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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馨主题》第二期 双人合写
大郢国三面环水,西北面崇山峻岭。南有蛮夷跃跃欲试,西北胡人虎视眈眈,东南临海时有海肆,可谓四周虎狼窥视。
桓帝靠着手下那些年打下的江山安稳了几十年,平定了他刚上位剑拔弩张的局势。如今大郢王到了知命之年锋芒略减,如同老虎的爪牙现了钝色。民间议论纷纷,揣测王位的继承和黑暗中窥视的虎狼,大郢的百姓只求天下太平,国祚绵长。
清冷的海面上,一条晃晃悠悠的小船上躺着一恬淡疏朗的单衣少年,吹乱的衣衫贴着结实的身躯,长发束起垂在甲板上仿佛清晨出海归来的少年,身后坐着一灰衣人,认真地端详着手中有些年头的刀。
“少主,此番东海海肆几乎绝迹,没料到这些亡命之徒尚能安分守己,他们手上工事已初见规模,不出半年定能拉出来维护沿海海域,出海去瞧瞧!”
“嗯,这便是我所愿,使这些靠海谋生,甚至被逼劫掠的也有所依托,没谁生来就喜打家劫舍,都盼着过上安分日子,实在不服管束的毕竟为数不多。”
“也是,北疆半年之余也查到不少,这幕后之人必非富即贵,人心不古,临到式微奸人窜头。桓帝倥偬一生,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只因年事已高恐有变数,少主早做打算。”灰衣人指尖划过锋利的刀口。
“丰叔,过几日你我便去京城,兴许会有收获,子钱庄账目不日我便交于沈先生!该回去看看了!”潮口湿润的风吹开了北方冬季的干涸,少年周身没了束缚,看似心无纤尘,却一抹睿智入眼。
“全凭少主吩咐!”
“丰叔,不必拘礼,还是称呼小七!咦,甚是奇怪,此地昔日热闹异常,今日怎如此安静?莫非你我离开半年变化如此之大。”
“旧年,此时水上都是归家渔民,不论怎样,小鱼他们必想死你我了!小鱼此番、此番定又长高了。”叫小七的少年想到那个黏着他的男孩。
“莫不是想你,稍后等着那帮稀罕你的女子们掷果盈车吧。”少年不回头都想得到灰衣人脸上的那抹笑意。
“盈车?只能是盈船......哈哈哈!”他脑海中却浮现另外一个些许性情的清影。
“伤口无碍了?”丰叔问道。那次北疆与胡人较量中少年受了重伤,风雪中他遂将壶中烈酒倒于伤口处没哼一声,衣衫单薄的他仿如同北疆的孤狼,桀骜不驯奋不顾身。
“无妨,被这暖风一吹心情便美了!”
丰叔把刀插进鞘中,这些年来稚气渐退的少年已脱胎换骨,不似昔日凡事请教的年纪,自他师父辞别归去丰泽就一直跟着他,短短几年已从不经事到了心有沟壑,完美地遗传了那位的睿智,也继承了母亲的容貌。似乎只要给他搭起个台阶便可以慢慢挑起大梁来。
小七放开枕着头的手,拿起身侧重剑起身行至船头,忽闻他惊恐的声音:“不好!出事了!”
丰叔握紧手中的刀飞身起来,视线扫过岸边后瞳孔瞬间睁大。
岸上尸横遍地,简直就是一场血色祭礼,和着落霞的余晖不忍直视。这场面除了先帝开疆拓土时发生过,此后简直闻所未闻。
“怎会如此!快!快点!”小七冲着身后喊道,手已深深扣住了帆栏,手臂青筋暴起:“我不该、不该先去察看那边工事,若骑马早到几日便不会如此!”
“不必自责,上岸查清楚再说!兴许还有生还之人!”
“一帮手无寸铁的渔民能干什么!下手如此狠毒!我定叫杀人之徒血债血偿!”
跳下小船的小七提起重剑,船身一阵摇晃,接着几个随从也紧跟下船。握上寒气逼人的剑柄少年方寸之间冷静了下来。走过满是血腥味的尸体,吸进的海风中也充斥着血气,他有些站立不稳。几百户潮回村的百姓仿佛只是狼狈地睡着了,昔日欢声笑语被一朝带入地下,海水拍打着岸边发出怒吼,惊飞了守着尸身的鸟群。
“看似赶至一起后放箭而亡!村民家中似已无活口!”小七跌跌撞撞走过一具具尸身,用剑尖点地才撑住了身子。去年此时渔船徐徐归来,人头攒动祥和的景象历历在目,小七会在最高处注视这一切,特别是渔民归来后见到等待的家人后的喜悦,仿佛忘了背负的艰辛只为了这一刻。
然他有值得守护和等待的人吗?
潮口村的百姓既是渔民也是守护此处的兵卒,还有那岛上建造的工事,是否因此令他们无辜遭难?无数个问号涌起。
“幕后之人定在找什么人,亦或重要的东西,还是那工事?”
“或许别的什么......”丰叔似有所悟,随即深深把后面的字咽了回去,少年无暇追问。
“那边有声音。”丰泽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一具尸身边,他轻轻抬起趴着的男子尸身,露出一个双眼惊恐满脸是血的小孩,血迹显然是从上面那人胸口沾到的。仔细端详后他眼角湿润了,少年赶到抱起地上的男孩,正是小鱼,男孩这才喊声“七哥”大哭了起来。
忽觉不远处一道黑影迅疾闪过,似被哭声惊动,小七将男孩交给丰叔只身追了上去。
黑影头顶斗笠,戴着面纱在尸体边翻找察看,愤怒的小七挥剑直击此人后身。这人武功似乎不错,能轻易避开小七的攻击,且剑法似曾相似,打斗中微微掀起的面纱露出柔和的下颌,一种很熟悉的香气混在血腥味中钻入小七鼻息。几个回合那人渐渐落了下风,小七重剑已横在她脖颈处。
“站住,此事莫非与你有关?”
“无关,倘若与我有关岂非也与你有关!”被小七挑开的面纱下是一张娟秀的女子面容。是她!小七瞬间愣住。趁此间隙,一阵酥麻后他着了道,脖颈处横生一把剑,自己拿剑的手缓缓垂下。
小七的思绪陡然回去那苦寒之地,那儿的鬼天气张口便能吃进几斤沙尘。北疆胡人时常在冬季没有粮草时南下打秋风,这些年来小七和他随从会在秋末拉上几车货品北上贩卖,似离经叛道的侠客遍历苦难之地。他和北疆驻军和少数胡人的关系尚可,眼前的女子曾是胡人敕勒部落首领的侍女,机缘巧合救过她,却因小七的不着调被误会成巨贾家的纨绔郎。
“姑娘,还是这般无情!”小七收回心神,索性心无旁骛地观察起对方来,中原人的模样,何苦去那北蛮胡人之地?
北疆时,蒙着面纱穿着狼皮服饰的女子别有异域韵味。那次揽过她纤细腰身时,心魂似有瞬间游离,此时真想弃剑一侧将那薄裙下的腰肢再次揽将过来。
女子退了青涩清瘦不少,紧蹙的眉心化开也认出了眼前的少年。一双娇好的杏眼柔美中漾出一丝娇羞和愤怒,粉唇微抿撩起迷人的弧线,顺着弧线往上耳根处竟多了一处疤痕,触目惊心。
“这疤痕,怎会……?”
“你看人都如此肆无忌惮!”女子想起了北疆那会小七的行径,用手轻抚疤痕一丝恼羞,并未理会小七的询问。
“能入我眼之人不多!”小七眉尖一挑视线却陡然定在脖颈的剑上。
“星月剑?”他低呼一声。北疆时女子用的是短刀,此时落日最后的余晖照出了剑芒,小七怎会忘了这把剑,和自己身背之剑本是一对。
带着小鱼赶到的丰泽朝女子微微施礼,女子回礼示意。丰泽悬着的心放下,心想这小子又要发挥血雨腥风下的闲庭信步,花枝乱颤了。
他背起愣神的小鱼走远,男孩却在背上问那个姐姐是否会杀了小七。风泽讳莫若深地说:“你哥他死不了,否则便对不起他那卓越的口才了。”
他们走远后小七便游刃有余地发挥口无遮拦的本事了。
“姑娘,轻些,本少爷才过舞象之年,若手臂此等拧断,怎让我娶妻?莫不是姑娘愿侍执巾节?少爷我亦可思量一番,你虽非国色天香,倒也秀色可餐。若姑娘再有一寨子,苍林翠竹,花香鸟语,我定委身于你!”
“还是这般......”腥风血雨下还能开此玩笑,真是没心没肺还是刻意为之,最终女子无奈松开手。
“你的穴位早已自行冲开,为何不走?”
“如若离开,过了今夕不知何夕再遇姑娘!”小七往女子身边凑近些,她扭头不去搭理他,少年的悠悠之声传来。
“我且问你,号称南邦第一雅公子的南星月是你何人?”
女子闻言倏地转身,剑身出鞘再次抵向小七眉心,少年闭目毫不动容,女子放下一丝戒备剑仍未收。
“唉,姑娘,你若不想别人识破身份便不可随意露出这柄宝剑。想当年南公凭这一柄星月剑打得王城大内高手是落花流水,那翩翩风姿如飞雾流烟!”
“你......竟认得我师父?”
小七微开眼睑淡淡一笑,用手指妩媚地拨开女子剑尖:“小丫头,把剑收了,还不快快见过师兄!没料想南公还收一女弟子。”
女子满脸狐疑,师父从未提及自己有过师兄。
小七微微叹气敛了戏谑,正色问候南公。女子神色黯然地说自己五年未见师父了,小七一个激灵,自己母亲离世五年,难道南叔也走了。随后才知只是闭关不问世事而已。
女子瞧着突然多出来的师兄不置可否,师父曾说看人看眼,面前少年眼底如一汪清泉,纯净无比,除了言语不着调。
在北疆救过她,他究竟何人?既能与北疆驻军打得火热,也可和胡人称兄道弟,他究竟帮着哪边?兴许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师父他老人家怎会放心你一人在外?”
“师父说,一旦我过了十六周岁便不再限制于我。况且......”女子停顿,终是没把话说完。小七便不好追问,料想女子对自己有所顾虑。
顺着女子的目光两人再次看向潮回村,心神又拉回到那惨绝人寰的场面。问过女子的名字,小七心中徘徊着“乐芷”两字。
随即问:“乐儿,你可瞧见背后的凶手?”
乐芷一愣,此人还真不客气,瞪他一眼后道:“我到时村民皆已罹难,只瞧见一群收尾的黑衣人似在找寻什么,遂后他们搜遍了整个村子,连祠堂皆未放过。”
“祠堂?走,去看看。”
此时风叔和小鱼也在祠堂,祠堂居中一幅潮口海域图,俊秀的画风狂妄的题字,题字那方却被戳了个洞,依稀可辨出是“彦聿”二字。乐芷眼眸微闪,她记得师父让她找寻此人,却未说明缘由。
“彦聿何许人?”她故作不经意地看向小七。
“大郢名家,乐儿竟如此寡闻!据传此人风雅俊朗、风华月貌、才识超群,一纸一笔画尽大郢山河,书尽缱绻岁月。乃京都闺中女子的梦中郎君。”小七用尽夸赞之辞藻,面露感慨。
“他人尚在京都?”乐芷疑惑他竟会如此夸赞某人,看来此人定非常人。
“莫不是乐儿你也倾慕于他?”
乐芷低哼一声,噎了片刻,见他一副自傲模样遂生疑惑。思忖着若是名门大家倒是比乡野百姓更易找,待到了京都联络汐月阁定能寻到此人。彼时茫然的心因有了方向即刻成竹于胸。
小鱼进食后很快恢复了精神,小七既希望他尽快忘了这些,又想从他口中得到些有用的讯息,于是此前的一幕又在小鱼脑海中过了一遍。
小鱼说那日傍晚的落霞似血,瑰丽异常,渔船停在村口摩肩接踵,他拉着父亲粗糙带着海盐味的手往家走,全然不知那瑰丽的血色预示着一场血洗。
“父亲说等我和七哥一般大就带我出海。”说着说着又继续呜咽。他不知海浪的恐怖、海水的苦涩、渔人的危险,只看到大人们每次回来时欣喜的模样和满满的收获。
“然后我和父亲在谈论七哥,因为惊蛰已过,春气萌动,连蛇都震出来了,说七哥该到了!说你也许自行溜回京城去了,也不捎上我们......”
小七刚平复的心情又被挑起,心中血海开始四下翻腾:“然后?”
回忆使这小男孩眉心拧上了苦楚,几次用袖子抹脏兮兮的眼角。
他记得村口方向传来一阵躁动,离去的渔民拥挤着向后涌来,一个凶悍森严的声音压过噪杂惊恐声响起,如晴天的雷声似风雨将至。
“都给我杵直了,你们中谁知道这千暮辞,交出来!我等定保你们全胳膊全腿!”那人身侧站着黑墀般面露森严的人,刀光在落日下泛出森冷寒光。
乡亲们惊恐地互相询问所谓的千暮辞,领头的抓了几个一问都三缄其口,刀光挥出,几人便瞬间罹难,看来这伙人铁了心了。
小鱼儿父亲神色一凛拉儿子于身后。四周哭声狼藉,男人们都握紧了手中的鱼叉等物,手上什么都没的攥紧了拳头,恐惧的眼神抑制不住地愤怒。
“父亲,这些人是坏人。”
“嘘——”
小鱼儿父亲扫视周边把守的黑衣人,他们正胁迫渔民们缓缓聚拢,视野开阔的海岸边任何动作都会引人注意。刚说话的领头人恐吓再给最后一次机会,同时全部弓箭手严阵以待。
“大人,我知道千暮辞!”有人战战兢兢出来引那些人去祠堂,实则让其余人有机会逃命。然他去了祠堂不久,一声惨叫撕裂了人心。
“一群刁民,顽固不化!放箭!”随着一声厉喝,羽箭齐齐飞出百姓应声倒地,试图反抗的人都被补了一刀。
小鱼被父亲护在身下,几声低语后没了气息。
此时西边只剩一丝诡异的红色,让海面留有涟涟波光。
男孩讲完已是掌灯时分,面前升起火光,他拉了拉小七的衣角:“父亲说七哥定会找到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可是父亲.....”
“鱼儿以后跟着哥哥,七哥绝不丢下你!”小七摸了摸他的脑袋,余光中感受到乐芷投来的柔和目光。
“丰叔,你可知千暮辞为何物?”为了掩饰乐芷目光带来的不安小七突然发问,丰泽微微摇头。
“乐儿,你莫非清楚一二?”此前小鱼讲到千暮辞三字时,他明显感觉乐芷的专注,兴许她清楚,小七伸手拍了拍她肩膀,一时间将她从凝神中拍醒了。
“想起来了,此处渔民们大都姓白,而十几年前名震大郢的将军也姓白,一夜间满门被血洗,至今未查出真凶!将军的部下翌日卸甲归田半数,那时桓帝没法子,基本都准了!”丰泽望着火光开了口。
“没法子?本就正合帝上之意吧,军权和王权本乃历代的死结,谁能容忍身边养着猛虎夜晚不做恶梦!”恢复心神的乐芷要么不开口,一清明竟如此犀利。
小七眼神趋于复杂,完全抖去了此前的不着调,火光在他眸里上蹿下跳,如海潮般即将冲破出来,他喃喃自语。
“我那时方才三岁,后来听闻应是朝中权贵豢养的死士下的手,白将军一代功臣着实令人敬佩,却也有传言说将军锋芒过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与胡人眉来眼去试图篡夺这大郢的江山!”
“胡说!分明是朝中那些世家贵胄得到那位的默认才有此一劫,瞧着他如今也日薄西山运终数尽,有多少士卒尚在鞠躬尽碎!可叹他身边之人大体尸位素裹之辈,全然只顾身前巴掌大的天地,当今哪个天皇贵胄还心怀天下苍生?”乐芷面沉似水地将那把星月剑握得颤悠悠,眸中有了晶莹之色。
小七无辜地扬了扬眉复杂地对上了丰泽蹙眉的眼神。
“缘何这不是北蛮人所为?乃进贡的物品有诈!”小七又不识时务地凑上去。
“我已查过,非胡人所为!”意识到有所不妥的乐芷赶忙说此乃受友人所托。
何等过命的交情能让一个弱女子以身涉险去往北蛮之地彻查十几年前的旧案,以少年的聪慧隐隐察觉端倪。
“乐儿,你此行潮口目的何为?难不成是来追师兄我?”说毕他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
“寻找持有千暮辞之人!”
她还真是直白,当真是个率真至纯之人,小七胸中悄然升起怜惜之意。
“什么稀罕东西令那么多人都在找寻?”小七忍不住问。
“师妹你寻它又是为何?”
......
片刻的静默,一行人眼观鼻鼻观心闭了口,只有小鱼枕着丰泽大腿有了睡意。
夜色在小鱼的鼾声中更加静谧,迷雾在祠堂四周腾起,随从们散落四处把风。祠堂内三人各怀心思,祠堂外几百具尸体躺着。
十几年前,大郢京城的白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日天气疏朗,白府庆贺将军爱女周岁礼,不常回京的将军白穹子嗣不多。几年前长子跟去北疆不幸被流矢所伤离世,幸中年又得一女,遂捧为明珠。
这几年边疆安定,将军闲暇也能回京。此时白府上下热闹异常,门槛都快被磨破了。白穹乃郢国首屈一指的功臣,常年与胡人周旋,部落众多的胡人在他悍勇果决的斡旋下,归顺几个入了大郢疆域且每年纳贡。
白穹虽英勇,然行武之人大多缺一丝歌舞升平下的敏锐心智。那日在前来拜贺人群拥趸下被灌得大醉,一丝清明也消散在女儿纯净的笑容里。送走最后一拨宾客,乘着兴全府上下进食了一种北蛮贡品,是桓帝托亲侍从宫中送来的贺礼,食用后突然全府上下神经麻痹手无缚鸡之力,不想,深夜几十个死士鱼贯而入血洗了白府。
那夜的白府血气浓郁,森严肃穆,没有一丝活气,本是百姓膜拜之地一夜间成了一所凶宅,行人恐避之不及。
据说只有那尚在襁褓的女婴最后关头被人救走,乃白夫人以死相护才捡了一命,救走的人身手了得不知所踪,最终无人兴师动众去找寻一个不知死活的婴儿,至此白家在京城销声匿迹。
大郢没了白穹,驻守边疆的将军委用桓帝亲信三公子舅舅易雄,恒帝以北蛮贡品含毒为由出兵,欲将胡人所有部落纳入大郢。谁知易雄那蠢货接连败兵,连白穹收降的部落也再次丢了。恒帝一怒之下斩了易雄,收回兵权,至此大郢史上第一次军权和王权合一。
好巧不巧,就在白府血洗前日,刚过完三周岁生辰的大郢七公子大病一场。七公子是七夫人所生,此位夫人是郢国第一才女,不仅貌美才情甚是卓越。有人说桓帝贪恋她的容颜,也有说桓帝娶她是想操纵她背后的一众商贾。而大郢自征战以来,国库空空连只老鼠也找不出,桓帝战后尚来不及休养生息诸多事情需用银钱安顿。
总之,王宫中这位夫人被传得尤为神秘,生出的公子却体弱多病,桓帝从最初的宠爱到慢慢不待见。七公子为了养病搬出王宫去了京郊别院,世家官宦都说他已被帝上排出了太子之争,太子之位只会花落大公子彦曦和三公子彦祺。
彦曦大公子自小没了母妃,七夫人甚喜这个雅正知礼的少年,暗里帮衬照顾着。故彦曦较亲近七公子,时常去别院小坐。七夫人鲜少露面,对于体弱多病的儿子她请了母家人去教他武学,据说身子日渐好转。
七公子彦聿再次被世家幡然想起是在恒帝的寿宴上,他以一幅亲手所画的龙啸图为贺礼,祝恒帝矫捷洪健威震四海。自此京都文人圈都以拥有一幅七公子的画为傲,然那七公子一发不可收拾地将字画售遍京都大街小巷。
小七从往事中回过神,祠堂里只剩熟睡的小鱼躺在丰叔臂弯,乐芷不知所踪。小七悄然起身至院中询问随从,得知乐芷往府衙方向去了。
此时的乐芷绕过府衙门前护卫正趴在墙头上,府衙内未见多人把守,只留后院东南角一处有两个兵卒在打盹。乐芷步履轻盈地飘过,门却上了锁,迷糊中的兵卒被她撂倒,正欲挥剑砍锁,剑尖被人捏住。心中一慌脚下一滑,腰肢被眉眼含笑的小七揽住了。
“乐儿,宝剑虽利,亦不可如此糟蹋着用。”
乐芷一丝红晕掩于夜色,敛神离了小七身侧,遂做了个请的动作,意让小七开锁。小七仍浑然不动地盯着她,直瞧得乐芷羞涩难安。突然,小七起身再次上前把乐芷揽入怀中,右手握住乐芷拿剑的手划向空中,一支飞箭落下。
“走!”随着一声低喝,小七拉着乐芷隐入夜色。
“多谢,你,放,放手!”乐芷意欲挣脱被拉着的手。
小七朗声一笑,转头瞥了眼身侧羞涩的脸颊反而握紧了些,低笑道:“谢人尚需诚意,乐儿要如何谢我?”
乐芷突然翻手扭住小七手腕,猝不及防星月剑再次横在小七颈项。
“小师妹,怎说翻脸便翻脸,恩将仇报也不隔夜!”
“少贫嘴,我尚未认你这师兄。说说,怎如此巧合,我正欲入房察看你便出现,莫非是故意为之。”
“哎,小小年纪便如此度人。你若真细致,缘何未觉察府衙守卫稀少,如此轻易入内难道未觉这是陷阱?”
拿在小七手腕上的力道轻了些。乐芷静默半晌似在思量。
“你潜入府衙是为千暮辞?”
乐芷微微颔首。
“千暮辞未必会在那处。”小七收敛神色,“杀害渔民的箭头是铜制的,是官用非民用,府衙内看似平静实则比往常戒备森严,想必是被人侵入后重新加强守备。定是朝中势力间博弈,未寻到物品遂把目标放在渔民身上。”乐芷默默松开小七收了剑。
“我定不忍我唯一的小师妹沦为残害渔民的替罪羊。不过,无需谢我也无需放于心上,以后跟着我,我定护你周全!”
乐芷的心突然被这理所当然的心誓暖了一下。
“乐儿,可否告知师兄千暮辞究竟是何神物?”
“当然,且等师兄帮我寻到再说。”说毕,春风化雨般戏了小七一脸,夜色中隐了她的俏皮。
翌日清晨,一行人在蒙蒙细雨中埋了冤魂踏上了北上京都之路。小鱼儿满眼不舍地挥别故土,却也藏了一肚子对京都的好奇。乐芷也随马车同行,在小七的注视下她若无其事地打起了瞌睡。
路过中原一个繁华的城池,小七和丰泽只身去见了子钱庄的沈先生,交代了几件事情再次上路。子钱庄在大郢有众多分庄,近来吞并了几家小钱庄风头正盛,谁都查不出幕后之人。钱庄不仅放贷还收拢流民做工,各地官府曾经打压过,然钱庄该交的一分不少,现在甚至还为大郢解决社会隐患。
到了京城乐芷为找彦聿和小七他们分开了,临走小七掏出一块玉佩递于她,嘱咐无论何事都可找京都子钱庄,通过钱庄找到他。
乐芷踌躇接过通透的玉佩,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没来由的不舍,多次相处她对眼前少年有了改观,他不着调背后实则心性成熟,处事果断,虽出生商贾却不失难得还有颗仁慈之心。暖风吹乱了女子的发丝,也吹开了许久不化的心。
几年前她才获悉自己的身世,近几年着手查了有关灭门的线索,师父说过的一句话还在耳边“你父母只愿你开心,故名字中带个乐字”,然查到的那些刻骨铭心的真相权当没发生过吗?无忧无虑快乐了十年最终还是被现实拖入了黑暗和迷茫。她隐约觉得眼前这个举止风流的少年尚能助她,然这是自己的家事不便拖旁人下水。千万般思绪涌起最终只是摸了摸小鱼的头,雅淡的身影萦着仙气转身远去。
“七哥,乐芷姐姐已经走远了!”
小七收回心神,在丰泽意味深长的笑意中一摸鼻子,装出个刻意的轻松自在。
“走,七哥带小鱼儿逛京都去!”
“恩......”
王殿上,北疆急报传来,胡人突袭大郢边疆。蛮人全民皆兵且武器精良,几天下来北疆将士不堪重负请求支援,没有桓帝首肯无人敢擅自调兵增援,这是大郢太平安稳下的暗疮,英气风发的朝中新一轮将士提出领命,然极尽心思掌权的桓帝依旧固步自封。
此时大郢朝堂已闹翻了天,以左相为首的一帮酸儒秉持以钱财消灾,蛮子无非是为了掠夺中原的物资,难不成还能占了大郢的土地!游牧民族尚适应不了中原落地为安的农耕生活。
“王上,蛮人竟欺负到家门口了,臣愿前往北疆!”两鬓添霜的钟副将挺身而出。
桓帝扶着王座的手微微一动,垂下的长眉微挑,虽听左相以天下苍生为由一时打动了心神,然这江山毕竟是姓彦的。钟副将虽已年迈然忠心无二,桓帝遂挥手应允他带兵前往北疆,十几年的休养生息能拉出来的将士已不多,悉数鸟尽弓藏,有的弓箭已被他折断了。
然半月不到,西边也现蛮人来犯,此时大公子彦曦开始听政,左相一帮人又开始怂恿大公子带兵出征以鼓舞大郢士气。彦曦虽从小习武然无带兵经验,近期听政意味着会是太子首选,彦曦生性仁慈,心怀天下,此时出兵非上策。
“行了,彦曦不可前往,可还有推选之人?”桓帝盯着朝堂众人,眼神随有些迟缓然不失头脑的那丝清明。
“王上,三公子能文能武,也需去边疆历练历练!”说话这位也是宦海沉浮的老滑头。
“三公子毕竟年纪尚轻,并无带兵经验,恐难胜任!”说话之人明显是三公子党派的。
“话说七公子自习武以来身子挺拔,兴许堪当重任!臣以为可派七公子前往!”
“胡闹!彦聿未到弱冠之年,况且他一直以来喜舞文弄墨,挥笔也能扫平蛮人吗?”
“王上,臣看未必,据北疆斥候此前所报,疑是极像七公子之人时常北疆来回,七公子外祖家的实力曾遍布大郢呀!”此人看似面慈心善,实则居心叵测地把矛头指向了桓帝最不待见的小儿子。
大公子彦曦愤怒驳斥:“父王,彦聿尚小实在不适合领兵出征啊!”
然三公子党从旁满腹心机,条分缕析地撺掇王座上的老人把七公子推向风口浪尖。
王座上的老人闭眼思虑片刻,谁都以为他老得只会打盹时,忽然他睁眼目光如炬,似敛了殿内的所有光芒,出乎意料地命人去请彦聿上朝。当年因白穹将军遇害一事,他与七夫人生了嫌隙,又因七夫人突然离世,与彦聿少了父子间的亲密。兴许可借此事一探彦聿的忠诚,这儿子放任太久,朝堂上除了彦曦外,其余人都不甚了解这位久居别院的小公子。
片刻,殿外踏进一个俊俏身材,风流潇洒脱了稚气的少年,朝上多数人有的十几年未见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公子。然看到真人后心中都惶惶然,只因他的神情似最像天子的血脉,无所畏惧,旁若无人跪拜殿上。
桓帝混浊的眼珠像点了灯般有了光芒,几年未见这个儿子,此时俨然就是鲜衣怒马的风流少年郎,除了脸色不似京都世家般白皙,却让他恰到好处多了些稳重。
“彦聿拜见父王!”不卑不亢的声音,朝堂上好不容易停歇了议论,都有种前浪将被拍死在沙滩上的错觉。
期间不知谁说有当年白穹的英气,一时间气氛低到冰点。最终裹了一层寒意的王座上之人开了口。
“聿儿,几年不见又长高了,此次命你前来是朝堂有人举荐你领兵西征,去抗击那些蛮人,你可有信心?”桓帝看着这个“自生自灭”长大的儿子,自他的眉宇间恍惚隐约有当年七夫人的影子,五年前她突然中毒身亡,他查到了那人却最终没有继续,把这儿子移出王宫也是为了他好,但愿他会明白自己的用心,一丝觉察不到的欣慰。
“儿臣愿前往一战,然有一条件,不知父王能否应允?”
“混账,还和孤提条件,说吧!”这话微妙地让桓帝有些高兴,这小子要么不出头,要么初生牛犊谁也不怕。
“儿臣愿父王彻查当年白穹将军全家被害之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不至于寒了将士的人!”
“聿儿,不可逾距,此事不是你所需操心的,这么多年了,能查清早就查出来了!你此番又是受谁蛊惑?”
“父王,倘若白将军勾结蛮人也需昭告天下,如若子虚乌有那定需给白家一个交代,白家无人,那给那些个忠臣良将一个安心,您一直教导儿臣要直面天地良心!”当即有人站出来附议,然那左相被七公子这惊世骇俗的话语噎了片刻,方寸之间出来制止了。
“行了,彦聿,待你平定西疆,完好无损给孤回来后,孤便命你去查这事!你所言有理,不能寒忠臣良将的心......”
朝堂上结束了父子间的对话,彦聿不想看四周面面相觑的臣子脸色,准备大踏步走出被他们日久经营成盘丝洞般艰险的朝堂,却瞥见彦曦担忧的俊目,他眉一挑眼睛眨出淡淡笑意,想着这摊子到彦曦手中后该如何拾碎起来。
或许眼下自己正好名正言顺地帮他清理下障碍。
京郊别院,彦聿正整装准备翌日去往西疆,一个男孩缠着他要同往,仔细一瞧便是随小七回京的小鱼儿,他磨着他七哥要同去。
原来七公子彦聿就是小七。那日当小鱼跟着他七哥刚至别院,那新奇劲比去集市还兴奋,方知小七哥便是当今桓帝的儿子,琢磨着他怎就没个尊贵的样,除了看后令人心生嫉妒的长相。
忽有侍女慌慌张张说子钱庄来人有急事禀报,片刻,一个步履矫健,看似沉稳的中年人进来:“公子,一名女子,她暗中亮了一下一个玉佩,那玉佩庄内都知道是您的,那女子被寻访咱钱庄的三公子彦祺带走了,据说三公子盯着那汐月阁许久了,琢磨着也盯上了这女子,那女子引三公子等人到咱们庄子莫不是向您报信?”这男子一口气说了个大概,而后一眼不眨地盯着彦聿。
彦聿思虑片刻,吩咐丰泽拿了一沓薄纸放进衣襟,带了丰泽直奔三公子寝殿,那目光似可劈开地面的一道闪电,中年男子庆幸自己来对了,看来那女子对七公子异常重要。
片刻功夫穿过王宫,一路上引来阵阵讶异,这几年都不入内宫的小公子破天荒急冲冲直奔三公子殿门。
“七公子您怎么来啦!小的去通禀三殿下,诶哟,您怎么就闯进来了!”一个内侍边说边跌跌撞撞往内跑去。
“小七,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十几年不登三哥门那。拦什么,休得无礼,快请进!”三公子身材不甚高挑但匀称,配上锐利眼神倒也气宇轩昂。
“三哥,彦聿此来找个人,三哥可知臣弟的师父南公?”
“怎会不知,一言不合就大闹王宫,连父王都头痛的人,怎会提及他?”
“你抓得那个女子便是臣弟的师妹,随我一起回的京都,想来三哥身边也不缺美貌女子,放了吧!”彦聿压下焦灼的心戏谑道。
彦祺一个激灵,方才发生的事为何这小子已获知,难道这京都遍布他的眼线!抵赖无用,况且这小子明早就启程西征,耗着他便是。
“七弟,不瞒你说,京都的汐月阁我调查许久,极有可能是江湖势力在京都的落脚之所。此前几次流民闹事似有阁中之人涉及。此女子这几日一直出入汐月阁,为兄只想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获知汐月阁背后的势力,过几日定会放了她。”
三公子当着彦聿的面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言语决绝且面露森严之色,浑然未见彦聿的面颊已绷紧,身侧丰泽亦面沉似水。
彦聿上前一步撂下脸,几乎怼着彦祺的面庞,缓缓掏出那先前藏在胸口的纸,晃到他脸上附耳低语,遂后彦祺此前的气焰散了,只盯着那沓纸命侍从放人。
片刻光景,有丝憔悴的女子被人带入殿门,彦聿一见便攥紧了拳头,三步并做两步推开了她身侧之人,接住了快倒下的乐芷,女子一丝惊讶中喜极而泣,少年转身对杵在那儿心虚的三公子道:“你怎敢设立私刑?彦祺,你等着,我回来跟你算账!”
“一个女人而已,咱们兄弟的感情还比不过一个女人,七弟你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小七,三哥、三哥我,等着你凯旋归来!”一种咬紧牙跟的祝福。
少年抱起孱弱的女子已大步出了殿门,肩头的清香隐隐袭来,一瞬间彦聿心神不稳有想拔剑的冲动,和三公子有丝血缘却似形同陌路,母亲离世后只剩大哥和父王,然也是那么忽远忽近。此时乐芷轻声说了声“剑”,彦聿遂吩咐丰泽折回去寻。
兜了一个圈子乐芷要找的彦聿正抱着她,他是小七,那不着调的师兄。
师父为何命她寻他?存着疑问乐芷被带到了别院,一路上心跳洒了一地,低眉垂目不敢瞧那人的眼眸,仿佛看了便会入了星辰大海般出不来,无法挣脱。
别院飘满字画,不用深究那署名必是彦聿,此前看到京都大街小巷挂得都是他的画,真一个不落啊!
掌灯前夕,彦聿悄悄潜入大公子彦曦处,一个时辰后出来。
丰泽并未寻回乐芷的剑。三公子推诿说定是手下人疏忽遗失了,定会找回亲自送至别院。毕竟在王宫,丰泽尚不能过于鲁莽,只得作罢。
次日,天刚亮彦聿便披甲出征,乐芷休息一晚身子已恢复无恙,不得不与彦聿告别。
“师兄,没料到师父让我寻的人是你,可他为何不明确告知我呢?让我找你又为哪般?”
“乐儿,师父定是想让我护着你。可如今大郢有难,我需奔赴沙场,不能带上你涉险。乐儿在京都等师兄捷报归来,再帮你寻千暮辞了你心愿,可好?”
乐芷微微颔首,心底没来由的酸楚,是舍不得面前之人?
彦聿取来自己的佩剑交于她:“乐儿,为兄的佩剑名为星夙,与星月剑本是一对。你的剑暂未寻回,你且先用此剑防身。”
乐芷没料彦聿还整出了正经严肃的样子,没了平日瞎侃的浑样,便收下剑叩首悠悠然离去。
三公子殿内,彦祺把玩着一柄寒光烁烁的长剑,赫然便是乐芷的那把。
“师兄妹?谁信!我这七弟还真是风流多情,竟敢拿那些破事威胁我!找我算账!那不如就让这账多欠些一并还!”
彦祺眯眼森严地说完,眼神掠过一丝狠色,遂把剑抛给身侧一名死士。
不舍离开别院的乐芷行至王城北门城外遇到了伏击,蒙面男子招式狠毒,招招直取人性命,一种熟悉的剑芒,竟是自己的星月剑!怒火中烧的她交手半晌,竟无一星半人飘过。渐渐地她开始体力不支,没几个回合,致命的杀气逼迫而来,乐芷绝望闭眼,提剑将其挡在身前。突然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那直逼面门的剑划过乐芷剑柄落在身侧,随之一柄飞刀刺入伏击者胸口。
乐芷惊魂未定,睁眼想莫非是彦聿来了?抬眼间,一个清雅朗俊男子已经将剑入鞘背着双手,身侧站着一个清丽随从,她附身挑开蒙面人的面纱眉峰一抬,快速拔下那把刚飞去出的刀,飘飘然仙气十足却身手了得。
“姑娘受惊了!”那男子拾起落地的星月剑交与乐芷:“这本是姑娘的剑,姑娘收好!”
“谢公子救命!敢问公子是......”乐芷心中却思量着他怎会知道这剑是自己的,难不成跟踪了那蒙面人?
“姑娘无需客气,在下乃彦聿大哥彦曦。”
乐芷一愣,忙收拾仪容叩首行礼:“原来是大公子,乐芷有礼了!”
眼前的大公子彦曦雅正端庄彬彬有礼,跟顽劣不羁的彦聿简直天上地下之别。乐芷不禁在心中一时感慨。
似想起什么,她把手中的星夙剑双手递出:“此乃彦聿公子的佩剑,烦请大公子交还。”
彦曦微笑摆手:“不急,七弟给你的当你自己去归还,他已启程西征,姑娘就暂且替他保管吧!就此别过,后悔有期!”
乐芷目送彦曦和那仙尘随从离开,回神后顿觉方才的狼狈。此时心一松隐隐觉得手中剑有异端,细瞧后发现星夙剑柄处竟已裂开,方才想起刚刚在打斗中剑柄被星月剑擦到。乐芷心中愧疚万分,寻思着如何补救。然重新端详时,发觉剑柄竟可以旋转,她轻轻扭动打开,里面竟藏着一块通体晶润的白玉令牌。
千山远影,暮雪莹莹。正是所有人拼死寻找的千暮辞!
彦聿踏上了西征的路途,前途未卜却心无畏惧,北疆无数次的出生入死已把少年心智磨出了茧子,然目下依旧无尘。经历了幼年的不易和母亲的意外离世,心灵却未曾遮上天边灰色的云雾。
大郢国训练有素的战马,以最快的时速到了西疆。眼见营地马革裹了一众的尸身,触目惊心,起初还心有旁骛的陈将军也不堪直视这一地的血腥。当瞧见来人是七公子时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一半,大郢国真的没人了,连这富贵闲人也来边疆吃沙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越众而出。
悲愤的少年面露忧色地将这几年来遍历画的边疆图纸摊开,他决绝的眼神,淡定自若的解析稳了不少将士的心。不论有多少陈年旧怨,面对蛮人都是一致的,心都是向着大郢苍生的。彦聿策划好了突袭,大郢急需有个漂亮的胜利来鼓舞军心,粮草和军需也无需担忧了。
凌晨时分的突袭很成功,还在睡梦中的蛮人部分死在醉梦中,死在温柔乡,当整顿好兵卒彦聿已经带着人风卷般疾驰而去,只留下大帐外那朵小花沾着最鲜艳的血。
彦聿擦伤了胳膊,回到营地顾不上伤口赶忙命令多数人撤到嶙峋的山谷,留下少数伏击。断定蛮人定会反扑。此前还不屑于这个富贵闲人的陈将军眼中多了份敬畏,不想这大郢小公子还有此等心智和胆识玩弄这凶悍似虎的蛮子。
与蛮人周旋一月不到,内线来报他们即将集结其他部落兵卒一起围攻彦聿驻军,此番蛮人一旦得逞那大郢就会失去西疆的部分土地。然万一守不住,撤退还是一众将士的尸身去挡?彦聿陷入两难,战事一触即发。
彦聿深夜写下三份书信,一旦失守寄出前两封分别给桓帝和大公子彦曦,如若身陨西疆则将最后一封给那个女子,虽不知她的想法,自己却不想留有遗憾。
陈将军和彦聿商量先转移边陲民众,拖家带口的百姓背负沉甸甸的行囊,如看不见天日的牛羊低头走向中原,本是来边陲贸易,如今战火硝烟终止了一切。
此时传来北疆捷报,钟副将协同边疆将士收服了那边的部落,抓了小有威信的部落头目,如此北疆暂时安定。西疆发信朝中盼北疆支援西疆,这信一来一回再马不停蹄恐西疆已被攻破,而北疆的守军本就亲近三公子,定不会主动请缨支援彦聿。
“七公子,陈某不才,愿追随七公子誓死抵抗!”陈将军削瘦的手臂因情绪激荡暴出道道青筋。
“陈将军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彦聿感动于这些在国难面前不顾安危的将领们,自己又岂能枉送他们的命。他盯着边疆图纸许久,对陈将军说道:“陈将军,敌我双方力量悬殊,只能智取。您看这里,我打算到蛮子后方声东击西打乱他们阵脚,一是迷惑对方,二来为等待援兵争取时间。”
“这样太过冒险!还是让微臣领兵去吧!”
“陈将军守候西疆多年,是西疆百姓的信仰所在。您在,西疆在!”
“公子……”
“陈将军放心,父王既派我领兵出征自有他的道理。陈将军不信我,难道也不信王上吗?”
“微臣不敢!”
“哈哈,请各位诸将领静候本公子的捷报吧, 回来一起饮酒醉春风!”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要命稚气和疏狂的意气把几日来得阴霾吹了个散。
当夜,彦聿便带三千骑兵进了密林去往蛮人后方。
汐月阁在晨曦推开前,阁内阁外人头攒动,清晨第一道光线照到院墙时一切已经静寂了。此时暗室内一房间的雕花窗格前,一个低眉凝思的女子正是乐芷,在她上方,一位面色凝重的老者,任岁月留下痕迹却遮不住自带的英气,此人乃乐芷的师傅南星月。
汐月阁乃南星月在京都时组建,收拢各处落难的江湖人,无家可归的流民,甚至如白穹那些个冤死将领的亲眷,私下仍想维护这大郢的安稳,为这太平国土尽一份力。
乐芷自得到千暮辞后,随即联络阁中弟子通知了师父。千暮辞乃旧年七夫人托南星月救下白穹遗孤时,白穹撑着一口气托付给他的。为了乐芷的平安长大他留乐芷给师门中人照料,自己则返回王宫仍旧教导七公子武功,随即将千暮辞藏于星夙剑中。、
然恒帝刚愎自用,各方势力如暗潮涌动,南公便建了汐月阁。直到七夫人离奇中毒而亡,南公意识到大郢气数将尽,如燕巢幕上。他隐隐地在等一个契机,或许等真正的持辞人号令天下。
此时室内静得沁人心脾,似乎都在等待打破这个静谧的梵音。片刻,一人推门而入。
“禀南公,消息属实,王宫内的确已发生兵变。”
“此时情况如何?”
“大公子生死不明,三公子彦祺及其母后连同左相等佞臣试图逼迫恒帝退位。”
南公眸子瞥向乐芷,五年来这丫头已退了青涩,不论武功还是心智都竿头直上,然这大郢风云涌动谁都无法独善其身,更何况她是白穹的独女。
“乐儿,兹事体大,你如何看待?”
“师父,三夫人母子及其同党狼子野心,凶狠歹毒,我已查得正是他们祸水东引借恒帝之手残害我白家,多少忠臣良将湮灭在浩浩光阴里,于我千刀万剐都尚不解恨。恒帝忠奸不分独断专行,如今被亲儿子逼迫也是自食其果。然这三公子绝不可上位,大郢的百姓不能交付于草菅人命之徒!”乐芷不疾不徐然字字珠玑,房内众人颔首认同。
南公扫视众人道:“当年白将军征战四方保国为天下苍生却无法善终,现贼人乱世祸国殃民,吾等当尽人事,所幸上天庇佑,白将军遗孤长大成才,愿重拾白家遗志,持将军的千暮辞聚天下英豪,除奸佞安国民,诸位可愿追随?”
“师父,我……”乐芷话未说完已被众人豪情所盖。
“吾等愿意!”
“吾求之所愿!”
“定当追随!”
……
南公向众人抱拳:“即刻起,白乐芷为汐月阁主。”说毕,面向乐芷叩首:“请阁主为苍生计!”
“追随阁主,安民生!”众人皆叩首施礼。
乐芷慌忙去搀扶师父,却被南公眼神制止。乐芷一时泪花烁烁,为泉下的父亲。为将士的冤魂,为眼前众人的赤胆忠心。
“乐芷定不负白家,不负诸位!”
这时,南公拿出一封密报递给乐芷:“乐儿,这有一封关于西疆的战况,你且看看如何定夺。”
乐芷慌忙打开信笺,脸色越看越越凝重。
“师父,这……师兄孤身犯险定危在旦夕。他定料到王城会有异变,记得他临行去见了大公子彦曦,倘若大公子没事,想来桓帝一时半会也无妨。”
南公凝眉思虑微微颔首。
片刻后,乐芷有了决定:“师父,宫内急缓全在恒帝一念,他虽年迈却不愚钝定会同逆臣周旋,三公子若想顺利上位定不会背负上弑兄杀父篡位之嫌,会和恒帝周旋传位与他,大公子下落不明便是好事。此事西疆战事吃紧,胜败乃分秒之间,大郢哪一片疆土都是先人用鲜血换来的,切不可退让!”
众人纷纷称是。
“所以,师父您带人守在王城静观其变,当务之急需尽快找到大公子,助恒帝周旋。我随诸位将士奔赴西疆。”
乐芷目光坚定,仿佛看到屋内尽头站着个人,疏狂潇洒却没了不着调,一丝心魂离了女子脑海,他不能倒下,决不能死!她颤悠悠握住了星夙剑柄。
一丝欣慰笑意出现在南公脸颊,然他并没有说彦聿其实已经托人捎信于他,为这京都的安定。
彦聿深入虎穴又蜻蜓点水,吸引敌人注意却绝不恋战,蛮人被牵着鼻子遛了一圈折损过半,彦聿仅损失千人。然正当准备和陈将军汇合时遇上了来支援的北疆蛮人,他们把北疆的惨败发泄到西疆。彦聿剩下的两千多兵卒不是他们的对手。看着逐渐包围儿来的蛮人,彦聿只有突出重围,只要冲出去便有回旋余地。身上的轻甲此时很重,如铅般套在身上,春末的边疆寒意很深,还是太意气用事,他觉得似乎该送出最后一封信了。
休整半夜,凌晨时彦聿带人突围,如果败了那是他气数将尽,从小体弱的他早就该归尘而去,只是想着有幸遇见的那人便没了瞑目的勇气。对于蛮人而言,朝前一步是部族兴旺,后退一步是灭族或臣服纳贡,生死存亡定都会竭尽全力。
晌午,越来越多的蛮子围拢过来,彦聿和兵卒们已退无可退,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此时看清围攻他们的便是北疆有些生意往来的蛮人,对方也认出了彦聿,讶异之余放缓了厮杀的狠劲,彦聿等得以喘息。
得知他便是大郢七公子时下令嚷嚷要抓活的,可以此要挟大郢桓帝,风雪中隐隐传来讥讽声。
“这大郢七公子来这苦寒之地送死,殊不知他们那繁华的京都正血雨腥风,此番里应外合让这三公子登上王位后,少不了我们大小几个部落的好处。”
“这小子,哦,七公子,你拼死护着这方土地,转手你三哥便会送了我们大王,省省力气滚回你的锦绣丛中吧!”
“不到最后,谁死谁活还未知!倘若这江山变了,本公子化成鬼也要来收拾你们!”
彦聿坚毅而决绝地看了眼众人,灰蒙蒙的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山雪寂寂无言,大郢的气数仿佛尽了,他的力气也快使完了。半响,他和所剩兵卒们又悍不畏死地一番厮杀,手臂再也无力握住这兵刃,这重量仿如这大郢江山,太重了。渐渐地他们被蛮人缩小了包围圈,彦聿油然升起一种熟悉感,不正似潮口那次血腥屠杀,此番情景如此相似,然大郢的将士不能死,否则更多无辜的百姓将被屠杀和流离失所。
他用兵刃撑地,却突然一个趔趄,不甘却无望时忽闻一阵整齐有序的蹄音由远及近,仿佛沉寂许久大地上的一道曙光。
“彦聿!混蛋!你给我活着,不许死!否则我恨死你!彦聿......”领头一女子领骑兵疾驰而近, 身后赫然是他的重剑。近看那些兵卒都似上了年纪,是乐芷带着白穹的旧部及时赶到了西疆。
彦聿一下子又来劲了,原来自己的气数是靠女子撑起来的,心头热血驱散了雪天的寒意,他又可以腥风血雨下闲庭信步了。摸了摸贴身衣衫处的第三封信,幸好没来得及送出,如今看来世间也不必存在此封书信了。
那些曾经散落各地,杀伐果决的将士们仿佛是嗅到了腥味的猛兽,心底的血液自踏上这片土地便翻腾了起来,一阵厮杀后早就精疲力竭的蛮子们不堪抵挡,战马长啸而亡,一阵哨声,剩下的狼狈呼啸而去,退了个寂寞清净,雪花不久便掩住了沟壑,仿佛人心的沟壑也被填平了。
“乐儿,好暖和!”彦聿此时身子一轻,倒了下去,仿佛气息都被掏空了。
“莫动!小心伤口!”乐芷身不离侧及时接住少年,眼见他鲜血直往外冒,刚才徘徊在眼眶的泪珠便再也藏不住了,默默融在这西陲的千山暮雪上。
“乐儿,我不会死,想必是这错落山峰回应了我的呼唤,托漫漫飞雪捎去了私念,你才赶得及来救我。”
乐芷微热的脸颊瞬间化了刚沾上的雪瓣:“怎又开始胡话!”
“不曾胡说。师兄失约在先,未能陪乐儿一起寻回千暮辞,幸好无碍,否则......”
“留着力气养伤吧。是谁说的,以后让我跟着你,护我周全?”
“我可不可以食言而肥,师兄往后要乐儿护着!”
......
王殿内,恒帝颓然坐在龙椅上,悔恨当初不敢养虎为患,明知三夫人的野心,却为了后宫安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 儿子逼宫也是自作孽。这就是历代君王的夙命吗?
但愿彦曦无碍,还有去西征的混小子彦聿呢!
“父王,如今您不会还在指望大哥和小七来救您吧?”彦祺一副处心积虑的得意样。
“我既能控制得了这王宫,大哥彦曦也逃不出这一隅之地,哦,父王,您不是寄希望于彦聿吗?竟让彦聿那毛头小子领兵西征?来,您细细看看他的求援信,自不量力又好高骛远,完美继承了您的风采。大郢在你们这般人手里只会被人欺凌。来,看看! 他竟然还在奢望您能救他呢。”
彦祺把信扔在恒帝身上,仿佛一下子解了气。
三夫人从旁不耐烦地说:“祺儿,无需多话!赶紧拿出拟好的诏书,若他好好退位,还有清闲日子可过,如若不从,也只好我们动手帮他一把了。”
恒帝被气糊了一脸,看着此前怀中酥言软语的女子竟如此狠毒。许久,他缓缓注视自己的儿子开口道:“孤传位与你,你可愿放过你兄长和小七?”
彦祺大笑:“哈哈,父王,您猜呢?您当初忌惮白穹杀了他又是为何啊!”
“你——”
恒帝心口闷闷的吐了一口鲜血,随即上前的内侍被桓帝猛然推开。
此时,殿门被踹开!是彦曦和彦聿。彦祺震惊,大呼不可能,指着彦聿说:“你,怎么可能突围?”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窜到三夫人跟前把剑横于她脖颈。
彦祺一脸不可思议:“竟会是你?还没死?”
乐芷冷笑一声:“此番,我还需感谢三公子的刺杀,阴差阳错令我寻到了千暮辞。”
王座上的人微微一震。
彦聿眼神锐利地瞪向彦祺:“我说过,我会找你算账的!你勾结蛮人起兵造反,竟为了千暮辞害了那么多人!”
“七弟,勾结蛮人也是被迫无奈,这江山只有我最合适,然这千暮辞是......父王命我寻的!”眼睛瞥向王座上的日薄西山的老人。
彦聿冲向恒帝:“父王,难道是您?”
恒帝朝彦聿微微挥手,向乐芷招手:“为了这千暮辞!哎,你是白穹之女?”
乐芷抱着剑未理会凑上来的桓帝。
恒帝苦叹一声:“造化弄人,白家再次救了孤。是孤对不起白将军啊!”
数日后的京都,桓帝退位,传位给大公子彦曦。彦祺和他母妃下狱后以谋逆罪处斩,连带还有一众佞臣。这归功于南公及时赶到大闹王宫稳住了局势,也寻到了被仙尘随从护好的大公子彦曦。他像玩弄老鼠的猫一般盯着猎物,既不救也不杀,只因心中一隅处深藏的女子,王座上那人放纵那对母子害死了她,但那是他从小便倾慕的女子。
南公玩弄了这局势数日,硬是等到了乐芷和彦聿的回归。
彦曦上位初期,掌握了大郢半数财富的子钱庄出力颇多。至此,只有当今帝上彦曦方清楚子钱庄幕后之人。
几月后,白穹血案彻查清楚,朝中左相勾结南蛮试图除掉白穹推三公子上位,彦聿母亲也是知悉此事后被毒害了。彦聿至此还了白家一个清白,昭告天下,白府也打扫干净有了人气。
翌年,东海遭遇袭击,彦聿主动请缨平定海乱。新帝面对潇潇而立的少年,不舍却更深知他的志向,恍惚间一阵冷风吹走了名唤彦聿的少年情怀,然绝不可能吹走兄弟间的那份情义。
此前潮口村所建的工事派了用处,很有气势地推出来御敌,而海蛟上所需的燃料当年便藏在潮口的府衙,此番小鱼主动请缨回去看守,那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男孩,不想沉迷依仗只想学学他七哥的样子,守好一方家土。
南下官道上,两匹马并排驰行,不疾不徐。
“堂堂汐月阁主,伴随我这无名闲散之人,不觉无趣?”
“某些人极不着调偏爱鲁莽行事,本主为了大郢安稳,只好屈尊相护。”
“咦?谁敢在阁主面前不着调,我定不放过他!”
“是那个偷偷写信又私下藏起之徒。”
男子一脸无辜的扬了扬眉,这漏了嘴的陈将军竟说当年七公子在阵前共写了三封信,最后一封似写给一名女子,这话不知怎的落入汐月阁主耳内,惹得阁主隔三差五去找茬。
男子纵身翻上女子马背,清香袭来人已入怀,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阁主听好了,那纸信笺上只有一句话: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唯念乐儿,安好!”
……
花开有重日,人无在少年,至此大郢七公子彻底长大了。
为了这乱世的清明他穿梭在大郢各处。
一对利剑所到之处必定国安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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