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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往往喝酒的事多了,别的事就少了,最后可能就只剩下喝酒这一件事了。只剩下喝酒这一件事的人,最终差不多就成了酒鬼!
那年初秋,天气还挺好。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穿着件油腻腻的T恤,脚边摆着几个旧饮料瓶、几张废纸壳子和一点儿破铜烂铁。他手里揪着半瓶矿泉水瓶装着的散装劣质白酒,红着一张发乌的脸,眯着迟钝的双眼斜躺在村口大柳树下,看着进出村庄的人们。
多数从中年人身边走过的人连看都不愿看一眼这个整天坐在大柳树下喝得像面团一样的酒鬼。仿佛他在他们眼里就是路边的一堆垃圾,看一眼都会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可也有在走过他身边的人不时会随便问上一句,又喝了些吗?
他叫根二,原名叫二根,因为他还有个大哥叫大根。根二上了十年小学,光是一年级就留了五年,由于个子矮都在第一排,有一次数学老师念他名字的时候偶然将二根念成了根二,结合根号二的结果1.414,跟他身高仿佛,于是根二就成了他一生的名字。
根二小学时候是个话唠,他从不听老师讲课。不听也就罢了,还和邻桌的同学讲话,讲话也没多大关系,可他讲着讲着就像清晨的麻雀叽叽喳喳起来,比老师讲课的声音还大,害得班里同学都得听他的。
老师点他的名,训他几句,他做个鬼脸,安静了下来,可要不屁大一会儿,老师的讲课声里又混进了根二叽叽喳喳的麻雀一样的讲话声。
老师上课的时候,根二好像还没从托儿所的生活里回过神来。老师说根二写的字像一坨坨苍蝇屎,算术也从没算对过一道题。老师在改他的作业时,经常用蘸了红墨水的尖笔在他本子的对角画一个很大的八叉。碰上老师生气的时候,一个用力的八叉就把本子都划破了。尽管这样,老师还是不解恨。有一次根二又在课堂上叽叽喳喳地讲话,老师疯一样冲到根二面前,一把揪住根二的后脖领子,嘴里吼着根二你留级去的话,把根二往教室外面拉。可拉到教室外面,老师又像想起了什么,很快又把根二拉了回来。原因是老师觉得没办法让根二留级,那时候学校没有学前班,再留级只能让根二回家,没办法就只好把根二狠狠地按在他原来的座位上。
上了一年的学,根二叽叽喳喳的毛病一点没改,还是喜欢在老师讲课时和邻桌的同学讲话,讲到高兴时还会不自觉地揪着前排女同学的马尾辫子往指头上绕。那天可能是老师的心情特别糟糕,根二也看不出老师的颜面,老师二话没说,熟练地揪着根二的后脖领子老鹰抓小鸡似的把根二拎出了教室。在出教室门口时,老师还没忘记对根二吼着根二你留级去那句大家听过好多次的话。
从那次以后,根二就再没回到我们这个教室里来。根二真的留级了,并且开始了他的留级生涯。等到其他人上二年级的时候,对门教室里又坐进了一群傻头傻脑的一年级新生,由另一个女老师带着包括根二他们摇头晃脑读着鹅鹅鹅。等到比根二低好几级的学生都升到了初中,根二还在小学里混着。这样,根二最后就成了方圆百里同学最多的人。
根二的爹是个酒鬼,根二从第一次替他爹打酒时偷偷喝了一口,就爱上了那股入喉火辣辣的滋味。于是每次打酒的时候他都会喝上几口,然后再添上些水。直到多年以后,他终于小学毕业,赶上好时候不用再留级直升初中的时候,他也彻底成了一个酒鬼。
前些年流行同学聚会,那阵子可把根二忙坏了。作为一个资深酒鬼,根二一年要参加好几次不同班级的同学聚会,这把一些几年才能参加一次同学聚会的人可羡慕死了。有时候碰上根二又屁颠屁颠地去参加同学聚会,大家就开玩笑地对根二说,还是根二好呀,一辈子有这么多的同班同学。根二却有点得瑟地笑着说,哎,没办法,同学太多了,光喝酒就把人一天忙得不行。
根二在三十岁的时候因为喝酒丢了工作。根二喝酒好像从不张扬,喝过酒后除了那张红脸和结结巴巴的说话声能让人看出他是喝了酒的。最初根二生活好的时候参加一场场同学聚会,经常喝醉了酒,被理发师老婆扭着耳朵拽回家,没有发生过什么酒乱之事。
根二丢掉工作后,根二的老婆最烦根二喝酒。那个有点粗壮的理发师发现根二喝醉酒时,会毫不客气地从根二手里夺过酒瓶狠狠地把它摔在路边的石头上。因此,根二在村里喝酒时像个躲着警察的小偷,若远远看到他老婆过来,根二就电击一样把酒瓶藏在衣服或草丛中。后来根二开始用矿泉水瓶子装酒,这是一次喝着散酒被老婆夺过去摔地上没有摔坏,事后他在草丛里又找到还剩下半瓶酒取得的经验。没几年,失望透顶的理发师终于跟他离婚。根二没了工作和老婆,仍然离不开酒,从早到晚,只要有钱,他总是在喝酒。他总是用矿泉水瓶子去打散酒,到死他都保持着这个习惯。没了老婆和工作的根二就跟着他妈妈一起混日子,慢慢同学聚会也不参加了。
不少喝酒的人,通常喝酒简单一点也得弄几个小菜,最简单也得有把花生或者是蚕豆,根二却是喝酒喝得最可怜的人。不要说下酒的小菜,就连商店里最便宜的高粱散酒都是有一顿没一顿。好多次大家看到根二没钱买酒而难受地坐在村口大柳树下望着每一个进出村庄的人,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像一只好多天没找到食吃的狗,祈望那些过路的人们会突然发点慈悲给他扔来几块钱或者是别的什么吃的。
有一次根二看到二哥从外面回来,便热情地跟二哥说,老同学,喝一点儿吗?他手上并没有酒,其实二哥也明白根二的意思。那天二哥心情很好,就问他,今天你喝了没有?二哥这句话会让人猛地想起电视里的某句广告词。根二苦着脸说没有,他刚丢工作那会曾经跟着二哥在岛城搞装修,又是同学,二哥知道根二是又没钱买酒了,便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扔在他面前。根二看到地上的钱,眼睛一下子放出光芒,恶狗看到肉一般,迅速捡起了那张纸票。二哥走了两步回过头,刚好看到根二进了村口那个散酒坊。
瘾是什么,瘾更像一种滋味,一种依赖吧。农村孩子小时候不少人都断断续续跟着家里人喝过些酒,慢慢就对酒有了依赖感,也感到自己的生活多了一种滋味。觉得自己的生活中又多了一种依赖,也多了一种能让自己惬意的滋味。同时又害怕这种依赖和滋味会像一根勒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让人一生都难以摆脱。
根二除了对酒上瘾外,好像对别的什么都不上瘾,包括他那个干理发师的老婆。工作和老婆都没有之后,大家总看见根二坐在村口大柳树下,脚边摆着几个饮料瓶、几张废纸壳子和一点儿破铜烂铁。大家知道那些破烂和根二一起呆在那里,等着那个收破烂为生的外乡人。不过,他的那点破烂每次都能被外乡人装在三轮车上拉走,而根二本人却百分百地被外乡人留在村里。虽说根二这么多年已被酒浇灌成了一个十足的废物,可除了他快八十岁的老娘肯收留他,连他一奶同袍的哥哥都不会收留他的。
根二没了老婆和工作,就跟着他妈妈混日子。在农村里,这种啃老的情况很少见,因为农村的老人除了种地也没啥收入来源。根二由于整天喝酒,别的事就不做了,不做事便没了收入。他也知道,摆在商店里的酒是要用钱来买的,可他也想有钱,而钱是要花心血和力气赚的。可根二除了有喝酒的力气,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根二说他妈妈很心疼他,时常给他一点喝酒抽烟的零花钱,加上他是家里的老幺儿,除了不管他的大哥,几个姐姐也时不时接济他,这样最终让他的酒瘾维持了下来。
偶尔大家发现根二在村口坐着晒太阳,就坏坏地逗他说,哎根二,今儿咋还没有喝酒?听了别人的话,根二好像突然变得难受起来,苦着脸说,你这个人坏得很,你不说的时候嘛我酒的事情还忘掉了,你一说嘛我的酒瘾马上起来了,你说咋办呢?大家就笑着走开说,咋办呢,你自己看着办吧。
根二后来就成了村里的流浪汉,也成了每家每户大人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不事生产的根二没了钱买酒每天就斜躺在村口大柳树下,偶尔能从妈妈手里要到些钱,毕竟这些都是姐姐们孝敬妈妈的养老钱。根二实在馋酒的时候就跑到姐姐们家,对于这个最小的弟弟,姐姐们也没办法,只好炒几个菜,拿出好酒来招待,每次喝到最后,根二那矮矮的身子总会出溜到桌子底下。
新冠病毒开始施虐的那一年,根二也阳了,最后死在医院,医生最后的诊断是他死于肝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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