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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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妞，是我们家远房亲戚。她是家中老大，下边有个妹妹，还有个弟弟。小妞家门前有块空地，有一棵生机勃勃的柚子树。春天闻着柚子树的花香，夏天欣赏一树的柚子，秋天品尝柚子的甘甜。

三小孩在家门口奔跑追逐，爸爸妈妈总是喊着：“慢点，慢点，小心摔着”。小妞的身影最是可爱，她好养能吃，胖胖的，圆圆的。

童年是美好的，家门口总是充满孩子们的笑声。渐渐地，他们长大了，弟弟妹妹越长越清秀，小妞一直嘴馋能吃，太胖了，不再那么可爱，身高似乎停滞不前。

这小妞，像妈妈，却不如妈妈，妈妈个子高挑，腰纤细，看背影，人家还以为是个大美女。小妞个矮体胖，浑身上下都是肉乎乎的，就像个球。母女俩最像的地方是鼻子和眼睛，鼻子是塌鼻，眼睛大大的，会勾人。

假如小妞的妈妈像未出阁的小姐一样，蒙着脸，那绝对是个美女。小妞的爸爸如今是村里的书记，当年就是喜欢小妞妈妈那纤细的腰肢和丰满的臀部，夏天穿裙子特别漂亮。

小妞虽长得不好看，但是她自信，走路总是昂着头，胸部就像两只兔子在跳。爸爸妈妈很宠她，因为她嘴巴甜，学习还挺不错，小学到初中，考试常常是班级第一名。

一转眼，小妞上高中了，成绩一如既往的好，班上的同学都喜欢她。哪个少女不怀春，她有女孩的心思了，再细瞧她，她的眼睛大大的，会说话。

有一天，晚自修结束，下雨了，正当小妞犹豫要不要冲进雨里的时候，有个男生递给她一把伞，自己跑进雨里了。小妞望着雨中的背影，内心觉得甜甜的。小妞第二天还伞的时候，忍不住多看这男生几眼，男生脸红了。

男生是一个很普通的男生，长相一般，成绩一般。小妞总是用漂亮的大眼睛瞟他，在她的眼里，男生高大帅气。

这男孩名叫金良友，小妞亲切地喊他小金。她向小金表白，把家里带的好吃的分享给他，小金心里美滋滋的。小妞问小金会不会嫌弃她太胖，小金说：“环肥燕瘦，你是我的环。”

小妞自我感觉好极了，每晚都是好梦，梦见自己长高了，鼻梁挺了，是真正的杨玉环了。

小妞用娟秀的字体给小金写了许多情话，小金有时候读着读着，忽然面红耳赤。他们沉浸在幸福的两人世界里，相拥看风景，听鸟雀蝉鸣。

高中毕业后，小妞是想嫁给小金的，小金也想娶小妞的。小妞的爸妈不是那么称心，觉得女儿还太小，男方家庭经济太差。

小妞可是爱得死去活来，非嫁不可。他们偷偷约会，偷吃禁果，后来听说小金的眼睛有毛病，需要到杭州去治疗，做手术。小妞陪着小金，悉心照顾，小金和小金的父母都深受感动，心中默念：“儿子，快快好起来，你是咱家的希望，是小妞的希望。”

小妞的爸爸妈妈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找到小妞，怒气冲冲地把小妞带回家。小妞赌气离家出走，到温州去流浪了。

她觉得温州真是一座不错的城市，就在那儿打工了。她还梦想小金眼睛治好后，就去温州找她，在外地成婚，从此不回家。小妞努力打工赚钱，把钱寄给小金。

小金的眼疾非常严重，做了手术，化验结果是恶性肿瘤，不久离开了人世。当小妞闻此讯，大声痛哭，伤心欲绝，说以后不嫁人。

小妞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她的爸妈不放心，尤其是妈妈，日夜思念女儿。爸妈就把小妞找回家，让她到附近的毛巾厂里上班。

同村的，有一青年王志，顶了父亲的职，在粮站上班，虽然相貌平平，人家可是正式工，居民户口，可神气了。周边农村姑娘，都盼望着王志能多瞧自己几眼，家中的父母也盼着王志的父母能来自己家提亲。

小妞的父母捷足先登，主动上门和王志的父母去聊了，王志的父母满心欢喜，心想：这门亲事成了，对自己家有利。王志也随口答应了，他私底下谈了好几个女友，都吹了，反正他也不会谈恋爱，有个女人就行。

小妞常常想起小金，渐渐地，感到空虚寂寞了。她看了看每天在眼前晃的妹妹，再看看镜中的自己，自嘲：“真是不公平，我真丑。况且我已不纯洁，不是处女了，有人愿意娶我，就嫁了。”

小妞、王志结婚了，小妞有了身孕后就不再去上班。小妞一炮就两个，还是龙凤胎，全家皆喜。姐姐起名丽丽，弟弟起名凯凯。

小妞经常在娘家，日子倒是过得舒心，逗逗两小孩，也很充实。家门口，常常传来外公外婆大声地叫喊：“丽丽凯凯，小心点，别摔着。”丽丽凯凯咯咯地笑着。

王志，在单位里，大概觉得无聊吧，常常被同事约去打麻将，加上小妞脾气大，他更是心里憋屈，赌博撒气，输得可惨了。

小妞就是小妞，从小到大，忍过谁？小妞怒了，觉得丈夫是个怂包，她瞪起双眼，本来全身上下，数眼睛最美最动人，此时太吓人了，似乎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执意提出离婚，丈夫再怎么哀求，她也绝不心软。

小妞想：我能上哪儿呢？她抛下双胞胎，独自去了温州。白天打工，晚上去灯红酒绿的酒吧、舞厅，浑圆的屁股在灯光下，扭得可带劲了。

小妞不停地换工作，一是因为有的工作，自己不喜欢，二是怕家里人找到她。

过年了，家里人盼她回来，但是她不想回家，就在温州过年了。这样过去了好几年，谁也不知道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小妞的爸妈对小妞失望了，也不再记挂她，忙着张罗弟弟妹妹的婚事。

小妞虽然长相不好，但是嘴巴很能干，手也很巧，在外面，倒是讨人喜欢的。

小妞在打工的地方，遇见了一个很特别的女人，一年365天，穿着同一双鞋——老北京布鞋。她是个洁癖，出门从不带雨伞，买衣服从来不试穿，感冒了，从来不吃药。她的名字叫——雪花。

有一回，小妞想和雪花开个玩笑，在雪花的背上拍了一下，雪花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本来就肥大的衣服，旋转飞舞。那样子很搞笑，雪花及其丑陋。

之后，雪花就再也不穿那件衣服了，小妞觉得她是个怪人，心中有好多疑问：她有老公吗？如果有，她的老公不会嫌弃她吗？

雪花总是穿得那么肥大，那么朴素，就那么一双老北京布鞋，多么无趣，哪来的女性美感。同事暗地里要欺负她，说她是安徽佬，捡垃圾的。

安徽人拖儿带女在各地打工的，挺多的，有时候，放在家门口的东西，就被他们捡了当垃圾卖了。

小妞听同事说，雪花的老公是公务员，是一个小领导，每天西装革履，还蛮帅的。小妞纳闷，好奇。

小妞胆大，灵活，傲气，但不会欺负人，她对雪花充满善意。雪花洁癖之严重，她与谁都保持距离，从不交朋友，觉察小妞没有恶意，有时候便敞开心扉与小妞聊天了。

雪花的心地纯洁得就像天上的白云，她的人生故事就像冬天里的漫天飞雪。

雪花滔滔不绝，脸色有了红晕，她说：“她的鞋子，买一双，扔一双，从来不洗，穿脏了就扔，如果放到家中的水池里洗，会把水池弄脏的。这鞋20元一双，一年算它18双，也不费钱。”天哪，冬天穿这鞋，不冷吗？她说不冷，她不会生冻疮。

雪花还讲了一个关于小偷的故事，她非常怨这小偷把她家弄脏了，地上有脚印，东西翻得乱糟糟。偷了东西无所谓，这小偷该套个鞋套，不要把她家弄脏弄乱了。

小妞最想听的，最愿去回忆的，是关于雪花和她老公的那些事。

雪花的洁癖，不排斥的只有自己娘家人和婆家人。雪花可以负全天下，可以不理天下人和事，但是离不开老公，她琢磨老公，知道老公最需要什么。

雪花说起老公，一点儿也不扭捏，仿佛她没有洁癖。她说：“老公最需要性爱，只要性爱满足他，我就把他拿下了，都听我的了。老公性欲很强，没有女人不行的。”

说是有一回，雪花意外怀孕了，她老公开车送她去医院，手术后抱着她回车上，疼她就像心肝宝贝似的。

家里的经济不需要她操心，老公有很强的责任心，儿子呢？长得帅气，学习也不错。雪花不需要事业，雪花不需要朋友，她只需要用性爱，拴住老公。

雪花会洗衣，不会做吃的，老公在家，就老公做饭。老公常常有饭局，让她穿得漂亮点，她嫌外面吃不卫生，从来不去。老公出去吃，她就去妹妹家蹭饭，妹妹家在同一小区。

雪花穿得不漂亮，在外人面前，让人嫌弃，女人嫌她丑，男人不会对她感兴趣。她一回到家，就更换衣服，是为了不把脏东西带回家。她知道只需要把漂亮的身体给老公，让老公尽兴，她就是人生的赢家。

小妞若有所思，觉得雪花讲得不无道理。小妞开始寻找猎物，当然小妞心里明白，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可是自己不漂亮，甚至有点丑。

小妞不到四十岁，她把目光放在老男人身上。小妞当然不是为了寻找真爱，觉得自己也不可能寻找到真爱，是想有长期的饭票，自己与孩子有生活保障。

人来人往，各怀心事，小妞的主动，小妞的大眼睛是会勾人的，男人都经不起女人的引诱，但是能不能有些真心在里边，也是折磨人的。

在温州，小妞也有几个一起玩的姐妹，大家都没有束缚，走出去，便有机会遇到各色各样的男人。

小妞成功捕获，有一男子，丧偶，比小妞大20岁，子女也不反对老爸找一个伴侣。这男人，是个老板，身边不缺少美女陪伴，见小妞主动，也便顺其自然。

老板姓贾，贾先生见多了美女，对小妞倒是有了新鲜感，再说，小妞毕竟年轻，肌肤弹性好，床上功夫好，每天翻云覆雨，赛神仙，老板沦陷了。

小妞向贾先生提出，如果结婚，她要把两个孩子带到温州来。贾先生思量：以前那些漂亮的女人只要钱，从不提结婚，还是小妞真诚，便同意了。小妞和贾先生结婚了，小妞有了长期饭票，贾先生有了家的温暖。

小妞厨艺好，在家做做家务，把贾先生伺候的舒舒服服，贾先生满面春风。

很快要过年了，小妞把贾先生带回娘家，看起来就像爸爸带着女儿。不过，当村民听说贾先生是个老板，也都觉得小妞挺有本事的。

瞧，小妞的前夫，拖着两个孩子，成天萎靡不振，既不会当爹也不会当妈，还不清的赌债。小妞替前夫还清了赌债，劝他以后别再去赌博，好好过日子。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及其疼爱丽丽凯凯，瞧两个孩子长得多可爱。爷爷教他们读故事书，奶奶给他们做好吃的。外公外婆会带他们出去玩，给他们送柚子。

新的一年开始了，小妞带着两孩子去温州了，两孩子跟着母亲，在温州上学了。

丽丽长得清秀，怯生生的，面对高大的继父，心里害怕，凯凯很机灵，会察言观色。

丽丽和凯凯学习都挺不错，小妞想：我只要把贾先生伺候好，经济上就无忧了，孩子的成长也就没问题了。

贾先生毫不吝啬，常常给小妞零花钱，甚至出了一大笔钱，给凯凯买了房子。

小妞内心很得意，当她再遇到雪花的时候，雪花还是穿着一双老北京布鞋，衣服大大的，眼睛是那般清澈，再细看雪花露出的肌肤，白白嫩嫩的。

小妞不出门干活，自然也是养得白白嫩嫩的，嫌弃自己太矮太胖了点，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贾先生喜欢就行了。男人，就喜欢那么点事，琢磨透了，就能对付了。

孩子们渐渐长大了，贾先生慢慢变老了，小妞还是那个小妞，熊熊烈火般在燃烧。

小妞太无聊，学会了打麻将，经历多了，脸皮厚了，把自己总结的经验毫不掩饰地说给外人听，脏话粗话出口成章。

小妞回娘家，还是挺风光的，带上礼物分给老的、少的，见到谁都非常热情。她爱打扮，会涂脂抹粉。妹妹每天在田间劳作，皮肤晒得黝黑，此时羡慕姐姐了。小妞送给妹妹一些衣服，妹妹心里乐开了花。

每年暑假，丽丽凯凯都回爷爷奶奶家，也常常去外公外婆家。在这里，丽丽感觉到亲情的可贵，内心很温暖，她心疼自己的爸爸，见爸爸那瘦弱的身躯，那无神的眼睛，多么可怜。

小妞不需要遮丑布，她还大肆宣扬自己与老贾那点事，老人听了，替她害臊，孩子听了，恐怕要误入歧途。

小妞在娘家的村子里转悠，遇到谁都很热情，老妇人遇到小妞远远地喊：“小妞你回来了，还是那么年轻，一点儿也没老去，越来越好看了。”

几个女人以小妞为圆心，听小妞在温州的见闻，听她与老贾的那点事，然后传来一陈放肆的笑声，女人们个个笑得直不起身子。

小妞觉得自己选择老贾是对的，经济上有保障，不用为钱发愁。丽丽和凯凯都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都在温州找到了工作。

凯凯长得还蛮帅气的，丽丽也是眉清目秀，小妞每天烧好吃的，下午打会儿麻将，也不用再琢磨贾先生了。贾先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倒是担心她拿了钱跑回自己的前夫家，甩了他。贾先生有意无意试探小妞，小妞敷衍了事。

小妞的心事不在老贾身上了，觉得孩子们应该恋爱结婚了。凯凯性格开朗，说男孩子以事业为重，碰到合适的再说，不急。

某一天，凯凯有女朋友了，小妞开始担心姐姐丽丽了，28岁了，还没有动静，逼急了，就说，她不想结婚。

女儿不急，娘急，小妞就给丽丽安排相亲对象，丽丽爆发了，哇哇大哭，责问小妞为何要到温州来，为何要抛下可怜的父亲，爷爷奶奶是多么好。

丽丽觉得自己的母亲恶心极了，脏话连篇，她想：这世界有真正的爱情吗？如果有，我怎么看不到呢？如果说没有，人生有何意义。

小妞不知道丽丽在想什么，用自己的经验不停地灌输丽丽。老贾也说，女人嘛，总是要嫁人的，你娘为你好。老贾的儿女有时候也过来看看老贾，从不正眼看丽丽母子仨，偶尔瞟他们几眼。

丽丽很失望，甚至绝望。她觉得自己身在人家屋檐下，是一种耻辱。

丽丽干脆离开了家，自己租了房子，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不停地想：人间到底有没有真情，有没有真爱？

温州城是个花花世界，外面有多热闹，丽丽的心就有多冷。

丽丽的大学同学聚会，男生林小兵向丽丽示好，丽丽表面冷冷的，林小兵加她微信，她也就通过了，心里边有一丝甜蜜。后来，林小兵约她，丽丽便也答应了。

频繁约会，丽丽不停地问林小兵：“这世界上有真爱吗？我是认真的。”林小兵信口开河：“当然有，我们就是。”林小兵家庭条件相当好，只不过他没玩够，不想结婚。

后来，丽丽的闺蜜苗苗告诉她，这林小兵不止丽丽一个女朋友。丽丽感到很痛苦，果断和林小兵断了。

其实，苗苗心里也喜欢林小兵，林小兵家太有钱了。只不过，林小兵对她没意思。丽丽和林小兵断了，苗苗心里莫名的痛快。

小妞不放心丽丽，要求丽丽每天打个电话给她。丽丽倒是每天照做，安慰母亲不用记挂她，她已经长大了。

丽丽去看大海，去爬山，她不停地寻找心中的答案……大海没有告诉她，大山没有回应她。

表面上，丽丽倒是变得开朗了，常常朋友聚餐，有说有笑，但是暗地里在吃药，在吃抑郁症的药……

小妞回娘家，逢人便说：“唉，我家女儿三十了，还没有男朋友。本来我没心事，很开心的，这下晚上睡不着了。”旁人都会安慰：“现在的年轻人，有思想，都不喜欢太早结婚，看，我们村就有好多大龄姑娘。”

于是，开始闲扯了，把全村的大龄姑娘全统计出来了。小妞甚是安慰，那晚特别好睡。

有一天，小妞娘家的村子里传开了，说小妞的女儿跳楼了。小妞的娘家人说没有这回事……

从此，小妞再也没有回过娘家，人们倒是津津乐道，小妞的女儿得了抑郁症，跳楼了……

大龄姑娘的父母不愿听到这些，便绕道走开了。他们心里着急，不知道如何与自己的孩子去沟通，关于爱情，关于亲情这个话题。

小妞的悲伤没人能理解，儿子倒是贴心，不久成婚了。小妞再出现村子里的时候，不再涂脂抹粉，说话变得正经了……

小妞娘家门口，那空地上，常常有许多小孩在玩耍，那棵柚子不见了，用石子砌了个花坛，四季轮回，飘满花朵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