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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雪夜。
地上覆上积雪，浅浅的脚印在雪里踩下。
快十一点，大年夜，裹在一身大棉袄里的薛柠仍然在曼切斯特的郊外游荡。今年又被困在一堆事务里没有回家。
租住的房子里没有合租的室友，就算回去也只有一个人。
孤单又无聊。
薛柠抱着自己，嘴里呵出的白色雾气从围巾上飘出来，散在空气里。
三年前她差点结婚了。相亲认识的，各方面都合适，但在订婚的前一夜，薛柠反悔了。男方见她反悔得毫无缘由，一怒之下和说媒的翻脸了。由此，这件事传开，让她的亲戚们在背后说了她不少闲话，也算间接砸了她在相亲市场上的招牌。后面就没什么人给她说媒了。
薛柠乐得清闲。
手机上的消息少了，一开始很不习惯。
现在也没习惯。
她点开社交软件，指尖在其中一个头像上徘徊很久，点开，关闭，再点开。
那个账号用薛柠的卡通版大头照做头像，已经离线很久。
薛柠呼一口气，把手机关掉。
那个人总是这样。
偶尔，找她聊聊天，更多时候消失不见。
现在一下消失三年。真是，是不是换号了。换个号也不跟她说。
烟花在身后不远处炸开，薛柠抬头，漫天烟花，闪烁过后，颓然坠落。
就像她和他。
为什么订婚前一夜反悔呢？薛柠闭上眼睛，那个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年我就退役了，我带你去看最好看的烟花。”
她泪流满面，刚要开口问他近况，电话就中断了。那通电话后薛柠就跟相亲对象说不结婚了。
薛柠又等了那个人三年，现在她不想等了。
她拿出手机，凝视那个社交账号。头像旁显示他的备注——宋怀扬。
02
十八岁后她就很少见宋怀扬了。如果能回到十八岁……如果再见他一次，如果改变选择，现在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薛柠慢慢地，窝到路边的长椅里，闭上眼睛把眼泪都挤干净。
再睁开眼，眼前的场景已经变了。街对面，有低矮的楼房，玩烟花棒的人群，以及，十八岁的宋怀扬。
“愣着干嘛，快过来！”宋怀扬裹在一条扭曲的红围巾里，手里拿一把打火机，对薛柠招手。
梦境？
薛柠掐一把自己的手，疼。
这穿越有点草率啊。
薛柠迈步走到宋怀扬面前，看他把烟花搬到小路中央，“瞧好了！”
宋怀扬点燃引信，蹦起来笑嘻嘻地推薛柠，“退后退后，小心。”
“咻——”
第一朵烟花升得高高的，在最高点砰地炸开。薛柠头仰着，看一朵金花绽放，把他们都笼罩在下面。
“好看。”薛柠说。
宋怀扬咧嘴，一口白牙在黑夜里很是绚烂。
薛柠拉住宋怀扬的袖子，不经意地碰他的手。
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从小到大都暗搓搓在一起的那种，但他们不是，从来不是。
薛柠鼻头酸了。她低头，一把抓住宋怀扬温暖修长的手。宋怀扬反握住她，“你怕了？”
“不是。”
宋怀扬的眼睛隐在烟花光芒后的阴影里。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这辈子或许都是不安定的。我们还是算了吧，薛柠。”这话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薛柠这次没放手。
“你少自我感动。”
“我说真的，薛大小姐。”
“我也说真的。”薛柠直视宋怀扬的眼睛，脸上带着挑衅的笑，“你不敢跟我在一起吗？”
宋怀扬笑得促狭，眼底弥漫着悲伤，“怎么不敢，那短暂地在一起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你可要小心，我可是个渣男，女人，是留不住我的！”
“宋怀扬！”薛柠捏出一个雪球，狠狠打在宋怀扬身上。
不久，宋怀扬被打得全身是雪，不住求饶。
薛柠给宋怀扬理好他的红围巾，“这么丑，一直戴着干嘛？”
“没办法嘛，薛大小姐的赏赐，我也是不得不，嗳错了错了错了！”
宋怀扬笑嘻嘻地，拿起围巾的尾巴包住薛柠的脸，“你脸都冷了，咱们上去吧。”
“再待一会吧。”薛柠拉他的袖子。
夜色下看不清宋怀扬脸上的神色，半晌，喑哑的声音在薛柠头顶响起，“给我三天时间，好不好？”
“什么？”
宋怀扬看着她笑，眼里揉碎了星辰，却没对刚刚的话作出解释。
03
薛柠度过了刻骨铭心的三天。
第一天宋怀扬郑重地向薛柠表白，第二天他们看了一场布满全城天幕的烟花。第三天薛柠穿上了自己一早看上的婚纱。
这是真实世界里，从来没发生过的。薛柠分不清楚这究竟是梦还是穿越。
如果是梦，一切过于真实，如果是穿越，那又太过美好了，以至于脱离现实。
晚上薛柠窝在宋怀扬怀里，感受他用修长的手指抚摸自己的脸。
“开心吗？”
“开心。”
“那，醒来好不好？”
“什么？”薛柠转身，惊愕地看着宋怀扬。
宋怀扬的脸半埋在枕头里，桃花眼的眼眶红了，眼底有浓厚的悲伤，以及抚慰。
“回去吧。”
世界的颜色在变浅淡。
“这不是梦，”薛柠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梦没有这么真实的，我回哪去。”
“这是我的梦啊。”宋怀扬抱住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对不起，第一天没告诉你。”
04
宋怀扬牺牲在二十六岁，三年前与薛柠通完话的第二天。
他不止一次拒绝薛柠。他的一切，注定要全部奉献给父亲遗留的事业的。薛柠是家境优渥的姑娘，他不愿意让她过聚少离多的生活。
真实的世界里，他们一刻也不曾在一起。直到宋怀扬即将退伍，他终于能给薛柠一个交待的时候，他死了。
“我一直很混蛋，薛柠。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梦吧。”
薛柠目光呆滞。
“你说这一切都是你的一场梦？”
宋怀扬心疼地揉她的头发，“对不起。”
“你不是真实的？”
宋怀扬抓住薛柠的手越来越凉。
“怎样算真实呢。薛柠，怎么说呢，我的意识以某种方式留在世界上，被困在同一天。那天晚上你和以前一样站在我面前，说的台词却变了。所以我就知道，你已经不是我梦里的薛柠了，你是真实的薛柠。”
薛柠脸上充满疑惑，宋怀扬看着她，宠溺地拨乱她的头发，“大概是执念太重，我的意识一直没有消失。大概可以叫，灵魂的梦境？”
薛柠看着他，眼眶微红。她抱着宋怀扬，声音带着哭腔，“不是梦对不对？”
宋怀扬将她抱得更紧，让她喘不过气。
05
执念太强的亡魂可以给自己造梦，思念太深的人可以被拉进亡魂的梦境里。
人鬼殊途，生者在灵魂的梦境里逗留太久，就出不去了。
宋怀扬一五一十地把灵魂梦境的机制告诉薛柠，最后抚摸薛柠沾满泪水的脸，“出去吧，好好活着，你过的好我就最开心了。”
“我不。”
“别闹。”
薛柠抓住宋怀扬想逃避的手，“我已经决定好了。”
她被推下床，宋怀扬站在她面前，微红的桃花眼看着她，“能再见一面，已经是老天开眼了，我是个混蛋，不值得你这样的，回去吧。”
“你确实是混蛋，你自以为是，自我感动，从来不问问我的想法。你还不了解我，我下定决心的事情，再劝都没有用的。”薛柠直视宋怀扬的眼睛，“你个混蛋，你欠我的。”
宋怀扬揽住薛柠，把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睫毛下，晶莹的泪珠滑落，“我爱你。”
他在变淡。
像逐渐散去的烟雾。
“你别，别……”薛柠两手在空气里胡乱地抓。
抓不住。
06
头狠狠滑落，薛柠惊醒。
她还坐在长椅上，眼前，还是曼切斯特郊外的夜景。
寂静无人。
是一场梦，脸上好湿。
薛柠起身，到自动售贩机前买了杯咖啡。
她把手伸向半空，雪已经停了。
远处，桥上，有个人。
他穿着那套熟悉的黑色大衣，围着别扭的红围巾，倚在栏杆上。
“宋怀扬。”
她一步步走过去，微笑着颔首。
宋怀扬笑得释然，带着痞气，他把手里的杯子递给薛柠。杯子还冒着热气，“太晚了，喝咖啡伤身。”
“那你一直给我递热水啊。”
宋怀扬笑脸一滞，“阿柠，你知道。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抬手抚摸薛柠的头。
薛柠瞪大眼睛，她感受到他的体温了，眼泪滑落，薛柠扑进宋怀扬的怀里。
“阿柠！”宋怀扬推她，“快松手。”
薛柠紧紧地抱着他，“我跟你说过的，我决定的事情，谁劝都没有用。而且，这是你欠我的。”
“阿柠。”宋怀扬把手放在薛柠的头上，紧紧地闭了下眼睛。
他再以更快的速度消散。
双臂里的触感越来越空。薛柠抱得更紧，“宋怀扬，我自愿的，你这次不能再抛下我了。”
光芒刺破云层，将二人笼罩其中。
宋怀扬抱住薛柠，“那这次，我不会放手了。”
天幕绽开烟花。
十二点。
曼切斯特郊外的桥上，雪地里空无一人，只有一行凌乱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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