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人系列之离婚代理人

作者: 梅珈瑞 | 来源:发表于2018-07-11 15:00 被阅读248次

    1

    “知道我是干吗的么?”他问。

    “帮小三上位。”

    他摇了摇头,“你不能这么理解我,电话里我不是解释了么,我是帮人重拾爱情的!”

    我不置可否,沉默着。

    “了解女人么?”他接着问。

    “自我感觉挺了解的。”

    “了解男人么?”

    “比着女的差着点儿,男的都太狡猾,也不可爱,不讨人去主动了解。”

    “哈哈哈,说得好。再问问你,你怎么看婚姻?”

    我挠了挠头,终究没个思路,索性便说:“也没结过婚,哪有什么看法,光看电视也建立不起来婚姻观啊!”

    “一丁点的想法也没有么?”

    “没有。”

    “爱情观呢?”

    “这个问题太腻歪了,爱情还谈啥?这是咱俩能聊的么?”这倒是我的真心话,并非有意为难他。

    我当真觉得爱情太神圣了,一般人根本不配聊,况且面前这个是专门拆散人家婚姻的劝离代理人,那就更没得聊了。

    桌子后面的他一时没了动静,好像是并不反对我刚才的话,可又没准备好该如何进行下一个问题。

    屋里一时间再度陷入了尴尬,只剩下我鼻炎发作的重重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方瑞,你为什么想要跟着我干?”

    “挣钱。”

    “你不是说我这是帮助小三上位么?在常人眼里,这是不道德的吧!”

    我面不改色地说:“不道德的是出轨的那些老爷们儿,跟咱们有啥关系!咱们不是恶果之源,充其量就是个推波助澜。况且,帮良家妇女脱离苦海,放弃坏男人,帮助痴情少女获得真爱,建立婚姻。某种程度上,也是尊重妇女的表现!”

    “你这个角度……说实话,我自己都不敢这么安慰我自己!”他点了点头,“明儿来上班吧!薪酬就按照招聘网上所写的,干好了咱们再涨。”

    劝离代理人这种职业,跟被告律师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前者不择手段促成离婚的事实,后者无视人情事理让被告得到最大的法律宽恕。但本质上,都是个生意是个买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打心里不觉得有什么。

    所以,院长和我说调查岳老板的时候,我还有些异议,说他大惊小怪。

    “方瑞,我是惊人院的院长,身边尽是奇人奇事,地球炸了我可能都不觉得有什么。但唯一让我不能全然领悟的,就是人类的爱情和婚姻,这些并不完全因理性和科学而建立的社会基本单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一脸认真,“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2

    第一天上班,岳老板扔给我了一摞纸,“这是案例分析,是我往期的两个劝离案例材料,你研究研究。”

    我看着手中的材料,足有十公分厚。两个案例,竟然有这么多的信息量,实在是让我始料未及。

    “明白了,老板。”

    “咱公司就咱俩,我比你大点儿,就叫我老岳吧,别那么生分,哪个老板手底下就一人的,哈哈哈。”老岳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虽然材料不少,但是你要从两份信息里提炼出关键点和区别,这个区别就是以后面对不同订单的工作核心。”

    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就开始研究这两个劝离委托。

    虽然材料厚,但大都是当事三方的个人资料。年龄学历、工作收入、个人爱好、生活习惯等等,这些都是委托人提供的。

    显然老岳要求他们事无巨细,所以我甚至还看见男人的资料中,“性癖好”一栏里写着:喜欢女上位,喜欢做之前吃大蒜,喜欢被高跟鞋踩蛋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个案例,相对简单。男人四十五岁,从小城来到北京,几年才熬成个企业高管。而他的小三,正是公司的前台,不到三十岁,属于办公室恋情。属于典型的女的找了个钻石王老五,男的找到了人生第二春。

    摆在他们面前的唯一障碍,似乎只有那个从老家跟来的一脸土气的黄脸婆了。

    第二个案例,却有点儿棘手。男人的老婆是个女强人,很能赚钱,所以男人并不想离婚,宁肯结束关系也不愿意放弃家庭。

    前来委托的姑娘从二十几岁跟着他,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不上班不工作,一辈子都押在男人身上,年纪大了玩儿不起了,想要个名分。

    一整个上午,我都在仔细翻看他给我的材料,却并没有更多的发现,无非是他对当事人资料的分析和整理,那些具体实施工作的内容,材料里只字未提。

    而老岳进到里屋以后,就没有再出来。

    中午的时候,老岳睡眼惺忪地从后面走了出来,“吃点儿什么?”

    “能喝酒么?”说完我有点儿后悔。

    不过没想到,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快,“我不喝酒,你喝酒给你叫两瓶。”

    “有酒,吃啥你定就行了。”我大喜过望。

    外卖小哥很快把午餐送了过来,四菜一汤,两瓶啤酒,一杯可乐。

    我把材料拢了拢放倒一边,工作台直接变成了餐桌。老岳从里屋搬了椅子,在桌子外面和我对坐着吃了起来。

    “材料看完了么?”老岳一边把饭菜往嘴里送,一边问我。

    “看完了,这些材料没啥大用,都是些基础的信息和分析。”我把憋了一上午的话说了出来,“给我看这玩意,意义不大。”

    “毕竟不是复盘,我明白你那个意思。”老岳不以为然地说,“总结总结?”

    我喝了口冰镇啤酒,整个人被冰凉的液体贯穿,而后一身通透,打了个嗝,“总结啥啊,第一个,媳妇是关键,第二个,男人是关键。围绕每个委托中,最主要的环节下手就行了。”

    老岳点点头,“那你说说,这两对儿原配夫妻,哪对更不好劝离?”

    我想都没想,“当然是第二对了,找了那么多年小三,竟然还不想离婚,你要一次性说服俩人。但是第一对夫妻,问题却只有一个小城来的妇女而已。”

    这次老岳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意味深长地盯着我说:“离婚,是更加彻底的分手,是人们在经过物质和精神考量之后仍旧愿意放弃婚姻的最终决断,远比我们看见的要复杂得多。

    “咱们换一种思维,第一对,两口子属于患难夫妻,从小城来大城市打拼,家乡的圈子小,关系错综复杂,人们的思维相对落后,离婚对于他们来说是人生除了生死以外最重要的决定。所以男人虽然和情妇统一战线来找我,但是他老婆对于离婚抗风险能力完全不能和第二个原配相比。”

    我不再喝酒吃菜,聚精会神地听他接着说:“第二个案例,看似男人对家庭的责任心很重,或者说,离婚并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当中,但是,方瑞你想,他在外面养了这么多年的小三,妻子难道会一点儿都不知道么?为什么不离婚呢?

    “你可以认为他们感情很好,或达成了某种协议,也或者为了钱啊名啊其他一些什么,暂时凑合过着。但这段婚姻已经岌岌可危了,对出轨这种事有了默契,日子就过得貌合神离,是比上一个案例更加危险的关系。没准我替他们把窗户纸捅破,他们一下子就痛痛快快地签字离婚了。”

    “老岳,看来我还是缺少经验,以后你还得多点拨我。”我恍然大悟,一时间有些惭愧,“你这样一说,我明白了,第一对夫妻还真是不好拆散。”

    老岳笑了,“那个妻子两天就签字了,另外那位,却用了我足足两个星期。”

    “那不还是跟我刚开始预测的一样么!”

    老岳说:“是啊,跟你想的一样。我只是给你举一反三,要你辩证地看问题。”

    又被他耍了一次!我心里暗骂,但还是装作虚心接受:“是是,干工作且得往深了多想想。”

    收拾完碗筷,我拎着垃圾往里屋走,老岳却在后面叫住了我:“别上里屋,扔卫生间吧,里屋没有垃圾桶。”

    我应声走向卫生间,但是当我转身的一霎那,看见老岳拿着吃饭时的椅子走进了屋里,很快又折返出来。

    但是,此时虚掩着的门已经被严严地关死。

    我突然想到,来了一上午,还从没进入过后面的屋子,虽然老岳的门总是留着缝没有锁,可里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一点儿也看不见。

    只有黑漆漆的一道缝隙,仿佛是另外一个时空的裂痕。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要想调查这个人,必须得到里间屋子才行,所有的秘密都在里面。

    但是直接冲进去又有些打草惊蛇,只能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租这个门市房一个月得多少钱?”

    “不便宜呢!一个月两万多,索性我都不租房子了,直接住这。”

    “就这么大点儿的屋子一个月两万多!屋里还能有多少平米啊,十平?那也够贵了!”

    说完,我立即感受到了老岳的警觉,他避开我的眼神,侧着脸看着门外来往路过的行人,“差不多吧。”

    3

    实话实说,这里的工作非常清闲,所有劝离的工作,老岳都会自己私下完成。

    我曾经主动提出过想要帮忙分担,他却从来不答应,只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所以,大部分时间,我只需负责接待前来咨询和委托的渣男恶女。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背叛婚姻的欺骗者,而且不满足于私会偷欢,想没羞没臊地合法地在一起。

    但对我来说,这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这个老岳究竟有什么非凡的手段,还有那屋子里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他在店里,我甚至连话都不用说,倒两杯水放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就大功告成。

    要是他碰巧不在店里,我也仅需要第一时间通知他有客户来访,然后记录来人的联系方式,约定好下次见面时间。

    我几次试图在他离店的时候,打开里屋的门一探究竟,但是他非常小心,只要人不在,门必然是紧紧锁着的。

    而他在店里,我只要一接近门口,他便会不厌其烦地警告我:“里面是我的私人生活空间,不希望外人进去。”

    有时候我想,一脚把门踹开得了。可当我把这种念头告诉院长的时候,他却觉得不妥。

    因为如果里面只是一间卧室的话,那这次调查就彻底失败了,距离一个月的最后期限还很远,他觉得我没必要那么激进。

    真到最后几天,要是还找不到突破口,赌一把倒还行。

    除了老岳和时有时无的客户,在这里我最常见到的是快递员。

    有时候我真觉得老岳是个神经病,因为他竟然要求每一位委托人,在达到目的解除男人或女人原本婚姻以后,再婚时一定要给他送来请帖。也确实有不少人,信守承诺,从全国各地四面八方寄来请帖。

    老岳拿着一张张结婚请柬,如同小孩子收到远方朋友寄来的漂亮明信片,总是手舞足蹈地跟我炫耀:“这一对儿是两年前我在吉林的客户,哎,这个是上海的。”

    我问老岳:“你说你也不去参加,要这么多请帖干吗,你有收集这玩意的癖好么?”

    老岳却义正辞严地说:“守恒定律你知道么?结束一段婚姻,就理应再增加一段婚姻,这样社会才能平稳发展。如今这个年代,结婚越来越儿戏,离婚越来越平常,我不能在给世界添乱。”

    “你管得太宽了吧!人家离了婚,就是不想结婚!你有辙么?”我讥讽他说。

    老岳不慌不忙地喝着茶水,“小瑞,这点你放心,即便有些人没有送来请帖,但是他们一定结了婚。我虽然不能保证他们未来的婚姻生活幸福,但是,我能让他们和原配离婚,我就能让他们和情人结婚,这种事儿,不由他们说了算!”

    “我说话难听你别介意啊!你要有这心,何苦当小三的代言人,为什么不帮助原配劝离小三,让丈夫或者妻子,回到原本的家庭中来,好好过日子?”我问他。

    “这事儿我不是不想,是做不到。”他叹了口气说,“而且似乎也没谁能做得到。”

    我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这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老岳却不再理我,自顾自地拿起手机吃上鸡了。

    我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更加难听的话来诅咒他,只能祈祷他“落地成盒”。

    最烦这种人,干了缺德的事儿,自己还觉着挺有理!

    4

    一场倾盆大雨过后,城市陡然热了起来。

    我耷拉着脑袋坐在如同蒸笼的办公桌后面无聊发呆,老岳也没精打采坐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每当我抬起头看见他的张着嘴倒气儿的时候,总是幻想他伸出了长长的狗一般的舌头。

    是的,在这里的时间越久我对他的不满就越强烈。眼看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到了,这次调查却还一点儿眉目都没有。

    虽然院长并不催我,纵然工作并不辛苦,可终究还是朝九晚五地上着班,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惊人院开着16℃空调的单间来得舒坦。

    “老岳,眼看就入伏了,张罗台空调啊!最起码也得有台电扇吧!”随后我话锋一转,“你那里屋门也不开,这屋里连个过堂风都没有,这不折磨人呢么!”

    老岳苦着脸,依旧不提屋里的事儿,只是说:“不是我不装,我撑死就在这干仨月,安了空调再搬走太麻烦,房东也不给折现。”

    “为什么就仨月啊?”我不解地问。

    老岳擦了擦汗,无力地说:“你傻啊,时间长了那些被迫离婚的主找上门来,等着打架不成?”

    我一想倒也是,这种缺德带冒烟的营生,属实应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哎,你跟我说说,你都是怎么劝人离婚的。我都来了一个月了,一点儿技术可都没学会呢!”我强忍着燥热,尽量把话题往他身上带。

    “没啥特别的。”

    我见他不肯说,死皮赖脸地接着问:“咋能呢?你每个案子都搜集了那么多的资料,肯定有一套又一套周密的计划,或是威逼利诱,或是连哄带骗,总得和正主说点儿什么吧!那天我还看你假装高利贷的给人家老公打电话,说他媳妇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呢!还有,昨天,你不扮演警察和电话那头说他老公嫖娼被抓么?”

    老岳摇了摇头:“资料只是用来设计些桥段,用来安抚被离婚者的情绪,不管怎么说,我总要让他们感到离婚并非是件坏事儿,枕边人也不够好,这样他们能好受一些,你说对吧。但是真正起作用的,还是要剪断那条线。”

    “哪条线啊?”

    “缘分啊,千里姻缘一线牵没听说过么?就这条线。”

    我料定他是不肯说实话了,冷笑一声:“你咋不说你是丘比特呢,从汗衫里掏出隐形的翅膀,飞到当事人身后,一把拽出那支爱神之箭。”

    老岳一愣,随即不屑地说:“那都是洋鬼子的玩意儿,咱们中国人心都硬,用剑穿不过去。”

    我心说去你妈的,今晚我就踹开门,看看你屋里都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把我的计划告诉院长,这次他没有反对,毕竟这次调查已经二十多天,时间再长,恐怕那些仇家会发现我的行踪。

    夜里两点,我挑了件黑色的短衣短裤离开惊人院,打了辆车直奔店里。

    来到店门口的时候,不远处的烧烤摊上竟然还有一小撮人在喝着酒撸着串。虽然他们未必会在意我的行动,可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决定等他们都走了再动手。

    一直等到两点半,烧烤摊终于收了摊,几个酒鬼意犹未尽地晃晃荡荡离开。街面上可算是空无一人,方便作案了。

    我哼着莫斯科小曲《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不慌不忙地拿出事先偷配好的大门钥匙,借着外面路灯的光亮,蹑手蹑脚地从玻璃门缝里打开了链锁,轻轻拉开一道门缝,侧身走了进去。

    虽然已经是夜里,可是屋子里还是闷热无比,和白天并无二致。但是一想到明天一早,我就再也不用遭这种洋罪了,心里还是万分舒畅。几乎没有停顿,三两步我便窜到里屋的门外,借着惯性,冲起来一脚踹向房门。

    咚!

    房门竟然纹丝不动。我暗叫不好,下意识转身想跑,只听屋里传来老岳愤怒的声音:“操你大爷的,吓我一跳!谁!”

    门缝里瞬间透出了光亮。

    老岳的愤怒让我重新冷静下来。我干吗来了,不就是要看看屋里究竟有什么嘛!想到这,我把心一横,抓起办公桌上面的烟灰缸攥在手里防身,静静地等着他开门的一霎那,冲进里屋。

    不出所料,咔哒一声,暗锁开了。我赶紧贴在墙边,只等房门嵌缝。

    门缝的光由窄变宽,当地下那道光有十公分宽的时候,我大喝一声闪出身子,紧接着又是一脚。

    咣当!

    这次门彻底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瘫坐在地上的老岳。

    他也很快看见了我,四目相对,我突然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觉得一阵凉气扑面而来,好不舒爽,再往屋里瞧,一台立式空调赫然立在墙角。

    我瞬间怒上心来,指着地上的老岳骂道:“王八犊子,里屋有空调!你还让我在外面受罪!”

    老岳此时也回过神来,刚想发作,却没想到我一张嘴竟然说起了空调,脸腾一下地就红了,羞愧难当地解释说:“方瑞,别生气,不是我小气,这都是房东原来的——哎,你还质问上我了,你大半夜踹我门干什么?屋里没钱,你再不走我可报警了!”

    这下轮到我傻眼了,气氛实在有些尴尬,因为很快我们便发现,似乎俩人都没说到重点。

    5

    老岳站起身来,指着我的鼻子气愤地说:“看来你一直盯着我这里间屋子呢,看吧,啥都没有!看完了赶紧走,我就不报警了,算是咱哥们儿最后的这点交情。”

    “屁话!怕你报警我还敢来么?”行走社会这么多年,我最不怕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我回身把门关上,攥着烟灰缸冷冷地瞧着他:“说吧,老岳,这屋里怎么回事儿?”

    “什么意思,你大半夜冲进我卧室,反倒来质问我了?”

    “还不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我扬了扬手中的家伙,“你觉着,这像一个人的卧室么?就他妈一台空调,一个塑像?”

    是的,这个他称之为卧室的房间里,除了那台空调,只有尊一人来高的泥塑人像。

    他默不作声。

    “你睡地下啊?行,就算你热,屁股底下不垫个垫子么?连个枕头都没有么?凌晨两点,你穿得立立整整的,这是参加阴间追悼会么?是人是鬼,还是邪教分子?你瞅你供这个玩意,扫地的不像扫地的,唱戏的不像唱戏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

    我瞧出他有些为难,便把语气缓了缓:“老岳,不求别的,跟你糊里糊涂干了这么久,至少叫我明白明白,我没有恶意,也不是执法部门,但是我这人较真儿,想不明白的事儿总要讨个说法,不然睡不着觉,算你成全我,怎么样?”

    老岳沉默了好久,始终在揉刚才摔个结实的屁股,最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叹了口气,“罢了,遇见你真是倒了霉了,行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给你说说。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觉着没必要,况且,这种事儿寻常人并不能够理解。”

    “你看我,像寻常人么?”

    “我他妈懒得看你,大半夜耽误我睡觉!”他指了指那尊雕像,“这,你认得么?”

    老岳这样一说,我才仔细地再看那尊立在屋子正中央的雕像。那是一尊老人像,造像里面的人慈眉善目,鹤发童颜,胡须整齐地挡在胸前,一手挽着红色丝带,一手端着拐杖挂着厚厚的一本,本子外面似乎还写着三个字,只是角度不好,看不真切。

    我只好一边警觉地盯着老岳,一边慢慢地向雕像正面移动。他满不在乎地看着我,让开身子,让我能看清那册子上的三个字。

    姻缘簿!

    “老岳,你他妈一个劝人离婚的,屋里竟然供月老?”

    “所以我把名字改了,没叫月老,叫老月(岳)。”

    室内的温度仿佛忽然间又降了几度,我惊愕地看着站在一旁揉着屁股的老岳,攥着烟灰缸的手不由地越抓越紧:“你的意思是,你就是月老本人?”

    老岳隔空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派头十足地说:“正是本人。”

    造了孽了,敢情我今晚吓神仙一跳。不过,你说你是月老,你就是啊!我还孙悟空呢!

    6

    凌晨三点,我和老岳打开了外屋的灯,强忍着困倦,展开了谈话。

    “这点我觉得你没必要存疑,我没说我是赵公明,也没说我是二郎神。月老,一没钱二没权,不算什么露脸的事儿,不至于骗你。”老岳坐在沙发的一边,语重心长地对一脸狐疑的我说,“就是个媒神,管姻缘的。”

    “你要说你是二郎神我反倒还有可能相信!谁能相信月老下界,整天撺掇人家离婚的,这是你这个身份该做的事儿么?”我问他。

    “什么上界下界的,人鬼神本就在同一时空,我住二十楼,你住一楼,阎王小鬼住半地下,你得这么理解三界关系。”老岳说。

    “那你一个神仙,二十楼的,属于好楼层吧!视野开阔,冬暖夏凉没蚊子咬的,为什么要下来干这事儿!不有损仙德么?”

    “这事儿,要从许多年前说起了。”,老岳说,“华夏这片土地由来已久,贞元十六年,我得道升仙,天庭叫我掌管人间喜事姻缘,从那以后,人间便有了我的传说。他们说我的法器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红色丝线,用来连接有缘的男女,促成美好姻缘。

    “工作很枯燥,而且繁琐,每天我都要在日升时刻祭出红线,一对一对地绑,一对一对地系,日落以后回到住所,还要拿起姻缘簿,记录已经喜结连理的夫妻名姓,以便审查。日复一如年复一年,一干就是一千多年。可是就在几年前,我无意中发现人间姻缘错乱,夫妻爱人之间,尽是荒淫乱相,才意识到,我可能犯了弥天大错!”

    我正听得入迷,他却忽然停了下来,满是悔恨地摇头叹息。

    “您接着讲啊!”

    老岳平复了一下心情,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说道:“一说你就能明白!你知道咱们这里从古至今,就是一夫多妻制吧?”

    “嗯,建国以后不允许了,要求一夫一妻。”

    “就是这个一夫一妻,叫我给彻底忽略了!我万万没想到改朝换代以后,原本的婚姻方式变了,一个男人只能和一个女人结为夫妻。所以,建国以后的好些年里,我还是按照之前的方式,只要有云雨交媾之缘,便扯上条红线,任由他们相互爱慕……”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吃惊地说:“你这不胡来么!”

    只见他老脸一红,低着脑袋,捶胸顿足,“如今这人间,男女关系混乱,包养情妇,家外有家,强奸亵童,说到底,这都是我的错啊!是我祸害了世间原本最珍贵的感情,让无数投胎亡魂成胎被堕,让人们脑中充满荒淫邪秽,让无数痴情男女本该夫妻恩爱,却最终反目成仇!”

    听到这里,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最近这些年离婚率不断增高,爱情和婚姻似乎越来越不被相信,原来一切的根本,都是因为我眼前这个懊悔不已的人。

    “这就是你来做劝离代理人的缘故?”我问老岳。

    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还记得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不做小三劝退人么?”

    “你说你管不了。”

    “是的,我没有骗你。因为在我生而为人的那个时候,男女间的感情是最为真切的,都不是正房,而是二房或者小妾。毕竟所有正房妻子,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也正因为如此,我第一个系的红线在大部分时候,是按照伦理纲常来系的,在男人的左手,左为尊外。随后是缘分最深的一位女子,系在男人的右手,右为私用。其余的那些露水之缘,往往系在男人的腰间胯下,小腿脚脖之上。”

    我突然打断他:“哎!对对对,很多人都说,自己最爱的人都不是陪着自己走到最后的人。难不成,也和你这红线有关?”

    老岳苦笑着说:“这世间的情爱,哪有人能摆脱这根线呢!所以,我说我不能劝退小三,也正是这个道理,毕竟这段姻缘是我欠她们的,我只能弥补,怎可以一错再错?”

    “那被你劝离的原配呢?”

    “自然也有他们最终的归宿,只要原配这根线被我剪断,原本缘分最深的那条线自然牵着他们奔向那个最正确的人。”老岳说。

    我听得一愣一愣,时而明白时而又糊涂,“那照你这么说,现在的两口子,都不是缘分最深的那个人了?这岂不是所有人都要离婚了?”

    “也不是的,只有一小部分人命中有妻有妾,大部分人,一生仍旧是只有一段姻缘,不必过于担心。”

    见他这样说,我才稍微放下点儿心,“那就好,那就好。”

    “夫妻是缘,有缘深有缘浅无缘不聚,情人是债,有还债有讨债无债不来。”老岳意味深长地说,“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来到人间劝人离婚,又要求那些委托人,把结婚请柬发给我的原因了吧!这些请柬,是我有朝一日面见玉帝认罪时,将功补过救我命的东西!”

    7

    夏天的天总是亮得很早,我抬头看了看门外,远处的天空已经泛白,保洁工人穿着橘黄色的外套拎着扫帚,晃晃悠悠地出现在外面的街道上。

    我抬头看了看钟,已经凌晨四点,老岳呆呆地望着墙角,似乎也并不准备再说些什么。

    而我被这一晚上体量巨大的信息灌输后,眼下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他或是斥责他的话,只觉得这世间之事,稀奇巧妙,能看见能想清楚的事情很多,但要比起那些看不见的想不通的,好像只能算冰山一角,沧海一粟。

    想着想着,竟然睡了过去,等我再张开眼睛的时候,老岳已经摆好了早餐,敞开了这间离婚事务所的大门。

    “呦,醒了。”

    我抄起一根油条,胡乱塞进嘴里,含糊地答应着:“嗯。”

    老岳伸了个懒腰,走到我面前问:“这份工作,恐怕到此为止了,我得换个地方了,不然你一旦把我存在人间的事儿传出去,我这里可就永无安宁了。”

    “没说接着给你干,你这活儿境界太高,我也来不了。哎,你真是月老么?我不是做梦吧!”我拎着半根油条,总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先别说别的,进屋恭恭敬敬给我磕三个头,我就不计较你的冲撞饶了你这次。”

    我一撇嘴:“啊!我没做梦,你可好像还没醒。”

    老岳也不示弱:“行啊,有脾气。”

    说这话,他两手双指分叉变作两把剪刀,作势要朝我的双腕剪来。

    我吓得赶紧缩了手,心想万一他真是月老,这一剪子下去,我岂不是要孤老终生?

    “这样吧,你不是不信我么,进去磕三个响头,咱俩的恩怨一笔勾销,近一个月你也帮了我不少忙,我给你看看神通,权当是薪酬,你看咋样?”

    老岳抬手推开了那扇印着我两个鞋印的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对着神像磕头,说出去也并不丢人。我放下油条,擦了擦手上的油渍,来到里屋的神像前,毕恭毕敬地拜了拜,屈膝跪倒,磕了三个响头。

    在起身看向老岳,他已然不再是方才的模样,只见一位老者笑意盈盈地立在门口,周身泛着白烟,似云似雾,亦真亦幻。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急步走出店门,说了句:“孩子,你抬头观瞧!”

    原本空荡荡的天上,瞬间被无数条红色细线充满,红色的线笔直交错,在我的头顶上布成一张巨大的红色丝网。

    街上来往行走的人们,都系着一条或是多条红色丝线,明晃晃艳亮亮,红得像鲜血像朝阳。

    可他们却丝毫不曾发觉。

    我被这骇人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意识才重新回到身体里,连忙抬起双手,想要看看自己的姻缘红线,却只发现两个硕壮黝黑的手腕。

    再抬头,漫天满布的红线瞬间全都不见了,只剩下老岳变换成原本的样子,笑意盈盈地望着我说:“似真似假,如梦如幻,这漫天红线,便是人间姻缘。”

    院长要找的答案,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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