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二十四)
竹园的积雪蓬蓬松松的覆着，还未来的及有人打扫，碧长的竹叶狭狭密密堆着浅浅白雪。清风徐徐而来，竹叶上的轻雪便撑了胆子，纷纷落到那人的银色长袍，又顺着丝滑的缎面，直直滑到袍角下龙腾云海的花纹之上。
我屈膝行礼，轻声回道：“是，陛下。”
萧文帝很是嘲弄的冷笑了声，转过身来，“他竟敢公然袭击苏城，大约也是查到了苏城的身份。他的计量，我不是不知，今日若杀了苏城，一来是打压了你们苏家，二来，便是向我示威。哼！我瞧他这胆子也是越发的猖狂了。”
眼前的萧文帝，面目冷清，猜度不出喜怒。白宣袭击我之事，只是昨晚发生的事情，今日他便已知晓内情。我暗暗感叹，真不知道整个安国城有多少都是他的耳目，也不知这萧文帝对昨夜之事又明了多少，更不知昨夜之事有没有给梅大哥带来什么麻烦。君心难测，我的行为举止都关联着身后的苏家，万事皆要小心翼翼。
“陛下觉得要如何？”刚刚言外之意，萧文帝早已容不下白宣，但他毕竟是皇亲国舅，还是要萧文帝亲自明旨要好些。
原以为萧文帝会决绝明旨，谁料他神情一转，望见远处的斑斑红梅，不经意扬了嘴角，“姝儿爱梅，待过了这看梅的时节吧！”
望着萧文帝渐渐行远的背影，我暗暗舒了口长气，挽袖口时又看见那半开的桃花，“哥哥，以前瞧你没个正行，如今做了你，才知你竟背负这么多。”
过去，我被爹爹和苏城护在身后，不谙世事，也不曾经历这些人心难测。也是那日从邵戈回来，我做了苏城，才知道一些我从不知晓的事情。原来，苏城竟是萧文帝的暗臣，赐了金牌玉令，安国认处，随意来往，直接提命于君王，并私下收集了许多国舅白宣谋反的罪证。
如若，萧文帝已容不下白家，那要置恩宠不衰的白姝姐姐于何地？如若，萧文帝有心对付白家，那么有朝一日会不会也派亲近之人来对付苏家呢？想想便是不寒而栗，苏城以前的日子或许也是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吧。
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且走且说吧！白宣虽然多次想要我与苏城性命，可我欠白宇哥哥一条命，如今扯平了。白宣，待红梅落尽，燕归故巢，我们可两不相欠了，休怪我不念白苏二家曾经的情分。
时近新年，安国城中处处贴福悬灯透露着喜庆，我在这城中巡逻也跟着日渐明朗起来，家家骨肉团聚，人人喜气洋洋，夜里安河虽寒，却依然有许多人来放长明灯，各色鲜艳的长明灯载着人们的期冀，飘飘悠悠的上了天。墨色长空点缀着的七彩纸灯，犹如夏日星辰，绚烂之极。借的这新春，我在长明灯下也暗暗许了心事，不盼自身多福，只盼得这年能过得安稳平乐，能替我兄长守住这安国城。
小时候对各路神灵是有敬畏之情的，如今大了，才知道这各路神灵兴许也是忙碌，兴许也是你供奉的不足，总之，不是人人许的期盼都可如愿以偿的。
还未出了正月，安国城便出了头等的一件惊天之事，安国名将白家，往昔荣光无限的国舅白宣谋反，罪证凿凿，牵连全族，白家一百七十人口全部啷当入狱，以待发落。
云裳传来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府中为那桃花浇水，正灌了半瓢的清水“哐当”落在地上。我转身跑向白府，幼时走了许多遍的道路，如今觉得格外漫长。待跑到白府，已是空空旷旷，朱红的大门上被横竖斜贴了封条。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空空荡荡的难受，幼时年少无知，眼中望着两家人和和气气，亲如一家，白苏两府的宅院哪里没有我们几个孩子的身影。当年的孩童都已成人，白叔父战死，一切都变了，但是我待白家的心，真真的没有变过一丝一毫，因着白宇哥哥的缘故，更盼望有朝一日能嫁入白家，使两家永结姻亲之好。即便，后来白宣想杀我灭口，我在心里也并未真正恨过他，即便早知道白宣会有今日结局，但也绝不想看到白家一百七十多的人口全受牵连啊！
白宣的事情之前是苏城一手办理，而后是我，再无他人插手，为什么今日之事，我全然不知？难道是萧文帝不信我，还安排着另外的暗臣么？
我呆站在白府大门，望着伸展到府外的杨柳枝，春燕归巢，还能找到家么？白宇哥哥，你会不会怪我，没能帮你守住白家，你魂兮归来，竟也连家也没有了。
“你是舍不得白家么？”猛的身后有人说话，惊的我微颤了一下。回头看到是白玄，更是瞪大了眼睛。
“你身为白府管家，为什么安然站在这里？”
白玄眯着眼睛，嘴角现了一丝冷笑，顾左右而言他，“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
我按纳住内心惊疑，本心是要拒绝，但心存疑虑，想摸清事情的缘由，左手下意识摸了摸苏城的金牌玉令，鬼使神差的点头应了白玄。
天牢之中，潮湿阴冷，腐霉扑面而来，这是一个被世界遗忘，能磨人性命的地方，自带着应有的阴气重重。我与白玄从牢头那接了火把，这明亮之火跳跃着，方觉得有些生气。
白宣谋逆是死罪，自然被关在天牢最深处，我与白玄一前一后走了许久，才看到麻布素衣的白宣。他听了我们脚步，也不回头，痴痴望着墙上嵌着的一方天地，声音疲惫而慵懒，不似他平日的狂傲睥睨。
“我没有想到，到最后，竟败在你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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