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荒秋,黄沙肆虐。
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大大小小的沙坡。
你若朝前走,定会在黄沙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转眼风沙起,再也找不到来时路……
大家望而却步,就也不曾知晓,沙坡背后隐着一个小村庄。
十几户人家,他们也不知道这所村庄的来历,自出生他们便在此。在他们小的时候,也曾听到自家大人的闲聊,模模糊糊拼凑出前尘往事。
他们的先辈由于某些不可说的原因,举族搬迁到此地。
那时人丁兴旺,有水有树。虽说不接外界,也乐的逍遥自在。
可是不久之后,孩子夭折的现象越来越多,活下来的孩子也多有残障之相。
风沙渐渐侵袭了此地,可幸他们的活动地只是贫瘠,却是实实在在的土地,还能耕作生存。
就只当是上天的降怒。
如此贫薄的地方自然养不活这么多人,奇怪的地方就是村头的一颗老枯树下面,每月都会根据每户人家的劳动情况给大家分发物资,不多,恰好够生活。
而这些物资中包含着一种作物,也是他们主要的食物,一月一熟,不可再种。这种作物对水和天气的要求极低,好好栽种养护,有些人家每月也能存点儿粮。
没有人知道这些物资从何而来,他们也争抢过物资,只是发现不管大动干戈还是小偷小摸,第二个月集体的物资都会大打折扣。这好像是规则,是上天的旨意,打破不了规则,只能遵守。
不是没有人愿意逃离这个地方,只是外面的世界太过未知,恐惧大于新奇。
更何况离开就会九死一生,方圆百里皆是沙漠,在茫茫黄沙中如何辨认方向?自由何等奢侈,黄沙白骨或许才是宿命。
这几天村子里出了事,不小也不算大。
村东头的老李头前几天去挑水时,不小心被一个毒虫咬到脚腕,刚开始没在意只用药材嚼烂敷上,继续干活。
谁知睡了一夜,高烧不退,清明时脚腕已经肿的老高,和小腿柱一样粗了。
村子里没有治疗条件,平时大家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依着经验用土方法治疗,稍微出现个大病,就只能看你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了。
村子里都在传,老李头活不久了。
赵益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知道老李头是个老光棍,他是个小光棍。
他想离开这里,从爹娘离世的那天起就想。
没有羁绊才能一搏。
这天,赵益锁上门准备去地里瞧一瞧,锁门时就听到隔壁赵大伯的叫骂和赵大婶的哭喊。
“自己家都不够吃了,你还要给那老不死的吃!你是皮痒了吧!”
“我不吃了…不吃了,给老李送一点吧,不然他撑不住的~”
“你他娘的是嫌活的太久了吗?”
赵益刚走到他们家门口,赵大婶就被踹出门口,正好倒在他的脚下。
赵大伯这一脚下了狠劲,大婶蜷缩在地上,直不起身。
仔细看怀中还死死护着一个馒头。
赵益眉头皱了起来,用手架起赵大婶的胳膊,把她搀扶起来。
别人的家事他不便多管,抽走手想走,谁知赵大婶一下子拽住他,硬是拉的他身子一偏。
强势的把馒头掏出来塞进他的手里,“小益,麻烦你给老李头送过去。”
没等赵益拒绝,赵大伯就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他娘的发什么善心,他家世世代代都是煞星,生了那么多孩子,有几个活的像他这么大,这就是他的命!”
赵大婶来了脾气,边骂眼泪边往下掉:“你个死没良心的!没有他我们早就死了!当初要不是他把粮食分给我们,我们一家早就饿死了!”
见他们翻起了旧账,赵益自觉离开,看着手里的馒头,还是送去吧。
老李头是个善人,大家都知道。
他有五个兄弟,两个哥哥两三岁时就夭折了,三个弟弟也没有一个活到三十岁。
他刚成年就和表妹结婚了,夫妻相敬如宾,也算圆满。可是温软的表妹在生他们的第三个孩子时,大出血一尸两命。
两个孩子在两年间也相继去世。
不知道是看淡了生死,还是屈服于命运,此后他就独自生活在村东头的小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走过春秋冬夏。从小李变成了老李头。
他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全年都只是解决温饱问题,从未犒劳放松过自己。节省下来的粮食也从不吝啬,只要有人需要,他就倾囊相送。
全村十几户人家基本都接受过他的好意,持家的妇女们对他感激不尽。
这次他出事,连着神志不清,时时陷入昏睡。
村子里的男人很是迷信,都只当晦气,是他做的孽。
热心善良的妇人们不忍看他独自死在孤榻,又不能独自前去照顾,于是她们商量了一下,起码两个人结伴,等自己男人去耕作再一道前去。
老李头出事前两天他们的物资刚分发下来,他家里的粮食还没怎么动,但是没有人动过这些粮食,都是在自己的口粮里省出来的。
赵益走到东头时,两个大婶抹着眼泪往回走。
她们看到了他手里的馒头,叹了口气:“ 小益,我们不太方便,你去给他擦擦身体吧。”
赵益懂她们的意思,估计是时日不多了,没有多话,只是点头。
刚走了两步,大婶一下子哭开了:“记得用水把馒头化开!多加点水啊~”
两人互相搀扶,哭哭啼啼的走远了。
赵益的脚步却停下了,有点儿不敢面对接下来的场景。
站着出神,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
赵益忽略掉心里的情绪,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门。
不大的房间没有多余的东西,一张床就占了大半的地方。
老李头躺在床上,掖好的被子由于他的动作掉了大半。
他好像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瞬间没了精神气。
之前红润的脸色也变得灰黄,眼神不复澄净,浑浊模糊。
他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枯壳,只剩一口气在续命。
好像口渴了,他用枯槁无力的手费劲的够着床头的水缸,水缸撒了,他也没有力气把自己恢复成原样。
赵益利索的把他扶起靠在床头,捡起地上的水缸重新打了点水,小心翼翼的喂他喝了下去。
喝下水后老李头就闭上了眼睛,赵益又去兑了点水,想给他擦一下身体。
和老李头说了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就慢慢给他擦拭,先擦了脸,再擦了擦手,胳膊,身体,脚。
老李头随他摆弄,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益擦得细致认真,避开了肿起的脚腕,结束时也还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他低头收拾时,突然停住了。
“你想出去吗?”
赵益猛然抬头,老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看出他的震惊,又补了一句:“离开这个村子,去外面的世界。”
赵益表情复杂,不知道老李头的意思。他怎么不想出去呢,他都想疯了。
“你过来一下。”
赵益走进,老李头困难的在枕头后摸索,等将手里的钥匙交给他时已经气喘吁吁,应该是牵扯到了伤口,疼的眉头皱紧了。
“这是?”赵益更加不解了,但是预感到有个巨大的秘密在等待他。
老李头指了指床下。
赵益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还是蹲下身,在实木的床板上寻找,果然在一个暗处找到一个钥匙孔。思考了三秒,还是果断的把钥匙捅进了钥匙孔,顺时针旋转九十度,听到咔哒一声。
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暗道,眼前的景象把赵益看呆了。
他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一个堆成小山的作物种子,还有各种他们每月必发的物资。
“你…这…我我我……”
老李头好像突然如释重负:“哪有什么神明啊。”
赵益活了二十八年的世界突然崩塌了。
冷静下来回想,的确有迹可循,有哪个神明会对他们这么了解,连谁家新生了个孩子都知道,会给这家多发一些布料。谁家生病无法劳作也不会影响到每月的物资。如果不是身边的人,怎么会如此及时。
“你怎么做到的?”
老李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说自话,“这些物资足够这个村子往后的生活了,我知你不愿和我一样。可这出路实在是凶险。老四老五再也没有回来过,你如果可以出去,去东南边凭借这个钥匙找一个叫顾生阳的人,他会护你周全。”
“有路可以出去?”赵益脑袋了嗡嗡的,感觉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他还消化不了。
“地图在你家的壁橱下面。”
“我家???”
“嗯,但是务必小心,这一路上稍有不慎就会葬在黄沙中。如果你一定要走,走之前请帮我找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就当是你还我的吧,”老李头挤出一个笑。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为什么我们要来这个地方?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得到的?为什你会有地图?……”
赵益现在满脑子都是问题,但是老李头已经闭上了眼睛,“这些问题会有人告诉你。记得带上门。”
知道老李头是在赶他,也知道他想独处。
把一切恢复成原样,赵益就带上门回家了。
他知道老李头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刚刚不过是回光返照。
回家找到壁橱后的地图,细细的研究了一番。
傍晚就传来了老李头的死讯。
村子里没有人家愿意帮他下葬,那些男人们都觉得晦气。
最后大家决定将他火葬。
赵益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在他们决定火葬的那天早上,把老李头放在了自己的背上,扛上一把铁锹。他要把他葬在南头小山坡唯一的树下,让他看着这个他守护了一生的地方。
等把他安葬好,已经是下午了。
赵益风尘仆仆的回来,刚刚又吹来一阵风,将他吹得七荤八素。
回家的路上,村子的王赖子正在和两个男人吹牛。
“不是我和你们吹,那老李头刚出事,我就说他活不过三天,怎么着三天就死了吧。老子牛逼吧。”
“得了吧你,积点阴德吧。”男人笑骂。
赵益也笑了,这王赖子在老李头还活着时就处处针对他,但凡见到面,最少也要啐上一口。
可他每月分的东西从来都不比别人少。
他赵益果然当不了他的继承人……
什么时候出发呢?找到他的继承人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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