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妈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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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主题征文第19期活动。

周末，晨曦的触角刚从窗帘缝隙间探入，刘薇就醒了，她伸手戴好眼罩，想继续再睡一会儿。此时，正值草长莺飞之际，窗外，小鸟们叽叽喳喳相互问早的声音此起彼伏，它们惊跑了刘薇的瞌睡虫，她睡不着了。过了几分钟，刘薇伸手又将眼罩掀开，然后她轻轻地翻了个身。刚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她就见睡在一侧的王睿正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你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一会儿，我一直没敢动，怕吵醒你。”

“你最近好像醒得都很早，工作压力太大？”刘薇一边问一边钻进王睿怀里。

“不是工作上的事，是心事。”

“心事？说来听听。”

“也没啥，我想通了就好。”

“说说嘛，我帮你分析分析，说不定你很快就想通了。”

“是长久以来的心事，只能靠我自己走出来。”

“有些见外了啊！什么叫只能靠你自己，那我呢？”刘薇不高兴了，她伸手在王睿的大腿上狠掐了一把。

“啊，疼~~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最后一步只能靠我自己走出来。”

“真的？没骗我？”

“真的！真的！没骗你，真的很疼。”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都是真的！阿~被掐~”

晨曦的触角见卧房里玩闹的俩人，渐渐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身体，它们在害羞的同时也将这份不好意思传递回自己的主体。从地平线一跃而出的主体，红着脸看着这繁花似锦的红尘。

刘薇从卧室出来时已经八点钟了，她顺着香味走进厨房。

“妈，早啊！阿宝呢？”

“怕吵到你们，我就让你爸带他下楼玩去了。”

“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全家一起去郊游吧！”

“你和王睿带阿宝出去玩，我和你爸就不去了。”

“那我带你和我爸，还有阿宝一起出去玩。”

“王睿不去？”

“那就不带他了！”

“不了，不了，还是你和王睿带阿宝出去，我和你爸有我们想逛的地儿。早饭做好了，准备吃饭吧！”

妈妈转移了话题，刘薇就不再坚持要求妈妈和他们同去。

“一家人总是没在一起好好玩过，不是你们不愿去，就是王睿缺席。哎，什么时候才能‘团圆’在一起了？”刘薇一边想，一边将早饭端进餐厅。

太阳的光线经由对面楼层玻璃折射，跳进靠北的餐厅，落在妈妈精心准备的早餐上。多半个餐厅浸染在金黄色的光里，使人觉得温暖又幸福。刘薇走到窗前，喊正在下面玩的爷孙俩回家吃早饭。

早饭后，刘薇和王睿去准备郊游所需要的东西。刘薇的妈妈在厨房给快三岁的阿宝冲加餐奶粉，她边冲边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阿宝在一旁咯咯地笑，口齿有些不清地跟着唱“妈妈好~，像块宝~” 。

正忙着将东西装进包里的刘薇听到祖孙俩的歌声，笑了笑。然后，她转身走到厨房门口，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刘薇妈妈忙问：“王睿还在家？我刚听到开门声，以为他已经出去了。”

“他又折回来了，现在在卧室呢，不知道在墨迹什么。”

“嘘~那就不能唱了。”刘薇的妈妈转头对阿宝说。阿宝有样学样，也把手放在嘴边“嘘~” 。

刘薇看着祖孙俩，觉得好笑，又觉得酸涩。好笑的是祖孙的动作，涩的是王睿的曾经。

《世上只有妈妈好》是《妈妈再爱我一次》的主题曲。电影讲述的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但它的主题曲却受到了人们的喜爱，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这首歌飘过刘薇家时，就被强行落了户，成为她家每日必唱的曲目。后来，阿宝出生了，刘薇的妈妈也想让这首歌在刘薇的小家里落户，可当她第一次唱给襁褓中的阿宝听时，王睿红着双眼表示反对，并说不能在这个家里唱。刘薇的妈妈没说什么，也没有放弃，她采取了迂回战术，王睿不在家时，她就唱给外孙听。哼，为了女儿，她还不和“一根草”计较了，刘薇的妈妈心想。

刘薇喜欢这首歌的原因是她深切地体会到自己就是一块宝。从小到大，她都被父母捧在手心里，没受过丝毫委屈。成年后，她第一次品尝到委屈的滋味是王睿给的。

刘薇和王睿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刘薇留在王睿所在的城市工作。为此，王睿很受感动，也更加对刘薇好，尽可能地满足她一切要求和想法。刘薇的父母反对她留在别的城市，但又拗不过刘薇，只好同意，并不远千里搬来和刘薇租房同住，只为能更好地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即将谈婚论嫁时，刘薇无意中提到她妈妈将会为王睿准备一个很大的改口红包，王睿听后并没有刘薇预想中的那么开心，反而有些筹措不安地问：“必须要改口吗？”

“当然！结婚时必须改口，有些还没结婚就改口了。”

“能不能不改口，继续叫阿姨。”

“那是不是我继续叫你.......你爸为叔叔？”

“可以，我无所谓。”

“不可以，我有所谓！”

第一次，王睿没有顺了刘薇的意。刘薇哭了，哭得很伤心，她想不通平日里她说东，不敢说西的人在这件“很传统”的事上和她有了分歧。再说了，这件事情本就是应该的，是必须的，有什么不愿意的呢?他到底几个意思?刘薇越想越伤心，最后，她使出了杀手锏---分手。

爱情就像一片开满繁花的梦幻沼泽地。你有情、我有意的两个人被“各色”美景吸引后，就踏进了那片梦幻之地。身处其中时，他们便在沼泽的“温柔”乡里，你侬我侬地陶醉着，柔情蜜意地滋润着。梦幻一旦破灭，沼泽不但显露了它的本性，而且也生出了荆棘。想要抽身而出时，他们不是疼得撕心裂肺，就是被伤得生无可恋。

分手后的刘薇暗自疗伤了一段时间后，仍是郁郁寡欢，她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多次旁敲侧击后才知道了缘由。

“我还以为是啥大事，不就一个称呼嘛，不改口就不改口。”

“妈，这难道不是大事吗？”

“你的终生幸福才是大事，其他的无所谓。”

“又是无所谓！敢情就我多事。”

“那也不是，你有没有问他原因？你们同学多年，他家什么情况你一点不知道？”

“只顾着生气就没问！我只知道他妈妈很早就过世了，他和他外婆一起生活。”

“这里面也许就有他不愿意改口的原因。”

“可是这也......但不管咋样，我觉得他不愿意改口就是在心里还没有接受你和我爸。”

“要他接受我和你爸干啥。重要的是你要想明白，你真能舍了他，咱们就回老家；舍不下，那就弄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如果他真有难言之隐，我们就大度一些，不要强人所难。”

“都分手了，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

“你这孩子！”

某周末，刘薇帮妈妈下楼去拿快递。刚走出楼门口，刘薇就看见了王睿，她心一横，假装没看见，但脚不听使唤地朝王睿走去。多日不见，王睿有些憔悴，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

“你来干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原因吗？”

“我.....我不想知道！”刘薇转身就走。

“我错了，等我说完，你再走好吗？”王睿急忙拉住刘薇，他知道如果错过这次解释的机会，他俩真的就要分开了。

时间从过去流淌到现在，掩盖了它经过时所见证的美好或不美好。王睿逆时间之流而上，慢慢地揭开那些曾经深埋在内心深处的痛。

幼年时，王睿有一个和睦，富裕的幸福家庭，他也被当成宝呵护着，宠溺着。小学三年级，王睿会时不时地看见妈妈吃各种药片，他问妈妈怎么了，妈妈总会说没事，吃点药就好了。两年时间过去了，妈妈的药不但没有停，反而越吃越多。一天，王睿从父母的谈话中得知妈妈生了很严重的病，要去外地住院。

对于一个还没尝过人生离别滋味的王睿来说，他以为妈妈去了医院，病就会好，然后很快就能回来，他就在外婆家满怀希望地等妈妈回来。两个月过后，爸爸带妈妈回来了。王睿在见到妈妈的那一刻，除了一瞬间的惊讶外，其余的都是开心和满足。那时，王睿的妈妈在经过手术，化疗之后，已经瘦得脱了人型。

王睿妈妈的病时常反复，要经常去医院或是外地就医。常年吃药，看病，再加上王睿爸爸常常请假，职位被架空，家里的经济渐渐不如以前。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用在非父子关系之间也合适。慢慢地，王睿的爸爸对妈妈的关心和照顾淡了很多。

十三岁那年，王睿的妈妈在市里住院，他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医院看妈妈。一天，王睿放学早，当走到医院附近时，他看见爸爸和一个陌生女人在医院门口说话。起初，王睿并没有注意这个女人，也没把这件事当回事。没过多久，那一个女人就来王睿家里帮忙烧饭，打扫卫生。王睿以为她是爸爸请来的钟点工，渐渐地，他发现到这个"钟点工"好像不是真的钟点工。

某一天晚上，爸爸对刚从医院回来的王睿说：“我今天去医院，主治医生说你妈妈的病治不好了。”  听到这句话的王睿并不太明白它的含义，也不愿意将它和死联系起来。

第二天放学后，妈妈问王睿：“我觉得我好了很多，想回家，你爸说还不能回去。你觉得妈妈是不是比以前好了，有精神了？” 。

王睿看着眼睛里有光的妈妈没说话，他想起昨天晚上爸爸对他说的话，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妈妈看到王睿伤心的样子，刚刚说话时眼里的光消失了，神情也晦暗了下来。隔了一会儿，妈妈说：“好孩子，别哭了。我见过那个女人了，她说她会照顾好你的。”

王睿没有听清妈妈的话，只是一个劲地哭。两天后，王睿的妈妈死在了医院。半年后，王睿的爸爸就娶那个女人进了门。进门当天，爸爸让王睿改口，叫妈。王睿大喊：“我不叫！我只有一个妈，是你们杀了她，你们都是凶手！” 说完，他就夺门而出。在王睿十三岁的认知里，他认为如果爸爸不给他说那些话，他就不会影响妈妈求生的意志力，妈妈就不会那么快死；如果那个女人没有出现，妈妈也不会那么快死。

此后，王睿觉得妈妈带着妈妈这个词一起消失在这个世间，他的爸爸在逼他改口的那一刻也“死”了。他成了一棵孤零零的草。

刘薇向妈妈转述完王睿的事情后，妈妈叹息地说：“真可怜！”

“妈，是你让王睿来的吧？”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弄清楚原因了。”

“妈，有你真好！”刘薇抱住自己的妈妈，带着哭腔说。

“你现在要咋样？分手还是继续相处？”

“我是怕你心里不舒服。”

“我不稀罕他那一声妈！只要你天天有个笑脸，我觉得比什么都舒心。”

“妈~”刘薇放声大哭。

刘薇最终还是没能舍下王睿。他们结婚时，所有到场的人，包括刘薇那些多事的亲戚，都没有提及改口的事。刘薇猜想一定是妈妈事先做了什么。婚后，刘薇的妈妈，爸爸充当起了“田螺姑娘”的角色，房间天天打扫好，晚饭顿顿准备的丰富有营养，而且，非必要时，他们绝不会出现在刘薇的小家里。刘薇安心地享受着属于她的甜蜜的二人世界。最后，阿宝的出生迫使“田螺姑娘”登堂入室，住进了刘薇的小家。

咿咿呀呀的学语声，你哭我笑的逗乐场面，你病我忧的煎熬时刻，随着四季的更迭不时在这个小家上演。在这期间，王睿对这些场景由最初的陌生渐渐地变成了习以为常，他觉得自己生命里丢失的某些东西好像又在慢慢滋生，回归，同时它们也在瓦解着什么。

母亲节时，王睿替一岁的阿宝给刘薇准备了一份礼物，同时也给刘薇的妈妈买了一份礼物。他让刘薇替他送给她的妈妈，刘薇让自己送，王睿不肯。最后，刘薇强拉着王睿一起将礼物送到妈妈手里，并说：“妈，这是王睿送你的母亲节礼物。”

“王睿有心了，谢谢！”刘薇妈妈开心地接过礼物。

“您日夜照顾阿宝和我们，最辛苦，谢谢您！”王睿在刘薇的眼神压迫下，没有称呼，生硬地说出了这段话。

刘薇略感失望，王睿说话时没有一点情绪，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很机械，很客套。刘薇妈妈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等王睿走后，妈妈对刘薇说：“你这又何必了?又要强人所难了？”

“这都快四年了，不改口也就算了，对你和我爸还是那样，冷冰冰的，不像一家人。”

“可能他心里受伤太深了，对‘突如其来’的爸妈一时还不适应，慢慢来吧！不过，能在母亲节买礼物给我，说明他在慢慢改变，你要知足。”

“妈，你总是看好的一面。”

“我当然要看好的一面喽，你好，我才好！”

其实，刘薇刚结婚那会，她爸妈就介意过王睿对他们的态度问题---冷冰冰，没有热络的人性味。后来他们想明白了，他们与王睿没有关系，有关系也是因为自己的女儿：你对我女儿好，我们就可以和你成为一家人；对我女儿不好，那我们就不必一个锅里吃饭。

一心记挂在阿宝身上的刘薇如同一心记挂在自己身上的父母一样，只要孩子好一切就好，再无多余的心思顾及其它。这不，王睿一连几个月每天早醒的事，她最近才知道。

王睿将郊游的东西都装上车后，刘薇才带着阿宝下楼。

“阿....他们不一起去？”

“他们是谁？”

“就是他们。”

“不想去！”刘薇不爽。

车子启动，慢慢驶去小区，然后朝郊区方向奔去。

“阿宝，爸爸给你放儿歌听。”路过一个红绿灯时，王睿说。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门前大树下，游过一群鸭........”

“世上只有妈妈好......”

“你下载了这首歌？”和阿宝坐在后座的刘薇难以置信地问。

“阿.....妈......你妈唱这首歌的时候，有时会唱跑调，我怕你妈......妈把阿宝带偏了，就下载下来了。”

“你刚才说什么？”刘薇激动地上前拉王睿的胳膊。

“正开车了，注意安全。”

“把车靠旁边停一下，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到妈这个字了？”刘薇很激动。

“没听错，我之前试了很多次，这个字的音都发不出来，搞得我压力很大。”王睿一边说一边将车停好。

“这就是你最近早醒的原因？”

“嗯，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没有没有！不管是谁这一关可能都不好过。”

“之前，每次看见你在你妈面前撒娇，我就很羡慕你，嫉妒你。后来，我想一个女婿半个儿，我是不是可以分得你妈一点母爱？我就试着去做，但总觉得不管我怎么做，怎么努力都适得其反，使事情变得更糟糕。”

“第一次听到你妈给阿宝唱这首歌时，我很生气，凭什么你们就是幸福的宝，而我就只能是一根草。事后我又很后悔，就偷偷地下载了这首歌。听一遍，我就哭一次。后来，再听时，我发现我不再想这个世间只剩我一个人，我还有你和阿宝时，心里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刘薇静静地听着，眼泪悄无声息地连线似地流下。

“现在再听这首歌时，我已经不难受了，我也能体会到你妈把对你的爱延伸到我身上的那一部分。谢谢你阿薇，让我有了一家，让我知道自己也是被爱着的。”

刘薇哭得不能自已，没过多久，她又笑了。笑从心底蔓延，爬上嘴角，攀上眉梢。她知道一家人真正“团圆”的日子已近在咫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