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寄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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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答案

年少时的心动能否永恒？

看到黑板上语文老师留下的问题，我不禁想要参与其中，想要知道少年们的答案与当初的我们一样或是不同。

“同学们，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语文老师的问题你们的回答是什么呢？”

许是看到平时冷漠的数学老师此刻居然变得这么八卦，高一27班的同学们也开始叽叽喳喳、争先回答。

“岁老师，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心动便是心动，再过十年、几十年亦是如此。”

这是我的课代表，眼睛里装满了坚定与希望，是现在的岁如烟眼里再也找不到的曾经。

“老师，我认为心动是个非持续性动词，只是表示当下的一种感受，又怎能永恒？”

是啊，心动不会持续。

但却可以是连续的，不然我怎么可以对你一次又一次的心动呢？

……

学生们的回答我已无心探究，我想，不论过了多久，少年人的回答总是相同的，少年的青春也是相同的，尽管它们披着各种或高深或惨烈的外衣，我是说答案亦是青春。

微微转头，发现教室后面的银杏又变黄了，颜前程，冬天就要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2  银杏之约

喜欢上银杏是在高一开学那天，懵懵懂懂的我遇见了傻乎乎的周良樱和大大咧咧的张待春。

三个傻子学着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对着几排微微泛黄的银杏树认认真真地鞠了三躬，嘴里神经兮兮地念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那求什么呢？”

三个傻子对视良久，最终决定，就求福祸相依、各坚其志。

什么志咱倒是不知道，只知道张待春像泼皮一样天天带着我们俩浪。她倒是轻松，本就是入学的班级第一，即使天天玩也可以靠着底子成为月考前三。

我和良樱可就没处说理去了。

我属于不在乎成绩却也不想垫底的那种，况且我妈这个人一直忙工作，只要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学校不惹事她就谢天谢地了。却不想班级倒数第二的宝座我还是坐了两年多，当然，倒数第一那个大冤种是我的铁姐妹周良樱，这必须要强调一下，我们真的是真姐妹。

周良樱说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读书，她知道很多的大道理，却是真心不想为了学习委屈了自己渴望自由的青春。也因此，高中三年她在倒一的宝座上从始至终就没下来过。

不过好在，后来的她们都在自己坚持的人生里获得了爱与幸福。我爱的女孩在为梦想起飞后都有了着落点，只有我像是飘荡于世间的孤魂野鬼，穷极一生也寻不到那个叫做颜前程的人了。

3  “天才兄妹”

高一时，我除了收获了两个傻姐妹，还有了一个天才“哥哥”。

那是刚刚入学时，班主任王小黑偷偷给我们做了智商测试卷，本来测试结果都是仅各位老师知道不告诉学生的，偏偏有一次物理课代表去送作业看到了王小黑整理的表格，颜前程是班级智商第一，而我，比他低了三十分排名第二。

从此，我们成为了高一27班的“天才兄妹”。

本以为只是一时兴起，谁想到王小黑也多次在班级夸赞颜前程的智商最高，希望他好好学习，为班级争光，因此这个“天才兄妹”的称号贯穿了我俩的高中两年，也成了我一生无法释怀的因果。

其实，我是比颜前程大两岁的，奈何这个世界看的是实力，我也只能屈服于智商之下做个“妹妹”。

第一次认识颜前程是“天才兄妹”问世的前几天，我在银杏树下等着良樱她们。却看到一个高高胖胖的背影，虽是有些滑稽却好像藏着我不懂的忧伤。

走近之后，他回头看了看我，原本思索的脸笑了笑，笑意从他澄澈的大眼睛开始，然后拂过他微胖的脸颊，最终在他完美的唇间绽放，露出一口不知本来就很白还是因为脸黑显得很白的整整齐齐的牙齿。

如果说，我是什么时候心动的，我想，应该就是现在吧。那种本应有着暖暖笑意却又隐匿着忧伤的颜前程，把我的老母心都要融化了。

我看着他，他望着我。

银杏叶飘飘落落撒了一地，重重地压在我了的心上，使得我难以自由自在地呼吸。

“你知道吗？这片银杏是我父母刚来这个学校任教时提议种下的，后来也不知道呵护了多少年才有了现在这繁枝茂叶。”

他头微微上仰，好像在看着银杏叶，又好像在看着天。

“好浪漫啊！现在觉得这些茁壮成长的银杏树像是在诉说着你父母的爱情和幸福。”

“是啊，如果……如果他们还在的话……一定会很幸福……”

“他们……”我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想要问出“他们去哪儿了”这句话，可在看到他瞬间黯淡下来的眸子时又不忍心了。

“他们去了远方，等银杏树再大一点、再大一点，他们就会回来了……”

他说得那么认真，以至于我连这样明显的一个谎言都不忍再接话。

后来，“天才兄妹”诞生了，我总觉得这是我们之间特殊的缘分——应该就是女孩家家认为的上天注定吧。

对于颜前程是智商最高这种说法班级很多人是不服气的，毕竟不论是生活还是成绩方面，他似乎都不配这个“天才少年”的称号。

因为他的学习成绩却并不突出，就像我智商第二成绩却是倒数第二一样，不过，他比我好一些，基本在前十左右。他的生活作息更是紊乱，日夜颠倒，一到白天像是冬眠一样。

至于为什么没人说我“德不配位”，可能因为枪打出头鸟，而我又不是最聪明的人。更何况，我也没必要苦学，老老实实混日子的同时顺手学一下罢了。

他呢？所有人都说他能有前十这样的成绩还是因为天天晚上奋笔疾书，所以才白天一睡就是一整天。

我觉得他天天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再配上他圆滚滚的形象，简直像是国宝一样。每每望着他，我总是忍俊不禁。

刚开始我也是疑惑的，怎么挺好看的一个人，天天像是丢了魂一样的睡觉。

其实，我挺喜欢他这样的。毕竟，只有他安静睡觉的时候，我才敢光明正大地看着他、肆无忌惮地爱着他。

4  养妹妹

高一下学期我们熟悉之后，我才知道，他每天晚上要去网吧等各种地方兼职挣钱。

理由是：他有一个妹妹。

刚刚知道他有妹妹时，我还笑他：“妹妹不会叫颜如玉吧？”

“你怎么知道？这可是我取的名字！”

看着他一脸自豪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天地良心，我只是单纯地想调侃一下他的姓氏而已，绝没有半分要夸他的意思。

妹妹比他小五岁，德高望重的父母在他初三那年意外离开，留下了无亲无故的他们俩。

从此，天之骄子陨落，他开始昼夜不分，只为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妹妹提供好一点的条件。

高二一整年，我们已经熟成了铁兄妹，也知道他做了无数种兼职，有很多即使是现在成年许久的我都未曾涉及半分。虽然他的成绩依然保持在班级前十，可是由他引起的“不听老师讲课、自学成才”的风气引起了各科老师的不满，王小黑也因为这事把他叫出去谈话好多次。

其实有段时间我也被班级风气影响到（纯属无脑跟风），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自学之路，还好发现这条路并不适合我（可能学习就没有适合我的路），及时止损，继续听课摆烂。

我知道，颜前程可不是什么自学天才，实在是因为他晚上要兼职工作，白天没有精力，他有现在这样的成绩也是因为即使白天睡着觉也会尽可能地听着各科老师的讲解。

现在作为老师来看，才觉得曾经的我们真傻，竟然天真地认为靠自己会比靠老师要高效率。当然不排除小部分，但是听课的效率绝对是最佳的。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王小黑决定高二的夏天集体留校补课。

而我，也因为大春这个贪玩的主在高二这个夏天见到了颜前程口中所说的“混混界”的大哥赵望几。

听颜前程说，他和赵望几几乎天天晚上在一起，或做着琐碎的工作或思索着沉重的人生。虽然赵望几没有上过高中，但是却从不间断读书，很多问题他一点颜前程就能明白始终。

后来我时常在想，大春之前说高三帮助赵望几补课，这事十有八九是赵望几在激励她自己好好学习。不过，人家小两口都缄口不言，我也不好点破。

补课的夏天尤为漫长，而煎熬之后则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假期。

我欢喜地问颜前程：“假期有什么安排吗？”

“妹妹马上就要步入初中了，大姑娘就要讲究了，我准备学习编程，接一些单子，给她买个新手机，再好好地吃一顿！”

看着他满怀憧憬的笑脸，我顿时也觉得人生一片美好，好像幸福触手可及。

当时的我是怎么说的呢？

“那我跟你一起学习好了！反正……技多不压身嘛，我们一起养妹妹！”

他看着羞红了脸的我，大笑起来。然后温柔地整理好我被风吹乱的发丝，他的指尖停留在我躁动的青丝上时，我莫名地想到了村上春树的一句话：“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正巧爱我。你头发乱了的时候，我会笑笑地替你拨一拨，然后，手还留恋地在你发上多待几秒。”

我想：他为我拨正乱了的发丝时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心动着呢？

回想起来，我这一生说过最直白的情话，就是恬不知耻地跟他说我们一起养妹妹了。

5  “天才将陨”

编程什么的，我果然也不喜欢。

每天就是在网吧陪着他发呆罢了，不过我时常怀念那段他在忙、我在笑的时光，应该是我们之间最平凡普通、却也最浪漫欢欣的岁月了。

开学之际，我和他们兄妹俩一起吃了一顿大餐，吃了什么我倒是忘了，记忆中当时只顾得心疼他瘦了太多一直给他夹菜。

可能尝到了接单的福利，他不再做各种各样的兼职，只是稳定地接单还有两三个临时工。

我从来不知他对计算机如此热爱，热爱到废寝忘食地钻研。果不其然，高三上学期他的成绩下滑，“天才将陨”的流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传得沸沸扬扬。

直到他的成绩沦为和我一样，我实在忍不住去找他谈话。

“你最近成绩下滑太快了，要不然还是少接一点单子……”

“岁岁，如果我在乎成绩的话，早就是第一了。”

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不知为什么自己会说这些话，明明这是我最讨厌的“王小黑模式”了。但就是有一种高度紧张和不安的感觉在我心里无法释怀。

现在想想，可能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吧。

毕竟，最后毁了颜前程的，过度劳累和流言蜚语全部功不可没。

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是在高中最后一个元旦的前一周。

为了元旦晚会，我们几个小姐妹开心地准备了一个小品节目，为了能够有个最好的呈现效果，在前一周我们没日没夜地排练。

如果，如果可以重来，我不再参演节目，多关注颜前程一些，是不是我们的人生也会像大春和赵望几那样美满呢？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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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初中的妹妹出落得愈发标致了，更是应了她的名字如玉。

初一的生活本就没那么忙碌，面容姣好的如玉更是受到班级多数男生狗腿级的追捧。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男生的特殊对待使得班级女生一直排挤、歧视如玉，各种不堪的流言四起，可悲的是初一的校园没有智者。

本就没有母亲耐心的疏导、父亲宽容的爱，只有一心赚钱为她奔波劳碌的哥哥。面对这些接踵而来的问题，青春期的女孩知道生活的不易，却不知道人心的可怕，她始终找不到生命的出口，不知如何生、又为何活，最终选择在她十三岁那天、元旦的那天晚上跳河了。

后来我在整理妹妹遗物时看到她给哥哥的书信留言：哥，这个世界太冷了，我不知该怎么御寒，又不想你为了我这么拼命赚钱，所以我想先去找爸爸妈妈了，问一问他们活着的意义。希望最爱我的哥哥可以如从前那般灿烂辉煌。

我不知她有没有找到爱她的父母，不过，她终是没能如愿。她的哥哥未曾灿烂一生、也未曾花开锦绣，竟是这份遗留的祝福都未曾谋面。

我不知道，安城寒冷的冬天能否安抚纯真善良的姑娘漂浮在寒水之上的香魂。

我也不知道，抱着冻僵的妹妹的颜前程，如何一步一步地走回家里，那又该是怎样的绝望！

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所有的寒气全部逼向还未满十八岁的颜前程。

而此时，在教室里呆头呆脑地学习拥有美好未来的刽子手们以为这只是安城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冬天。

6  冬天再见

元旦晚会那天，颜前程刚刚兼职回到学校就被王小黑喊去，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而那时的我满心欢喜地送了他一束槲寄生，我以为我们美好的未来都会如良樱所说那般全部藏在槲寄生的寓意之下。

“岁岁，你说流言蜚语可怕吗？”

太过娇羞的我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也没有想过此时的他在面临着怎样的绝望，可我怎么说的呢？

我说：“当然不可怕，你不是说不在乎这些无厘头的话吗？”我不知道我把利刃插进了他本就脆弱的心房。

“是啊，我不在乎……如果，我可以多在乎一点多好啊……”

“颜前程，你……”虽是觉得此刻的他有些奇怪，可与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我还是害羞地想先问他知不知道槲寄生是什么意思。

“岁岁，你说，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活着……活着当然是为了美好的未来啊！我们可以吃很多好吃的、看很多的风景……哦！还可以遇见很多很多善良如我们的朋友……”我想告诉颜前程我所有的想法，告诉他我有多么热切地期盼能与他在未来能有一个未来。

“可若……若一个人根本看不到一丝未来呢？又该如何面对所谓的未来？”他说得太过小声，以至于沉浸于自己情绪中的我没有听见半分。

“岁岁，新年快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明年冬天再见。”

他恍惚地看着我，又对着我笑了笑，那个笑好像把第一次见面时那些隐匿的哀凄全部裸露了出来，把本就不多的暖意全部收回。

“好，注意身体啊！颜前程，新年快乐！冬天见！”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他怎么熬夜我都没有想过他的身体会有问题，那天晚上的他脸色发白、精神恍惚，整个人都散发着悲怆的气息，可这一切被年少无知的我认为是工作太累了而忽略。

如果……如果当时的我能够多关心他一点而不是只想着自己的情绪，能够在他颤颤巍巍地走回家的时候陪着他而不是放任自流，或者至少在那个寒冷的夜晚我没有那么开心该有多好。

后来，所有人都说我情深不寿。

说得人多了，连我自己都信了，可又有谁知这份情里掺杂着多少愧疚和悔恨，不过自诩深情麻痹自己的良知罢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就一辈子都不敢忘记他了。颜前程你看，我们俩的第一次心动便是一生，也算另一种圆满了吧。

那天演出很成功，晚会很热闹。

只是不曾想在我肆意狂欢的夜晚，在我悄悄许下所爱之人一生平安的新年夜，我爱的人悄然离去。

长期的熬夜、日夜的劳累，因妹妹离去悲伤过度、心力交瘁的颜前程沉睡在妹妹的身旁、沉睡在他曾对未来有着美好憧憬的安城一角。

赵望几说，颜前程离开时手里紧握着一束槲寄生，张开了嘴，不知要说什么。

我未曾见过他离去的模样，只是想起他时，一如当初的怦然心动。

有着良好教养与家风的颜前程在苦难中依然辉煌，妹妹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抹微光，他本以为半生沧桑余生安好，却仍逃不过命运的磨难。

我不曾想过，冬天再见会是我们的别离，成了如同他与父母的银杏之约一般的谎言，回首已然是一生难见。

7  槲寄生下

颜前程，安城的冬天真的快要来了，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你走后，懒散的我努力学习，期待着有一天可以在这里任教，守护着这片银杏，一如当初你期待的那般。

我以为长大后的我会一切都好，至少如正常人一般，谈及你时只当遗憾。可回到安城才发现，我把自己的心锁进了教室后面的那片银杏里，也把自己的魂困在了安城寒冷的冬天，终是走不出黄金满园，也逃不过飞雪人间。

如今，我如愿成为了高一27班的数学老师。为你，为妹妹，为你父母守护着这片银杏，好像我们不曾分离。

颜前程，你知不知道，在西方传说里，槲寄生下——你可以亲吻任何一个人，也会幸福绵长。

你紧握着的槲寄生，是我对你永恒的心动，是对我们未来幸福生活的所有期待。

你这么蠢，一定不知道的。

算了，看在你一生未娶的份上，我便余生不嫁相陪。

8  活着

直至晚年我才领悟到颜前程曾经撕心裂般痛苦的呢喃。

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曾经的我以为是期盼未来，遇见未来。

可现在，我好像有了不一样的领悟。

活着，便是为了爱与守护。

活在当下，不纠过往，不念将来。

爱自己，爱自己所爱；守护爱，守护所爱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