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找鸭子

作者: 沐光时辰 | 来源:发表于2025-02-06 18:31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是开年后工作的第一天, 我感觉自己要挂了。用“感觉”这个词太模糊,我应该说肯定。还在梦中时,我就知道。醒来后的表现更让我肯定,我真他丫的要噶了。因为我的表现跟平常太不一样了。

在讲述今天的奇葩事之前,我不得不先申明。从小到大,我都是个乖孩子——没错,我就是别人口中“邻居家的孩子”。毫不夸张地说,小学时拿的奖状,堂屋的三面墙都他丫的不够贴。初中高中就更别说了,回回上讲台,给几百几千名同学讲获奖感言。那些感言真他丫的虚伪——

别说自己不行,任何人的未来都有无限可能;

只要心怀梦想,坚持不懈,前路终将绚烂;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

讲完我还要给大家鞠躬,向校长、老师、同学的支持和热爱表示感谢。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我他丫的是个蠢货。

有点扯远了。今天早上的闹铃格外响亮,一棒槌似的就把我从美梦中砸出来。我真是谢谢这破手机。如果是平常,我肯定闭着眼睛就在床上摸索衣物了。但那一刻,我的意识很有主见,他告诉我,蠢货,还想着当手机电脑的奴隶呢!

我脑海里的声音就是这么说的。以前也说,以前的声音软软的,像一摊烂泥。今天的声音格外阳刚,坚硬得像它丫的金刚钻。我一下子就清醒了。脑海里说,醒醒吧,这他丫的才是真正的你。

我疯狂摇晃清醒的脑袋,他丫的,他丫的——我这么一个勤勤恳恳地历经九年义务教育以及知名大学毕业的高素质文化人,脑袋里竟然不停地冒出来这个词。

铃声响一分钟不到,我脑海里“他丫的”还在rap时,邻窝里的老婆给我狠狠来上一脚。力度贼大,深怕踢不下床。她闭着眼睛,但准确无误打开了灯,然后闪电般缩进被子。

她用一贯当家做主的语气说:“还不起床,迟到了全勤又得完蛋。”我的个乖乖,她深怕我迟到。感觉好像上学时迟到几秒钟就要受体罚,而且体罚的对象是她似的。当然,全勤才是关键。去他丫的全勤。去他丫的200块。要是平时,我就默默走了。走之前还不忘为她关上灯。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我的身体里有两个我,其中一个明摆着对我说,你他丫的当回人,今天,你丫必须多躺会儿。

“迟到就迟到,你知道的,我病了。”这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不迭。我真他丫的该说:老子就是不想去上班。去他丫的班。

老婆这个时候又踢我一脚,直接踢中我最软弱的地方。疼得我哇哇叫,简直要命。我真担心她的脚也被踢痛了。

“出院回来又养了两天,不早好了吗?我上课的时候,扁桃体还在流脓呢!”什么破被子,连老婆的声音都裹不住。

我很无奈,也很沮丧。但想到老婆今天不上班,我就想多赖一会,想跟她说上两句美美的话。我要跟他说什么呢?我的脑子里盘绕着许巍的《曾经的你》——

曾经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歌声一下子把我拉进老家的郁江,一条鹅卵石小河,河里有一大群绿头鸭和白眉鸭。我不会在意大人的警告,也不管书包会不会被打湿,我只是光着脚去追它们,可我从来没追上过。尽管如此,我仍然喜欢这些鸭子。最喜欢它们将脑袋插进水里,红屁股或者白屁股翘到天上,左扭右扭的,可爱到爆。我给老婆讲过它们,还不止一次,我说我的梦想就是到河里追到它们。我信誓旦旦,总有一天,我会追到它们。

第一次把这个梦想给老婆说时,我们正耍朋友。她眨巴着亮闪闪的眼睛问我:“抓到后,你要干什么呢?”我说:“我要把他们放到田里去,再去田里抓他们,听他们嘎嘎地躲避我。”她当时笑开了花,还说:“你真可爱。”天呐,大人都会说:“你一天闲得慌,去追什么鬼鸭子?”而她却说“你真可爱。”当时我欣喜若狂,因为我找到能融汇我生命的另一半,所以我吻了她。然后我们顺理成章结婚,顺理成章买房,顺理成章购车,顺理成章生了个小孩。他丫的该死的顺理成章,一点都不浪漫。现在,我们各自有各自的事业,我做软件开发,她当老师,忙得不可开交,因此,也就很少提那群鸭子。尤其是那一次装修房子,我很累,差点晕厥,于是靠在还没粉刷完的墙上打了一会盹。醒来后,我给老婆发信息:我刚才睡着了,脑子里都是我的梦想。

老婆回复我:什么梦想?

我回:绿头鸭和白眉鸭呀。

老婆回: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我长叹一口气,用力地刮着墙灰。很用力,吃奶的力气一滴不漏,直到浑身骨头散架才回到租房,躲到被子里独自怀念那些鸭子。那时我在想——后来也一直想——那些鸭子的灰毛、绿毛会不会变白了。听说老家的河被人工挖掘成龙虾养殖场,那些野鸭子会不会没有觅食的领地了。冬天的时候老家总会下雪,我又会想,它们会不会被冻僵了。

我实在忍不住这些念头,我就越过老婆去问母亲:“妈,你说郁江里的野鸭子大雪天的在哪里过冬啊?”

母亲用看智障的眼神盯着我,然后以长辈的口吻责备道:“多大的人了,一天天的,还问这个?老老实实挣钱养家。”我的心思在母亲说的‘还’字身上,我沮丧了片刻,鼓足勇气又问:“我什么时候问过?”母亲正围着裙子,给我们准备晚饭。她很不耐烦地将刀叮的一声立在菜板上,然后自顾自地挑豇豆。

从那以后,我把鸭子埋进嘴里,用门牙做了墓碑。

又他丫的扯远了。昨夜我梦到那群野鸭子。是个大雪天,地上全是白的,连河流都是白的。野鸭子们看到我后,一点不害怕,还朝我走过来,挥动它们的翅膀。它们轮流用翅膀向我拥抱,然后依次飞走了,飞到天空的时候变成一朵白云。它们一直往南,他丫的,真够远的,我梦到它们一直往南飞,飞了起码五个小时。然后我回过神,发现郁江上空无一物,只有岸边几棵大树树干,黑乎乎的,把这个白雪世界玷污了。

我醒来还记得鸭子形状的云朵。我很想对老婆说我梦到了什么,但我没有。

躺被窝里的我被老婆踢了不下五十次,为了不让她的脚受伤,我还是起床洗漱,搭车去公司。车要留给老婆,她上班坐车不方便。而我上班,转两次车就到了。刚出楼栋大门便遇到那个热情的清洁工。他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哇,年轻人,这么早就去上班了啊,才七点不到啊。”他说话时喜欢摇晃脑袋,好家伙,那脑袋贼有趣,油光可鉴,不得不让我搜索木鱼的形象。说真的,虽然他又老又丑,但我并不讨厌他的地中海,只是烦他说话的语气,那语气贼怪,拖着长长的音调,像他丫的不成调的戏剧。他的心思我一清二楚,他就是想通过赞美我上班早来提醒我,他比我更加勤奋,比我更加值得点赞。以前的我会带着伪装的真诚的笑脸回他:“您比我还早呢!”他会回我:“早有什么用?还不是挣不了几个铜板。要说还是你们读书人好啊,简简单单就是几大万。”我的乖乖,真恶心。这种人,不去唱戏简直屈才。

今天我没理他。

新年第一天上班,人少得可怜。我慢悠悠而又畅通无阻地坐到了轻轨座位。车厢里人不多,百分之九十的乘客,脸上都闪烁着手机屏幕散发出来的光线,五颜六色的,烟花一样。这些人埋着头,僵尸似的。好家伙,我立马想到,这些人他丫的中毒了。饶有传染性。目之所及,只有对面俩女孩没有拿手机,她们聊着天。声音很小,很柔和,还时不时嘿嘿笑。说实话,我被她俩迷住了。两个女孩很漂亮,但算不上倾国倾城,因为年纪小——我猜估计在上高中——她们笑起来时,脸上的婴儿肥红扑扑的,还灵动地弹晃,很难让人不想上去捏一把。我甚至想上去亲一口。我敢打赌,那些中毒的人要是注意到这点,毒瘾一下子就会灰飞烟灭。说实话,我手心全是汗,因为有一个我贼想上去搭讪,贼想告诉那两个女孩,你们很漂亮,很Q弹,很可爱,很哇塞,你们充满着我失去的青春美感。但另一个我却指着我的脑袋说教:你是个绅士,是个有素质的人,是个有文化的人,不能轻浮,更别说如此下流的想法了。另一个我开始发怒:畏首畏尾的干球,你他丫的都活不久了!然后那半个文化人的戏落幕了。

我站起来,径直走到两个女孩身边的空位坐下。我这个行为似乎把她俩吓着了,皱眉盯着我,一脸的谨慎和嫌弃。我的乖乖,我完全没想到我这么轻松,又这么健谈,我简直炮语连珠:“你们俩真漂亮!”两个女孩往旁边挪了一屁股,上半身离我远远的,大声说:“神经病啊。”她的责骂没能打断我,“你们笑起来好可爱,粉嫩嫩的笑容,像凝脂做的水蜜桃。我好喜欢你们笑,那是青春里最纯净的东西,是飞上天空变成白云的鸭子。你们别皱眉头了,笑一下吧,你们的笑容可以治愈所有中毒的人……”我很以那个鸭子的比喻为荣,我已经在期待他们赞美那个比喻句了。可事实上,那两个女孩吓坏了,手拉着手跑去了另一个车厢。车厢轰然变小了,车顶像是被什么压下来,空气也缩成一团。我他丫的喘不过气,热得要死。他丫的真该被热死,我把那么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我就该他丫的直接问:“你们知道冬天的鸭子会飞吗?”

在冉家坝站,简直疯了,上车的乘客们身后大概有野兽在追逐他们,让他们表情严肃,让他们逃命似的冲进车厢。我的天,我真的不敢想象,平日里,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瞧瞧,所有人都在门口那一坨推攘,相互踩脚,相互责怪,甚至对骂。而没能进来的乘客还在咒骂似的吼着“让让、挤挤”。要知道,远离门口的甬道处,也就是我正坐着的地方,宽敞得我甚至可以竖躺下来。只要我愿意,我能把脚伸直,圆规一样,在这片空地方画个半圆。

我给一个孕妇让了座。不得不说,她长得有点丑,好吧,是真他丫的丑。不过,我身体里的两个我都愿意把这个位置让给她。我对着座位尽头的孕妇说:“美......美女,来我这坐吧。”说老实话,我有点看不起自己,因为我竟然对一个丑到爆的人说“美女”。

她越过五个被中毒屁股霸占的座位,来到我跟前,在我的搀扶下顺利落座。她不停地道谢,然后宠溺地抚摸她气球一样膨胀而脆弱的肚子。坐稳后,她抬起头,闪着温柔的眸子,点头微笑。我承认,那个微笑很干净,很好看,把她那国字型苍老的脸镀上一层橙色光辉。我忍不住将笑容回给她。我甚至有点想哭,丫的,我好想说出口:祝福你生出会飞的鸭子。

开工第一天,来上班的人真他丫的少。我喜欢这样,公司里熟人太多反而让我不舒服。我不得不吐槽,他们没有一个正常人,总是问你这个月绩效是啥,工资有没有变动,什么时候出差,听说哪个哪个团队的某某被裁了诸如此类。尤其我前团队的TL最为怪异。我最不喜欢他。好吧,冤家路窄,说曹操曹操到。我正从食堂门口出来准备等电梯上楼就被这货逮住了。声音是从我背后传来的。

“陆哥,第一天就来上班了啊?不愧是我们部门的先进员工,公司的工匠标兵。”我几乎打了个寒颤。光听声音我就能想象出他滑稽到爆的模样:将手伸到头顶,蜷曲手指呈爪状,从右往左将耳侧那撮起码半米长的黑毛抓起来搭在他闪着铜光的地中海。只要没风,那撮头发就像军舰一样稳固地浮在他寸草不生的头顶。我怀疑他手中随时捏着发泥。

要是平时,我怎么都要热情一番。但今天有一个我堵住了我的嘴。我回头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发现他果然在摆弄那几根长发。我怀疑只有50根,或者更少。我顶讨厌这点。所以,都是地中海,我更喜欢我家小区的清洁工,他的地中海上至少没有垃圾,至少“油光可鉴”。

说起来,这货还是我上一份工作的直接领导。但他对团队中任何人的称呼都是“x哥x姐”——“嗨,陆哥”,“你好啊,雪姐”,“哟,森哥”......真他丫的动听。不仅如此,他强烈要求同事彼此之间都这么喊,对他也不例外。这是我讨厌他的第二点。有一回,来了个应届生,我的天,才20岁,毛都没长齐。可我这种头发都白了三分之一的中年人却要对着他娃娃一样的脸喊:“肖哥,肖哥。”真他丫的离谱,最关键的是,你还不能笑。笑就是不礼貌,笑就是没有家人意识。

他让我们叫他“唐哥”,以前我也这么叫。今天,我他丫的偏不叫,我他丫的都不想看到他。但他这人就这毛病,自认为跟谁都合得来,跟谁都能拜把子做兄弟。他嘴巴不停地聊他在春节的那些破事,什么舞狮子呀,放烟花呀,到江边炸鱼啊。我很庆幸他说的是这些东西,我在心里祈祷,他可千万别提“许三观”那破事。

电梯终于要到楼层了,他还在说炸鱼的破事。我突然想起来,我跟这货算半个老乡,因为我们同一个县。他住在郁江的下游,县城里。我在上游的山区。我很想问他下游是不是也有鸭子。我更想问他,那些鸭子在冬天会不会被冻死了。18楼的门打开。我得抓紧。我打断他的话头,问:“郁江上有没有鸭子?”他走出电梯,满脸笑容地对我说:“陆哥,下次聚餐一定要来,我们还想听‘许三观’的故事呢!”他丫的,我的问题在他那里,左耳进右耳出了。

我他丫的简直想打人。他又提到了“许三观”。这就是我讨厌他的第三件事。每次见到我,他总会找到机会拍你的肩膀,或者放声大说,唯恐天下人不知道我读过《许三观卖血记》。在更换团队前,这事儿让我他丫的尴尬得要命,我简直想找个地缝,把这货踹进去,让他永世不提“许三观”。

这破事的源头是我们每月一次的团建饭局。这货以领导的高大身份要求我们,谁不喝酒就不是兄弟。好多次我都想指着他鼻子回他,跟你丫的喝一百吨也不可能跟你称兄道弟。但最后我还是病恹恹地去了,不然下个月的绩效指定得背个D。我很少喝醉,因为老上厕所,倒不是我喝得多么畅通,而是我老用手指拯救我的肠胃。但有一回,这货不讲武德,不让咱们喝啤酒,只许干白的。他自带的,说是上等酒,珍藏五十年的剑南春。我忍住笑,还没喝他就他丫的醉了,五十年,真能吹。我们都是被逼着喝的。那天我醉了,第一次。因为白的不胀肚子,抠不出来。

我醉了有个特点,喜欢卖弄。但不是所有东西我都爱卖弄。可卖弄的东西,我可不少。要说上学,从幼儿园开始我就拿第一拿到手软,大学的高等数学我都满分。要说爱情,从高中就开始恋爱,女朋友既漂亮身材又贼哇塞,最关键的是她很爱我,而且我们十几年的恋爱长跑结成了正果。要说家庭,倍儿棒,婆媳关系比夫妻关系还牢不可破。要说事业,月月全勤,年年标兵。可这些我都不想卖弄。当我醉得没意识的时候,也没卖弄过。我他丫的就喜欢卖弄自己看过的书。那一次,我醉醺醺的,给他们讲《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生死疲劳》、《蛙》、《窄门》、《挪威的森林》、《古都》......我不知道他们听没听,反正当天晚上的饭局硬是被我的故事活生生拉到凌晨。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货就记住了“许三观”。我他丫的就不明白,那么多主角的名字,他怎么就只记住了这个。福贵、西门闹、万心、杰罗姆、阿莉莎、渡边、绿子、直子、千重子......这么多名字,他怎么就被“许三观”砸中绣球,乐此不疲。

后来的每次聚餐前,他总要在群里发信息:“今天都别开车,听陆哥给咱讲‘许三观’的故事。”我他丫的恨不得抄起板凳揍他。不过我学乖了,我学会偷奸耍滑,能少喝就少喝。我同事们的脑袋也挺灵光,他们想方设法为我打掩护。毕竟,谁不想早点回家呢。

办公室没啥人,两百个位置估计只有十来个位置有动静,要么是王者荣耀里英雄们的厮杀声,要么是抖音视频中那些毫无意义的傻笑声,很无聊。我在电脑桌面上点点这个,看看那个,根本不想做任何跟工作相关的事。我只好端着杯子给办公室所有的绿萝浇一遍水。

午休过后,我再也忍不了啦。我想找个朋友聊天,聊旅游也好,聊游戏也好,聊过去的蠢事也好,总之,不能像同事之间聊什么工资、项目、出差啥的就行。我在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还有活人没?找个人聊天。

这个群里的家伙都是我铁哥们,包括我共四个,两个大学同学,一个高中同学。我们都住在重庆,彼此常在一块儿游戏排排坐——大学到毕业前两年最喜欢的事。成家后,我们都不玩,算来有七八年了。

大鳖:聊屁的天,上班。

二娃:你不上班?

四不像:带娃,没空。

我:谁他丫的不上班一样。

但我马上撤回了,群里马上亮起了“你撤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的熊猫表情包。

我:我他丫的想出去打游戏,礼嘉,三包,不来拉倒。

礼嘉是个商圈,竞技网吧多到爆,所谓的三包就是包吃包喝包网费。

大鳖:领导在,来不了。

二娃:羡慕你们,我在浙江出差。

四不像:包带娃我就来。

大鳖:哟,二娃,又去温州了?大项目啊。

二娃:不好意思了三炮,有心无力。

二娃:哪有什么大项目,还不是混口饭吃。

四不像:总比我好,我成奶爸了。

大鳖:你都当二级领导了,还混口饭吃呢。老实说,这次去搞什么项目。

大鳖:四不像,带娃爽不爽,介绍点经验。

......

我突然发现我他丫的插不进话了。这种感觉真难受,我一点都不想看他们聊这聊那,索性开了免打扰。

我很想给老婆发信息,问她的梦想变了没。可当我一想到她的梦想是带院子的别墅,我就泄了气。我只好滑动手机通讯录,我的天,以前从来没注意,通讯录里竟然有820多个联系人。我从上到下寻找一个聊天对象,花了半小时才锁定目标——我初中时的同桌兼老乡兼暗恋对象。

她叫江涟月,跟我同镇,老家就两公里路。很漂亮的名字对吧,可惜配不上她的容颜,但配得上她的身材。我们初中时是同桌,我们无话不谈。我很喜欢她,因为她会认真听我的抱怨。我会抱怨爸妈老是给我买习题册,抱怨他们老在亲戚面前夸我,很惺惺作态。她不仅认真听,还会给出反应。她会说:“你爸妈是虚荣心作祟,每个爸妈都是。”或者,“大人都是蠢货,他们不了解小孩。”

她除了是个完美的聆听者,还是个不赖的倾诉者。但她倾诉的东西很开放,老让我老脸发红。她甚至问过我,男女之事是怎么做的,还问舒不舒服。有一次她还说,她发现了他老爸的碟片,上面全是光溜溜的男女,问我能不能借她DVD一起看。她说起这个脸不红心不跳,而我,尴尬得感到衣服裤子都被热出来的汗打湿了。我当然不知道,所以后来她就只跟她的闺蜜讨论这事。高中我们在一个学校不同班,联系没断。但她耍了个很帅气的男朋友,这让我难过了一学期。要不是我现在的老婆及时出现送上安慰,我估计得难受五年。大学后她去了上海,被三个男朋友甩过。每次失恋,她都找我诉苦,然后要我陪她玩一整个通宵的英雄联盟。

游戏的时候,她的嘴老有个闭不上的缝。她问东问西,刨根究底,啥都问。尤其对我的性生活格外感兴趣。我的天,即使我已经经历过这事,但我仍然感到难为情。难为情到要命。我只能想方设法逃避这个话题。我会说:“认真点,敌人起码是个砖石选手。”或者,“你快吃兵啊,漏完了都。”有一次我劝说她:“女孩子要温柔点,别动不动就提那事。”她生气了,对我大吼:“怎么了,自由时代还不让说话了?我喜欢的姿势都给你说了,倒是你,总躲躲闪闪叽叽歪歪的。呵呵,还是不是朋友了?”我们两人起了争执,她对我爆了粗口:“狗娘养的,你踏马是不是阳痿。”她骂完,摔鼠标走人了。

我为这事越想越气,然后把她拉黑。两年后我结婚,再一年后我有了小孩。随着时间的消逝,我越来越怀念这个满口性行为的家伙了。我怀念她作为聆听者的那面。所以我又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我真他丫的不是人,我向她撒谎,说我手机掉了,QQ被盗,所以没联系上她。好在我们“破镜重圆”了。

我直接给她打电话,她爱说话,不爱打字。她正在老家,听起来很开心。我们礼节性相互问候,然后我问她老家有没有下雪。她说下了,很大,堆了两个雪人。她打算给两个雪人挂名字牌,一个叫涟月,一个叫陆离。就像秦叔宝和尉迟恭一样,做她家老屋的门神。她聊这些的时候,让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初中坐同一条横木板凳的日子。

我欢喜得要命,她的话把我钓成了翘嘴,真的。她还是那么健谈。我要趁热打铁,问她:“郁江结冰了吗?”

“郁江没有,水流变大了,不好结冰。”

我只关心一件事。我问她:“看见鸭子了吗?你知道的,我们小时候一起追过。”

她用贼疑惑的语气回问我:“鸭子?什么鸭子?老家没几户人,没人养鸭子了。”

我很失望,她竟然连郁江上那群绿脑袋的鸭子都给忘了。我们就是因为去追鸭子才学会的游泳,她竟然给忘了。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她:“绿头鸭和白眉鸭,老是翘着屁股钻进水里的野鸭子。不是人工养的那个。”

她没好气地说:“什么鸭子,郁江连条鱼都没了。”

我这位朋友回来了,但是大打折扣,她已经不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了。我想这是我该得的报应,曾经没有珍惜这位朋友的报应。

回到鸭子。连条鱼都没了!那么鸭子就得饿肚皮,必死无疑了。我不再说话,办公室的破空调好像一瞬间就坏掉了,暖气刷一下变成寒风,把我全身吹得冷冰冰的。我不禁打了几个寒颤,手机也滑掉了。我真他丫的蠢。就算江里有鱼,那群鸭子也活不过三十年。我的鸭子早就嗝屁了。这就是事实。这就是现实。

我没心情上班,索性到商业圈找到一家KTV唱歌买醉。整个下午,我在黑暗的房间里,被闪瞎眼的氛围灯和刺破耳膜的歌声洗净蠢脑。等我醉醺醺地走出门,发现天已经黑掉。我不想回家,喝醉酒回家得挨揍,说我没有提前报备什么的。我打算随便走走,清醒清醒。不得不说,这个天冷得要命,我的耳朵硬梆梆的,感觉敲一下就会碎掉。冷风不停吹,非但没把酒吹醒,还给我整得越来越迷糊。我感觉天地是个盅子,我是里面的骰子。一会儿天在头上,一会又是地在头上,它们就这样来回地摇晃。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座桥洞下,身上有一层闻着像死老鼠的衣物。天还是黑黢黢的。我站起来,仔细打量自己的处境。面前有一条宽阔的河床,河床是全是圆润的鹅卵石,在河岸的霓虹灯下闪着五彩斑斓的光线。一小会我就知道,这是在嘉陵江。我他丫的竟然走到嘉陵江来,这里可荒无人烟。

我正望来望去,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吓得我双脚一跳,起码八丈高,“年轻人,少喝点酒。喝酒误事啊。”

我回头,是个流浪汉。瘦得要命,我怀疑他就是一具骷髅,只是披了张画皮。

“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喝得这么多。”他靠近我几步,酸臭味瞬间就涌了上来。我的天,八百年没洗澡似的。我连忙退了几步,跟他保持安全距离。因为我觉得他有点危险。

“跟老婆吵架了?还是跟朋友闹掰了?”他很和善地询问我。见我躲避他,他也不恼。他就那样面对着嘉陵江站着。说实话,我很少看到流浪汉,而且他们都在商圈的角落活动。我猜这里是他们睡觉的地方,或许周围还有其他流浪汉。

“没大事,鸭子丢了而已。”我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说出来了。我真蠢,对那些不知道由头的人,这一定是句没头没尾的废话。

“鸭子丢了,是什么鸭子?”他问我话时,十分严肃得要命。就像一个秉公办案的警察,而他办的案子不是我丢了鸭子,而是丢了黄金。

我没有回答。他接着问,语气贼平稳,贼认真。“几只?在哪丢的?有什么特殊标志?要不要我帮你找找?”

我被他的认真劲迷住了,于是在五彩斑斓的光线中辨认他的脸。胡子拉碴,邋里邋遢,却睁大眼睛,炯炯有神。他在等待我的回答,很耐心地等待。我感觉身上的酒发作了,暖烘烘的,喝酒总会温暖身体,不是吗。

他丫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好像只有这个家伙是真的在询问我的鸭子。

他还看着我,等我回话。看得我难为情。

“哦,是一只玩具鸭,橡胶的,一捏它就会嘎嘎叫。买来送给儿子的,我把他弄丢了。”

我真他丫的是个蠢蛋。但这句话就这么信手拈来。我真该死,用虚与委蛇来应付一个热诚的流浪汉。

我走的时候,那个流浪汉还对着黑夜喊:“找不到鸭子而已,多大的事。大不了明天去买一只。”

我又觉得冷,大概是酒精的效果消退了。而且,我浑身好痛,五脏六腑也痛,痛得他丫的像是活不长了。因为,我他丫的再也找不到我想追到的鸭子了。

相关文章

  • 找鸭子

    人人都说疫情是面照妖镜,什么妖魔鬼怪在这个时候都现了身。 林大凡却还是愿意相信人性的。 即使他早年丧妻,独自扶养大...

  • 短篇 | 找

    活人才赶时间,我不需要。 我死了。 这种感觉就像,出问题的电脑被重启,一部分恢复,一部分继续。 我丢了一部分记忆,...

  • 原创儿歌之二:《鸭子与青蛙》(儿歌剧)

    小鸭子,嘎嘎嘎, 摇摇晃晃找妈妈。 大鸭子,嘎嘎嘎, 左摆右晃找丫丫。 小青蛙,呱呱呱, 跳进水里来找妈。 大青蛙...

  • 乡下人家

    鸭子,乡下的小河里都有几只鸭子。从东到西的小河走过,肯定会瞧见一只鸭子率领着一群小鸭子。有的正在找河里的小鱼 ,有...

  • 小鸭子找妈妈

    小鸭子找妈妈 文/付朝兰 一只小鸭子 不小心跟鸭妈妈走丢了 它走呀走呀 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空中 蓝色的天空太美了 没...

  • 小鸭子找妈妈

    很久以前,有一只小鸭子,他用嘴巴啄开了一个口子,从里面蹦跶出来。当它第一眼看到了小白兔,他认定小白兔就是他妈...

  • 小鸭子找妈妈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一颗鸭蛋躺在草地上。突然,这颗鸭蛋晃了两下,随着“咔嚓”一声,一只小鸭子从蛋壳里探出头...

  • 野鸭子的春天

    最近整顿非法渡河营运,野鸭子没工作了。母鸭子和小鸭子说,看人家喜羊羊拍了电视都发财了,咱家这么穷,最近经济危机,找...

  • 又想当拯救者了

    昨天,一家三口特意去买了2只小鸭子回来。 开车花了10分钟,找停车位花了10分钟,找鸭子花了10分钟。 最后,花了...

  • “押单勾”(闽南语音译)

    一群鸭子到水池里找食吃。池水不深,池面不大,但足够让这群鸭子在上面游动,嬉戏。 这群鸭子是同一窝蛋孵出来的。刚孵出...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短篇 | 找鸭子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jbhouj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