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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馨主题写作第十七期【遗憾】写作活动。
我即将步入知天命之年,大半段人生经历印证了人们常说的人生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现在,回过头来看看那些曾经不如意的事情,我发现除了一件事外,其他事都不值一提。
“思宇,你明天一定要来!不然,会落下很多知识点。”放学后,韩潇急忙追上走出教室的我,有些不悦地说。
“一定,明天一定去你家。”在回头的那一刻,我的心就怦怦直跳,脸也开始发热,在它还没有变红之前,我说完就急忙转过身去。
“一定要来哦!”韩潇在我的背后再次强调着。
“一定!”
韩潇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跟上来,我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是九月底,校园里合欢树的花期已过,但还有一些仍留在枝头,不肯离去。粉红色的扇面,乳白的扇骨,纤姿丽影,星星点点般傲立在树枝上煞是好看。我俯身捡起花型最完美的一朵,夹在随身带着的日记本,想着风干后送给韩潇。然后,我双手插在口袋里,吹着口哨走出了校门。
韩潇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我班主任---英语李老师的女儿。我在班里或者说是年级里都比较受欢迎,一是因为我学习好,二是因为老师们的偏爱。偏爱是因为我爸,他在县液化气单位上班,手里有灌煤气时可用的优惠券或是免费券。县城就那麽大,我上初中没多久,老师们都知道了这个“便利”,她们开始“额外”关心我的学习外,也顺便“关心”我爸的免费券。英语老师就是其中“特别”关心我学习的一位。从初二起,她让我每周六下午去她家和韩潇一起学英语。我的英语成绩不差,但爸妈觉得补一补总归是好的,如果能考上市重点高中那就更好了。
补课就是老师带我们把书本上的知识复习一遍,紧接着做一份练习卷。休息一会儿后,老师让我们听录音带,听后让我和韩潇跟着录音用英语练习对话。课结束后,我通常都会在老师家呆一会儿,或是吃韩潇准备的零食。总之,我觉得补课很轻松,很愉快,也很愿意去。
这种愿意持续了一年多,就在上一周,我却有些“不愿意”了。我向老师撒谎说周六要和妈妈去大姨家走亲戚,又向妈妈撒谎说老师有事。
其实整个周末我都呆在自己的房间想心事。心事不是生平第一次撒谎所产生的内疚,而是爱情,以及由此两字在心里生成的涟漪。
那爱情与我有关。同学们在背地里说韩潇喜欢我,才央求她妈妈叫我去补课。他们还说我也喜欢韩潇,才愿意去她家补课,这叫郎有情妾有意。
我在房间里仔细回想韩潇平时在教室里所表现出的“妾有意”,发现她说话时在语气和态度上对我比别的同学好一点外,其他也没有什么呀。突然,我想到了补课时韩潇悄悄准备的那些零食,它们算吗?
苦思冥想一个周末,我也没有想透这道难题。周一该上学的日子如期而至。
再看到韩潇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同学们背地里说的那些话,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幸好,我的脸红没有被同学发现,也没有再引起其他的“风波”。韩潇的言行举止一切如常,我看不出异样,这让我莫名地安心下来。
初三学业压力很快就冲散了我对“妾有意”的寻找和思考。周五晚饭后,妈妈问我,英语老师有没有说她家明天有事时,我直接说老师家没事,要去补课。妈妈笑笑,拍着我的肩膀又说,去了就好好学,努努力,争取考上市里的省重点高中。
市里的省重点高中在学生和家长心中就是“一本”的代名词,能考上它就意味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大学。该高中不仅招收的学生少,而且招收的都是全省各地级市县的尖子生。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为了做好这个“士兵”,我立志要考上省重点高中。我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不仅是因为韩潇---考省重点,还有我妈妈。当年,在老师和同学眼里,她是考取北大清华的料,即将参加高考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却开始了,她与上大学失之交臂。
父母总将自己未完成的心愿寄托在孩子身上,所以我担起了这个“重任”。
下乡后,妈妈通过自学,最后考取了医师资格证。返城后,她在一家国企做厂医。或是职业的原因,自我有记忆起,妈妈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近几年,她身上的药味更浓,是中药的还是西药的?是她身上沾染的还是她自己吃的?我分辨不出,也从未放在心上。
初三第二学期开学不久,有天夜里,上厕所时,我看见穿着棉衣的妈妈有气无力地歪坐在马桶一边,吃惊地问:“妈,你怎么了?”
“吃了凉的东西,把胃弄坏了,刚刚吐了一阵,现在好多了。”妈妈说。
我朝马桶里看了看,除了有淡绿色水样状的东西外,再没有其他。
“家里有药没?我拿给你,我爸了?他不管你?”
“刚吃了药,好些了。你爸被我折腾了一晚,我先让他先回房间了,我在这里缓一缓。”
“我陪你一会儿。”我边说边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棉衣。
“不用,上完厕所,就回房去睡,明天还要上学了。”
“我不放心你。”
“我现在好多了,不吐我也就回房间了,你快回去。”
回到房间后,睡意如同黑夜重重朝我袭来,我倒头就睡,全然不知后半夜的事。
第二天起床后,我见妈妈还没有起就问爸爸:“我妈到底怎么了?”
“老毛病了。你妈仗着自己懂一点医学知识,就自个儿给自个儿医治,调理,竟吃一些没有效果的药。”
“爸,你还是带我妈去市医院好好看看吧,看她昨晚的样子好像很难受。”
“你妈不肯去,我好说歹说她才同意等你中考结束后再去。”
“中考还有四个多月了,时间太久了!”
“你妈吃了另一种药,那药好像有点用,没那么难受了。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再看吧!你不是不知道你妈的脾气,她不愿意的事没人能劝得动。”
听了爸爸的话,我恨不得时间马上就到七月,但它始终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地走着。过了几周,妈妈的精神和气色都好了很多,我也就不像当初那么担心她了。
天气渐渐变暖。各色花儿随之竞相怒放,先是桃花,樱花,再是海棠与夹竹桃,等到校园里的几朵心急的合欢花盛开时,我就走进了中考的考场。在考试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我一边加强不断复习,一边不停地做试卷。妈妈的胃时好时坏,但我没有再看见过她呕吐。
考试结束后,妈妈仍没有去大医院做检查,她说要等我的成绩出来后再去。以我平时的成绩来看考上高中是没有问题的,但要考上本市的省重点高中就有点难度。事实也说明了这一点,我的估分比去年省高中录取分数线低了五分,上省重点没戏。妈妈略显失望外,什么也没说。
在等分数出来的期间,韩潇来找我,并和我重新核对了一遍答案。最后,重新估算的分数比我自己计算的估分多了三分,也就是离去年的录取线只差两分。我欣喜不已,于失落中又看到了一丝希望,但那也只是一丝丝。
“你的运气一直不错,说不定今年的录取分数线会低两分了。”韩潇安慰道。
“希望借你吉言。”
“如果你上不了省重点,我就和你一起在县里读高中,我不想一个人去市里读书。”韩潇的估分比去年的录取线高了五分,她明明可以考上的,为什么说不去呢?我想起了同学们背地里说的话,不由地心跳加快,脸开始发烫。
“能考上,却不去读,李老师不刮了你才怪。”我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语气说。
“我不想去她能奈我何,再说了我有必杀技。” 我以为韩潇会为自己刚刚说出的句话而感到不好意思,结果她毫无异样。
“说说你的必杀技。”
“秘密。”
“我们不是好哥们吗?分享一下。”
“谁和你是好哥们!”
韩潇带来的安慰驱走了一部分失落,我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但它没维持几天又落回了原处。中考成绩出来了,我真差两分。
尘埃落地。
我的名字出现在县高中录取名册上。爸爸准备带妈妈去市里看医生。
就在妈妈收拾好东西,第二天要去市里的那一晚,李老师打来电话,说差两分也能进省重点,只不过要一次性交五千块的助学金。两天内把钱凑齐,交给她,她去办。
挂断电话,妈妈将这个消息说给我和爸爸听时,我开心,激动之外,立马想到了韩潇。
“思宇,上县高中也能考上大学,不一定非要去省重点。” 爸爸想了一会儿开口说。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我的头上,刚才的喜形于色瞬间被失望替代。
“省重点的教学质量肯定比县里的要好,能上好学校当然要尽力上了。”妈妈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后,立马说。
“可这钱......你明天还要去医院了。”
“办法总会有的,我们再商量商量。”
晚上,妈爸房间的灯一直到很晚才熄灭。他们入睡后,我仍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是钱,一会儿是韩潇。
天,终于被我等亮了。爸妈起床后没有去医院,而是去了各自的亲戚家。
五千块对于每个月只拿一百多的双职工家庭来说,是个不少的数目。等奔走了一天的爸妈回到家时,钱还是不够。爸爸说他的亲戚都借遍了,大家都没钱。妈妈说还有一天时间,总归能相处办法把钱凑齐。
第二天,妈妈出去了半天就带回来所需的钱。爸爸看着那些钱问:“你预支的工资?”
“嗯,预支了一年,也扣了一些,但总体比银行的贷款合算。”
“你这......”爸爸重重地摔了一下房门,将自己关进屋里。
我没关注那些钱都是如何来的,是从哪里来的,也没关心妈妈预支一年的工资是否对家里有什么影响,一心只想着又能和韩潇做同学了。我急切地期盼着新学期的到来。
很快就到了报道日,我央求爸妈和我一起去省高中报道,并说等手续办完后,我们再一起陪妈妈去医院看病,爸妈欣然同意。等注册,住宿等一切新生手续办理好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医院门诊已经结束了。爸妈不愿住宾馆,我只好将他们送上回县城的车,并嘱咐爸爸改天一定要到妈妈来市里看病。
看着渐渐远去的车,我不由地有些害怕。
怕这里只留自己一个人?不是,这里还有韩潇了,我和她虽不在一个班,但一定能常常见面
那害怕什么了?我也不清楚。
来这所高中的学生都是各县市的尖子生,为了缩短那两分的差距,我不得不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抓紧学习。为了节省时间和来回路费,我两个月回一次家。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刻苦没有白费,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后,我的成绩位居班级前十。我迫不及待地乘车回家,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爸妈。等我打开家门时,一股浓厚的中药味迎面扑来。
“妈, 妈?”一连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应,我急忙走向爸妈的房间。
“妈!”看床上有人,我顿觉心安。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妈妈惊喜地问。
“想你和我爸了。我爸人了?”
“他不在吗?我躺下之前他还在家的。”
“妈,你又不舒服了?市医院的医生怎么说?”
“没去医院,我现在吃中药,感觉好多了。”妈妈边说,边挣扎着坐起来。
“妈,你又瘦了!还是要到大医院查查,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病。”
“好好好,年后就去。”
“上次说中考结束,这次又说年后,你总是这样。”
“年后一定去!”
“那我就‘押’着你去。我先回我房间了。”说着我就拎着书包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刚进房间,爸爸就回来了,我躲在房门后,想给爸爸一个惊喜。
“你出去了?” 刚走出卧室的妈妈,看见爸爸问。
“嗯,刚才他大姨家堂哥来了,我怕他吵醒你就带他出去了。”
“快过年了。”
“快过年了。这个年不好过啊!”爸爸边说边在门口换鞋。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爸爸身后,在他肩旁上拍了一下,他猛地转过头:“你咋又?”
“爸,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笑着说。
“是你小子,我还以为......啥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咋了?最近家里常有亲戚来?”
“快过年了,亲戚走动走动是应该的。思宇,饿了吧?”妈妈急忙岔开话头。
果不其然,我回家的第二天,就有两家亲戚先后来“走动”。此刻,我才明白他们来的真正意思---要钱。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爸妈不停地说好话,并再三保证下个月发了工资会尽快还钱。
妈妈的工资已提前预支,每月只有爸爸一个人的工资,然后分还给几家亲戚后,所剩无几。这个春节我们过的很简单,也很“清贫”。不过,好在欠款只会变少,不会变多,我们举杯庆贺新春时,爸妈说争取明年这个时候将所有借亲戚的钱还清。我说争取明年期末考试进班级前五。
初五刚过,我接到学校的返校通知---回校补课。我没能“押”着妈妈去市了,只好叮嘱爸爸过了正月十五一定要带妈妈去医院。
时间在我为目标全力以赴的时候,悄然过去了一个多月。一天下午,我在上课时,老师说有人找我,让我去校门口。
我猜想可能是爸爸,走到门口一看,果然是。
“爸,你咋来了?是带妈妈上医院,顺便看看我?”我开心地问。
“来医院有几天了,明天你妈妈手术,我想......我想你今晚陪陪她,她可能就不会紧张。"
"手术?哪里的毛病?还是胃吗?”
“你向老师请个假,收拾一下就和我走,爸慢慢给你说。”
怎么向老师请假的,又是如何收拾东西的,我一点也记不清楚,只记得心里有一个念头:妈妈不会有事的,手术后就会好起来的。
等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妈妈时,我大吃一惊,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我想哭,却又不能哭。
“思宇,你来了。没事,过了明天妈就会好起来。”妈妈十分虚弱,这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好似能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我知道,你安心睡一会儿,我就在坐在这里。”在眼泪快要流出来之前,我转过身去,脑子里都是爸爸的话。
“医生怀疑是胃腺癌,要等明天开腹后才能确定。你妈的病情比较严重,明天可能.......”
“可能会下不了手术台,"
“医治的太晚了。她一直背着我们偷偷吃止痛药。”
医治太晚?我想起了一年的那个晚上,半年前那晚的电话,为了尽快还钱拖着不去医院的种种推脱,这种种原因说到底都是为了我,我恨自己。
如果不差那两分......
如果不喜欢韩潇......
如果没去省重点高中......
世间没有如果,只有因果。
晚上,我躺在一旁的陪护床上睡意全无,睁着眼看着吃了安眠药沉睡的妈妈,心里一边懊悔一边祈祷:只要妈妈没事,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神佛都很忙,他们没有听到我的祈祷。第二天,妈妈进了手术室不到两个小时就被推出来。医生说是胃腺癌晚期,已经扩散,手术已没有意义。
在医院恢复一周后,妈妈就回了家。家里的护理和营养补给不比在医院,妈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衰弱下去。几天后,妈妈带着留恋与不舍走了。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你......韩潇的纸条几经周转送到我手里时,我没看完就将它和夹在日记本里早已风干的合欢花一起烧了。一阵风吹过,灰烬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再也没去之前约定的地方见韩潇,也竭力躲着她。除了吃饭,上厕所,剩余的时间我都用来学习,累了,困了趴一会儿,醒来继续学。我觉得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两年后,我考上了妈妈曾经想考取的学校,替她看她未曾看到的校园风景。博士毕业不久,我在事业上也做出了一些成绩。鲜花掌声美女相伴,看到这些的人都觉得我万事顺心人如意,可他们却不知深藏在我内心深处的遗憾与痛---子欲孝而亲不待。每当我看到与妈妈年纪相仿的阿姨时,这种遗憾和痛就会蜂拥而来。
多年后,当我为人父时,子欲孝而亲不待的痛才开始慢慢消淡,而遗憾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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