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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末日】
思考良久，吴渡拿起手机，小心措辞，给宋青娥发送了一条消息。
微信显示：“发送失败，因为对方拒绝接收你的消息。”
宋青娥竟把他拉黑了，吴渡怒火攻心，蹭地从沙发上立起，将手机往地面重砸，连骂几句脏话。
五个月来，他在宋青娥身上花了不少时间金钱，两人的关系也发展至离领证仅有一步之遥，可她却在一朝之间变脸，退回所有礼物，与他划清界限。
冷静下来之后，吴渡从自家客厅地板上捡起手机，手机屏幕碎成雪花状，无法再开机。
吴渡深叹了口气，瘫倒在沙发上，呆呆望着天花板良久，门铃突然响了。
打开门，吴渡一眼望见小区里的赵姓保安黝黑的圆脸，和自己父亲颓丧的老脸。
“赵大哥，你怎么找到我爸的？”吴渡瞬间换上因寻回失踪父亲而惊喜的面孔。
赵保安一脸严肃道：“吴叔叔在幸福广场一超市里乱拿东西，被那里的保安当成贼拿住了，差点送公安局，万幸那里的保安和我熟，他一提我就觉得是吴叔叔，一去看，果真是。”
吴渡满面堆笑：“我今天把城里亲戚家都找了一圈，正要去公安局报警呢，还好您给找回来了，太感谢了。”
赵保安笑道：“没事，都住同一小区，互相关注是应该的，对了，你怎么不接电话？”
吴渡出示已碎屏的手机：“手机不小心摔了，用不了了。赵大哥，下午我请你吃个便饭吧。”
“吃饭就不用了，以后你要看好吴叔叔，”说着，赵保安面露怒色，“吴叔叔在超市和保安拉扯的时候衣服被拉开了，发现他身上有一些瘀伤，像是前两天被人打的，前两天吴叔叔都没出过小区，八成是被小区里晃荡的那几个小瘪三偷偷欺负了。走，我俩找他们算帐去！”
“不一定就是他们，就算是他们，他们也会死不承认的，也不可能留下什么证据，主要责任在我，都怪我没有看好爸爸。”吴渡面色心酸牵起父亲的手。
吴老爹却向吴渡呵呵傻笑道：“爸，我又饿了，我要吃窝窝头。”
吴渡面色尴尬：“爸，别这样。”
赵保安望着这父亲管儿子喊爸的闹剧，又觉好笑又觉同情，叹息道：“独自照顾一个痴呆老人，你真不容易”
吴渡苦笑：“可不是，稍有懈怠就出事，赵大哥你进来喝杯茶。”
吴渡侧身请赵保安进家门，吴老爹却在旁边直喊饿，赵保安自觉不便留下，告辞离开，吴渡千恩万谢将他送到楼梯口。
家门一关上，吴老爹又吵着要吃窝窝头。
吴渡目光瞬间变阴冷，斥道：“ 吃什么吃！你个老不死的，老子都没心情吃饭！”
念及被宋青娥抛弃，砸坏手机，欠下赵保安一个人情，这些倒霉事，吴渡怒从心头起，一脚踹倒吴老爹。
吴老爹倒下时腰部撞到茶几角，跌在地上，满脸痛苦惊惧，慌忙叫喊：“哥我错了，别再打我了！”
吴渡不为所动，白了他一眼。重度老年痴呆的父亲有时把他当作他去世多年的爷爷或伯父，有时把他当作陌生人，甚至当做入室行窃的小偷。
“你怎么不能像王丽那样，老实死掉不拖累旁人呢？”吴渡看着父亲冷冷说，“那样我还能念着你的好。”
王丽是吴渡的亡妻，她两年前诊断出肺癌时已是晚期，考虑到治愈率极低，治疗费用高昂且治疗过程痛苦，王丽主动放弃治疗，回家不久后便去世了。
外人不知道的是，王丽下定决心放弃生命之前，丈夫吴渡多次暗示她，花钱治疗多半竹篮打水一场空，家里不穷，但也不富裕，治了之后便没有财产留给女儿了。
遏制病情要吃的进口药也很贵，王丽回家不久便吞了整盒安眠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是这事只有吴渡知道，其他人只道王丽死于病情恶化。
吴渡为亡妻办了一场风光无两的葬礼，周济了亡妻的年迈父母十几万钱，便认为自己仁至义尽，准备续弦。
谁知这关头，他父亲却出事了。
吴老爹丧妻多年，一直独居城郊。他为人孤僻冷淡，不惯与人交流，慢慢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
患病头几年只是记忆力下降，时常迷路，吴老头文化程度低且倔强，不肯面对自己失常的事实，也不愿向人求助、倾诉，结果别人发现他异常时，他已到了全面智能性减退的重度老年痴呆，把家里搞得一团糟，无法再独立生活，吴渡只好把他接来和自己同住。
之前吴渡在相亲市场上还算条件不错，有挑选异性的余地。可家里多了个失智的老人，就让本来对吴渡有意的女人们望而却步。
数月前，吴渡与旧相识宋青娥重逢，得知对方丈夫两年前因车祸离世。
吴渡与宋青娥从前是一个办公室上班的同事，当时两人各有家室，没什么暧昧关系，可一起工作多年，也算了解对方，吴渡中意她模样周正，干活麻利，性格爽朗，她也对吴渡抱有好感。
可了解吴渡父亲的情况后，宋青娥也退却了。
吴渡再娶的愿望很强烈，认为家里有个女人才算是家。
宋青娥有个儿子，吴渡咬咬牙，表示自己只有个独生女，将来可以把名下的房子遗赠给继子，宋青娥又表现出心动，继续与吴渡深入交往。
即使知道宋青娥为图房子才与自己在一起，吴渡也不计较，他年逾不惑，清楚女人总得图他什么才会和他在一起，只要对方心眼不坏，能一起踏实过日子就行。
而女儿已经嫁为他人妇，贵重的财产，无论留给女儿还是继子，横竖都是留给外姓。
可就在两人约会商定财产公证及领结婚证的时候，公安局找上了吴渡。
吴老爹深陷被害妄想症，认为小区内一个八岁的孩子偷了自己重要的东西，对其暴力逼问，打成重伤。
对方父母怒而报警，吴老爹重度失智，承担责任的只能是吴渡了。
此事过后，宋青娥便向吴渡提出分手。
吴渡苦苦挽留了一段时间，毫无效果,今早被宋青娥告知：以后别再联系了。
满腔愤怒迁至犯病坏事的父亲身上，吴渡驾车带吴老爹到城市另一端一家肯德基里吃了午饭，吃罢对父亲说：“爸，我出去买点东西，你在原地不要动。”
说完，他扔下一脸茫然的吴老爹独自出店，心里清楚中度老年痴呆的吴老爹不可能遵守留在原地等待的要求，他到附近溜达一圈回那家肯德基，吴老爹果然不见了，他假意打听寻找一番，径直回家。
吴渡心中期待吴老爹在陌生地方发病，遇上意外再也回不来，哪怕借此摆脱吴老爹一段时间也好。
谁知没过几个小时，人便被好管闲事的赵保安带回，念及恨处，吴渡再次瞪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吴老爹。
长时间的麻烦拖累，已经耗尽了他的父子之情。
目前在他眼里，这丧失记忆与人格的父亲，已经不再是他的父亲，他们的父子缘分已走至末路，又何必再留恋。
奈何他还得在亲戚邻里面前做出一副孝子模样，无法遗弃或明显虐待父亲，仅因没有正经女人愿意嫁个风评不好的男人。
夜幕降临，吴渡因无法忍耐吴老爹饥饿难耐时的呻吟，扔给他个冷馒头。
老爹在墙角狼吞虎咽，吴渡冷着脸瘫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上多有人意外死亡的负面新闻，吴渡恨恨地想：这世上每天那么多人死亡，为什么就这该死的老头不死！”
恶念一旦滋生便无法遏制，看到有人误食农药死亡的新闻，吴渡琢磨，不能靠毒药，王丽那样病重吞药而死，人们不会怀疑，但吴老爹只是头脑失常，身体仍健朗，这点邻里亲戚有目共睹，突然病死会引起怀疑。
看到有男子偷翻动物围墙，落入虎园被老虎咬死的新闻，吴渡又想，这也行不通，一般动物园管制很严，吴老爹没法翻入。
看到两岁小孩因小区高楼防护栏建得不合规，不慎坠亡的新闻，吴渡眼睛一亮，计上心头。
失智老头为捡心爱的玩具翻过高楼围栏，不慎摔死，这事再正常不过。
次日中午，吴渡将吴老爹带至七楼公共阳台，使出自己年轻时投篮的本领，将吴老爹心爱的玩具陀螺投至阳台护栏外侧角落。
阳台外侧为中式屋檐结构，整体向下倾斜，边角则往上翘，吴老爹的陀螺便被勾在屋檐末端。
吴老爹酷爱这陀螺，他小时候喜爱陀螺，因家庭贫困，仅能拥有小而难看的陀螺，痴呆了以后，童年时期的执念复燃，曾满地打滚撒泼让吴渡给他买大陀螺。
吴渡带回给他一个华丽硕大的陀螺，他爱不释手，天天抱在怀里。
吴老爹站在七楼围栏旁，努力去够心爱的陀螺，够不到，他又本能地恐高，不敢贸然跨过围栏，只好以祈求的目光望向吴渡，吴渡不理会他，兀自在阳台另一角落板凳上坐下，拿出报纸装模作样地看。
纠结了良久，吴老爹终于小心翼翼把脚踏上围栏上第一道杠，慢慢把一条腿跨过围栏。
吴渡的目光越过报纸紧盯着吴老爹，眼看吴老爹把另一条腿也跨过围栏，努力在倾斜的屋檐上保持平衡。吴渡心跳加速，他知道吴老爹不可能够得着陀螺，他默默酝酿情绪，待会事情一发生，整个小区都能听见他突然丧父的哀嚎。
吴老爹颤抖的身子不断往屋檐外围探，忽然，楼下传来洪亮的喊声：“吴叔叔，你不要动，我来帮你捡。”
吴渡吃了一惊，忙向冲到吴老爹身边，装出刚发现父亲在做危险动作的样子，拉住吴老爹，往围栏内扯。
他余光望向楼下，楼下那中年男人矮壮黝黑，正是那爱管闲事的赵保安。
赵保安没事就喜欢在小区内巡逻，偶然望见翻越围栏够陀螺的吴老爹，连忙喝止，随后疾步冲上楼，到吴氏父子面前询问怎么回事。
吴渡一脸内疚且心有余悸地说；“我坐在那边看报纸看得入迷，没注意到我爸翻围墙。”说着，又佯装愤怒对吴老爹道：“爸！你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陀螺够不着不会让我帮你吗？”
因长期挨打，吴老爹看到吴渡的怒容，有了应激反应，立即抱着头缩在地上哀求：“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打我！”
赵保安见状，惊异地望向吴渡。
吴渡手足无措地搀起吴老爹，讪讪地冲赵保安笑了笑。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吴渡又开始了另一个计划。失智老人因家中电线老化漏电，不慎触电身亡，这类事件也不易引起怀疑。
于是吴渡开始设法使电线“老化”，故意高负荷用电，不留痕迹给电线加温，使外绝缘护线套损坏。
谁知同一栋楼内电路相通，吴渡家漏电后，没等吴老爹不慎触电，其他住户就因停电联系物管了，查到是吴渡家电线出问题后，热心好揽事的赵保安自告奋去找吴渡解决问题。
他带着一位电工上吴渡家门修电线，吴渡感激不尽地接待了他们。
修好电线后，电工告诫吴渡：“以后千万要注意电线老化问题，家里有失智老人，这类安全隐患十分危险。”
吴渡连连点头允诺，一旁的赵保安望向吴渡的眼神却有了异常。
自此以后，吴渡发现赵保安对自己的态度变了，不再热情友好，眼神中多了戒疑。有时吴渡到门卫室取快递，赵保安会别有用心地对他说人要懂感恩，不能忘本之类的大道理。
对此，吴渡只在心里冷笑，照顾废人的重担没落在他身上，他当然能站在道德高地上站着说话不腰疼。
而他认为自己之所以养成冷漠暴躁的性格，也跟父亲从小对他的棍棒教育有关，此时不过是父亲品尝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
他眼里，父亲已成为一只寄生在自己身上，毫无用处，只会吸取养分的害虫，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暴雨季节来临，他又生出毒计。
吴渡生活的城市复杂多变，天气预报多有不准，有时晴空万里，转眼乌云密布，暴雨降临。
城市周围多山，吴渡遏制父亲病症为由，时常开车带吴老爹登山散心。
这天，终于让他等来了能引起山洪的暴雨。
父子俩因突如其来的暴雨被困山内，车辆陷入淤泥动弹不得，父子跳车逃生，被卷入山洪，父亲体力不支丧生洪流，儿子因体能较好死里逃生。
本地每年都有人丧生山洪，发生这样的事，也不会让别人考虑他弑父的可能
他这么一想着，故意把车开入淤泥中，随后，将父亲从车内拽出，两人顶着倾盆大雨往山下狂奔。
山中水库决堤，洪水如同一条条巨龙，裹挟泥沙呼啸而下，所经之处，树木、电线杆纷纷倒下。
激流急速，吴氏父子很快被卷入洪水。吴渡死死抱住一根浮木，在水中浮浮沉沉，恐惧感将他淹没。他从前学过游泳，水性不错，常在大江大河中游泳，因此有足够信心自己能幸存于山洪，而不通水性的吴老爹将会遇难。
谁知真遇上洪水，他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洪水湍急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且裹挟泥沙、石块、与浮木，落入洪水后，他完全无法把握游泳的方向，还会时不时被水流急速推来的石块、浮木撞伤，死亡的威胁降临到他头上。
他如一只落水的蚂蚁，无助地用力抱着浮木，随着浮木飘飘转转，只觉晕头转向，紧闭双眼，绝望地乞求灾难早些结束。
不知在水中飘了多久，他感到水流减缓，睁开眼睛，望见遭山洪弄得一片狼籍的大地。此时天边已挂上夕阳。
随后，他惊恐发现自己被洪水冲入了山下的大江里，而且正被水流推向江心一个大漩涡，一旦被卷入漩涡，就会被水流卷入江底，万难逃生。
他松开浮木，奋力往远离漩涡的方向游，却不敌水流的力量，被往漩涡方向推，他绝望中大呼救命！
从较远的地方传来回应：“吴渡，别怕，爸来了。”
吴渡仓皇循声望去，只见吴老爹在岸边，慌忙脱下湿衣服，下水朝自己奔来。
他恍惚看到了多年前的场景，那时他年纪小，刚学会游泳，逞能游到江心，突然脚抽筋，开始溺水，仓皇在水里挣扎时望见不会游泳的父亲迅速脱衣下水朝他奔来。
当年多亏救援人员及时赶到，才避免了父子一同溺亡的悲剧。
吴渡心中一酸，不顾水流挤压肺部，声嘶力竭地大喊：“别下水，爸，快回去！”
可水流很快淹没了他和他的声音。
他最后的视野中，父亲也被水流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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