儿子就难受。三个儿子唯有大儿子随了她的体性,温和有礼,做事稳重,没想到老天就是看不得她好,要把这孩子带走。

“老大小时候要不是因为别人说我闲话跟人打架,就不会被人打坏命根子……要怪就怪我,是我对不起你们……”王淑芬含着眼泪道出多年的秘密,她的愧疚不单单是对大儿子,还有一个人,她永远也不会提及。

“妈……”翠芝哽咽着,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沧桑的女人,岁月赶走了她的美貌,脸上留下深深地一道道皱纹。别人眼里,她就是一副没有表情的冷漠,在翠芝心中,这是一个心中有爱的女人,只不过她的爱被侵犯、被蹂躏,她用冷漠固守着爱的最后尊严。

“妈,我早知道这事,当年是我要求云松隐瞒他有问题……”

“……你这傻孩子啊!”王淑芬再也忍不住上前抱着翠芝大哭。

婆媳二人抱头痛哭。

陆一鸣,陆大叔——婆婆曾经的恋人。有件事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婆婆,尽管陆大叔特地嘱咐不让告诉婆婆,可是不说心中难安。有时她会幻想,如果公爹是陆大叔该有多好。

那时公公经常骂她是个不下蛋的,她忍了,婆婆不干了,从来不骂人的老太太把公公骂得狗血淋头,从此那老头再也没有当面骂过她,甩脸给她看还要挑拣婆婆不在的日子。所以每次到婆婆家里,如果只公公一人在家,她就会扭头就走,不多留一时。

“……妈,有件事我想告诉你,”翠芝把头埋在婆婆的胸前,娘俩拥坐在炕沿上。

“说呗,啥事还要瞒着我?”王淑芬爱怜的抚摸着翠芝的头发,干枯发黄的发丝乱蓬蓬的……

“其实云松的化疗费用只够一个月,最后两个月的治疗费都是陆大叔给垫付的……”

说完翠芝把头紧贴在婆婆胸前,她紧紧咬着下嘴唇,感觉头皮一阵疼痛,忍着不出声。

“啥?!你说啥?!”王淑芬的心再也难以平静。她使劲推开胸前的人,双手死死扣在对方的双肩上,她想要一个答案,可是又不知道确定要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掀开压在岁月里那道厚重的闸门,迎接新的光明。

看着愣怔怔张大嘴发不出声的婆婆,翠芝的心碎了,她可怜的婆婆啊,明明浑浊的眼里有着明亮的光泽,为何偏偏选择无视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王二奶奶特有的呼喊声:“翠芝!翠芝不好了,你二小叔出车祸了,你公婆家里没人……”尖锐的嗓音打断了屋内婆媳泪眼相望。

刚跑到堂屋门口差点被冲出来的两个人撞倒一边的王二奶奶抬眼一看,意外地大声喊道:“哎呦,老妹子,你在这里呀,快快,你家老二……”

王淑芬顾不得王二奶奶眼里的惊讶,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嘱咐翠芝赶紧到医院办理云松出院,最好不要让他知道老二出事,能瞒多久算多久。翠芝此时也慌了神,连连点头,脸上的泪水都忘了擦,引得王二奶奶心里直嘀咕,这娘俩哭得啥?没听说过老大咽气呀,听说还在医院挺着呢,这搞得啥事儿?

5

修云涛被斯太尔车碾死,丧事办完后埋在村后山岗的祖坟里。修云生觉得自己财运通天,心中高兴,面上却是痛苦流涕,哭丧时,哭得满地打滚喊他的好二哥。

知道的,嗤笑他做表面文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兄弟情深。

修云涛出车祸根本瞒不住修云松,当时也是他妈本能的护犊子,事实根本隐瞒不住。

看老三丝毫不遮掩的贪婪,修云松对于立遗嘱时留下的一丝不快半点都没有了,佩服母亲远见卓识的同时又心疼母亲一生遇人不淑,可惜,他就要带着诸多牵挂离开母亲和妻子了,翠芝,会找一个人好好过日子吧?有母亲在呢。

几天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修云松慢慢地闭上眼睛,握着妻子的手即使逐渐冰凉也没有松开手指……

6

过了仲秋节,修云生跟小寡妇结了婚。

新房还是他住的老房子,这使得他心里憋了一口窝囊气,连大哥的葬礼都没去。二哥的死让他梦见大把钞票向他飘来,跟人借钱也顺溜多了,有房产在哪儿,钱不是问题。

因为要拆迁,只把房间的墙壁刷了大白灰,在玻璃窗一面贴了一个双喜字。

他奶奶留下的破旧家具劈了当柴火烧了,摆放的是女方带来的家具,虽然不是新的,好歹有点家的味道,不再是黑咕隆咚的破屋子。

小寡妇因为有楼房可得,就暂且将就跟修云生扯了证结婚,办了证可以有资格在房产证上写名字。

令人惊讶的是,小寡妇来了不到二十天就跟修云生离了婚,邻居只看见来了一辆大卡车,连家具带人一起拉走了。

修云生彻底暴走,又拿起平时用来发泄的大剪刀,开始了扫荡……

7

修云涛的妻子段燕头天晚上接到婆婆电话,第二天一大早来到村里婆婆家。

进门一看,屋里像是糟了土匪抢劫,靠北墙的饭厨倒地,里面的碗碟剩饭菜摔了一地,房门上的玻璃破碎,窗上的玻璃也被捣碎,一个个狰狞的张大口,露出周围锋利的玻璃刺。正屋里的大衣柜上两个黑洞,桌几上的茶壶水杯都在地上成了碎渣。

公公坐在杌凳子上闷头抽烟,婆婆坐在炕沿上抹眼泪,大嫂在婆婆一侧小声说着什么,看她进来大嫂点头打招呼。

“这……这咋回事?啊?……”段燕吃惊地瞪大眼睛问道。

“唉!”翠芝叹了口气,看了眼对面的公公说:

“老三刚才来闹,刚结婚的媳妇又离了婚,没地儿撒气,跑来出气呢!”

说完狠狠地剜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公公。

“这个老三太不懂事了,他离婚干嘛找爸妈撒气?!”段燕的气管有毛病,人长得很秀气,说话没有农村女人的高嗓门,细声细气,中间夹杂着让人不舒服的喘气顿克。老三背地里叫她小齁子,要不是有这个毛病,谁嫁给泥腿子呀。

翠芝看了眼婆婆没接话。

“是因为你爸把你奶奶留给老三的房子改到他的名下,拆迁得来的楼房有老三住的份,没有买卖的权利。那个小寡妇本来就是因为有楼才答应婚事的,没有楼,跟着那个混世魔王图啥。”王淑芬擦干眼泪对儿媳妇说出事情原因。

“我、我还把咱住的房子也立了遗嘱,加上他奶家的房子都留给媛媛,不给那龟儿子!”自从知道遗嘱的好处,修成第一想到的就是不能把房产留给老三那个魔障。

一看见老三,耳边就会响起婴儿啼哭声,多年遭受的魔音折磨,他认定这个儿子就是那个死婴儿转世,来向他讨债,凭什么要留房产给这个讨债鬼。

老大立下的遗嘱让老三没办法得到想要的房子,那么他也照做就行。结果一大早老三就疯狂地来发泄扫荡一通。

“你就作吧……”王淑芬一脸灰白喃喃地说,眼睛空空看向不知名的地方。

段燕被意外得到的好事给镇住,忽略了婆婆失去生气的苍老样子,她压下喜悦,好言好语安慰了一下公婆,和大嫂一起收拾屋子。

她们在家收拾东西,却不知外面发生了大事。

8

从黑咕隆咚的屋里出来,修云生看不见外面阳光灿烂,他瞪着猩红眼睛拖着大铁剪刀向外走。

他体内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身上散发出冰冷气息,冷眼看向一边的王二奶奶和王刚家的,她俩打了个冷颤,早就看见气色不对的修云生跑进屋里,站在外面等着看热闹,可是今天的修云生格外不同,他又拿出那把大剪刀……

两个女人眼睁睁看着胡同口上空又飘荡起了齐整整的断电线,旁边的胡同同样飘起了齐整的断线,今天又多了一个胡同人家断电……

两个看热闹的女人相互看一眼,咋办?他疯了!赶紧找人去吧!两人无声交流还没有完,王二奶奶惊恐指着王刚家的背后,“他他……快停下!”

王刚家的回头一看,也是瞪大眼睛,却不敢上前阻拦一步步走向变压器的修云生。

修云生觉得只有剪掉所有的绳索,他才会舒坦,空中蜘蛛网似的电线就是捆绑他的绳索。

他要剪碎困住他的牢笼,剪,剪!头顶上的,身边的,那些捆绑他身体的东西,他都要剪掉……剪掉!

路边拐角的变压器跟前站着魔怔了的修云松。

一个庞然大物挡在身前,他抬起胳膊,伸出剪刀很顺利伸到几根电线下……

耳边传来“咔嚓”,随即“轰”地一阵巨响,白光闪过之后,修云生肥硕身体早已经焦黑。

两个看热闹的女人吓得大声尖叫。

9

农历十月一日寒衣节,王淑芬拿着香烛纸钱还有一个布包裹,来到村后山岗的一块坟地。

坟墓里埋的是陆一鸣,七天前突发脑梗去逝。

打开布包,王淑芬拿出一套婴儿用的衣服,一红一兰两身。

“这是我给孩子做的,你喜欢女孩,我喜欢男孩。是男是女,现在你知道了吧?不要告诉我,我要自己去找他。快了,很快我就会找你们去。”

王淑芬喃喃细语,眼神温柔,那人仿佛就在对面坐着看着她。

她在闪动着的火光里看到了她的一鸣哥哥。

他还是那么年轻儒雅,脖子上围着她织得红围脖朝她走来……

天空飘起了小雪,初冬的第一场雪很快染白了山岗田野。

雪,越来越大,苍茫天地间,王淑芬佝偻的身影踉踉跄跄走在崎岖不平的田野沟洼地里……

第二天清晨,翠芝急匆匆拍响了修成的大门,“爸!找到我妈了……”

失踪一宿的王淑芬卧倒在一个田间沟洼里,身体早已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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