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雨
2012年我从木林技术学院毕业以后来到费城，成为了一名空调维修工。很少有人在冬季安装空调，从这一点看，人们普遍缺乏未雨绸缪意识。
天热起来以后，安装工作开始变多。城市的楼很高，第一次翻出窗口，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人类可以胜任的工作，要是用一些特别的机器也许会更好一些，但好像没有人为此项事业费心，我从十九层的高楼翻出窗口，把空调外机放进属于它的方形孔洞，小心卡在两个钢制托槽之内，然后关好通风门，保证楼体整洁。这样的工作看起来十分危险，但事实上却很少听说有人真的因此丧生。
持续工作两年后，我的操作技能变得娴熟敏捷，不再像早先一样畏手畏脚，但却开始产生一些奇怪幻想。有时翻过窗口后，手臂会不自觉向前摆动，好像忽然开始想要游泳，天地之间已然成为一个大而清透的泳池，而我就算完全松手也可以安然无恙，只是手脚略显急迫，好像急需奔向一个我并不知道但又十分明确的方向。有时我甚至还没有做好安全措施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翻出窗外，融入无边的水池之中，好像那里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这种幻想起先只是一种意识上的冲动，后来日渐真实。直到有一天，我双腿倒挂在护栏之外，不仅没有呼喊，反而不停滑动双臂向前，同行人才发现其中古怪。
被救回来后，老板让我休假几天，把中暑治好。
回家路上，天气逐渐阴霾，小雨丝丝密密飘下，落在我手中气味刺鼻的藿香正气上。
我想，雨这么下，什么时候才能填满泳池呢？
二 、黑折伞
我在这里有一个不算熟的朋友，是一名银行职员，名叫李非。她对工作以外的事情都颇有兴趣。喜欢角色扮演。比如说扮演心理医生或者是访谈节目主持人。
你是说你一挂到窗外就会变成一条鱼？
不是变成鱼，是感觉自己想要游动。
那就是意识变成了鱼？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其实说变成青蛙也不是不行。听起来好像相差不多。
那么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比如你吃掉了颜色鲜艳的蘑菇？吃蘑菇会让人产生幻觉。或者是奇怪的梦境，历史上有很多皇帝梦见过龙，有的在破败的寺庙里，有的本身就是母亲与蛇所生，蛇从某种角度讲也就代表龙，那么说不定他们跟你一样，都是自己产生了这样的幻觉。但最后有很多人当真，称其为命运的一种，这么一说幻觉也不是不可以当真的对吧？
我想了很久，没发现类似的事情，公司有固定的菜单，每周一的宫保鸡丁到周六的红烧肉长此往复，伙食不错但从不涉及蘑菇，而且二十二路向来都是准时到达，雨雪天气也是一样，除了我去银行存款那次，每天都能坐在第一个位置，这样的场景，哪怕是警方也无法找出有价值的线索。
身边的水似乎又充盈起来，左手率先行动，右脚也随之摆起，我又开始想要游泳。直到李非打开了一瓶藿香正气。那味道十分刺鼻，甚至可以打断任何正在施法的魔鬼，水声逐渐消逝。
你可以好好回忆回忆，我们下期节目再会。
李非走后，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随助眠药片服下。
窗外传来沙沙雨声，随后声音开始变得清晰，像在击打固执的键盘，那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最终穿透屋顶，不间断地落在我脸上，汇聚成一团，速度极快，似要封住我的口鼻。
我惊声坐起。一把黑折伞在雨幕退去后出现在我半梦半醒的记忆之中。
三、魔术师
二十几天前的一个雨天，也就是我从李非的柜台存钱的那天，这座城市出现了罕见的暴雨，大雨模糊了众多司机的视线，雨水很快上升到半轮之高，坐在出租车里像在坐船，梧桐街的机动车道两车相撞，人群如同慌张的蚂蚁，焦急地寻找可以疏散的方向。救护车飞驰而来，又匆匆而去。梧桐街就是通往我住所的街道。
新闻很快报道了那场事故，据说被撞的人是一个科学家。不仅研究宇宙星球，同时在气候和生物方面也有相当建树，目前是一个重要研究项目的带头人。
据气象局数据显示，近期本市将会迎来连续暴雨天气，雨水中含有不明物质，目前尚未找到成因，参与灾害气象针对性研究的吴有林博士在暴雨中遭遇车祸，目前尚在治疗中。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各单位做好暴雨应急预案。
那天二十二路没有准时到站，出租司机驶到梧桐街道后表示不愿卷入事故路口。我在大雨中目睹了车祸现场，救护车离开以后，混入血液的雨水从我脚边流过，很快聚集在下水道口，等待汇入城市的排水系统。
我并不喜欢淋雨，雨水会弄脏地面，但跑回到电梯门口时已经浑身湿透，我从未在电梯口遇见过其他人，但是那天，我看见了一个衣着怪异的男人，看起来像是刚刚结束二次元演出，黑色的长袍盖住了脚尖，脸部也被帽子遮挡，只能看见部分鼻子和下巴，他在电梯门口与我共同等待，手里拿着一把黑折伞，伞柄很长，周围安静如斯，只有雨水滴落地板的声音，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黑折伞凭空消失，水滴从门外一路滴到在还未撤去的电梯木板上，留下深灰色的圆点，最后湮成一团团褐红色的印痕。
李非对我的回忆很感兴趣，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还没有下班。
我在准备防水沙袋，检查单位电源，据说暴雨还会再来，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的邻居吗？我建议你直接去找他谈谈，你知道吗？沟通是最快的办法，世界上没有凭空消失的事物。我想我的沙袋少了一个，我要去找到它，否则检查的时候会扣掉我的工资。我常常为了一点像这样的小事大费周折，听起来一定很可笑吧。对了，有时候心病和意念也会对一个人的精神造成障碍。如果伞消失了，是不是意味着水会离你越来越近？或者说雨水里的不明物质对你产生了影响，总之你应该先去问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陌生的楼层，到达十三楼的时候，楼道里传来了不间断的琴声，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好像漂浮的丝线，在空中集结成网，奋力网住一个个慌乱逃走的蝌蚪。
我拍打房门，试图引发弹琴者的注意。但对方没有因此打乱节奏，直到最后一个蝌蚪落网。
四、金鲤鱼
魔术师已经很久没有在真正的舞台上表演了，怨念太重容易惹上不干净的东西。
他想到了一个新奇的魔术，道具是鱼。但制作过程艰深，还没想到完整可行的方案。
鱼应该待在水里。
创造新魔术的时候他喜欢自言自语，类似于对着空气喋喋不休，跟水杯互换身份。
人类不值得信任。
他忘了这是何时得出的经验。
总之那应该是一条灵动的鱼，鲜活的，所有人都会认为它真实存在。
他在思考的时候喜欢用指节在下巴上来回摩擦，同时在卧室的飘窗前走来走去，也许他需要一个黑板，能随时记录刚刚萌生的想法。因为这些点子有时只是昙花一现，像是到处游走的萤火虫。稍不留神就会消失。
所以他总是瞬息万变的样子。而且记忆力差得要命。
释放自己所有的想法，抓住其中的精华固定下来，固定在一个魔术里。成为一个艺术品。是他一直在做的事。
魔术是艺术的一种，需要智慧，灵感，长久的耐力和强大的勇气。
他把眼前的道具翻了个面，透明的缸里黄沙飞舞。这是一个未完成的道具，但基础功能已经完善到百分之八十。魔术也讲究结果。否则就会没完没了。况且结局对于魔术至关重要，假如不是期待凭空穿墙的手腕，谁愿意看干瘦的魔术师在台上故弄玄虚。那简直比无聊还要无聊百倍。
魔术师就是要做到别人不能做到的。假如他能有一间工作室的话，一切也许会进行得更加顺利，但现在看来已经成了一种妄想。
他在透明的缸里加入了一些蓝色的液体，一串串气泡开始发酵，平静的水面增加了几团积雨云。也许水中还需要点其他生物。他在水缸前架起一盏圆形的灯柱。试图模仿太阳光照的轨迹。
魔术应该是独立的世界。不该被指手画脚。几年前他在为一家企业进行表演的时候，被一个叫做a的管理人要求不能穿黑色上衣，同时交出了所有尖利的物品，包括他的道具黑折伞，不能同观众互动，只能变出88枚金币，来象征财源广进。
当他变出88枚金币的时候，所有人在长久的安静过后变得乐不可支，即使那些金币没有一块儿会分给他们。
此后他便不再登上这样的舞台，原因不是a的横加干预，而是在某一刻，他羞耻地感觉到自己竟然被这种奇怪的氛围绑架了。如果这样长久地演下去，也许他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那可真是一种人生的悲剧。
他在喃喃自语后抬头望向远处黑色的夜空，仿佛在与一双遥远的眼睛对视。
他把金鱼放进入水中。金黄透白的鱼尾伴随着他用手卷起的水波左右摆动，样貌栩栩如生。如果放在众多相同大小的金鱼之中，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他用一种极其特殊的材料进行了金鱼的制作，每一片细小的鱼鳞都由其亲手添置。材料的密度和手感跟真实的金鱼相差无二，只不过金鱼的眼睛虽然会动，但却无法保持正常的频率，他还不够了解鱼，太规律的眨眼反而让它不够生动。
他端详着鱼缸，世界似乎已经在其中运转起来。
没有比这更令人惊叹的魔术了。他感慨道，右手迅速在白纸上记下一串符号，兴奋让他的血管突出，双手颤抖，扔掉笔后，他坐回沙发，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窗外街灯闪烁，无数的人和车从他眼前经过。
他晃动酒杯，藐视着庸庸碌碌的人群，觉得眼前的鱼缸还是太小了。
五、科学家
撞过来的是一辆黑色别克，没有任何一个摄像头记录到车牌号码。这些城市的监控系统夜以继日地观察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却在关键时刻装聋作哑。
雨一直下个不停。原本他并不关心这场雨到底要下多久。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短暂的，不过是宇宙中最微不足道的萤火之光。他也并不例外。
新闻里已经开始有关于他的负面消息传播。始发于一个叫做鱼之游的自媒体账号。
惊！吴有林博士被曝收受贿赂，泄露实验数据。导致目前针对灾害气象的研究难以推进。
他站在窗口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眼睛注视着烟雾飘散的方向。烟雾散去后，开始在病房里踱来踱去。他的位置距地面有十五米之高。假如此刻一头扎进土里，也许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雨声让夜晚越发安静，他常常在类似这样的夜晚觉得世界仅剩他一人而已，那是怎样的清净。静到可以仔细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很喜欢刘慈欣的科幻小说，物理的尽头究竟是什么？从前他从不想这些问题，他算不上是顶尖的物理学家，也不是科学怪人，他有世俗心，去银行办卡的时也会想要吉利的尾号。但近期的新发现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块银色的u盘，将手伸出窗外，雨水滴落掌心之上，他看不明白雨水中浪漫的诗意，但假如u盘在雨中跌落，所有研究顷刻间就会沦为废纸，而比这些更让他难过的，是被重重包围的病房和他已经丢失的时间。
他常常在选择之间犹豫不决。也不敢想象当时他成为学科带头人的决议其实是在事发几天前的酒桌上敲定的。
在这之前，他一直是一名默默无闻的研究员，哪怕已经四十五岁，仍然没有在研究领域找到一席之地。后来之辈们从他身上学走有用的东西后，就把他忘在一边。但这些他并不在意。毕竟对于他来说，失去了这份工作，也并不意味着能够找到很好的代替。像很多人一样，他只是劳动力市场中替代品众多的劳动力之一。只有在外人眼中才能有几分光鲜。
不久前，他在监测数据中发现了一些异常。最开始觉得并无大碍，但后来情况却越发诡异。空气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物质，他甚至无法用任何一种专业术语去形容。
后来他开始秘密追踪这种物质，并将其命名为X，X的活跃周期和活跃程度毫无规律可言。他用了很多手段都无法进行提取。
但根据他的研究观察，随着X出现频率的增加，城市里呼吸系统疾病的患者也会增加。但因为实验数据较少，研究并不具有说服力，只能停留在推测阶段。
假如说人的一生一定要被什么改变，那么X就是促成他发生改变的重要诱因。因为随着研究的深入，他似乎发现了一种奇异的力量正在遥远的夜空与其相向而视。也许X并不是一种病毒，这是他最后得出的结论。
记者们仍然不分昼夜地围堵在病房附近。几年前酒桌上他与制药商的照片在网络上示众。几乎在一夜之间，他就成为了市民共同的仇敌。
据悉，由于数据泄露，本次灾害气象针对性研究中的成果将不能及时应用，导致有害物质无法被及时阻断，由此引发的疾病和灾害后果将无法预料。
新闻报道层出不穷，由个人媒体延伸至权威账号。
真的有解决方案吗？他站在窗口哑然失笑。
六、传闻
雨水已经让整个城市陷入一种空前的茫然状态，空气里似乎布满了水雾。有些敏感的病人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但经过检查却没有事实病变。
最初官方媒体给出的结论是，由于雨水天气增多，对于灾害天气的谣言过度密集，大部分市民可能出现了神经性窒息，也就是说由于过度紧张和恐惧而造成的窒息幻觉。
此后吴有林开始在电视节目中频频亮相，他表示，目前空气中存在的不明物质并不会对人体造成实质性伤害。而且针对此类物质已经研发出一种叫做M的新药，完全可以抵抗市民目前面对的不良反应。希望大家不要恐慌。
吴有林出院后不久，关于他的新闻出现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内容大概是先前他与制造商吃饭的照片不过是一次偶然的朋友聚会。没有人规定研究员不能跟制造商一起吃饭。另外，吴有林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一直默默无闻，淡泊名利，全心全意观测分析各类气象数据，最终发现了X，堪称世人楷模。
不久，出现窒息幻觉的民众开始对吴有林推崇备至，有些人甚至把家里的佛陀换成吴有林的照片放在门口以消灾辟邪。
但另一种传闻也在民间广泛流传。网络上搜索不到任何消息。只要输入X异人。所有的对话框都会返回空白页面。所以，这条口口相传的传闻变得更加逼真。
费城之所以出现这种令人不适的天气，完全是因为X异人。此人体内有大量X物质，可以说是最大的病原体，而吴有林所说的M类药物只有防御作用，一旦感染，基本上无药可医。
李非听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数零钱，递进来每一张纸币都已残破不堪，很多年前他会对此嗤之以鼻，但现在事情发生了变化。她开始认真对待每一张残缺的纸币，像做外科手术一样小心翼翼地清除污垢，撕去杂质，在裂口处粘上大小相同的纸条拼合。由于过程漫长无聊，窗外的人讲起了X异人。
据说此人就在梧桐区，离这里不到两个街口吧，恐怕戴口罩都无法防范病毒传播，据说所有他触碰过的地方都会变成传染源。现在所有人都在找这个X异人，听说不久后，有人要去当局请愿，进行全市通缉，假如抓不到X异人，就要罢工罢课。
罢工？李非只在历史书上听过这个词。
罢工自然是不可能的，都罢工了谁来给你存钱的呀？
来存钱的是南方人，地方口音很重，李非也习惯性配合他。
说的也是，我也是不可能罢工的啦，一家老小指望早起的小笼包养活，罢工是自然不可能罢工的。
钱收好后，李非洗了两遍手，自来水流过指缝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提供X异人的线索可得1-5万奖金，卖包子的人如是说。
城市里果然没有出现罢工，但不久后寻找X异人的行动果然大张旗鼓地开始了。而且找到X异人可得80万奖金。
一时间很多无辜的人被送到抓捕部门，大部分是流浪汉和智力残疾人士，有些老人也被轮椅推上评估台，但经过确认这些人里并没有太多异常。
恐慌日益加剧，因为雨始终没有停，而且气温也在渐渐降低，七月份的天气，李非已经穿上了薄棉衣。
离开单位的时候，她数了一遍门口的沙袋，她已经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工作里又增加了一项安置沙袋的任务，总共十三个，一个都不能少，悬在她的头顶那双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眼睛，从来不会故障。她抬起头，不知道是否有人也在注视着她的眼睛。
七、抉择
我常常盯着一条马路发呆，形形色色的车辆从眼前飞驰而过，我并不认识任何一个，也没有人跟我打招呼，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急，红灯尚未熄灭，油门就已经轰起，时间对每个人好像都不大够用。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公交站的广告牌上挂着一个叫做朱丽的女明星照片，有时候我会帮她把脸上的灰尘擦去，她很美，我把她当成家人，不是恋人而是姐姐或者妈妈。
几天前我跟李非通过话，她在电话里关切地询问我是不是还有变成鱼的想法。
那时我正站在这条马路之前，想象着地表忽然塌陷的场景，一定会有几个倒霉的司机陷入地洞的。
我说气温太低，世界已经不再需要空调工。那时我感觉身边的水汽越来越重，地面似乎也开始有了松动的痕迹。
李非问我能不能见一面。说她说不定想到了可以帮助我的办法。
我同意后，她显得十分高兴。
我见李非第一面的时候，觉得她很像朱丽，眼睛弯弯的，总是在笑，后来她告诉我，她已经笑习惯了。
你对别人微笑，别人也会对你微笑。她指着墙上的标语对我说。就是这个原因。
再见到的时候，她看起来心情有些沉重，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保持微笑。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关于X异人。你知道X异人吗？
我点点头。
那你相信真的存在X异人吗？
我又点点头。
那判断X异人的标准是什么？
我又摇摇头。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在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
他可以传播病毒。我补充道。
雨一直在下，李非凝视着窗外的雨水。
你觉得他会被找到吗？
我没有回答。
我十三岁的时候开始学钢琴，李非坐在酒店的钢琴前，用食指按动了几个音符。
有一天，我忽然在琴键之间发现了一个新世界，一个蓝洞，浅处的洞口是蓝色的，越深的地方越黑，整个洞口被湛蓝的海水包围。
每当我妈妈逼我练琴的时候，我都会在练习的间隙寻找那个洞，然后想象自己已经离开了钢琴，钻进了洞中。
后来我一遇到不喜欢做的事就会到洞里去，企图让所有人都看不见我。
你有不喜欢做的事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非又接着说，后来我的琴卖给了一个小女孩儿，我也渐渐忘记了那个洞。因为世界上好像没有不喜欢做的事了，只剩下了应该做的事。
她也是在水里，不过那个蓝洞我没有，我想。
那我们做个交换吧。李非从始至终没有弹出过连续的音符。
她拉住我的手，虔诚地说，我们把超能力互换吧。我把我的洞让给你，你把你的鱼鳍让给我。
我从未跟李非说过我有鱼鳍。但她认为有的话我也会点头。
所以以后你只要遇到不想做的事，就躲进洞里去。不要再想要游泳，因为你的鱼鳍已经没有了。
我又点点头。
八、命运
吴有林见到了那个不停在空气中游泳的人。事实上只是被捆绑着来回蠕动。只要奖金足够丰富X异人就一定会出现。这一点他早有信心。
这些天他偶尔会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他当时并没有注意到那些即将公开的数据，竟然能够那么值钱。而那次交易留给他的回报不过是一个本应属于他的职位和两万块钱。
现金在次日转到他的银行账户上，一切就像被事先安排好的一样，还有他与制造商的照片，换句话说，只有他和制造商的照片流出了。
他从来都不擅长做选择，他觉得所有选择的尽头都是毁灭。
他决定出席那场晚宴的时候，不过就是想把这种毁灭推得更迟一些。但选择一旦做出，就意味着走上了不同的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科学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但又有谁会相信呢？
离开小屋以后，他转身拿起记者的话筒。
经过我们对于X异人的研究，空气和雨水中存在的不明物质X的确来源于此。目前落网的空中游泳者，就是X异人。
吴有林停顿了一下，眼睛穆然地扫视了台下的人群。雨水打在了很多人的身上，但他们毫不在意。
不知道城市的排水系统还能支撑多久，在吴有林看来时间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再过不久，一切都会在一个选择中发生变化。而这一次他会把这道选择题交给所有人。
吴博士，如何才能消灭X，保证市民安全呢？据悉现在已经有不少老年患者和儿童因为呼吸困难住进了医院。
这真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吴有林面无表情地盯着记者的眼睛，如你所说，只有X被彻底消灭一切才能恢复原状。
话筒跌落地面。一声尖利的长鸣后，现场陷入了彻底的安静。
那么X异人是非死不可了？
而且必须用火才行。X怕火，早先吴博士提到过。
据说最早提供X异人线索的是一个空调公司的维修工，他说曾见到过一位同行在二十米的高空外作蛙泳姿态。
X异人从那时起有了最容易识别的特征。
后来一位早点铺的老板又得到消息，X异人就住在梧桐大道的梧桐苑内。
不久有很多人蹲守在梧桐苑外，等待着抓捕那个身高一米七五，喜欢戴白帽子的小眼睛维修工。
这些人似乎在一种为民除害的勇气加冕下逐渐变得无所畏惧。
但最后是一名银行职员发布了关于X异人的位置消息。但发布之后此人就不知去向了。
最终在一个公园的山洞里，人们发现了正在做游泳姿态的X异人。
那么，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就都掌握在X异人一人手中了。
魔术师静静观察着鱼缸，金鲤鱼不停摆动着尾巴。眼睛里映出熊熊火光。时间差不多了，若有似无的水声开始在暗处涌动，只需最后一击，世界就会变成他想象的样子。
九、尾声
李非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躲在洞中，幻想自己是人鱼公主，在那样的洞里，她可以专心地做一条会跳舞的人鱼。很多年来，她一直在问自己，假如蓝洞再次出现，她会不会义无反顾地投身进去。但时间如同废纸一样一张张跌落垃圾桶。昨天，今天，蓝洞从未像少年时一样再次出现过。
她努力尝试过很多次，想要全神贯注地投入蓝洞之中，但最终也只能远远地看着若有似无的洞口，身体僵硬得像一座雕像。也许是因为她已经彻底长出了双腿。
此刻人群的吵嚷声将她从想象中惊醒，火光映红了她的脸颊，她的双手双腿被绳索牢牢绑住。一簇簇火把跌落在她身边。火焰很快引燃了她的衣物，在熊熊烈火之中，李非感觉自己漂起来了，蓝色的鱼尾在她身后缓慢长出，手臂被冰凉鳞片包围，她合拢身体长出鱼鳍。世界彻底变成了一个泳池，她摆动尾巴向着前方游动，一直游向大海，游向那个深蓝色的洞口。没有人能够阻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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