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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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一期征文。

知秋第一次看到小染是在福利院的操场上，她的一头长发散在一边，头上戴着一个发卡，别的同学都在做游戏，只有她自己拿着一根树枝蹲在角落里写写画画。知秋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观察着她，她似乎一直没有抬头看向知秋，看着她，看着她小小的样子，让知秋充满了无限幻想。

那是一个初夏的早晨，阳光早早爬上了枝头，操场周围的垂柳在微风中摇曳，小染就在这在这画一般的景色里独自玩耍。

知秋沉浸在有小染的世界里，心里暖暖的，嘴角也总是不由自主地翘起来。让她想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

大地震导致那座城市很多家庭支离破碎，很多孩子失去了家人，灾后重建，也并不能给孩子们以前的家，福利院的教育资源有限，所以院长就向政府部门请求，才有了这次校园领养活动。

知秋26岁，单身女性，高校毕业，在体制内工作，原则上她并不具备领养孩子的条件，为了能够领养一个孩子，她真是想尽了办法。

这些年，杨牧一直在向她示好，当知秋遇到什么困难，杨牧都会很快出现。只是知秋不敢用自己的一生去赌，她没想过走进婚姻，甚至都不想谈一场恋爱。她以为，她想领养一个孩子的事让杨牧知道以后，杨牧肯定会选择放弃她的。

这次领养活动很隆重，领导们一个接一个的讲话，孩子们已经坐不住了，都东张西望，也像在盼望着什么到来。知秋期待已久的环节终于到来了，看着小染在台上安静的样子，她好喜欢，这让知秋恨不得马上把她带回家。

小染只有四岁，一双大眼睛澄澈明亮，十分惹人喜爱，只是她不喜欢说话，瘦瘦小小的她，让她看起来年龄更小一些。据说，她的父母和两岁的弟弟都在这次地震中死去，当时就在她的身边。

四岁，对于女孩儿来说，有些已经开始懂事了，这件事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也许就是这次打击，才让她看起来那么安静。

当主持人点到知秋和小染的名字，知秋激动地站起来走上台，去拉小染的手，她的手小小的，有些凉，知秋高兴得像个孩子，小染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样子。

知秋知道，得到一个小孩子的信任需要时间，她还有很多时间，她是要陪她一起长大的。

知秋在一家国企上班，每天早晨把小染送到幼儿园后再去单位，中午她们两个都不用回家，小染放学时间比较早，知秋大部分时间都没办法去接她，有时候是知秋哥哥接小染，有时候知秋妈妈接小染，甚至有时候是知秋的闺蜜接小染，幼儿园的老师每天都很伤脑筋。

无论怎么样，小染都不会哭闹，只是也不会表现出很开心。

关于家的记忆，知秋好像总是不开心。父母白天各自工作，晚上回家一起吃个饭，父母总是少不了争吵，知秋总是流着眼泪求爸爸妈妈不要吵了，而比自己比自己大五岁的哥哥到了青春期，也很是叛逆，每天吵架的又多了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才可以不让她们争吵，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会被一阵吼骂，甚至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被打，她是女孩子，爸爸还是多少有一点顾虑，哥哥就不同了，动不动就被爸爸打骂。她想过逃离这个家，可是一直没有勇气。就这样，一边受伤一边自愈，一转眼，过去了二十多年。

知秋的原生家庭给她的影响，太过痛苦，以致于长大后的她，不想结婚，她理想的家，就是一个女儿和她，就足够。不结婚，不会有女儿，她只能走领养孩子这条路。

可是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儿，每天闷闷不乐，她怎么也走不进孩子的心里去，她很难过。有一天晚上，知秋带着小染在楼下的小公园里散步，突然跑过来一只大金毛，小染看着狗狗，站着不走了，大金毛的主人看孩子喜欢，就让金毛趴下，扶着金毛的头，让小染摸了几下，这是小染来到这个家一个月来，知秋第一次看见她笑，时间定格在那一瞬间，知秋的心都被融化了。

那个治愈的笑容深深埋在了知秋的心里。知秋是害怕狗这种生物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害怕所有的狗狗，似乎所有的狗狗对她也都不怎么友好，这种狗都嫌的状态，让她很是难过。

一个月后，知秋给小染精心准备了生日礼物，知秋让小染猜，猜对了再增加一个礼物，小染猜了好几次，都猜错了。

就在门口，有一个巨大的箱子，用金色的礼物纸包包着，知秋抚摸了一下小染的头，示意她自己去打开。

小染用剪刀废了一些功夫才打开包装，里面竟然是一只白色的小泰迪，小染一把抱起它，回头给了知秋一个微笑，然后用愉快地口吻说：“谢谢妈妈。”

知秋简直不敢相信，小染竟然开口叫她妈妈了，她真是连人带狗一起抱了起来：“宝贝，只要你开心，妈妈愿意为你做很多事情。”

自从小狗来到了这个家，小染的话和笑容就多了起来，小染给泰迪起了一个名字，叫花生。无论刮风下雨，小染都会带花生去楼下遛弯儿。

因为花生的存在，小染还认识了很多养狗狗的小朋友，很多时候，知秋还有事没忙完，小伙伴一声招呼，小染会迫不及待地自己带着花生去楼下玩。

地震给小染带来的阴影慢慢散去，小染变成了一个爱笑的小女孩儿。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小染适应了这个家，也适应了知秋这个妈妈，很多小秘密，她也愿意分享。知秋年底总是会有很多的工作要做，开始频繁地加班，等她回到家，小染已经睡了，早晨起床后匆匆送小染上学，时间就在忙碌中溜走了。

睡梦中，小染会突然抱住知秋说：“妈妈早点回家吧，我想你。”

知秋这个时候就会想，我把她带回家到底是对还是错，我能陪她的时间真的是太少了，小染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家，这样一个妈妈吗？

懂事的小染总会想尽办法，让知秋打消这些顾虑，小染很会给自己安排时间，即使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也会让自己过得很充实。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流逝着，她们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去野炊，一起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知秋心态变得也更加积极，她相信世间的美好，都需要自己去发现和体验。

就在她们两个人都沉浸在这点滴的美好与温暖时光中的时候，一个噩耗传来。

有一天知秋正在开会 ，小染的老师给知秋打电话，说小染最近总是流鼻血，实在不行，赶紧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知秋脑子嗡了一下，她控制自己尽量不要去往坏的方面想。

可结果出来：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知秋终于崩溃了，她给自己认识的所有做医生的熟人朋友打电话咨询，结果都是不乐观。可是看着只有不到五岁的孩子，知秋内心的抵抗虽无声，但强大。

说好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为什么这巨大的灾难一次又一次落在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她连还击的能力都还没有。

小染的治疗费用很高，虽然知秋的收入不错，压力还是很大，知秋除了必需的化妆品，不再给自己买任何东西，她想给小染更多的希望。

小染的病情稳定了一些以后，她就开始联系全国各大医疗机构，骨髓库，她知道除了骨髓移植能留住小染，别的方法都不可靠。单位知道这件事以后，纷纷捐款，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单位领导给知秋放了长假，让她安心陪孩子看病。

知秋带着小染跑了十几家医院，每天都盼着骨髓库能带来好消息，半年过去了，事情还是毫无进展，知秋好担心小染的病突然恶化，她不敢去想结果。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小染的病情还是加重了，除了化疗，没有其他办法，看着头发已经掉光的小染，她必须坚强，因为她不坚强，孩子怎么能扛过去。

无论是骨髓穿刺，还是化疗带来的一系列反应，小染从来都不哭不闹，她越是懂事，知秋心里越是难过。

一天下午，知秋从医院里回家收拾一些常用的东西，刚走到半路，就下起了大雨，闪电夹着雷鸣，知秋没有带雨具，身上被淋透了，她的情绪一下到了极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路上的人也没有人停留关心她。

这时候，亲朋好友的劝告又通通涌入到了她的耳朵里：这个孩子现在就是个无底洞，即使花光了你所有的积蓄，也不一定能捡回来一条命，你的生活还要继续，不要因为一个孩子，毁了你的一生。

这时，有个阿姨模样的人过来摸着知秋的头问：“姑娘，你这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先起来，你跟阿姨说说。”

阿姨拉着被淋得湿漉漉知秋走进了一家咖啡厅，阿姨要了一条干毛巾，然后给知秋擦头发，知秋调整好情绪，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这位阿姨。

阿姨是一个退休的医生，以前是华歌医院的院长，知秋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她们互相加了联系方式，阿姨说到做到，帮知秋想办法，联系医院，找血源。这期间，阿姨还看过小染几次，阿姨看到小染，心疼地抱她好久。

小染在阿姨的怀里睡着了，阿姨自言自语：这样一个小可爱的陨落，上天一定不忍心的，它会给我们时间，让我们想办法，即使很难，我们一定会做到。

阿姨找了更多的人来和小染做交叉配血，可惜都没能找到合适的人。

就在小染病情再次恶化的时候，阿姨建议知秋也和小染做一次交叉配血，万一可以呢，上天把这个小可爱送到知秋身边，应该是有理由的，那么唯一的理由，就是她们有缘啊。

就在大家都在绝望的边缘徘徊的时候，真的传来了一个好消息，知秋可以为小染捐献骨髓，小染有救了。

经过了两个月的救治，小染被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看起来还是很虚弱，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还会像以前一样活泼可爱。

知秋抱着阿姨哭到停不下来，阿姨拍着知秋的后背说：“丫头，天无绝人之路，这一困难你渡过去了，你才是人生的赢家，阿姨希望你永远不会再经历如此的磨难，你看，小染本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经过此劫，她小小的身体里就流淌着你的血液了，你俩这回可就是最亲近的人了。开心起来，振作起来吧丫头，无论遇到什么问题，你都可以找阿姨。”

两次渡劫成功的小染，已经是个合格的小学生了，她乐观，开朗，懂事。无论知秋上班回来多累，看到小染的那一刻，知秋都感觉是幸福的。

小染每天晚上都会给知秋讲故事，知秋经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小染给妈妈盖上被子，熄了灯，躺在妈妈身边，一起睡觉。

知秋喜欢户外运动，每次都带着小染，经过几次旅游，小染的自理能力已经越来越好，可以照顾妈妈的饮食起居，户外环境恶劣，她从不矫情。

有一次露营，小染和知秋搭好了帐篷，小染让知秋在帐篷里面休息，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忙活了很久，知秋不小心眯了一觉，等她打开帐篷，发现了地上有一个用红蜡烛摆成的爱心，烛光摇曳，桌子上摆着一个小小的蛋糕，插着数字27的蜡烛很可爱，树枝上有一排灯，彩色的，一闪一闪的。

一声妈妈，把知秋的思绪拉了回来。就在小染自己一个人默默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其他露营的朋友已经凑过来，小染告诉她们，今天是妈妈27岁的生日，我要给妈妈一个惊喜。

小染给知秋唱了一首她学了很久的歌《蜗牛的家》。

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
找不到我的家
在人来人往的拥挤街道
浪迹天涯
我身上背着重重的壳
努力往上爬
却永永远远跟不上
飞涨的房价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
蜗牛的家
能挡风遮雨的地方
不必太大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
蜗牛的家
一个属于自己温暖的
蜗牛的家
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
找不到我的家
在人来人往的拥挤街道
浪迹天涯
我身上背着重重的壳
努力往上爬
却永永远远跟不上
飞涨的房价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
蜗牛的家
能挡风遮雨的地方
不必太大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
蜗牛的家
一个属于自己温暖的
蜗牛的家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
蜗牛的家
能挡风遮雨的地方
不必太大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
蜗牛的家
一个属于自己温暖的
蜗牛的家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
蜗牛的家
能挡风遮雨的地方
不必太大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
只是小小的家
一个属于自己温暖的
蜗牛的家

小染的声音虽稚嫩但也有经历过困难后的一丝坦然，知秋没想到小染在唱歌上面还很有天赋。小染唱完歌，又对着知秋说：“妈妈，这是我第一次给你过生日，没有你给我的生日宴高级，但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妈妈，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所以，我们和别的母女也是一样的是吗？你以后安心工作，我会好好学习，不给你添麻烦，希望妈妈永远年轻，再也不会遇到困难。”

知秋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她走过来抱起小染，亲了小染一口：“你就是妈妈的亲女儿。”

围观的朋友们一起欢呼，鼓掌，这一刻，知秋和小染，是别人眼中最幸福的人。这一群人对生活都有一股热爱，他们感情充沛，乐观向上。

幸福会中毒。

正当知秋开心得泪花都出来了，她的手机突然响了。知秋拿出来一看，是爸爸，她和爸爸通电话一般就几句话就挂断了，因为距离感，也因为还有儿时的不美好的记忆。

这一次，她仍旧想简单说两句就挂断，没想到电话里却听到了：“对不起，是爸爸之前做得太离谱，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爸爸，给你和你哥哥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爸爸承认，不是所有的爸爸像我一样不合格，也不是所有的男孩子都不值得托付，如果你可以从爸爸的阴影里走出来，爸爸很开心你会去交个朋友，爸爸也不想让你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之后说的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这迟来的道歉，已经让知秋泣不成声。

“所以，知秋，你可以走出来了吗？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或者给自己一个机会吗？”杨牧突然从人群中站出来。

知秋还没从自己的悲伤中走出来，其他的旅友们已经开始期待，杨牧伸出的手还在空中，知秋的眼泪还没有收回，小染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帮个忙。

“妈妈，真正的王子来了。”

“嗨，你的公主还在哭呢，你还在等什么呢？”

杨牧向前一步，给知秋一个大大的拥抱：“不哭了，小染和朋友们还看着我们呢！你的委屈，等以后我们慢慢消化。”

原来，自从小染来到了知秋家，杨牧也养了一只狗狗，每天都和小染同一时间去遛狗，慢慢地，杨牧和小染已经很熟悉了。杨牧已经成功夺得小染的好感。

这一次的露营，是杨牧的安排，他想，知秋该走出来了，知秋爸爸的电话，也是杨牧和他沟通好的，这一年来，她太艰难了，那一年的困难他看在眼里，却心有余力不足，此刻，他必须抓住机会。

回来的路上，杨牧开着车，小染突然指着前方的路：“你们看，前面的云，像不像天宫，我们好像马上就要开进天宫里了。”

说完，三个人都开心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