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好的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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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备好的行囊，背上就出发！”当阿珏在书中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她感觉浑身突然打了个激灵。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过去了。

当年，阿凛为来看望她而备好的行囊，却因为一场大暴雨没有背上。

谁知道，这装着给她父母礼物和她喜欢的单放机、碟片的行囊，却再也没人来背它。

二

时光倒回到三十年前。

阿凛来信说要来看她。

那时候没有手机，固定电话一般也只有单位才有。

阿珏不能不埋怨自己运气真是不好，分配工作时说好是市税务局的，最后却让别人走了后门，自己被调剂到一家医院的财务部。

虽说离家不远，但去医院上班的路却不太好走，特别是必须经过那个大型农贸市场，不仅味道不好，而且总很拥堵，各种车辆乱七八糟地横冲直撞。

那天早晨阿珏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突然一辆装满猪肉的电动三轮车冲出来，她躲闪不及，摔了下来。

到医院检查后，医生告诉她，腕骨骨折。

本不想告诉阿凛，毕竟刚刚毕业，让他上班不久就请假，会给单位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阿珏需要请假休息一段时间，阿凛的信不能再寄到医院去。

“骨折，怎么会这样。让人心疼，我马上来看你！”阿凛回信说。

“别，刚刚上班，请假影响不好。而且，我父母现在肯定不希望见到你，你来也会受委屈的。”阿珏不愿连累了阿凛。

“不！我一定要来。你注意休息，按医生的叮嘱，手腕不能乱动吧？”阿凛在回信中说，“我为你买了单放机，是松下牌的；还有碟片，卡伦卡朋特专辑，全是你喜欢的歌。你原来那个小收录机太旧了。”

“当然，还有给你父母的礼物，是咖啡和化妆品。”阿凛告诉阿珏。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才上班，工资还没拿到呢。”阿珏知道阿凛家经济条件并不好，父母为他们兄弟几个读大学，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先跟我姐借的呀，你知道，我姐最关心我的。”过去学校放假，阿珏写的信，全是寄到姐姐厂里转的。

有时候天天有信甚至一天两封，姐姐就每天送给阿凛。

“你来了，要是我父母不理你，你受了委屈可别怪我啊，我也没办法的。你知道，他们从来没有同意过我们恋爱。”说到这儿，阿珏轻轻叹息了一声。

“没关系，我理解他们的心情。在学校时，他们找我谈心，我们不也没有吵起来嘛。我懂得怎样处理，你放心。”阿凛知道这条路不好走，而且究竟能走多远也很难料。

但他不愿轻易放弃。

“等着我，很快就来！”

三

没料到，阿凛的家乡，遭遇了一场台风和暴雨。

行囊已备好，但面对大风大雨，阿凛不愿让礼物被雨水浸泡坏了，特别是给阿珏的单放机，一旦受潮就会损坏。

“礼物就下次再带过去吧。我就用方便袋带点自己的换洗衣服就行了。”阿凛对自己说。

赶到公共汽车站时，鞋子已经湿透了，雨伞也被大风刮得折了伞骨，变了形。干脆，阿凛将湿球鞋收起来放进塑料袋里，在车站附近小商店买了双塑料凉鞋穿上。这样，鞋子在水里怎么泡都没事。

傍晚时分，敲开阿珏家大门时，阿珏父亲看到的阿凛衣服湿透，脚上穿着塑料凉鞋，手上拎着个方便袋。

“乡下穷小子，一点都不要好！”阿珏父亲本就没有笑容的脸，显得更加阴沉了。

四

见到阿凛，阿珏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赶紧接过他手中的雨伞。当看清阿凛光脚穿着塑料凉鞋、衣服全潮湿了时，心里暗暗舍不得他为自己而受苦。

跟阿珏父母打了招呼后，阿凛跟着阿珏，到她房间，仔细看了她的手。

“还疼吗？”阿凛小声问。

“不怎么疼了，只是行动不方便。是右手，给生活带来的麻烦可大了。唉，想想可真不是一般的倒霉。”阿珏神色黯淡下来，“分配工作吧，本来以我一直拿奖学金的成绩，给推荐的是市税务局，可硬是被别人给挤了。才工作没几天，就摔裂了骨头。我爸爸妈妈趁机跟我讲了不少大道理。”

阿凛当然听得懂，阿珏父母一定是给女儿灌输了不少“社会现实”，让她“头脑清醒”。意思可能是：现实这么残酷，你还想去阿凛家那么落后的地方受苦受难？

“你没有信心了吗？”阿凛看着阿珏。

“我当然不会丧失信心。阿凛，你这么有才气，又能吃苦，我对你始终有信心。只是，现在遇到的困难比想象的要多，我父母又这么固执。”

也许觉得阿凛刚刚到就让他开心不起来，有点不近人情，阿珏抬起头，笑了笑，“我不会退缩的。还记得吗？上次在学校，我父母当着你的面说‘你们打算到盐碱滩去寻找幸福？做梦吧！’我也没有打退堂鼓。”

“你浑身湿透了，去冲个热水澡吧，防止感冒。”

那个年代，城乡差别还非常大，何况阿珏家住在素有“天堂”之称的名城，阿凛家却是在“兔子不拉屎，到处冒盐霜”的海滨滩涂。

他们走出房间时，阿珏父亲从冰箱里拿出切好的凤梨，分成一人一小碗。

“这碗可真‘袖珍’，比家乡老牛眼睛大一点点。”阿凛边吃边在心里说，“我不能吃出声音来。”他尽量抿着嘴巴嚼，吃完了，凤梨是个什么味道似乎都没感觉岀来。

吃晚饭时，阿珏的父母同样基本不跟阿凛讲话，阿珏却不管父母什么态度，不停地朝阿凛碗里捡菜。

“不用，我自己捡。”阿凛轻声说。

“冒着大风大雨来，饭总要吃饱，你是客人嘛。”阿珏说着，又捡了一块红烧肉放进阿凛碗里。

阿珏父母虽然不高兴，脸色也比较难看，但实在不便说什么阻止女儿的话。

阿凛心里十分感动，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加油，做一个优秀的人，不让阿珏失望，能给她带来幸福。

夜晚，阿凛跟阿珏父亲在同一个房间，睡在临时搭的小床上。

阿珏父亲故意一声不吭，弄得阿凛很别扭，连呼吸时都叮嘱自己不要弄出声响来。

“人家这是护犊子心切。即使寄人篱下，我也必须坚持下去，否则和阿珏就没有未来了。”阿凛给自己打气。

第二天一整天，阿珏带着阿凛到当地几个著名的景点玩了个痛快，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校园里。

阿凛还用阿珏家乡的方言唱了几首当地民谣。唱歌，他一直喜欢，在学校，他是出了名的“校园歌手”。

阿珏开心，他就是快乐的。

“要是阿凛也出生在我们这儿，那该多好啊，我父母一定会喜欢他的。”阿珏把头轻轻倚在阿凛肩膀上，心里默默地想。

阿珏一只手不方便，阿凛照顾得细心而周到。

五

第二天一早，阿凛要赶汽车回去了。

阿珏料到父母不会起床送阿凛，早早为他准备了早餐。

在他们即将关门离开的时候，阿珏父亲的声音飘了过来：“还有一条小毛巾在这儿，快带走，什么东西都别留下。”

“你别太介意。我父母肯定希望你知难而退，你生气就中他们的计啦。毛巾带着，路上好擦汗呢。”阿珏朝阿凛做了个鬼脸，凑近他耳边，轻轻说道。

“没事，我理解的。”其实，听到阿珏父亲冷冷的话语，似乎自己的毛巾就是什么晦气东西，阿凛的心还是有被针刺了一下的感觉。

“等我手好一些之后，就去看你。一定的！”在车站临别时，阿珏用一只手紧紧握住阿凛的手。

“我会再来看你！我们多写信。”阿凛轻轻抱了抱阿珏。

他们都相信会有美好的明天。

六

下了汽车，阿凛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家乡经受了更大的台风和暴雨袭击。

路边倒下的树还没有清理掉，有些路基被冲塌了，电线杆东倒西歪，部分农房的屋脊被刮倒……

“这么严重！我赶紧到分工的村去抗灾抢险。”虽然参加工作时间不长，但防汛救灾工作是镇村夏季工作重点，到一线检查灾情并及时处置与上报，阿凛是明白的。

到宿舍骑上他那辆“金狮”牌自行车，阿凛就往村里赶。

经过一条大堤时，却被大水冲出的一条缺口拦住了去路。

凭阿凛在农村长大的虎劲，凭他立定跳远满分的敏捷身手，提着自行车跨过去应该不成问题。

从小到大，夏天常常和兄弟们一起泡在河里，个个都是游泳好手，就是掉进水里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没料到，大堤缺口两侧的土已松动，当阿凛一只脚快速而有力地踩上去的时候，整块土一下子塌陷下去。

阿凛随之跌落，被大堤挡了一下的自行车翻落下来，重重地砸在了阿凛头上。

七

阿𤤴收到阿凛姐姐来信的时候，阿凛已经被送走了。

单放机和碟片，阿凛姐姐跟信一起寄给了阿珏。

《交换舞伴》《昔日重来》……阿珏听着这些熟悉的歌曲，感觉阿凛就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