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我走了很久才抵达西瘟疫之地,这里到处是摇头摆尾的食尸鬼,它们龇着牙,咧着嘴,有时从我身边经过,有时我远远地眺望着他们。
他们是死去的人,但死的地方不太适宜。死在瘟疫之地的人是会重生的,但不是去天堂,而是陷入永久的迷茫与无知。
它们醒来以后,会带着曾埋葬自己的泥土和钻入身体里的活蛆,那些蛆都很小,也很正常。但西瘟疫之地有巨型的蛆,它们蠕动,大摇大摆地走在十字路口上。
这里的土是血红色的,遍布在整个暗绿的丛林底下。那些树木不知是谁种下的种子,在这种土地上也能茁壮成长,很快,一大片一大片树林遮蔽住血红色的土地,仿佛使土地的颜色淡了些,更接近我们平常所看到的那种砖红色,有点儿发褐色的泥土。
有鹰在树林间飞翔,或许是白鹤,雾太浓,我看不太清楚。我唯一记得的是,当我踏上这片邪恶土地的那一刻,我便浑身失去了力气,两腿打软,四肢无力,喘着粗气,像瞎子一样胆战心惊地一步一步向前走。
在昏昏沉沉,如临噩梦般的诡异中,我竟穿过了这片树林,其间不知经过多少只向我冲过来的食尸鬼,以及路旁行走的大摇大摆的巨蛆。那些食尸鬼没有攻击我,而是像没看见我似的,从我身旁经过。我知道,它们的眼睛也瞎了。而那些巨蛆,你只要不去注意它们,它们就像蜗牛一样,慢吞吞地拖着自己沉重的躯体,慢悠悠地向前爬行。它们也没长眼睛。
透过一层薄雾,我看见山脚下有一座座笨拙的小木房,它们显然已经破败不堪了,谁会在这里居住呢?但我确实看到了一些攒动的人影,我决定过去看看。
当我走近那些奇怪的、白里透着某种被熏得黑漆漆的木房子时,我才发现,这里没有一所房屋是完整的。有的房子根本没有屋顶,像一个露天厕所一样立在那里,有的房子倒是有屋顶可以遮阳避雨,但却没有门,或是少了一侧的“墙壁”。我看见有一只食尸鬼正在疯狂地用“爪子”挠着一扇门。我真想过去把那个食尸鬼赶跑,万一屋里有人呢?可是我没去,我不敢。
我绕开了食尸鬼正在“挠”的木房子,想着从另一条道试试能不能走出这片挤满房子的地区,虽然我也并不知道要去哪,但我觉得有食尸鬼的地方令人战栗。
“哐!咣!咣!”
那只食尸鬼又在疯狂地“敲”门了。我能去哪呢?
我走近食尸鬼正在“敲”的那扇门,食尸鬼竟然不见了,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似的。我扭开了门把手,一个小孩子正在一张木桌子上写着什么。
“你是谁?”正在写东西的孩子微微抬起了头,看了我一下,又低下头继续写。
纸上的字,一行一行地在增加,他握着笔的手不停地摆动,像是颤抖。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说:“我的盔甲丢了,我在找自己的盔甲,还有武器,误打误撞来到了这么一块儿地方。“
“外面有很多食尸鬼吧?”孩子边写边说。
“是的。”我说,刚才那只食尸鬼莫名消失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
“轻易不要出去,外边很危险,“孩子把笔放到一边,站了起来,面朝向我,像是想放松一下。
“我不能呆太久,我还得找我丢掉的盔甲和武器呢!”我说。
“坐一会儿吧,我去给你倒杯茶喝。”
我坐了下来,虽然不知何时身后有一把椅子。
孩子端来一杯茶,用一个托盘端着。
“来,喝点儿茶吧!你一定很累了。“孩子说。他把托盘放在刚才写过字的那张纸旁边,把茶杯向我捧了过来。茶杯里浮动着黄色的水,水上边浮动着茶的残叶。
我端起茶杯道了声谢谢便将茶水一饮而尽。当我把茶杯交还给孩子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托盘里只有这一个茶杯,看来孩子并不想和我一起喝茶,甚至多聊一会儿,他还要赶着写那些东西?
孩子把空茶杯放回托盘,并没有转身把托盘送回把它们拿出来的那间屋子,他果然连看都没再看我便又再桌上写起了东西。
“你在这里生活了多久?”我问。我觉得刚刚喝过茶水解除了很多的疲劳,我现在很想和谁说说话。
“我吗?”孩子猛地抬起了头,像是受到了惊吓、由心悸产生的神经不由自主的跳动。
“这里还有别人吗?”我惊讶地问。
“有的,还有我的父亲和母亲。”孩子说。
“那么,他们在哪?”我问,向四周看了看,屋子里很寂静。
“他们不在,至少现在不在。”孩子说。
“去哪儿了?”我问。
“去躲避追他们的食尸鬼去了。”孩子边写边说。
“为什么躲避,在家里不是更安全吗?你在写什么?”我问。
“没什么,这里其实不安全,但我不怕食尸鬼,就让他们先走了。”孩子说,手继续在写东西。
“你真勇敢。”我突然有点儿紧张,想再喝一杯茶,可刚拿起杯子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还喝吗?”孩子奋力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像完成任务似的站了起来,把托盘拿走,进入另一个房间。
我默默地等着,这时却突然发现对面的窗户上出现一张血红色的脸。
“是食尸鬼!”我吓得大叫起来,可没想到窗户就被击碎了窗外的鬼也躁动起来开始不停敲打窗户。很快,。
食尸鬼把头像是要钻进来似的。
这时,孩子把新倒好的茶放在托盘里端了出来,他看着我一脸惊讶的样子,也注意到窗户被砸烂,有只鬼要闯进来。
孩子非常淡定,他把托盘放回刚才的位置。
“喝吧!不用管它。”
我端起茶杯,看见窗外那只浑身血红色,两只眼睛是两个窟窿的食尸鬼快要钻进来了,连忙推了推孩子,让他注意。
“让他进来吧,没事!”说完他又坐回到写字台前,拿起笔专心的写了起来,恢复到刚刚若无其事的姿势。
我再也忍受不了看见这种“生物”的恐惧感,便将还没喝完的茶杯向窗户那边扔了过去。
食尸鬼果然缩了回去,不再暴躁地想冲进来。
“冲进来也没事。”孩子边写边说。
“不,我很担心。”我说。
“没什么好担心的。”孩子说,他继续写。
“不,我没有盔甲和武器,如果我找到自己的盔甲和武器,就能……至少不那么惊慌了。”我说。
“我也没有盔甲和武器呀!”孩子把笔一放,站了起来,还提了提裤子。他穿着一条浅褐色裤子,因为长期坐着写东西,所以看起来皱巴巴的。
他边笑边说,还用手把戴着的黑框眼镜向上扶了扶,好像它要掉下来一样。
“你住习惯了,而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我说。我现在很想找一根烟抽,可惜这里没有。
“我很无聊,要不咱俩换换?你每天在这里写东西,让我去周游世界。”孩子说。
“我不是周游世界,我在寻找我丢失的东西。”我说。
“我之所以说换换,也是想寻找我丢失的东西啊!”孩子回到座位上,又刷刷地写起东西来。
“你一定很无聊吧?我问。
“自己看就知道了,我每天都要在这里不停地写。“他说。
“你到底在写什么?我又问。
“嗯……怎么说呢,我在写瘟疫纪事,大概是把这个小镇的历史写一遍吧,主要还是记下这座小镇是如何被瘟疫腐蚀掉的。”他说。
“原来是这样,这里以前看来不是这样破败?”我问。
“当然!任何事物都是有一个由盛转衰的过程,这里也一样。”他边说边放下了笔,望着窗外出起神。窗外那只食尸鬼浑身血红,却不再动弹,眼睛望着我们,虽然那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可以说说吗?”我问。
“不了,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写,如果你害怕出去,可以住下来,里面有床,可以休息。”他说。
“谢谢。”我说。
我晃晃悠悠地进入孩子刚才说的那个房间。
房间很暗,到处显得破败不堪,不像是三个人居住的,倒像只有孩子一个人居住的样子。一个蓄水池,一罐茶叶,一个茶壶,浅蓝色的。这些东西放在一个小柜子上,我来不及细看周围的环境,便倒头睡去了。
夜晚,雷声大作,却不见有雨声,方圆几百里能够听见一些哀嚎声,我被这些声音吓醒,起来用壶里的水倒了一杯茶,端着茶杯回到了孩子的写字桌前。
写字桌上的台灯非常刺眼。
“窗户不需要修一下吗?”我问。
“没事。”他继续写。
“你不休息一下吗?”我又问。
“我不休息。”他说。
“你写这个给谁看?这里还有其他……活人吗?”我停顿了一下说。
“没有了,我只是想做点儿事情,我睡不着。”孩子说。
“为什么里面只有一张床,你的父母?”我又问,现在似乎清醒一点儿了。
“他们离开镇子了,不知道去哪里了。”孩子说。
“你不去吗?”我问。
“不,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写这个就是我的事儿。”他说。
“你吃什么?”我问。
“你饿吗?”他说。
“不。”我说。
他继续写。
“谁也不知道这里经历了多少年。”孩子说。
“你知道吗?”我说。
“我也不知道。”孩子说。
“那你怎么写?”我问。
“我只能写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怎么也无法如实记录下来。”他说完又放下笔,看了看蓝黑色的窗外,一个黑影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不怕他吗?”我指了指那个一动不动的黑影。
“不怕,它经常来。”
“他一直在那里吗?”我问。
“也不是,这次比其他时候呆的时间长,可能是屋子里有了陌生人,闻到了新鲜的人肉味儿了吧?”孩子继续写。
“你被它们攻击过吗?它们可怕吗?”我不安地问,用茶杯挡住了自己的脸。
“没有,这里有水,有电,父母临走的时候只嘱咐我一句话—别去注意那些活蹦乱跳的食尸鬼。所以你看,我根本不去看它们。”他说完这句话便站起来想去关窗户,可走到窗前才发现已经没有了玻璃,他只好把空窗框按照关窗户的习惯轻轻地关上了。
我笑了笑,趁他往回走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他写的东西。
我只看清楚了几个字,因为那盏台灯的光太过刺眼。
那些字是这么写的:
19XX年X月X日,拉夫霍德庄园里有人发了疯,像狗一样四处咬人,庄园里的牲畜一夜之间只剩下一堆白骨…………
后面的便看不清了。
孩子坐了下来,发现我偷瞄了他写的东西,在那里叹了口气说:
“唉,没什么好看的,我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写下来而已,你要是喜欢看就看好了,我现在有点儿饿了,我要去做饭了,你慢慢看吧。”
说完他把一摞纸拿起来,四角对齐,在桌子上磕了磕,然后放回原位,起身进了我刚才睡觉的房间。
看到他离开了这里,又让我看他写的东西,我十分感激,因为我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非常好奇,尤其是笼罩在这座村庄,或是市镇周围的,似乎充斥着邪气的雾。
我重新拿起刚才看过的那一张,重头又读了一遍,我惊讶地发现这次读的和刚才读的完全不一样,上面只有这几个字:
19XX年X月X日,这里发生了人吃人的事件。
难道刚才是我产生幻觉了?我继续读:
有人发了疯,四处咬人,许多被咬的人最后也发了疯。镇长疯了,市长也疯了,这里完全失去了控制,人们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外面到处响彻着暴躁的敲门声,听着真令人心烦。
孩子端着一个碗向我这边走来,我把那张正在看的纸放了回去。
“怎么样?了解了多少?他把碗放在那摞纸的旁边,靠近窗户的那一侧,然后对我说。
“这里发生了人吃人的事件。”我说。
“是的,人吃人,大人吃小孩。”孩子把碗拿过来,用筷子夹起食物送到嘴里。
“那么你……”我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我怎么了?”孩子又夹了一口食物送进嘴里。
“你为什么没被吃?”我问。
“我吗?那时候我的父母就已经离开了村子,哦,不,应该说是市镇,这里原来人不少。”他说。
“然后呢?”我继续问。“然后一开始我和你一样非常担心他们闯进来把我吃了,后来我发现,我只要不去注意它们,它们就不会来攻击我。”他又夹了一口。
“你刚才不是说,是你父母叮嘱你不要去注意那些东西的吗?”我问。
“我说过吗?那我可能记错了吧?我有点儿事,你等我一下。”孩子放下手中的碗,转身又回到刚才的房间里。
我被弄得云里雾里,不知道眼前的孩子是不是在骗我,还是我自己生了病?因为我一踏上这片土地就浑身不自在,终日里迷迷糊糊,了无生气。
我觉得写字台上的台灯太过刺眼了,便起身想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转钮可以调暗一点儿,而当我站起来向台灯的方向望去时,无意间瞥见了孩子刚刚拿来的,用来盛食物的碗。
碗里跳动着,呼之欲出的,白色的,正常的,蛆。
而当我受到惊吓回头的时候,看见一个双眼已经是两个黑窟窿的食尸鬼,正在和我面对面。
“醒醒……醒醒……别闹了。”
我慢慢睁开眼,看到孩子的脸,平头,黑色的眼镜框…………
“你终于醒了。”孩子说。
“你是……你是刚才那个……食尸鬼!”我拼尽全力喊出了最后三个字。原来我刚昏了过去,现在还在颤抖。
“你太紧张了,把外面那只食尸鬼的镜像当了真。”孩子手里捧着什么,又好像是正在写字台前坐着,笑着对我说。
“镜像?”我疑惑不解。
“是镜像,我的房间门口有一面镜子,啊,可能是放的时间太久了,边框都和墙壁的颜色融合了,你刚才没发现吧?“孩子挠了挠头说。
“不对,那碗里的……碗里的……活蹦乱跳的东西……”我想起了放在台灯前的那碗令人打战的食物,不禁又害怕起来。
“哪有什么活蹦乱跳的东西?只有吃剩的米饭啊,不信,你再看看。”他边说边把碗凑到我跟前,手里还拿着一双筷子。
我又看了一遍碗里的食物,哪有什么蛆虫,只是白色的米饭粒而已。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感觉轻松了一些。
“你吃吗?”他夹了一口米饭递到我嘴边。
“不了,不了。”我依然心有余悸。
“我这是怎么了?”我又擦了一把汗。
“你太紧张了,这个我能理解,但你要相信,在房子里是安全的。“孩子说:“我呢,刚才只不过回房间拿一下我新买的电饭煲,一出来,就看见你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吓得我把电饭煲扔在了地上,赶紧过来看看你究竟是怎么了?“
“电饭煲?这里还有商人?”我问。
“早死光了,我这是从网上订购的,侏儒们用无人机给我定点儿配送过来的。”他夹了口米饭,吃得津津有味儿。
“侏儒?“我说。
“对啊!这里虽然破败不堪,却奇迹般有水,有电,还有网络可以用。”他嚼着米饭说。
“我听人说过,那些侏儒发明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们对机械和化学特别热衷。”我说。
“你坐起来吧?好点没?”孩子说。
“好多了。”我试着坐起来,但还是有点儿晕。
“孩子这时拿来一把椅子,搀扶着我坐在上面。
“谢谢。”我捂着头说,仿佛这样可以找到一点儿平衡。
“你是这里唯一的活人,这么多年了,总算可以和人说说话了,我该谢谢你才对。”孩子把碗放在一边,看来是吃完了。
我看到对面的玻璃上有一道裂痕,后来才发现又是错觉。
“你应该清醒一点儿。”孩子说:“要不,进屋躺一会儿?”
“不了,我很清醒,至少现在还能认出你来。”我笑了笑,又为刚才产生的错觉而担忧。
“那,你还看这些东西吗?”他说着,把那摞纸递了过来。用手按了按笔上边的按钮,笔头一会儿蹦出,一会儿缩回。
“那么,从哪里开始?”他说。
“从你想说的地方开始吧!”我说。
“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孩子看着手中的一摞纸,低沉地说。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似的,惊讶地跳了起来。
“这样吧,我随便从这摞纸里抽出一张,念给你听好了。”他说。
我无奈地笑了笑,觉得他出的这个主意并不需要“惊讶地跳起来”。
我点了点头。随即孩子从手中的那摞纸里随便抽出来一张。
他开始念:
1877年3月,拉夫霍德庄园还是一片绿色的小山丘,那里绿草如因,天空碧蓝,有清泉穿过绿色的山丘,顺流直下,汇入江河。这里的人们生活的幸福,安宁。因为这里与世隔绝,像一座被人遗忘的孤岛。这里的人们自给自足,有自己的土地种植,也有自己的商业贸易,也有自己的城市规划产业。庄园主名叫拉文霍德,是一个卖马匹的商人,后来发了财,就把庄园买了下来,并用自己的名字取代以前庄园的名字。拉文霍德买下庄园后到处发放告示,雇佣工人继续帮他卖马,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干的都是帮马交配,帮马接生,帮马美容,帮马送行(卖掉),他们从来不杀马,因为庄园中视马为神,像尊敬神明一样尊敬马匹,因为没有马他就不会有这个庄园。
拉文霍德娶了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为妻,生了许多许多孩子,他们的孩子又自行交配,又生了很多很多孩子,只不过大多数都是怪胎,很早就死了。拉文霍德活了很长时间,某一天便一命呜呼了,他的儿子拉夫霍德掌管了庄园,并把庄园的名字改成了自己的名字。
拉夫霍德不像他的父亲拉文霍德,除了和他父亲都是爱马之人以外,他更喜欢走出这个庄园,吸引外面的人入驻庄园,共同经营这个庄园,并且他决不允许近亲通婚,而是只能与家族以外的人结婚。这样庄园里再也没有奇怪的胎儿出生,房屋也修建得越来越多。很快庄园变成了村子,村子又变成了镇子,吸引越来越多的外来人来这里生活。市长也注意到这个新生镇的成长,前来祝贺拉夫霍德的成就。很快,拉夫霍德就与市长搞好了关系。他们经常同吃,同住,一起走在镇子里的街道上,一起为镇子的未来思考,规划,询问镇里居民的冷暖,帮助有困难的人度过难关。很快,镇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团结,亲密。大家都认为拉夫霍德管理有方,市长也名扬四海,受人爱戴。
“等等,等等。”我的头又有点儿晕,我极力理清思路说:“怎么一会儿是拉文霍德,一会儿又是拉夫霍德,一会儿又出现个拉文霍德?“
“很烦吧?“孩子像合上一本书似的,把两叠稿纸往一处一合说:”我也搞不清楚,这段是我在瘟疫爆发之前,从镇里的图书馆里借的编年史,至于谁写的,我也忘了,总之这块儿地方之前应该是个庄园。”
“嗯,看来这里的历史本来就是不确定的。“我说。向上扶了扶昏昏欲睡,快要耷拉下来的脑袋。
“当然,历史都是人写的,难免会有疏漏和不足。“孩子笑着说:”还听吗?“
“听,你继续念吧!“我说。
“算了,我看你是饿了,不介意的话?”孩子轻声问。他很担心我刚才的恐惧感没有消退。
“谢谢,如果这里有什么可以吃的话……。”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等一下。”孩子转身离开写字台,又走向后面的房间,窗台上的黑影仍然在那里,但此时我已不像开始时那么惊慌了。
不一会儿,孩子又把他的宝贝电饭煲拿了出来,他把电饭煲放在写字台上,打开盖子,里面没有米饭,而是各种颜色的包装袋。
“这里有速冻饼干、速溶咖啡、美国鸡腿、韩国料理、日本蛋包饭,以及东方小吃食品,看!”孩子把锅端到我面前,很天真地说:“我在这里吃喝不愁,如果电话打不通的话,我就在网上找那些侏儒订购,最快当天就能送达。”
“他们的手真是无处不在啊!”我笑着说。
“吃吧!不用客气。”孩子说:“我还有很多,他们说他们可以保证这片腐败地区水、电和网络的供应,如果有需要他们还会派人来修,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情。”
“他们不怕死。”我说,拿起一根美国鸡腿啃了起来。
“看你一定饿坏了,这片地区已经不出产可以让人吃的东西了。”
“你打算一直住下去吗?”我问。
“以后的事我先不想。”孩子说,往嘴里送了一块儿豆腐干儿。
“要是有酒就更好了。”我说。
“有,有,怎么能没有呢?”孩子说完又跑回屋里搜刮了一遍,我听见他在搬什么东西的声音,看来他是把酒藏起来了。
孩子拿出一瓶波尔多葡萄酒,又拿出两个茶杯,在每个茶杯里倒上一点儿,拧好瓶盖儿,把酒瓶放到一边儿。
我们喝起酒来。不知不觉,我昏昏欲睡,便在椅子上进入了梦乡。
我梦见了拉夫霍德。他长着一个鹅蛋脸,头发留得很长,远远望去,像一个女人,但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可不是女人,他是一个印第安男人!脸上有两道印第安人特有的伤疤,他正在啃着一匹马肚腹上的肉。那匹马仰躺在那里,奄奄一息,肚子上的血还在流,那个印第安人吃得津津有味儿,后背上还背着一个箭筒,有两只箭的羽毛从他的右肩上方露出来。
醒来以后,我发现孩子不在写字台前,而对面的景象与睡着以前已经大为不同了,外面像被白雪覆盖了一样苍白,在空中有白色的东西在飘,在降落。
看来那只瞅了我们一夜的食尸鬼已经离开了,而代替它的是一面苍白的墙,墙上有一条条砖缝儿连起来的黑色纹理,很浅,但看得清,一尊白色的弯月画在这些纹理之间。我看着这些奇特的景象十分不解,甚至以为还在梦里,但那张写字台和那盏刺眼的台灯使我相信,我已经醒来。
“好看吗?”孩子从身后探出头来。
“这是什么?”我问。
“圆月。”孩子说。
“可是,明明是弯月,为何叫圆月。”我说。
“这对于我来说……是圆月,这说明已经是午夜了。”孩子说。
“午夜了?我还以为天亮了呢。”我说。
“不是,是午夜了,一般我只有出来看到外面全变成白色的一堵墙之后,才能入睡。”孩子说:“很长一段时间,我孤独一人,我有失眠症,看见外面现在这样,才能回房间安心睡。”
“哦哦,看来是个人习惯呐!“我说。
“算是吧,爆发瘟疫以来,夜晚十二点整外面就会变成这样,那堵墙根本推不动,而那个月亮……”孩子停顿了一下说:“似乎只是影子,但我不知是从哪里投射过去的。
“莫非是……那面镜子?”我转过头看了看刚才映照食尸鬼的那面镜子。
“也许吧!但镜子里没有月亮。”他说。
“或许拆下来看看?也许后面有东西?”我问。
“没有,我早看过了,空空如也,除了镜子边框已经褪色了,看起来像长在墙里似的。”孩子平淡地说。
“如果什么也没有,那真是太诡异了。”我说。
“习惯了就好。”孩子说着回到了房间里。
如果是午夜,那我最好再睡一会儿,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孩子肯定已经睡熟,我还是在椅子上再睡一会儿吧。我想。
“还吃吗?”拉夫霍德递给我一块儿马肉。那块儿马肉晶莹剔透,上面闪着金子般的光芒。
“啊!不了,不了。”我谢绝了。
“再吃一块儿也无妨。”拉夫霍德说。
“不了,不了。”我说:“我吃饱了。”
拉夫霍德把马肉收回,仰天甩了甩他那长长的“秀发”,一口吞下了那块儿马肉。
“这肉真香!”他边嚼边说。
“是的,确实好吃。”我说。
“好吃就应该多吃点儿,就像生孩子一样,要多生点儿,就像盖房子一样,要多盖点儿,就像……。”他刚要继续说下去,突然噎住了,手按着喉咙开始往外吐。
“怎么了?”我忙问。
“没事儿,没事儿。”他朝我挥了挥手说:“吃多了,噎着了,帮我拿下水。”
我把旁边的一罐军用水壶递给他,这种水壶我只在沙漠里见过,旅行的人都带着它。
拉夫霍德拿起水壶,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去,一抹嘴儿,把水壶扔到一边,又撕下一只马腿咬了起来。
“吃吗?”他又问我。
“不了,我看你吃就行了。”我说。
“那多没意思,要学会分享,来来,一起吃吧。”他说。
“不了,真不吃了,我刚才吃饱了。”我说。
“你胃口太小了,干不成大事儿。”他坐在那里边吃边说。
我醒了过来,天已经亮了,那只食尸鬼又出现在窗外,看来它是盯上我了。
“睡得如何?”孩子也从房间里走出来,怀里还抱着一只兔子形状的毛绒玩具。
“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弄的?”我看着那只兔子说。
“咳,都是网上买的,连钱都不用付。”他说。
“这么好?不用花钱,他们就给你送来?”我问。
“咳!”孩子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说:“怎么说呢?我现在是一些人的某种“实验品”,他们替我付钱,定期让我上传一些照片和文档,日记什么的,他们拿去当噱头放在网上供人浏览。“
“原来是这样。”我说。
“没办法。”孩子说:“说不定哪天这里就变成了动物园了呢,供人参观,摆上栅栏,放上笼子什么的……。”
“动物园?”我说
“对啊,我在网络上看见过,外边的人常常带着不大的孩子去动物园,孩子对那些动物充满好奇,还会抢着和动物合影呢。”孩子说。
“这倒是。”我说。
“所以说不定这里也会变成供人参观、娱乐的地方,搏大家一笑,侏儒们收钱,参观的人得到快乐,两全其美!”孩子双手一拍说:“他们有办法制服那些食尸鬼的,不是吗?”
“他们有先进的科学技术,还有先进的生化武器,食尸鬼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我说。
“我见识过那些武器的威力,据说有一种导弹可以一瞬间毁灭一座城市,发出的亮光比一亿个太阳还亮。”孩子说。
“据说是。”我说。
“那看来他们没有把这里毁灭掉,很可能是因为……”孩子笑了笑说:“动物园计划。”
“哈哈。”我也笑了起来,拿起桌子上昨晚喝剩下的波尔多葡萄酒,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喝吧,我还有很多,他们给我提供了很多这种葡萄酒。”孩子说。
“太好了,我已经不想离开这里了,你不介意的话……”我说。
“不介意,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吧。”孩子说。
孩子说完又走进那个房间,不一会儿,他用力推着一个大箱子出来,那个箱子里全都是波尔多葡萄酒,我们把箱子的封条撕开,把酒取出来,放在写字台上。写字台上台灯的灯光照在葡萄酒瓶上,反射出散向四面八方的光。
我们喝了一瓶又一瓶,一箱又一箱葡萄酒,孩子每次喝完都回到房间里倒头便睡,而我每次都在午夜醒来,看见那面白色的墙与弯弯的月以及像雪一样从天上飘下来的东西,而此时,孩子总会从我身后探出头来,和我说什么,然后继续回去睡,我也继续睡,直到天亮,我们继续觥筹交错,喝个昏天黑地,夜晚又重复地在午夜醒来,再继续睡去。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有喝不完的葡萄酒,和说不完的话,直到一天早上,我再也没有看到孩子走出那个房间。
那天早上,我按照往日的习惯,把写字桌上放满葡萄酒,再把葡萄酒的木塞一一打开,让酒香弥漫整个房间,只有这样,孩子才会被酒香味儿叫醒,晃晃悠悠地从房间里出来,和我打声招呼,便在写字台前坐下。他 不再写那些没完没了的瘟疫纪事了,而是和我一瓶一瓶对着嘴喝干葡萄酒。我们从早上喝到傍晚,各自做着各自的梦,第二天依旧如此。而今天他却没有出来,难道浓烈的葡萄酒香无法唤醒他了吗?我独自一人开始对着瓶喝,一瓶接着一瓶,很快我便进入了恍恍惚惚的迷醉状态。我厌倦一个人喝酒,便晃晃悠悠地走进孩子睡觉的房间,然而,当房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我喝过的那些酒仿佛全都醒了。孩子躺在床上,周身摊开,呈一个大字形,双眼圆蹬,看着天花板,那个黑框眼镜还戴在脸上,眼角流下一滴眼泪,因为我看到一条未干的泪痕,而他的嘴上塞满了药片和从嘴里吐出的白沫。我看到一个药瓶歪倒在孩子的头旁,上面贴着药品标签:
安眠药
侏儒特供
祝您睡个好觉
“他把一整罐安眠药全部吞了,大约也得三百多片吧?”我想。
我把孩子的身体翻了过去,发现孩子身上出了很多汗,而在他的黑色T恤的背上,粘着一张纸,纸上的字已模糊不清,但我勉强可以辨认出来。
我拿着那张纸走出房间,小心翼翼地来到台灯前,把酒瓶子全胡撸到地上,用衣袖把桌子上的酒渍擦干,把纸放在台灯下,一个字一个字读了起来:
旅行者,暂且这么称呼你吧?因我们素未蒙面,也不知对方的姓名,最可笑的是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其实我是个孤儿,在父母问题上我欺骗了你,我一出生就在这个屋子里。抚养我长大的是我的祖父,他叫拉夫霍德,是这里的主人,是他教我如何使用电脑,互联网这些东西,并与那些侏儒们取得联系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祖父就带我去认识许多大人物,比如统管这片土地的市长,以及和商贸有关的侏儒负责人。我从没见过那么矮小的人,他长着一副大胡子,纯白色的,在地上蹦来蹦去,见到谁都要喊上一句“天哪!你真高!”据说,这个侏儒已经活了两百二十三岁了,我不知道他们这个种族的人是否都能活这么久,而且还能在地上蹦来蹦去,玩得不亦乐乎。他给我们带来了最新研制的炸药—可以一下子让一栋高楼瞬间灰飞烟灭的东西。他是坐着自己制作的蒸汽飞机过来的,在展示完炸药的威力以后就问我的祖父和市长买不买?我的祖父让我等一会儿,然后和他们进了一个帐篷,过了一会儿他们三人笑呵呵地出来了。祖父手里拿着一瓶化学做实验用的那种玻璃试管,里面盛满了红色的液体。祖父出来的时候正把红色液体往嘴里送。我看到他的喉结动了一下,那些液体就入了他的肚。侏儒在一旁拍手叫好,而旁边的市长却默默无言,然后从自己的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和祖父手里拿的一模一样的试管,也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侏儒再次拍手叫好,他们过来的时候,侏儒还问祖父,我要不要喝?祖父拒绝了,我想那应该是酒吧?我常听别人说,小孩子不能喝酒。
后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酒,而是祖父和市长向侏儒询问活到两百二十三岁的秘密。侏儒告诉他们有一种化学药剂,喝下以后身体不会变矮,而且还能长寿。侏儒便把这种药剂卖给了祖父和市长,然而,一切的悲剧都在他们吞下药剂以后……
侏儒把药剂卖给了他们便坐着蒸汽飞机离开了。我看见那飞机起飞时从尾部喷出的一团儿一团儿的白气。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照旧。直到第四天,祖父的行为突然变得异常起来,对光和水变得非常敏感,整日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出来,终于出来一次,我看见他的眼睛变得通红。他是去上厕所,然而却再也没有出来。我打开厕所的门,看见祖父趴在马桶上,头朝下,四肢扭曲。我赶紧喊人来救祖父,他们把祖父抬到床上,这时候他已经全身通红了,祖父昏迷了过去,我没有被安排看守他,而是由另一个人留下看着祖父。
当晚,祖父醒了过来,却发出狗的叫声,给那个看守吓坏了,他刚想凑近按住已经变得疯狂了的祖父,却被祖父狠狠咬上一口,一把按倒在地,鲜血从伤口流出来,而祖父从窗户上跳了出去,直奔畜栏。第二天,畜栏里的所有动物全变成了白骨,而祖父却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市长全家变成了怪物,到处咬人,吃人, 那些被咬伤的人,几天后都出现了和祖父相同的症状,不同的是,祖父消失了,而那些被咬伤的人症状持续恶化。他们的内脏被灼烧,腐烂。眼睛变得肿胀,最后破裂掉,剩下两个漆黑的窟窿,而身上的肉也渐渐溃烂掉。然而,可怕的是,他们还像活人一样到处走动,不停地敲响一个个屋门,半夜还发出令人胆颤得哀嚎声。
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有任何祖父的消息,也可能全村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变成了食尸鬼,也可能是侏儒们把祖父藏了起来,继续做他们的那种化学研究?我觉得不太可能。侏儒们在事发之后向我进行了诚挚的道歉,并保证我在这里的一切物质上的安全。他们通过互联网告知我外面发生的事情,并告诉我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向他们提,不需要我花一分钱的。这是不是侏儒们的一场阴谋呢?我一直不得而知。
从那以后我便过上了独居的日子。开始的时候这里一片寂静,我为自己的未来而深深地担忧。我无数次向那些对我鞠躬道歉的侏儒们发送求救信号,希望他们可以派一架蒸汽飞机来把我接走,离开这个闹鬼的地方。在那段时期,这间屋的房门每天都要被不同的食尸鬼疯狂地敲,那种声音令我胆寒。夜晚我不敢闭眼睡觉,唯恐有食尸鬼半夜冲进房里。我向侏儒们的求助,他们看到,也应允了,但迟迟看不到有蒸汽飞机飞过来接我,我只好乞求他们给我寄来安眠药,希望我能够好好睡一觉。没想到,第二天,一架无人机就把一整箱安眠药送到了窗口。我打开窗户,把东西拿了进来,这才能够度过一个个不安的夜晚。
直到有一天,安眠药的作用越来越小,吃了很多片也不能屏蔽掉窗外那一声声令人胆战心惊的哀嚎声,我便干脆不吃了。我把安眠药重新放回箱子里,藏到了我这房间的一个壁橱里,再用一块儿布把壁橱盖好,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夜晚会有食尸鬼进来偷我的安眠药吗?想想就可笑。
在戒断安眠药以后,我告诉自己索性就不睡了,直接困死算了。没想到的是,这个决心一下,我反而睡着了,不过每晚午夜总会醒来,而且睁开眼的时间总是十二点整。那时,我会变得非常不安,经常吓得跑到大屋里,而此时我却看到外面在下雪,还有月亮!可当我打开窗户想细看一下这美景时,却发现整个屋子被一扇墙堵死了。我只好继续回屋,但怎么也睡不着。之后的几天,每到午夜十二点,我总看见这一幕,便渐渐习惯了,因为早上会恢复原样。
就这样一天过了一天,一年过了一年,我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因为一切饮食都有侏儒们提供,根本不用操心,门外又都是食尸鬼。被咬上一口,嘿嘿,你就会变成它的样子。我试着找点儿事情做,我发现以前从镇里的图书馆借来的书还在这里,便翻起来。那本书的名字就叫《拉文霍德庄园》。当然,作者只写到这个庄园的建立与繁荣,而瘟疫的爆发,与至今为止的落魄则没有记载。我心想,这后面的事就由我补上吧。于是我开始写瘟疫爆发的原因,以及镇上只有我一个人的状况。哪本历史书也没有记载个人的东西的,是吧?所以,我只写了一些大概情况,没有把这之后,侏儒们有可能对我进行的“动物园计划”写进去。如果我死了,就让它们消失吧!我也斗不过他们,你说是吧?
好了,就说这么多吧?我准备吞下整罐安眠药了。你问我为什么自杀?我想你会知道的。一个人孤独地度过十几年的光阴,这时突然有一个活人出现了,还与他共同在这间屋子里每天喝得烂醉如泥,这让他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
再见了,旅行者,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用我的名字申请每日的饮食,特别是葡萄酒,帮我继续把小镇历史写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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