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鱼

作者: 迷失的达伽马 | 来源:发表于2022-09-01 18:48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叶倩文拒绝了她的第五个追求者。在被人添加微信礼貌寒喧后,连续两天下班她会在电动车车把上收到一袋水果和同事或好奇或嫉妒的目光。

    即使她已经对外宣称有了男朋友,各个学校、警察局公职单位的单身男青年还是蠢蠢欲动。有人打趣这不还没结婚呢,于是又有夸张的传言出现,叶倩文已经和男朋友见家长准备订婚了。女同事还在非议,男同事已经注视叶倩文坐上电动车,宽大的灰白运动裤在车座的挤压下露出鹅腹般优美的双弧线。叶倩文面相姣好,却很少显露过身材。一盏红色的车尾灯像一抹蚊子血向黑暗中独自抹去。

    水果好吃吗?叶倩文收到微信,把水果放入冰箱,昨天的水果也在。我们不合适,谢谢。叶倩文找出一个袋子,挑了一半水果来到楼下送给了老张。老张是和她搭班的班主任,比她晚来一届,还是大学的校友。叶倩文亲眼见证老张从第一天对学生细声细气的温柔老师变成举起熊掌吓得学生抖三抖的张老大。叶倩文掐准老张暄乎的脾气多次拯救学生于水火,在班里边颇有威望。

    “老张,我水桶快没水了,你接水的时候也帮我接一桶啊。”老张接过水果:“没问题。”老张从冰箱里取出一条鱼:“昨天刚钓的,我挑了一条尾巴最黄的,给你了。中秋钓鱼你去吗?”

    “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中秋学校有融情活动。你还好意思说,上次你钓鱼都找的什么人,真是信了你的鬼话,还整什么夜钓。”

    学校外的惦记叶倩文,学校里的也惦记。全学校都知道老光在追叶倩文。老光在叶倩文不在的地方多次大放厥词,并且撺掇同事们要给他助攻,多给他俩创造机会。他还在私下里和兄弟们开黄腔,称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不知道真假,可一定长期没有性生活了。女人的脸是不会骗人的,哪怕涂了再多的脂粉,也盖不住腮边冒出的痘痘。

    老光甚至通过叶倩文每天的穿着,牛仔裤或者裙子,猥琐地分析叶倩文的生理期。期望实施定点释放,精准关怀以攻入叶倩文心房的完美作战计划。为了维持住女神的完美形象,听者会制止老光无下限的臆想,并告诫老光年纪大了不要耍流氓了。慢慢的,老光的流氓外号不知被谁传开了,至于老光的流氓言论就不得而知了。老光是老张的兄弟,但不爱钓鱼。那天听说老张约了叶倩文一起钓鱼,便要死皮赖脸地一起参加,还恬不知耻地提出下午下班就去,说是晚上鱼儿好开口。

    老光的话不假,鱼儿晚八点到十点的确好开口。但老张看着老光想入非非的脸,确信老光想的绝对是一些黑灯瞎火的龌龊事。架不住老光的狗皮膏药战术,尤其在老光发出你是不是也喜欢叶倩文的质问后,老张答应带上老光。反正只钓一会儿,老张安慰着自己,心底里对“出卖”叶倩文有一点愧疚。老张看到老光得逞后得意的淫笑心里更是不悦。

    “只钓鱼,假装是你自己找来的。”

    “没问题。”

    六点下班,夏天的天色还长,老张开车带着叶倩文来到鱼塘边,朦胧的水色像清晨一样。塘边的野草从翠绿慢慢变成墨绿,散发着阵阵凉意。

    老张为叶倩文选择了一根小的手抛竿,在给她调试好鱼钩、鱼漂,配好鱼饵后,就把叶倩文晾到了一边。叶倩文也不恼,人声太大会惊到鱼。她和老张太熟了,熟到就算不说话也不会尴尬。鱼钩入水,叶倩文也可以安静地放空自己。老张也迫不及待地为自己开杆。老张酷爱钓鱼,堪称鱼痴。刚开始工作接触的钓鱼,从二三十块钱一支的鱼竿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如今使用的鱼竿已经攀升到大几百,一根不够,有五六七八根,不同型号,不同米长。或是受了老光影响,老张也为自己买这么多鱼竿找了个猥琐的借口,谁会只谈一个女朋友,那不得都试试。老张一个人就是一个钓鱼队。老张对于钓鱼的研究远比备课还认真。一开始钓鱼老张就全身放松沉进去了。

    两个人独立又安静的世界很快就被老光不自然地打破了。老光迈着八字步沿着小路,踩着野草径直向叶倩文走去:“呦,老张你果然在这,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就猜你在这。”

    叶倩文皱起了眉头,在老光离她还有五步远的时候示意他停下来并把食指比在唇上,让老光安静下来。

    老张庆幸叶倩文没有发火,起身拉住了老光,从渔包里掏出一根杆来让他自己开杆。

    “倩文,你用的几米的?”老光小声地把声音送过去。“不知道,你问老张。”

    老张本想撇着老光让他自己折腾,又担心老光去烦叶倩文就帮老光搭好了鱼钩、鱼漂。“你去那边调调漂。”老光擎着鱼竿,像打陀螺一样快速地把鱼钩甩入水中、提起,再甩入水中、提起。生怕什么跑了似的,慌忙地调好鱼漂的吃水深度就又擎着鱼竿插入了叶倩文和老张中间。老光的动静再次得来叶倩文和老张的双重安静警告。

    老光一屁股坐在地上,鱼竿是竖的,身子是朝着叶倩文侧歪的。面对老光的猥琐注视叶倩文勉强遭住,放空是不可能的了,叶倩文把心思也放到了钓鱼上。叶倩文和老张开始有规律地抽杆、换饵。天色逐渐变暗,水面也慢慢变黑变得浑浊,像是煤海里勾兑了水银。

    都不说话,老光无聊地也开始抽杆。只要他的鱼漂稍一摇晃他就夸张地站起,公牛挺身一样的用腰顶着鱼竿向上拉杆。鱼钩上什么都没有怎么禁得起他这么拉,唰唰的破空声,鱼线被他拉成了铁丝打到后边的树上缠成了绳结。老光只得停下钓鱼解缠住的鱼线,解了四五分钟没解开,老光开始找剪刀准备剪断鱼线换一条。叶倩文制止了他:“老光,我饿了,你去买点东西吧。”

    老光像个得令的猴子蹿得站起,抛下鱼竿去买吃的。老张捡起老光的鱼竿,慢慢理鱼线。

    突然叶倩文拉杆了,咻的一声,鱼线被拉紧。叶倩文两只手用力地把着鱼竿。鱼竿的一头已经被她杵在地上借力。一双雪白的腕子被鱼拉得上下浮动,像挂在旗杆上的鲤鱼旗。

    “是条大鱼。稳住别着急,先溜鱼。”

    叶倩文咬牙开始她和鱼的拉锯战,没想到这鱼的力气竟然这么大,搅动的水面下仿佛有一只手在和她角力。几个翻滚之后,鱼儿拉着叶倩文的鱼竿斜偏到了一边。

    “一定要把住鱼竿在你的正前方,歪了鱼会脱钩的。”老张看着水面,笑得已经合不拢嘴,拉鱼是钓鱼人最痴迷的状态。他猜想叶倩文此时一定有被心流击中的感觉。想着想着,老张的手指跳动了几下,心里痒痒的。

    “嚯,上鱼了。”老光回来了,老光把零食袋往地上一扔,就朝叶倩文走过去,“来,我帮你拉。”

    “不用。”叶倩文用着力,怕泄了气。

    被拒绝了,老光就去找抄网:“好,你拉鱼,我帮你抄起来。”

    翻腾了几下,鱼儿不动了。

    老张看时候到了:“它没劲了,向上拉。”

    叶倩文站起身把鱼竿端起来,一边向上拉一边往后退。一个用力把鱼头拉出了水面。出水的鱼头闪着银光,叶倩文看着光滑的鱼头的刹那竟然想到了男人的龟头。呀的叫了一声,双手卸了力。鱼竿往下一放,鱼儿回光返照腾得一下逃跑了。

    空落落的钩子像一颗珠子一样被叶倩文拉了回来。叶倩文手指捻着钩子,黏糊糊的,钩子上还挂着一点细碎的鱼肉。

    “没关系,新手礼包和新人定律都被你过了,往后你就往钓大鱼了。钓鱼玄得很,新手钓必上鱼,上大鱼必跑鱼。”场边指导老张坐下把自己的鱼竿拉起来换饵,又给塘里补了补窝。

    “奥,我就是看鱼漂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的难受,就拉了,没想到中鱼了。”叶倩文似乎体会到了老张钓鱼的快乐。可她回味的不是拉锯的快乐,拉锯对她来说是痛苦。她收获是验证的快乐。

    工作后叶倩文就很久没有相信感觉了。感觉使人盲目。可钓鱼小白的她,钓鱼没有技术只有感觉。莫名地感觉有鱼,就拉,拉起来真有鱼,竟然是这样快乐,揭开礼物面纱后不被辜负的简单的快乐。

    “哎,可惜了。你是饿了没力气才没拉上来鱼,来吃点东西吧。”老光提过来袋子,袋子里都是些干脆面、小烤肠、辣条这些她对学生明令禁止的零食。

    “我不饿了,你吃吧。”叶倩文心里和鱼较上了劲,今天非得钓上来一条鱼不可。

    “马上就要天黑了,一会儿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没事,我买的夜光漂到了,还没用过,刚好试试。”老张打开鱼漂盒,夜光漂更大更亮一些,老张给夜光漂拧上电池。换上夜光漂之后,鱼一咬钩,漂就会变色。

    装上电池的夜光漂开始发光,亮黄亮红亮绿色相间,老张给他和叶倩文都换上了夜光漂。

    老光缠绕的鱼线已经被老张解开,但老光不想玩了,收了鱼竿坐在地上吃零食,一边吃零食一边和老张聊天,说每每下班无所事事的寂寞感。尤其是周末,给兄弟几个打电话出来玩,要不是睡觉,要不是宅家打游戏,天天闷在房间里快闷坏了。还说起自己在夜市吃烧烤时碰到的送到初中的毕业生任亮亮,小学的时候就是个小偷,最多偷过几千块。上了初中竟成了情圣,左拥右抱地过来给他递烟,分明就是炫耀。他想不通那小子也不帅,怎么能招惹那么多女朋友。聊完掀开半袖一拍圆圆的肚皮,里面传来空葫芦的闷响。

    老光看向叶倩文,她的发型已经凌乱了,两只手的袖子上沾了水和泥痕,鞋子也湿了,粘着叶子,脸上眉毛拧到一块眼睛里闪着和老张一样焦急好胜的光,钓一条鱼,一定要钓一条鱼。

    老光拍拍屁股坐在他们俩身后的一棵树底下,看着他们俩的背影。黄昏树影,水鸟不时呜呜呀呀地掠水捕鱼。老张和叶倩文像黑白钢琴键一样有规律地交替起身抛饵。夜光漂像七彩风车一样旋转式的入水,然后直挺挺地沉下去。

    老光跑到离鱼塘不远的河边撒尿。老张尽量把这个声音想象成水车转水,心里还是生出了鄙夷。老光问:“咱们多会儿走啊。”

    “十点吧,十点渔婆关门就不能帮忙杀鱼了。”老张理了下鱼护,鱼护里有三四条半斤多的小鱼,“你先把这些鱼带走让渔婆杀了吧。”

    老张后来上了一条大鱼,叶倩文看着夜光漂一下子通体变成橘红色,上上下下浮动了好久,鱼儿拽着鱼漂在水里画S,老张就是不拉杆,直到夜光漂突然完全沉入水面的那一刹,老张才猛得收杆。咻得一声,老张本身就很强壮,势大力沉地一拽颇有几分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风姿。溜了几个回合,鱼儿轻巧地被老张拉上岸了。

    叶倩文也拉了几杆,都没有收获,她的橘红是一闪一闪的,就算通体变成橘红,拉起来她还是感觉不到是有鱼还是没鱼。

    “不行,我看不懂夜光漂,黑灯瞎火的我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拉杆。”

    “我有个手电筒,要不你拿着手电照着。”

    老光听着来活了,从渔包里翻出手电,恭恭敬敬地蹲在叶倩文旁边,为女神打手电。

    手电筒一开,圆形的光源投在水面上,叶倩文他们看到的空气中漂浮的纷杂沙尘。水面已经落了一团一团水藻一样的沙膜。

    老光举着手电往远处的天空一照,一个无形的风之巨人正裹着满天沙尘缓步走来。

    “嚯,刮风沙了,快撤。”被发现了的风沙不再遮掩,开始肆无忌惮地吹风下沙。

    三个人匆忙收拾好东西,坐上了回家的车。因为着急,鱼竿、渔包还没收好就杵在了老张的副驾。叶倩文和老光坐在了后座。回去的路有点颠簸,老光彻底放弃身体管理趁机像叶倩文身上靠全被叶倩文用八条的姿势挡了回去。

    后备箱水箱里的鱼在左摇右晃中吐了泡泡,这一路的折腾叶倩文也有点头晕恶心。自那次后叶倩文说再也不和老张一起钓鱼了,甚至连同事之间的吃饭都很少出现。奇怪的是,老光对叶倩文似乎失去了兴趣,不再猛烈地追求。

    家里问叶倩文在外边有着落了没,合适了就带回来让他们看看,好让他们放心。叶倩文把周围的人想了一圈,没一个靠谱的。手上还是给家里人发,好的,过年就领回去。

    真就没一个吗,她已经28了,想到年龄叶倩文就想到了弟弟。

    弟弟是学期开始班里新来的语文老师,怯怯生生的,眼睛里带着网友们说的清澈的傻,一见到她就叫倩文姐、倩文姐。

    她曾和老张打赌,赌这个弟弟什么时候会变得和老张一样凶神恶煞。学生一开始没少给弟弟找麻烦,可不管多大的祸他听到都是一脸没事地说可以。就连老张也被他带得逐渐温柔起来。老张很喜欢这个弟弟,经常带弟弟去钓鱼,听老张说弟弟天资不俗,拉竿必上鱼。

    叶倩文开始只觉得这个弟弟好玩,还骗了他一下,骗他说午读是包括英语的。听写完语文还要听写英语,语文老师都得看着。于是,叶倩文成了唯一一个有英语午读却不用上的老师。弟弟的单纯让叶倩文怀疑能不能胜任工作。令人意外的是,弟弟工作做得极好,调皮捣蛋的学生两个月就被他教育得服服帖帖。学生竟然还把英语作业都交到了弟弟那去,如果不是弟弟送过来,她差点酿成一桩冤枉学生没写作业的惨案。

    一天弟弟来办公室找叶倩文,等到办公室没人靠在叶倩文的桌子边小声请求叶倩文私底下给班里的女生讲一讲生理知识。弟弟上课的时候一个女生强忍了一节课肚子疼不好意思说。下课后去了校医那里才知道是来了月经。说完弟弟就走了,叶倩文对这个木讷的弟弟有点刮目相看。

    学校群里统计个人档案,叶倩文点开弟弟那一栏的个人信息,研究生在读,支教,而且弟弟才23岁。弟弟只说是过来实习,从没提过他的学历。在这所小学里,老师们的学历都不高,本科还有专科。叶倩文就是专科。

    为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叶倩文背井离乡独自来到这个大西北的偏远小县城。作为一个女老师完全靠自己,她又一步一步从普通教师奋斗成教学骨干再到中层领导工会主席。一路走来,叶倩文硬刚了不少对她耍小聪明使绊子的人,只有领导才知道这个丫头的酒量有多大。和叶倩文同期的女老师在工作后的第一个冬天就沦陷了,冬天没车通勤奇冷。女同事们甚至有个玩笑,一定要在冬天之前找个副驾。吃饱穿暖是很简单的愿望,但如果天天面对就是大敌。在匮乏的小县城里,幸福感就是过得比别人好。现在的叶倩文化了更贵的妆,穿了更贵的衣服,却再没有刚毕业时候的轻松了。叶倩文看着弟弟的档案,心里想着,23,好小哦。

    叶倩文在办公室设计中秋融情的方案,领导开部署会的时候竟然灵光乍现要在中秋每人带一道拿手菜吃大锅饭。为了不驳斥领导的愿望,老师们妥协在学校点外卖,另外一起包饺子。

    为了写活动策划,叶倩文先在学校吃外卖,揭开盖子发现没有点餐具。叶倩文溜达着去各个办公室找一次性筷子。进了语文办公室看到弟弟在加班批作业。

    弟弟说张哥办公室有,他们办公室什么都有。弟弟领着叶倩文去老张的办公室。办公室已经熄了灯。走到门口叶倩文却听到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弟弟推开门,一摸墙开灯。办公室中间正站着老光和实习生妹妹。老光和实习生妹妹脸颊微红。顿时,四个人面面相觑。

    “光哥没走呢,我从张哥这拿双筷子。”弟弟先开口,去老张的位置找筷子。妹妹手指慌乱地整理头发。看着老光叶倩文靠在墙边笑着说:“我和弟弟听见有动静,还以为有老鼠呢。原来是你们啊。老光,不管干什么,要开灯啊。

    弟弟取了筷子和叶倩文一起出去了。临走的时候,叶倩文还刻意拉紧了门。叶倩文有点惊讶,弟弟正年轻,躁动的心思一点没有是不可能的。而且从学校这些人里看,弟弟和妹妹更搭对。“你不意外吗,他们俩一起。”叶倩文忍不住八卦。

    “还好吧,周末的时候我在外边看到光哥带着妹妹喝奶茶。光哥平时挺照顾妹妹的,妹妹上课,他就站在教室后边帮妹妹管纪律。”

    “我不是说这个,你就不觉得可惜吗,一朵鲜花就这么,哎呀,你懂。”

    “我可惜什么,都是大人了。我和妹妹不熟,只记得她刚来学校的时候穿着露脐装。”说着弟弟皱起了眉。

    叶倩文拍了弟弟的肚子一下,竟然摸到了弟弟的腹肌:“少在这给我装大人,你,不打算找个女朋友吗?”

    “姐姐,其实我……”弟弟还没回答完叶倩文的电话就响了,领导催促她快点提交方案。中秋融情会有局里的领导来视察。叶倩文跑着回办公室边吃边写。

    老光被叶倩文抓包丢的面子很快就被他找补回来了。学校收档案材料,叶倩文忘了准备档案袋子,到处借档案袋子。借到老张办公室的时候,老光坚决地说没有。还说档案袋子这种事女老师都是让男朋友、老公买的。叶倩文也让她的男朋友买啊。

    这时候,老光和妹妹的事已经闹成学校的八卦头条,妹妹的家里人知道后大为光火,直接给老光打电话过去骂了半个小时,甚至反映给学校领导,如果老光继续纠缠妹妹就要向教科局举报。传言老光和妹妹的事败露和叶倩文有关系,老光就算是备胎,想跑也要被毁掉。

    叶倩文对这些传言很无奈。那天晚上的事,她没和任何人说。明明是老光自己在学生放学的时候对妹妹搂搂抱抱被家长告状了,反而怨到了自己头上。叶倩文正发愁拖谁帮忙买个袋子。弟弟拿着档案袋来了,说她的字好,让叶倩文帮忙写封面。

    “只用交一个袋子吗?”弟弟问。

    “对。”

    “噢,那我买多了,这个就给姐姐吧。”弟弟微笑着离开,叶倩文拿着弟弟的袋子配合他的表演。

    “张哥,为什么你不自个去给倩文姐袋子。”

    老张扶着头故作深沉地说:“两边都是我的兄弟,我只能两肋插刀。”

    “张哥,那学校里怎么有那么多男老师盯着倩文姐?”

    “谁知道呢,可能因为她是少数民族,和她结婚能领五万块钱。”

    “真的能领五万块?”

    “不知道。没听说有人领过。”

    中秋融情很顺利,不会做饭的弟弟在这次活动中脱颖而出。他擀的一手好面皮,饺子皮又圆又快。弟弟一个人擀皮能供上三个女老师包饺子。女老师们开玩笑说,虽然弟弟不会做饭,但擀的这手饺子皮足够讨丈母娘欢心了。说着,一个饺子皮刚好落在了叶倩文面前。

    叶倩文开始主动接触弟弟。弟弟看午读时,叶倩文也会过来。手机挨着弟弟的手机放在讲桌上像两艘小船,人在教室里溜达转圈。拍摄活动做简报的时候,图片里弟弟的出镜率也越来越多。虽然穿着朴素,可弟弟面相不错。叶倩文开始改变自己的穿着,修身的衣服多起来,还扎起了马尾,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有学生悄悄给叶倩文说,老师最近穿得太好看了,班里男生老是盯着她看。

    国庆教师趣味运动会,叶倩文拉着弟弟报名了男女混合双打,弟弟展现了他的运动天赋,带飞叶倩文杀入了四强赛。四强赛开打前,叶倩文面露难色,没有和弟弟一起热身。叶倩文穿着一件粉色卫衣,领口挤了一个蝴蝶结,把胸口和脖颈保卫得死死的。羽毛球球落地了,叶倩文弯腰够球,越往下脸上的神情越难受。弟弟看到叶倩文嘴唇都发白了,就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最终弟弟放弃了比赛和叶倩文坐在场边休息。叶倩文探身去弟弟脚边拿水,身子伏在弟弟的腿上。弟弟正翘着二郎腿,他的膝盖先是感到姐姐的卫衣落下来,接着是一片弹性的柔软。弟弟慌忙地把腿放下来。一只手摸着耳朵,一只手帮叶倩文拿水。

    弟弟先碰到了水。

    “是冰水。”

    叶倩文坐起来皱着眉头:“我回办公室休息去了。”

    叶倩文走了,老张推着弟弟起来:“快去,把她送回去。”

    弟弟怯生生地跟上竟然有点紧张。弟弟送叶倩文回了办公室,替她接了热水。

    办公室里弟弟的师傅也在,弟弟的师傅是五十多岁的老教师,德高望重工作极为认真,正眯着老花眼录入学生的家庭信息。看到弟弟来了刚好抓壮丁,让弟弟帮她敲电脑。

    师傅看到虚弱的叶倩文,心里了然。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袋子把弟弟赶了出去,说她们女老师们要说悄悄话。

    弟弟录信息的时候发现一个学生的妈妈竟然比爸爸大了十岁。录完信息弟弟问师傅,师傅把弟弟拉到一边悄悄地说,这种结合在当时可是轰动一时的。师生恋,女方是男方的高中老师。婚后男的现在当了辅警,女的从高中被调到了小学。师傅很少八卦,却深谙讲八卦的精髓。言浅意深,寥寥数语让弟弟浮想联翩。

    国庆结束,学校做教师常规自检,中层领导每个人都要拿着训课表去听课、查常规。长假过后的突然激情,老师们猜测校长可能是在局里开会吃了瘪,就跑下来收拾老师。这次自检有几分杀鸡儆猴的味道,必须扣分,不允许出现良好、合格。校长的原话是,你查别人没问题,我就要把你查出问题。

    叶倩文提着凳子准备去听弟弟的课,算是照顾。因为他是新人,没少被检查,弟弟每次都能顺利通过。至于上课,听别人说弟弟课上得不错,这次她要亲自验一验。

    叶倩文前脚进教室主任后脚就跟过来了。按理说一个中层检查一个老师,弟弟被偏爱了。主任已经五十多岁,包公一样的面庞,刚进教室就给了学生一个下马威,批评学生课前不准备看书,只知道胡吵。主任坐在叶倩文旁边,叶倩文都觉得有点压抑。姗姗来迟的弟弟也被主任怼了,教师迟到不知道提前候课。

    看着坐得直挺挺的学生,弟弟打趣道:“没事啊,欢迎两名新同学来听课。我们继续学我们的。”弟弟轻松地讲完了课。叶倩文听得很入迷,不时还和弟弟眼神交流,好几次手托腮对着弟弟笑。主任面色就阴沉很多了,银边眼镜的背后没有太多表情。

    主任先检查了弟弟的教案,暴力地翻了好几遍,没有问题就点了一个学生的学号,检查学生的作业批改。学生的作业也没有问题。

    弟弟很配合学生也很乖巧,围着看主任检查弟弟,看主任挑不出毛病学生们露出嘚瑟的表情。叶倩文也看弟弟的教案,弟弟的字写得不错。

    两查无果,主任夺回弟弟的教案,翻教案里的表册,扒开学生的日常表现花名单,点了一个“大神”的名字。

    学生开始慌张,有的甚至开始小声地说,完了完了。被点到的大神也是满脸写满了救命,从乱糟糟的书包里取出他皱皱的作业本。叶倩文疑拐主任这次检查怎么如此暴戾,弟弟也是丝毫不让。这次检查俨然成为两个男人你一城我一城的斗法。

    令人惊讶的是,大神的作业虽然少写得还算工整,一次一次的还很齐全。大神的这次争光博得同学们的小声喝彩。

    “他的作业和别人不一样吧。”

    “是不一样,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太多太难对他没意义。”

    主任不理会弟弟的解释,得意地在巡课单上扣分。主任并没有满足:“你上课提问的时候,有个学生说她看到钱塘江大潮的感受是紧张、害怕,你怎么可以说对。见到大潮的感受应该是兴奋、激动。考试的时候学生写上害怕能得分吗?”

    弟弟摇摇头:“主任,上课的时候我说的是答案不唯一。害怕是对的,激动也是对的。我们平时遭遇大雨都会躲避,更何况是面对大潮。他们也只是小孩啊。至于得分,我会再给他们强调的。做题写激动,心里可以害怕。”

    主任对弟弟的解释不是很满意,眼尖的学生喊到主任又要扣分了。学生包围上来,主任喊道:“干什么,你们想打我啊?走回办公室评课。”

    叶倩文跟着弟弟、主任回了办公室。主任刚坐下就继续发问,弟弟这节课上的什么,重点呢?难点呢?弟弟对答如流。

    “重点、难点就那么多。重点难点之外你为什么又讲那么多,学生能吸收得了吗?”

    “教案上写了可以适当引导学生发散思维啊。”弟弟把凌乱的教案合上,像是拉住少女被扒开的衣服。弟弟不打算客气了,知道主任来者不善索性挑明了说。

    “您是教数学的,我是教语文的。数学和语文不一样,数学我也能听懂,但我不会去评价,听得懂不代表会教。另外,我也不明白有的人为什么一道数学题要花一节课讲。”

    弟弟在戳主任的软肋,在一次全校教师的赛课中,主任一节公开课没教会学生列竖式。可评课时愣是没人敢说,主任还得了一等奖。赛课归赛课,学生的成绩是真实的,不用老师们挤兑,每每期末家长会主任都是被围攻的对象。弟弟还没来得及见识主任的舌战群儒,今天直接被抓来单挑。

    “年轻人不要这么骄傲,总想着用你们自以为新颖的教学方式挑战我们,做工作要踏实。你知道哪怕是在这里,乡下的老师想到县上来都得熬多久。就你那个单独布置作业的学生,特殊照顾后他的成绩提高了吗?”

    换做平时弟弟踩着台阶就下去了,但这次他偏要争论一下。

    弟弟和主任坐得面对面,翘起了二郎腿:“有进步啊,之前十几分现在三十分。”

    “三十分值得炫耀吗,语文多好拿分,语文随便写写作文都十几分了吧。对他的作文本呢,我要检查他的作文本。”

    “没有,他不会写作文,我都是让他抄范文。”

    “你没有权利让他抄范文,教学生学会写作文这都是从三年级开始训练的,怎么五年级了还不会写作文?”

    “这我不知道啊,我从五年级才开始教的,你问我我问谁去。”弟弟捂着嘴笑了,学生的学情不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学校每次说都要对学困生制订专门的教育措施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最终这些学生的管理始终是落在科任老师头上。

    “一次没有作文那就算缺一次作业,现在至少得有四篇作文,那就是缺四次。一次两分,二四得八,我看你花名单上的标记,对学生这样的特殊处理不止他一个吧。”

    “对,一模一样。扣吧扣吧,您是数学老师,想怎么扣怎么扣。”弟弟欣赏着主任气急败坏的模样。对学校的老师说,考核分就是钱,一分五十。但因为弟弟是支教的,严格来说不算学校的人,学校不给弟弟钱,学校的加减分对弟弟来说更是无关紧要的。

    看主任忙活完了,弟弟憋笑地说:“主任我是支教的,你把分数报上去,能扣的话就尽量扣掉。”

    主任轻蔑一笑:“哼,你以为我会只扣你吗。你们班的班主任,你的备课组长,你师傅都会被扣分,监管不力。”

    弟弟的心里防线动摇了:“凭什么连坐。”

    “这是规矩。”

    弟弟慌了,现在服软已经晚了。

    主任继续攻克,支教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就可以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吗,在其位要谋其职。主任否定了弟弟一学期以来所有的教学工作把弟弟说的一无是处。

    弟弟咬紧了牙,他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他愧疚这次扣分会连累其他人。弟弟气得有点颤抖,此刻已经不想细究主任的话,逆反的火焰在他心里膨胀。

    叶倩文全程在一边没有说话,她看得很清楚,主任这次不单单只是针对弟弟。还有弟弟背后的老张、备课组长,他师傅。这个学校不止有连坐,还有派系。弟弟就是主任这个派系对立面最小的一个。这次扣弟弟的分是给弟弟后面的人看。叶倩文再想或许对于弟弟的打压,其中还有她的缘故。在叶倩文拒绝的追求者名单中就有主任的外甥。叶倩文选择不说话,男人的尊严需要靠自己挣得。叶倩文甚至有点考量弟弟的私心。她多希望弟弟能站起来,把教案撕碎甩在主任的脸上,痛斥这个老男人的卑鄙。可她又不想弟弟真这么做。第一次见弟弟这样的窘态。

    “对了,我看到紧挨着讲台边有个空座位,是你安排的吗?”

    “不是。”弟弟不经思考就说了出来,只为了反驳这个男人。话一出口,弟弟就后悔了。那个学生的位置是叶倩文安排的,对上课走神学生的小惩罚。

    “噢,那就是老张。学生坐在那看不全板书的。学校也是不允许的。我回头找老张。叶倩文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不,没有了。”叶倩文这时才和弟弟有了眼神交流,叶倩文看弟弟眼睛红红的。

    主任合了巡课单,往事翻篇似的和弟弟扯闲话:“你真没有留在这的打算吗?”

    “傻子才留。”弟弟话里带着哭腔,从来学校的第一天到现在他从未受过如此侮辱,或者说从小顺风顺水的他没怎么面对过批评。

    回到自己办公室的叶倩文心里乱糟糟的,她为弟弟不平就想去找老张。老张正在和老光处理学生早恋的问题。老光仰躺在办公椅上惬意得很。作为学校的重点抽查对象,上节课老光机灵地以处理学生问题冠冕堂皇地逃离了。

    老张班里的女学生早恋,早恋的对象正是老光带过的任亮亮。老张此时正在气头上,脸憋得通红撸着袖子抽打女学生旁边的一摞书。即使这样,女学生哭得像一个化了的冰激凌。

    老光最善于嘲讽,为了帮助女学生看清任亮亮的真面目细数任亮亮曾经的各种光辉事迹。为了加大力度,还无差别地攻击女学生的审美,再遇人不淑也不能饥不择食。那任亮亮,年龄大的找比自己年龄小的是有本事。你一个女生找一个年龄差那么多,不害臊吗?老光很得意,他这话是一箭三雕。

    现在的老光已经从实习妹妹那里取得了绝对主动,原来妹妹在学校还有个异地恋男友。有男友还愿意和自己勾勾搭搭,老光立刻取得了道德上的高位。现在老光斩钉截铁地拒绝和妹妹来往,是妹妹自己私底下执意对老光投怀送抱。

    叶倩文自然听出了老光的意有所指:“我们班的学生还由不得你来骂。”老张放下尺子,两只熊掌一抹脸走到叶倩文跟前小声地说:“接下来你来,我下不去手。”

    然后老张拽着老光抽烟去了。学生管理方面一直是老张唱红脸,叶倩文唱白脸。

    叶倩文抱着哭泣的女学生,抚摸着学生的头说:“咱长得好看,得争气。”

    巡课记录公示了,弟弟被扣了二十分,老张和弟弟的备课组长被连带扣了三分。弟弟不再那么意气风发。弟弟被查的事只在年级组内传播,弟弟的哥哥姐姐们义愤填膺大有要团结起来把主任孤立起来的趋势。可计划最终在教师例会时弟弟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任旁边结束。老师们知道计划迟早会流产,但没想到这么快。主任掌握着老师们的请假大权。谁能保证不请假呢。

    冬至融情会,弟弟不再握擀面杖而是拿着话筒和叶倩文站上了舞台。西装革履的弟弟和身穿礼服的叶倩文在舞台上极为耀眼,他们两个的主持也有一种天然的默契,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

    晚会进行当中没想到出了岔子。原定的主题朗诵男老师穿西装女老师穿旗袍。临上台领导为追求完美的上镜效果,要求男老师们脱掉外套穿白衬衫上场。临时的变化激起了老张的强烈不满。舞台场地是学校的篮球馆没有空调,十几度的室温仅仅为了满足镜头的好看就让老师们挨冻,老张难以理解。其他男老师心里也有火但依旧脱了外套,只有老张一个人在抗议。老师们纷纷劝老张顾全大局。

    “就算是校长亲自来了我也不脱。”老张的语气很硬。队形、台词都是提前排好的,老张罢工,全组老师只能在场下干着急。

    叶倩文和弟弟报幕许久依旧没人上场,叶倩文就跑到后场催人。穿着露肩礼服的叶倩文提着裙子拨开人群跑到老张面前。老张看到叶倩文哈出的白气渺小得像是水面上升起的一个水泡。老张脱掉了外套。

    联欢会结束,从舞台上窜下来的叶倩文没有换衣服,直接在裙子外面套了羽绒服,戴上毛线帽,换了运动鞋拉着弟弟就跑。

    “快走。跑晚了会被他们拉去吃饭喝酒,我现在只想快点回家洗个热水澡。”叶倩文轻车熟路地就像一个多次离家出走的公主。

    弟弟和叶倩文选择步行。

    “你不吃点东西吗,晚上为了穿裙子好看,你都没吃饭。”

    叶倩文摸摸平平的肚子:“不了,就当减肥了。回家喝杯牛奶然后美美地睡觉,今天太累了。”换上运动鞋的叶倩文轻松得像一只麻雀,蹦蹦跳跳地在雪白的路面上寻找秕谷。她的秕谷是路上的亮光,寻到一块光就踩一处光,然后蹦到另一处光。奇迹的是叶倩文通过她的蹦跳游戏真的找到一个被魔术手套点亮的乐园。河边公园的灯带全亮了。这是叶倩文第一次在冬天看到河边公园。路沿、桥堤、栏杆和雕塑都包裹一层白黄亮边,像水晶球里的宫殿一样。在寒冷的光线下,大理石闪烁出雪的光泽,剔透得像玉塑。

    “哇!”叶倩文惊叫着,蹦跳地走上了桥。尽管那不是回家的路。

    弟弟很自然地跟上,他也被眼前的美景打动了,黑水白桥,桥下的冰还没冻实,仔细听能听到仿佛轻敲杯盏的声音。

    叶倩文和弟弟并排站在桥上无声地吸吮着清凉的空气。小公园的浪漫吸引来一对情侣,他们看桥上有人就在桥边的玉如意雕塑面前祈求祝福,拍照然后拥抱。叶倩文和弟弟目睹的全程。叶倩文看着弟弟,弟弟的眼睛像两颗流星闪着花火。

    叶倩文想开口被弟弟抢了先。

    “姐姐。”

    叶倩文笑了。

    “我帮你拍张照片吧。”

    叶倩文点点头,挑中桥下的长椅。

    举起相机的弟弟陷入迟疑,他发现长椅下有东西。弟弟蹲下身,手从叶倩文的腿侧伸过去。

    “没关系,照完了我可以p掉的。”

    弟弟摸到是一个编织袋。弟弟此后都在后悔打开这编织袋,而且是当着叶倩文的面。

    编制袋里装着一个死婴。

    叶倩文发出的尖叫足够刺破冰层,打光的手机被她甩在地上。手电筒掠过弟弟面庞的时候,叶倩文看到了弟弟瞪得不能再大的瞳孔。

    弟弟把编织袋的口子盖住,捡起叶倩文的手机,抱住惊恐的叶倩文。叶倩文只看到婴儿露出的一只冻得像蔫茄子一样发紫的小手。弟弟看到了婴儿的半个身子。弟弟抚摸着叶倩文的头。

    “怎么办,真的是……”叶倩文哭了,眼角闪着泪花。

    弟弟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安慰完叶倩文后选择了报警。警察处理完现场带弟弟和叶倩文做完笔录已经一点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叶倩文和弟弟的手都死死地焊在一起。除了回答警察的基本问询,叶倩文没有再说过话。从警察局回的路上,弟弟和叶倩文手臂和肩膀都贴在一起。弟弟送叶倩文上了楼,叶倩文依依不舍地放开弟弟的手。弟弟轻声安慰着:“别多想,洗个热水澡,喝杯牛奶,然后睡觉。”

    叶倩文睡了不过是很晚,她和弟弟聊了很多。他们一起控诉抛弃婴儿的人的残忍和恶毒,咒骂她为什么可以对生命这么不负责。叶倩文和弟弟说,对于幼小的生命她有种天然的敬畏。平时可爱的猫猫狗狗她都不敢碰,这次竟然看到了一个消失的小生命。她很痛苦。叶倩文和弟弟的谈话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她醒来时手里还攥着手机。这是她睡过的最僵硬的一个夜晚。

    在公园有小婴儿冻死的消息不胫而走,并长时间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各个办公室都在痛斥抛弃婴儿之人的丧尽天良,祈祷早日能将凶手捉拿归案。借助监控警察很快找到了抛弃婴儿的嫌疑人。虽然没有披露,但是通过不久以后迅速在各小学、初中、高中展开的性教育知识讲座人们大概推测出,这个十恶不赦的妈妈可能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学生。

    和案件一起传播的还有叶倩文和弟弟的“约会”。可能是为了摆脱这个案件,也可能是不想被这种糟糕的事影响。叶倩文和弟弟都选择保持两个人的距离。尤其是弟弟,叶倩文发现弟弟开始刻意疏离自己。叶倩文想,虽然有点暧昧,但她和弟弟目前还是清白的。或许有,或许没有。叶倩文预感她和弟弟之间就像那个小婴儿失去生命一样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元旦联欢,这次叶倩文和弟弟都成为了台下的观众,看着别人在舞台上光彩照人。元旦那天晚上老张提议他们三巨头一起吃个饭,被叶倩文和弟弟不约而同的拒绝了。由弟弟开始,叶倩文也赌气似的弟弟出现的场合她不出现。

    叶倩文继续和老张以物换物,用两张健身体验卡和老张换了一尾鱼。

    “不错啊,这鱼真大。”叶倩文被大鱼吸引了。

    “嗯,这个应该是弟弟钓的。”

    叶倩文语气稍微迟缓了一下:“噢,你们昨天去的吗?”

    “对,我、弟弟,老光和妹妹。室外已经结冰了,我们在黑坑钓的。”

    叶倩文听到老光带着妹妹说了句流氓。

    “弟弟说她女朋友也爱吃鱼,寒假回去了就能给他女朋友钓了。”

    “弟弟有女朋友了?”叶倩文有点惊讶,弟弟怎么突然冒出个女朋友。

    “有,不过名义上说是分了。他女朋友要考研。弟弟说,弟妹比他小一届。他俩好了五六年。对毕业后的规划产生了分歧。弟弟想先支教陶冶性情,弟妹想安稳。弟弟听了弟妹,先考上了研,然后来这边支教等弟妹考研。”

    “就是我们先分开冷静一下。然后再复合那种吗。”叶倩文勉强开玩笑掩饰自己的混乱。

    老张没有反应,偏头皱着眉头,像考试照抄一样,嘴里边似乎还有词,思量着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你是不是故意和我说这些的?”叶倩文问。

    老张也问过弟弟同样的问题。

    “妹妹和你说什么了?看上去很生气。”

    “她说老光在看生命大和谐的电影,还要拉着她一起看。”弟弟一本正经地说。

    老张摇摇头,只有老光在钓鱼的时候才能干出这样的事。老光钓鱼,除了钓鱼其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弟弟忽视了妹妹的求救,不一会儿妹妹和老光就都消失了。

    黑坑里的鱼不比外边,没什么活力,而且是两种极端。一种是每天被塘主按时按点投喂的“养老鱼”。只有吃饭时间吃饵绝不多食。另一种是被钓鱼的人钓上来再放回去再钓上来放回去的“旅游鱼”,不管什么时间见饵就吃。现在,老张他们遇到的是每天规律进食的“养老鱼”。老张和弟弟在塘边枯坐了一个多小时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鱼,烦躁。老光和妹妹也不见了,你说他俩不会……”老光的骚操作让老张钓鱼的心乱了。

    “哥,想啥呢,不可能。”弟弟仿佛在等一个时机,时机到了弟弟就开口了。

    “哥,其实我有女朋友,在老家。”

    老张没想到他对老光的好奇心在弟弟这得到了满足。

    “你没骗我。你可不可能被骗了啊。像妹妹那样,网上不还有句话,异地恋对四个人都好。”听到弟弟有女朋友老张竟然有点欣慰。

    “不会。我考研的时候,我们俩也这样“分手”过。我们都是一段时间只能专心做一件事的人。而且这次分开对我们俩来说不算坏事。我们俩好了那么长时间,好像到了瓶颈。而且这次分开是实践。对于未来我俩一直在吵。等都结束了我俩意见或许就统一了。”

    “那你来到这边你俩还有过联系吗?”

    “没有。”

    “没有?”老张开始担忧并且对这个弟妹开始和妹妹一样的揣测。

    “是完完全全断掉联系的。学校的工作和这边的事挺费心的,忙起来就不瞎想了。”

    “你傻啊,你能保证自个不乱来。你能保证她?”老张对弟弟和叶倩文大概有个判断,如果弟弟不是支教完要离开,这个判断会更明确。

    “爱情因为分开而神秘。”弟弟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在组织语言。听老张说他没乱来他是庆幸的。可别人说的终归代替不了扪心自问。“其实,我也有过动摇。但总不能因为一时的新鲜感,放弃五六年的感情。哥,我‘背叛’过一次她。”

    “啥?”这次和弟弟的聊天让老张感觉很正式。

    “嘻嘻,是做梦了。不好意思说,那就打个比方。就像我们毕业送别那样,为了抱我们喜欢的人,我们会拥抱所有人。我梦到我离开的时候,我、你,还有倩文姐,咱们仨吃散伙饭。倩文姐张开手要拥抱。我胆子小不敢去。你去了。你抱完了,然后我也抱了。”

    “这都什么玩意?”老张现在满脑子疑惑而且越发觉得这个弟弟不单纯,“你是不是故意和我说这些的?”

    弟弟开始装疯卖傻:“嗯,什么?钓鱼喽。”

    老张没有辜负弟弟的期望,弟弟依旧是弟弟,倩文姐依旧是倩文姐。变化的是,在送弟弟离开的酒席上不止他们三个。

    期末考试结束了,弟弟请假提前回家。弟妹给弟弟打电话让他回去。弟弟走的前一晚,老张组局送弟弟,弟弟说:“好,吃个散伙饭。

    老张原本打算就他们三个,弟弟吃散伙饭的消息传开。酒席上的人从三个人变成了十个人,有弟弟办公室的人,有师傅,有老光,也有主任。叶倩文惊讶,看似其乐融融自成一派的弟弟竟然在无形中也有了自己的势力。

    这可能是弟弟人生中第一次的送别酒席,弟弟有点沉默。老张担任起酒桌上的主持人,帮助弟弟控场。不用弟弟挨个敬酒,老张起头挨个和弟弟喝酒并对弟弟送出祝福。叶倩文被留在了最后一个。

    叶倩文好久不喝酒了,这也是她第一次和老张他们吃饭。叶倩文看着老张他们一个个给弟弟劝酒。

    老张举着酒杯,说弟弟走了就再没人和他一起钓鱼了。

    弟弟酒量堪忧,才喝了一杯啤酒脸就红了。为了不让弟弟过早下场,给弟弟降低了难度,每人只喝半杯。老光,让弟弟回家早点办正事,和女朋友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

    主任举杯和弟弟一笑泯恩仇,说弟弟工作做得还行,人也做得还行,就是胆子有点小。要再留下来锻炼锻炼。

    在酒精的作用下,弟弟回呛,上次之所以不和主任撕破脸完全是因为舍不得学生。现在他彻底失望了。这里太压抑了,不敢说,不敢说。我们都是鱼。

    老张拍拍弟弟,说弟弟喝多了。

    弟弟反驳道:“不,我没有喝多。我在这里支教改变不了这里。”弟弟眼睛已经快睁不开,露出的身子红红的。

    弟弟要上厕所,老张扶着弟弟去厕所吐酒。呕吐完的弟弟,洗漱的时候哭了,洗完认真地对老张说,他不想当鱼,他要去找一根能把鲲都钓上来的鱼竿。

    回到酒桌的弟弟清醒了一点。终于轮到了叶倩文的酒。酒桌似乎被按了静音,所有人都看着弟弟和他身边的叶倩文。叶倩文手摩挲着酒杯,脑子里有很多话想和弟弟说,她想感谢弟弟在工作上的帮助,弟弟对学生很好,对老张也很好,对她也……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叶倩文低下头哭了。

    弟弟等叶倩文擦了眼泪,举起了杯,柔声地说:“倩文,都在酒里了。”

    两只酒杯像吸铁石一样从上到下紧紧吸在一起。叶倩文和弟弟都一饮而尽。

    学校的工作结束了,全体老师放假。老张开车送叶倩文去火车站。

    老张说:“可惜了,弟弟走的那天弟弟说什么都不让我送。你说明年弟弟还来吗?”

    叶倩文看向窗外,想起弟弟离开的背影:“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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