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时候,物质很是匮乏,精神也很无聊,家里鼓捣不出什么,就在外面使劲闹腾。
刚刚换掉开裆裤,揩干鼻涕,可以撒开脚丫子奔跑时,我们就到处寻找乐趣。男孩子嘛,上树掏鸟,下河抓鱼,拿起弹弓打飞机,那是常有的事儿。
我们那儿属于山区,村庄里的树也多,每到春夏之交,以及盛夏时,蝉就出来了。这家伙好玩又吵闹,成了我们儿时很好的玩伴,捕蝉成为我们一年一年乐此不疲的娱乐。
每到4月份,蝉的幼虫就钻出地面,有小指头般大小,鲜红的圆肚儿,漆黑的翅膀,鼓着一对小眼。
此时的蝉,它们只趴在草叶上,花丛中,或者极低矮的树上,啜着露水生长。它们的叫声也很单调,只会直着一个腔调,好像舌头一直被什么抵着,转不了弯。
它们的飞行能力有限,飞得不高,也飞得不远,自然防御能力也差。每次放学后,趁着夕阳尚未下山,小伙伴们就群群结队的往后山跑,到处寻找着蝉。
它们的翅膀很黑,在绿的草红的花之间很显眼。我们只需放轻脚步,慢慢走近,瞄准目标,双手一捧,它们就逃不出巴掌心。
抓到之后,我们会将它的翅膀掐短一点,让它飞不远,将它放在肚皮上,胳膊上,看着它们在我们身上慢慢爬。每爬一步,它的小腿挠过之后,我们便感觉一股电流从身体里穿过,酥酥麻麻地,舒服的欲仙欲死。我们斜躺在草丛中,嘴里叼着草,微闭着眼睛,仿佛进入梦中。
也会有一两只不甘于被我们奴役,歪着脑袋不肯走,我们就用草推着它,它不得不勉强完成使命,带着一种无法申辨的委屈。
人之初性本善,然而懵懂的我们却背道而驰,成了十足的恶人。我们会对拼命挣扎的小蝉施以酷刑,在它的屁股里插一根小草,看着它负重飞行,像拖着一根沉重的扫把。我们一边吃着酸酸甜甜的山果,一边吆喝着,看谁的蝉飞得远。
我们看不到它们眼里的泪,我们只是残酷地享受着单纯的欢乐。
然后有一天它们突然消失,无影无踪。一直等到6月份,太阳一天天热烈起来,猛然之间,大树上就传来一声轰轰烈烈的蝉鸣,紧跟着就是一群蝉都叫起来,仿佛在合奏什么交响曲。于是,我们知道,夏天到了,它们又回来了。
这一次,它们是以成蝉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褐黑色的身体,带着盔甲,两只眼睛鼓突着,仿佛人间亏欠它什么似的,薄薄的蝉翼在太阳底下闪着五彩的光,身体比我们的大拇指还粗壮。
它已经不屑于爬在小草,小花,矮树上,它爬得更高,飞得更远,躲避着人类带给它的危险。
它喜欢憩息在泡桐树,垂柳,白杨树上,这种树皮薄汁多,它们也是聪明的。对于那种疙疙瘩瘩的刺槐,皮糙材质硬的柏树,它们很少光顾。
它们热闹起来,我们也不甘寂寞,捕蝉的大戏已经开演,不过此时,不是轻轻走近双手一捧那么简单。它们爬在高树上,极灵敏,树枝稍微有些震动,便能察觉,嗤地一声飞走了。
它再怎么机警,也终究不及我们人类的智慧。不可近身捕捉,我们便远程垂钓,那模样还真有些钓鱼的韵味。我们去后山竹园砍来钓鱼条,竹梢儿尖尖软软的,扎上牛尾巴毛,打一个活结,就成了捕蝉的利器。
弄牛尾巴毛也有些讲究,不选黑色的,一般选那些黄白色的,这样的毛在太阳光的照射下,近乎无色,蝉不易看清。
拔牛毛也很有趣,千万别拔那些不熟悉牛脾气的牛,否则,有可能你刚一靠近,牛便甩你一后腿,牛蹄子可比狗腿子厉害多了,那种痛到麻木的滋味会让你今生难忘。
有的牛你刚一抓起牛尾巴,稍微一抬高,它便屁股一张,习惯性地拉出牛粪来,一股腥臊味直钻你的鼻孔。
武器准备好了,我们便选准目标,在阴凉处举起竹杆,距离把握好,让牛毛接近蝉,开始了一场你进我退,你攻我守的战斗。
我们屏声静气,眼睛一眨不眨,小心翼翼地将牛毛活结往蝉头上套。蝉很客气,对我们的访问不太欢迎,但它也不知那牛毛是什么,或许只是当作蜘蛛结的网。它用两只前腿往外推着牛毛,两只腿轮换着扬起又放下,像摇着车轱辘,一遍又一遍,极有耐心。
这场战争没有硝烟,却关乎蝉的生死。
有的蝉七推八挡,能将牛毛活结一次一次弄成死结,让我们热汗淋漓却无计可施。有的蝉被逼得一直后退,最后忍无可忍,恼恨这种网怎么也撕不破,消不掉,干脆不玩了,滋呀一声振翅而飞,甚至还趁机撒一泡尿,滴落在我们的胳膊和脑袋上。有伙伴气不过,狠命朝树干踹几脚,一群蝉便蓬地一声,撞着树叶四散而逃。
捕蝉这个事,拼的是细心和耐心,总会有那么一些蝉落入圈套。眼疾手快,我们将竹竿一提,便将它的脑壳勒紧,悬在空中,它像失去了重心,拍打着翅膀,嗷嗷叫着,绕着竹竿兜圈子。
我们收回竹竿,取下蝉,也将它的翅膀掐短,它就成了我们的玩物。或者冷不防地放在小女孩头上,女孩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或者将它装入火柴盒里,带进教室,不知是不是它也听懂了课,想要回答某个问题,忽然之间一声嘹亮的蝉鸣,让同学们全都傻眼。
我们那时捕蝉,纯粹为了好玩,现在有人捕蝉,将它烤着或者油炸着吃,听说很美味,营养价值极高。
反正人类的贪欲谁也无法阻挡,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管你是飞禽,还是走兽,或者虫豸,只要于我有用,或捕获,或驯服,或灭绝。痛快之余,一声阿弥陀佛么么哒,便以为可以消弥我们的罪过,我们的嘴脸继续掩映在花丛中,露出善意的笑。
如今,人至中年,辗转于异地,在钢筋混凝土中间,即使偶尔看见花草,却再也见不到那红肚黑翅的幼蝉。
只是每到盛夏,一些高大的梧桐树上,也会传来一两声尖厉的蝉鸣,我便会停下脚步,于斑斑驳驳,影影绰绰的一方小世界里,举目四顾,寻找那小小的身影。不知是我的视力下降,还是它们忌惮于人类的淫威,将自己藏得更紧,那一片混浊的空气里,我总无法将它看清。
它们的叫声在空荡苍白的日头下,一惊一乍地,有着愤愤不平,将人吵得毛焦火辣。我只得加快脚步,换一种环境,再坐下来,静静地回忆起故乡,以及那童年时捕蝉的点点滴滴,将它刻画成一幕一幕,眷恋起曾经的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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