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宅院余有数百亩,倒是不小,空的客房却只剩两三来间。
只见间间屋子都有床席裀褥,案上放有《百家姓》、《千字文》,另有数间还摆有《论语》、《诗经》、《礼乐》云云。
再看两间北房,本是主屋,却竟改了面貌,成了小间私塾。几案几凳归整摆放,字画锦句高挂白墙上,内里悬有匾额,题字“文、行、忠、信”,旦是劝学良言。
堂中习读的小童听了动静,也纷纷放下了书,三两步跑了出来。瞬地,便将阿昔团团围了住。大抵看去,既见垂髫小童,也有发如羊角的结发小儿,其中年岁悬殊,却也皆是黄口,未到十岁。
声声“哥哥”二字,被他们嫩声喃出,旦是能听出欢喜之意。待小童们停了叽叽喳喳,小了熙攘声。阿昔便道:“此刻还未下堂,你们怎都出来了?”他话虽责备,面上却不见厉色。
小儿们嘻嘻作笑,自也不惧。阿昔无奈摇着首,蹲下身来,便问:“你们可想哥哥?”
“想……”孩童内敛,只当点头,应声轻低。“可想了!”旦是听得一清脆童声,朝此嘟囔道,“我还以为昔哥哥忘了我们。”
只看那女童小嘴噘着老高,面露委屈,且是作怪他太久未来,“我这不就来了麽,怎会忘了。”阿昔笑道。
“昔哥哥带了甚麽礼物来?”几个垂髫小童同问。
“没有。”阿昔摊手。
倒是意外,面上一半失望一半不解。阿昔见了,眸中露笑,立起身子,目至被晾在一旁的那人,说道:“哥哥虽没带礼物,但给你们带了个人儿回来。”
顿时,沈言轩好似成了一稀奇之物,被他们争相打量。
方才那女童一扫委屈,双眸瞪得豆大,亮声问道:“这位哥哥是谁呀?”
“言轩哥哥。”阿昔如此说罢,小童们面面相觑,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好了,夫子还在等你们,都去上堂罢。 ”小声作论的好奇被打断了去,应着声,便是稀稀疏疏的散了。
“之前未与你说,可未吓着沈弟罢?”
厅堂内,阿昔煮了壶新茶,一沸“咕咕”声起,倦懒声中,隐约而入朗朗读书声,洋洋盈耳。
声自两屋中来,沈言轩抬眸看去,“没想到昔兄口中的‘寒舍’,竟会是私塾学堂。”语顿,旦是犹豫,生疑道,“我看院中厢房无空,莫非,他们都住此?”
见他点首,便更纳闷,哪有私塾供起居夜宿,“不归家?”沈言轩问。
“他们都是孤零。”
茶水二沸,阿昔便持着茶夹轻拌,合了盖,水声便浅。他抬眸,神色却敛,淡道:“无父无母,无家可归。”
一小童先出了堂,在院中溜达几圈后,便至了厅堂,确是不敢迈步进去。只见她将身子掩在门外,头却往里探着,好奇地看着厅中二人。
阿昔吵她摆手,示意她进来,“下堂了?怎就你一人?”
“我将诗背完了,先生便容我先下堂。”说着,咧嘴一笑,歪身进了厅堂。
“如此说,你是他们之中第一个背完诗的?”女童邀功似的点点头,三两步到阿昔身边,嘻嘻道:“阿昔哥哥,每次背诗,我都是最先一个!”
“你多大了呀?”沈言轩在旁顷下身来,问她。
“小女六岁。”她浅声作答,不敢抬首对看。只在阿昔耳边细细问道,“这位公子是何人?”
尽管声小,沈言轩在是听了去,便是瞥眼,道:“小丫头,你也该称我声哥哥。”
小童旦不开口,眨巴着眼仔细瞧着那人,面上疑云满布,“你们是亲人吗?”半响,探声轻问。
此言一出,倒是让这二人皆皆生愣。
“为何这般说?”沈言轩问。
“因为……在这里的人都是阿昔哥哥的亲人。”喃喃一顿,补充道,“除了先生,先生是师长。”
“亲人?”沈言轩朝他望去,却见阿昔神情认真,旦是未语。
她解释道:“哥哥说,我们虽然不像其他小孩有爹妈,但大家有缘同住一屋檐下,便是一家人。”言罢,便是看向面前那人,眸中似问。
只看阿昔点首,对她笑道:“唤言轩哥哥。”
“言轩哥哥!”此刻开口倒是毫不含糊,似得了合心意的答案,望去的双眸直是灼亮。
皆是下了堂,女童便去了院子,寻她的玩伴。只看他们三两结群,或跑或跳,无忧无虑。
黄口小童不知世事,皆是洁净纯白。天真无邪的模子,哪像被弃被遗的孤露,“他们多是父母双失,或流浪弃养,凡是知点事,心中皆很自卑。我曾同他们说,凡是来了这里,便是一家人。”
“故而每逢我带了一个孩子回来,他们便很欣喜,会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亲人。”
虽说无爹娘父母疼惜,无兄弟姐妹依傍,可他们却有幸以此为家,得以避免命运的颠簸。沈言轩一笑,“原是,将我当成了大孤儿。”
声音汇了嬉闹里,瞬间便是无了。
龙泉青瓷底,倒映着成双鲤鱼,将煮好的新茶倒入其中,鱼便长了灵气,好似活了般,顷刻间便能跃出。
如今浓茶而入,却似杯中鱼囚禁了般,如同一活死物。
“儿收了爹家信,便忙是快马加鞭赶了回来。”阁中青烟渺渺,在二人间缭绕出沉沉闷意。
“回来便可。”沈老爷紧蹙着眉,旦是心事重重,半响,道:“信中我已说得明了,如今茶庄生意……当真是一落千丈!”重声罢,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爹莫动气。”只看沈老爷轻喘数声,便已满面涨红。
摆了摆手,抿茶作缓,望向立在其前的男子,沉声作问:“如今茶庄陷了困境,偌泽,可有办法?”
面上一顿,沈偌泽俯身作揖,笃声淡道:“儿定竭尽所能。”
沈老爷听罢一笑,声是轻蔑,只作摇首。半响,他道:“如今,只有一法,能帮茶庄,帮沈家。”后几字,旦是字字咬声,声声重落。
欲问其究竟,沈老爷却是沉声不语,烛火幽动一闪,隐了面上光亮。他背了身去,话锋转道:“二夫人卧病在床,病得极重,你抽空时去看看她。”
出了院子,阿昔便被小童们团团围住,且是问东问西,不让其抽身。在此照顾他们日常起居的老妈引着沈言轩,在别院给他腾了间客房。
沈言轩问她,在此照顾这些小童,可有几载。那人抿唇而笑,只说:“每日都有变更。”旦是不容多谈,简言三两句,便离了去。
闻得屋外花香阵阵,原是别院中满植的桂花树,橙红烈色,是朱砂丹桂。
“月缺霜浓细蕊乾,此花无属桂堂仙。”
沈言轩回首,且看来者两鬓苍苍,白须飘飘。显然年岁已高,身着玄纹白袍,倒是颇一番道骨仙风,“阁下应是教书先生罢?晚生沈言轩。”
夫子白眉微动,迟疑半刻,才是喉间轻应,捋着长须,眯眼细瞧树下人,问道:“公子可是随阿昔一道来的?”
沈言轩点首,拱手道:“暂居几日,多有打扰。”
夫子摇头,只当他过于客气。二人无话,沈言轩便是提起他来时所念之诗,问道:“方才先生那诗,可有后句?”
夫子却是哂笑不答,反是问他:“不知沈公子是何时遇的阿昔?”
听罢生愣,只觉此话唐突,尤似缺斤少两,言不出的怪。他抬眸回道:“在来长安的路上,恰遇到也要来此地的昔兄,便得幸结伴而行,从而相识了。”
“原来如此。”夫子一双白眉微挑,更显目光深长。半响,他眉眼一弯,须下双唇一抿,笑道,“我也不过一时兴起,才想起此诗。若是应当下此景,只能同这桂香映衬,至于其余,彼时,怕是难解。”···················
“当下难解?”此言外之意,此诗余景,他日可作明了?
抬眸看去,旦听其详,“鹫峰子落惊前夜,蟾窟枝空记昔年。”
旦想鹫峰,蟾窟,一个人间佛寺,一个天上宫殿。自是难见之景,若究其解,莫不成是那句“落惊前夜”、“空记昔年”?
沈言轩看着夫子离去背影,满心疑云,无奈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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