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 幸识君在未嫁时

作者: 酥饼大人 | 来源:发表于2022-06-16 11:4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二期【识】

    “不过凡世一场,须臾几十年,不必放心上”

    病恹恹的师父斜靠在榻上,说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柔弱。

    我托着盛满药的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碗里的药汤子洒了一身。

    师父朝我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如霜啊,你我师徒一场,也算是上辈子的缘分。师父本想助你成仙,可现在看师父的状况,怕是不能了。”

    我双手颤抖,使劲眨了眨眼睛,哭丧着脸对师父说:“师父,今天您就放过徒儿吧,如霜实在是哭不出来了,没法儿配合您。”

    师父听我说完,眨巴眨巴眼睛,恨恨地撤下系在额上的白绫稠。

    从我手里接过那碗药汤子,咕咚咕咚喝进去,而后抹了一抹嘴,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我。

    “起来吧。你说要怎么才能放我回仙府呢?我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都折腾半个月了,你就不能让我安心地走吗?还有今天这糖水没啥味儿,你是不是偷懒熬的时候不够久。”

    我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

    “师父,您这每天非装病跟我告别一场,咱家的糖可不是快吃完了。您就不能带着徒儿一起走吗?”

    “我带着你去哪里啊?回仙府吗?我那府里天帝已经给我安排了七个仙女,终日吵吵闹闹地没有片刻安静,要不然我也不会偷跑到这凡间来。”

    “你都有七个仙女了,那多我一个也不算多。”我抢白着。

    “府里的仙女能抚琴弄墨,清歌曼舞。你会什么?”

    师父一个指头戳着我的脑门,我配合地踉跄着后退几步。

    吓得师父赶忙伸手揽住我,懊恼地说:“对不住,对不住,师父又忘记你没有仙法了。”

    “我会烧火做饭,叠被铺床。”

    我气得嚷着一把推开师父揽在我腰间的手。

    “师父你还好意思说,如霜跟了师父这一年多,就学会了砍柴,烧水,搭梯上房,什么仙法你都没教过徒儿。”

    我气鼓鼓地坐在门槛上。

    师父蹲下来朝我陪着笑脸。

    “好徒儿,你师父我知道错了。现在为师腹内空空,实在没有力气传授你仙法,所以乖徒儿先去做饭,等咱们两个吃饱喝足,再学不迟。”

    我捂着耳朵,拼命晃着脑袋。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这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我心想,你都折腾两三个时辰了,能不饿吗?

    “是,是,是为师错了。”师父脸上写满了谄媚,推着我去了厨房。

    我现在真是后悔,当初老实走路不好吗,干啥非要救下这不靠谱的神仙,还被他忽悠着做了他的徒弟,学什么仙法。

    仙法没学会,被他当杂役驱使却有一年多。

    如今他想拍拍屁股走人,我坚定地告诉他,

    没门!

    01

    这个不靠谱的师父,是我到山里采药的时候救下来的。

    那天刚下过雨,我背着背篓往后山上去采药,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了换钱。

    刚下了官道,就看见个身着彩衣的男子从山崖上滚下来,幸好被一棵枯树拦住,正哼哼唧唧叫着。

    我离得不远,赶忙过去看。

    “这位小哥,你摔得怎么样?有哪里疼不?”

    我小时候跟着郎中爹学过一点医理,所以认得草药,还能看些小病。

    “哎呦,哎呦!我这浑身上下都疼呢。不会是一下摔到了地府,见阎王了吧。还有你,不会是索命的小鬼儿吧?”那人揉着自己的后腰说。

    我被气得脑门子冒火。

    “你才是那索命的小鬼儿呢,你见过长这么好看的小鬼儿吗?”我嘴里骂着,手上轻扶起躺在地上的男子。

    男子看看我,又看看我,哀叹了一声:

    “你还真和那小鬼儿有几分像。”

    我被气得一下松了手,转身就走。

    男人又倒回地上,哀求道,“这位好心的姑娘,你还是救救我吧,要不天黑了,我这仙人被那山里的饿狼吃了可怎么好。”

    我不理他继续走,那人在身后絮叨叨地又把那些话说了好几遍。

    我狠不下心,只能回去扶着他下山,带到了我自己住的破院子里。

    可谁能想到,我请神容易送神难,他赖上我不走了,还软磨硬泡地当了我师父,允诺教我仙术。

    “徒弟啊,明天镇上是不是有集市?”我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师父晃悠悠地进来问道。

    我不应师父,盛了饭,放到托盘里往屋里走。师博又晃悠悠地紧跟着进了屋。

    “如霜,我问你话呢,怎么不理我?”师父端起碗,扒拉着饭。

    “咱家什么都不缺,您去集市干什么?”

    “你说不想跟我演戏了,那你让我干什么?没事我就去集市里散散心呗。”师父说得理直气壮。

    我憋着一口气瞧着对面吃饭的师父,生得过么好,怎么就没长心呢。

    “师父您要是太闲得无聊,是不是传授点仙术给如霜。”

    你收了我的朝笏,让我怎么教你?”

    “你没朝笏就不能施法了吗?”

    我俩剑拔驾张地怒目而视。

    气得我一下把手里的筷子拍到桌上,吓得对面的师父一哆嗦,手里的饭碗险险扣到身上。

    “我说徒弟啊,你好歹也算是个女孩家,怎么行起事来这么粗鲁呢。为师担心,日后没有男人敢把你娶回家。”

    师父摇头晃脑地砸吧着嘴数落我。

    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师父的碗里。

    “您老人家就别担心我了,还是想想怎么打发您仙府里的七个仙女吧。”

    师父瞧瞧我,哀叹一声:

    “你倒是提醒了我,来这凡间有快一年多了,如今我要回去怎么也要给府里的大大小小带点人间的特产不是。好徒弟,你快给为师想想我带点什么好呢。”

    我听完气不打一处来,不但想走,还想带着东西!

    我隔着桌子朝师父呲牙一笑,

    “师父你说这人间的特产吗,徒儿倒是想到一个极好的,保证不会跟旁人有雷同,保你是天地间唯此一件。”

    “还能有此等好物,如霜你快说说。”师父说着,着急地凑到我跟前。

    我敲了敲桌子,整了整衣襟。

    “说起这等好物,那可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师父,好物就是我。您把我带回仙府,那阖府上下必定都喜欢。”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师父被气得差点没了仙气儿,丢了饭碗回屋自己赌气去了。

    我乐颠颠地收了碗筷,继续去后山挖草药。

    02

    第二天,天才微亮,我就起来准备把昨天挖的草药拿到集市上去卖。

    才开了门,就见一张白纸挂在了门前的绳子上。

    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为师去逛集市,就不带着你。”

    再一看昨天放在窗户下的背篓,里面空空荡荡,一片叶子都没剩下。

    我叉着腰在师父房门口运气。

    师父你不仁,也就别怪徒弟我不义。

    我把师父床上的衾裯和衣物一股脑地抱进厨房,然后在灶膛里点上稻草。没过多一会儿,我就被浓烟呛得鼻涕眼泪地跑出来。

    看着从窗户里冒出来的滚滚浓烟,我拍着手叫好。

    平日里师父极其讲究,每天所用衾裯,所穿衣物都要我用鲜花熏过之后才用。所以我无数次的怨念自己捡了个祖宗回来。

    一想到师父晚上厌弃被褥上烟熏火燎味道,无法入眠的时候,心里就说不出地高兴。

    熏完衣服和衾裯,我特意杀鸡烫酒,又做了几个平日里师父爱吃的菜,满满地摆了一桌子,换上件新洗的衣服,坐等师父回来。

    一直到天黑,师父才身形疲惫地进了院子。

    “师父,您还记得回来啊,我以为被那戏班子里的小花旦勾去魂儿了呢。”

    师父最近总念叨集市东头戏台上的小花旦长得美。

    师父没理我。一屁股坐在我对面。这时候我才发现师父他脸白如纸,手抖得已经拿不住筷子。

    “阿九,我来这里也不少时候了,你每日采药换钱养家,还要照顾我这个四体不勤之人,着实辛苦你了。刚才我在集市上看见这支珠花,想着你带上它一定很美。”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木盒放到到桌上。

    “我身上一无金银,二无财宝,就只能送你支珠花,聊表谢意了。”

    我看着师父,懵得找不到北。

    他怎么忽然叫起我以前的名字了。

    我之前一直叫阿九,家里孩子多,名字都是爹娘随口叫的。娘说我会说的第一个字就是九,所以就叫我阿九了。

    师父嫌弃这个名字土,给我改名叫如霜,他说仙府的七仙女叫如云,如烟,如锦……所以给叫我如霜。

    我有些不知所措,

    “师父你一路上可是遇到劫匪?还是被妖人下了蛊?”

    师父他虽然说自己是个仙人,可我从来没见他用过什么仙术,自然也就没教过我什么。

    我着急地伸手抓住他的袍袖。

    “师父,阿九胆小,不要吓唬徒儿。”

    我十几岁跟爹娘走失在逃难的路上。一个人凄风苦雨地过了几年,直到救下这个师父,才让我觉得又有了家。

    虽然我们俩每日吵吵闹闹,可每次想到家里还有一个等着我的人,心里就欢喜。

    “没人下蛊,也没有劫匪,就是为师我真要回去了。”师父难得正经地拍了拍我的头,眼里噙着泪说道。

    我一下推开师父的手。

    “不可能,师父你又想作什么妖。”

    师父惨然一笑:“为师今日累了,能不能先去歇息。”

    师父不理跟在身后的我,大步跨过我堆在门口的背篓,进了房间。

    我跟得太近,脸一下撞到门上。

    “师父,师父!”我拍着门。

    师父他爱折腾,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样子。跟他这么长时间,我也是习惯了他时不常地闹点事情。就像前几日说自己要回仙府,还闹着跟我诀别。

    但是今天正经得让我有点害怕。

    “师父,你那衾稠被我在灶房里~熏~过~了。”我扒着门,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无妨!”门里师父的声音很是决绝。

    师父不再说话,我垂头丧气地在师父的房门口坐了一个时辰,心里很是后悔白天把师父的衾禂熏上那些味道。

    现在看师父的样子,像是有什么不可说的事发生。

    回到房里,我草草收拾睡下,等着天亮再找师父问个详细。

    03

    心里有事睡不踏实,夜半醒来时又差点被院子的景象惊掉下巴。

    原本漆黑的院子里此时飞霞流光,繁花如锦。一只瑞兽正在院子里玩弄着我平日采药的背篓。

    师父的房门大开,那张破桌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铺设整齐,上面摆着熏炉和果品。

    桌边坐着师父,还有另一个师父。

    一个粗布白衫,一个锦绣华服。

    我暗自琢磨,师父这又是在玩什么吗?

    不对啊!师父的白玉朝笏被我藏得好好的。

    看来师父他就是骗我,没有朝笏他就是能施仙法。

    我一下掀开被子下床,准备去找师父理论,可怎么也推不开房门。

    平日里这破门想关都关不紧,现在却怎么也打不开。

    我使劲儿拍着门板,大声地叫着:“师父,师父!你骗我,有这么好玩的法术都不教我。”

    瑞兽依旧在专心玩着背篓,两个师父依旧端坐在房里,没人理我。

    我气得抓起桌上的茶碗朝窗户砸过去,那茶碗却到窗前拐了弯,又稳稳地落回桌上。

    我试了各种办法,所有扔出去的东西统统转了一圈好好地回到原处。

    看着回到原处的每件东西,我后背发凉,头上冒汗。

    咧开嘴哇哇地哭出了声。

    “师父快来救我啊,徒儿遇到鬼打墙了。”

    要是以往我哭成这样,师父一定是飞奔过来摸着头哄我,闹不好还能不要面子地扮一次小丑逗我开心。

    可现在师父他就在屋里端坐。

    师父?那屋里的哪个才是真正的师父?

    粗布白衫?还是锦绣华服?

    我在屋里上窜下跳地哭闹一直到东方微亮,才见屋里的二位师父出房门。

    瑞兽不再玩那背篓,而是乖乖地趴在粗布白衫的师父跟前。

    我见师父一脸慈爱地摸着瑞兽的头,像是在说着什么。

    微光中徐徐驰来一架马车,车上的两位彩衣女子朝粗布白衫的师父盈盈拜下,面容姣好,身形婀娜。我猜想那两位女子一定师父说过的七位仙女。

    我见师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身看着破草房迟迟不动。

    而后师父偏头看向我住的房子。

    “师父!”我再次用力拍着窗户。

    这一次师父看到了我,他朝我躬身行礼,微微一笑。

    我一直认为师父长得美,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有说不出的风情。

    可刚刚师父笑里却带着泪。

    我嚎啕大哭,用头撞着窗户。

    两位仙女再次给师父行礼。

    师父别过头不再看我,拉着瑞兽就往外走。

    才出了院子,师父猛地回头,对着我挥了挥手。

    我感觉到了额头上的痛。

    “师父!”门也一下被我打开了,我朝着师父奔过去。

    “师父你不能走,徒儿还藏着您的白玉朝笏,没有它您怎么用仙术。”

    我扑通一声跪在锦衣华服的师父跟前,他长得和粗布白衫的师父一模一样,就是走近看,才能发觉他周身散发的清冷之气,不如我那一身粗布白衫师父温和。

    “仙尊,阿九不知深浅地藏了师父的白玉朝笏,阿九求仙尊稍后片刻,我将那朝笏拿与师父。”

    “阿九,那朝笏师父没有用的,改日你拿到集市上去换些银子用。”师父摸着我的头。

    “师父,阿九不要银子,也不要朝笏,我就想跟着师父。”我拽着师父的衣服不撒手。

    “那仙府不是你等凡人能去的地方。”锦衣华服之人开口说道。

    “恭请朝云使归位。”两位仙女又拜。

    师父满脸踌躇地看我。

    ”师兄此番擅离职守,天帝已然震怒,还是早早归位,再去天帝面前谢罪才好。”锦衣华服的人再催。

    师父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只是看着我,而后悠悠地问答:“阿九,那仙府清冷无趣,你可受得住?”

    我捣蒜一样点头。

    师父惨然一笑:“那就随师父来吧。”

    “师兄!”

    锦衣华服之人脸上颇是不解。

    瑞兽听完,跑回院子衔上背篓,一起跟着师父上了马车。

    04

    朝云使,朝露使。

    师父身上的粗布白衫已经变成了五彩衣。

    我身边坐着的两个人,一样地清雅出尘,顾盼生姿。

    “师父您真是朝云使吗?朝云使有多大的法力?您和那朝露使为何生得一模一样?”

    我在师父身边小声儿嘀咕着,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师父垂着眼帘,像是没在听我说话。

    朝露使厌弃地说“师兄,这个野丫头跟在你身边这么久,没觉得聒噪吗?”

    师父并未睁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朱唇轻启,慢慢地回道。“聒噪有什么不好,总比仙府里死气沉沉好。

    朝露使看我,不再说话。

    “阿九,等到了仙府,你不必听那些无趣的人指手画脚地画规矩,只要和在家里一样就好。”

    “可~以~吗?”我犹豫地问。

    师父不说话,我看见朝露使轻叹,没说话。

    眼前飞霞流转,身边的瑞兽兴奋地蹭着师父的手。

    远处的仙府越来越清晰。

    师父的脸越来越阴沉。

    马车进了府门,我东看西看的眼睛不够用。

    师父和朝露使去了大殿,我跟着两位仙女去了偏殿。

    我跟在两个仙女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敢多问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如何跟上大人的?”

    “阿九。”我想了想,还是说出自己本来的名字。

    一个仙女偷偷掩面而笑,

    “怎么还能有人叫这么土气的名字。朝云大人没赐你个名字吗?”

    “师父说仙府里已经有七个仙女,如云,如锦,所以叫我如霜。”我不好意思地陪着笑。

    “什么七个仙女,我怎么不知道?”其中一位仙女说。

    怎么会没有七个仙女呢?师父说得那么笃定,我还想看看仙女曼妙舞姿呢。

    我满是狐疑地跟着两位仙女到了偏殿。

    说是偏殿,一样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处处光彩熠熠,看着比县城里的府衙气派不知多少倍。

    我在殿里流着哈喇子转了一圈,看每个地方都喜欢得不得了,只恨自己的眼睛不够用。

    估计师父若是看见我这个样子,一定是提着我衣领,骂我没见过世面了。

    两个仙女在一旁嫌弃地说“凡间来的野丫头,也不知你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让朝云大人这么看重你,还把这霜飞殿赐予你住。你可知道这霜飞殿是朝云大人小时候练功的地方,我们都不能随便进入。”

    “霜飞殿”我嘴里念叨着,东摸摸,西看看。

    这霜飞殿虽然修建的高大,可只有一桌一榻一床,再无他物。

    我一个人坐在大殿里,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师父小时候练功的地方这么无趣,依他的性子,怎么能忍受。我开始有点心疼师父。

    一整天霜飞殿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数够了地上的柱子,房顶的雕花,檐边的瓦片。

    没有我喜欢的鸟叫,没有草药清香,当然也没有絮絮叨叨的师父。

    师父他是朝云使,他是不是有好多事要做,是不是忘了带回来的徒弟阿九。

    05

    我在仙府的霜飞殿住了七天,没见过一次师父。除了每天送饭的侍从,再没别的人。

    偌大的仙府里,我只能跟花园里的两只仙鹤玩玩,时间久了也没啥意思。

    我想师父,就偷偷跑到大殿那里,看看师父是不是藏着好玩的东西不给我。

    这正殿比我住的霜飞殿还要高大,可殿里也只有一桌一榻一床。

    锦衣华服的师父正坐在桌前看着书。

    “师父,徒儿想得你好苦。”我叫了一声,跳进门里。

    锦衣华服的人只是轻轻侧头撇了一眼。

    “你师父在霜华殿。”我没见那人嘴动,只听见冷冰冰的声音。

    “敢问霜华殿在什么地方,我要去找师父。”我赶快往后退了几步。

    那人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轻蔑一笑:“这仙府也是你这野丫头能随便走动的地方?”

    我不理他,扭头就朝外走。

    你不告诉我,自然有人会告诉我霜华殿在哪里,我就不信这偌大的仙府我还找不到个地方。

    “休要造次,这仙府不是你个凡人能撒野的地方。”锦绣华服之人拍了一下桌子。

    “师兄为你被天帝责罚禁足霜华殿七日,而今你再惹出什么事端来,恐怕这仙府就难保了。”

    我被吓傻在原地。

    “师兄偷下凡尘已经是犯了大错,而后抗旨不归,还私自带凡人入仙府,是罪上加罪。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术迷惑师兄,让他敢对抗天帝。”

    “我没有法术迷惑师父。”我抢白着。

    原来师父他那些日子天天跟我演戏一样的告别原来都是真的。

    我扑通一声跪在那人跟前:“阿九求朝露使大人让我去见师父一面。”

    “那霜华殿怎是你个凡人去的地方?”朝露使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还想争辩,却见那朝露使右手轻弹,我就踉踉跄跄地被一朵云推着回到了霜飞殿,任凭我再怎能用力也打不开门。

    在屋子里枯坐半日,我也想不出找到师父的法子。

    晚上,侍者送来晚饭。我扯着侍者悄悄问去霜华殿怎么走。

    侍者木讷的像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只是接连施礼,慌忙退了出去。

    一桌子的珍馐美味,玉液琼浆。七天日日如此,没换过样子。

    我已经吃得厌烦,再想起见不到的师父,更加一点胃口没有。

    我歪在榻上想事情,后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我感觉有个人轻轻拍着我的脑袋。睁眼一看,竟然是师父。

    我一把搂住身边一身五彩衣的人,泣不成声地问:“师父,师父是您吗?”

    “傻徒儿,不是为师还能有谁。难道几天没见,你又认了别的师父不成。”师父提着我的衣领,把我拉到桌边。

    我搂着师父的胳膊欣喜地说:“师父,您怎么从霜华殿跑出来了?”

    师父看我,莞尔一笑:“自然是想你,我的好徒儿了。”

    师父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师父,你这个仙府一点都不好玩,每日里死气沉沉地没有个人影,哪有你说的什么七个仙女。还有每天吃的饭菜都是一样的,虽然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可吃了七天,徒儿也吃腻了。”

    师父捏着手里的茶杯苦笑:“你才吃了七日便就腻了,师父我可是吃了千百年,岂不是早就厌烦了。所以这几日格外想念你在咱们家里做得那些饭菜。”

    “那徒儿在这里每日给师父做就是了。”我赶紧说。

    师父看看我,在我的额头上轻点了一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说完,师父起身往外走。

    “师父你这仙府一点都不好,我想回家。”我在师父身后低头搓着衣角说。

    “~~行,你若是真待够了,师父就送你回去。”师父没回头,背着手站在院子里。

    “那师父您呢?”我小声问。

    师父停顿片刻,才缓缓地说:“我自然是要长长久久留在这里。”

    “那我就不回去了,长长久久陪师父一起在这里。”

    师父回身看着我,悯然而笑:“傻徒弟,记住以后不要这么轻易地允诺任何人一件事,要不你会很苦的。”说完转身出了门。

    我看着师父的背影,不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

    06

    师父说在这个仙府里除了霜华殿不能随便去,其他的地方随便我逛,随便我玩。

    有两次我追着仙鹤跑得太快,撞碎了门口的琉璃花灯,师父知道了也只是笑笑,告诉侍者换盏新的就是了。

    师父他好像总有做不完的事,每次来霜飞殿也只是坐坐就走,跟我说不上几句话。

    我悄悄问送饭的侍者,师父是什么神。

    侍者看看左右没人,才敢偷偷告诉我。

    原来师父是须弥胜境的守护神。

    他一个人可以抵得上十万天兵。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侍者说的话。

    原来师父他法力高强,可在家的时候一点仙法都不用,害得我还要每天挖草药换钱养家。

    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睡不着,索性出门去找师父。

    仙府的晚上寂静得可怕。

    我一个人找不到方向,只能朝着亮光的地方走。

    到跟前才看清那大殿上的匾额。

    “霜华殿”

    我心里一惊,怎么走到这里了。

    此刻殿门大开,灯火通明。能看见大殿内也只是一桌一榻一床。

    锦绣华服的朝露使正跪在殿中央,对着屋顶的藻井说话。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只听见朝露使满是埋怨地在说:“师兄,你何苦又在天帝那里找不自在,害得自己又被责罚,受这煎熬呢。”

    “天帝一日不允我再入凡间,我就去烦天帝一日。”

    是师父的声音!

    隔着窗上的雕花纹路,我看见师父被四根粗粗地铁链绑着悬在屋子正中央,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

    师父!

    我死死地攥住雕花窗棂,差点哭出了声。

    “师兄!那野丫头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作践自己。还想再入凡间,虚耗自己的仙寿,难道还想与她厮守终生不成?”朝露使已经有些气愤地说。

    师父半天没说话,而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了句:“若是阿九愿嫁,我自然求之不得。”

    什么!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那是我的师父啊,法力高强的朝云使。怎么能娶我一个凡间的野丫头。

    “长啸,你觉得咱们这仙府有什么好?”师父的声音细若游丝。

    “福地洞天,这仙府有哪里不好?”朝露使满是得意地回答道。

    “好个福地洞天。”隔着窗户都能听出师父嘲讽的声音。

    “终日死气沉沉,不及我们那凡间住的草房一丝一毫。”

    07

    我想冲进去救师父,可转念一想,师父因我才受得责罚,现在不能鲁莽行事,再给师父招来新的麻烦。

    我又望了望大殿里的师父,然后悄悄地回了霜飞殿。

    全无睡意地躺在床上想着师父刚才说的话。

    师父说,如果阿九愿意,他求之不得。

    我惊得一下坐了起来。

    难道师父他想娶我?

    可师父贵为天神,而我只不过是他偶然遇到的无才无貌野丫头,要不是我死缠着师父,也不可能到这仙府。

    我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出师父说那句话的缘由。

    早上打水梳洗,我端详着映在盆里的自己。眉若春山、发似墨染,看着似乎也不比那日见过的两个仙女差多少。师父他如果倾慕于我,也许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正看着水盆里自己的影子瞎琢磨,一个人在我背上猛拍了一下。

    我的脸险险就扎进水了。

    仙府里怎么还有这么无礼之人,我刚想回头骂人,却撞上师父那张稍有疲惫,但依旧眉目如画的俊俏脸。

    “师父,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我顾不得梳洗,一把抓住师父的五彩衣。

    师父看看我的手,似是嫌弃地从衣袖上扒拉开我带着水的手。

    “我就是来看看昨夜那不听话,差点夜闯霜华殿的人是不是还活着。”师父迈着方步,在屋里踱着。

    “您都知道了?”我站在原地,想起师父昨晚说的求之不得,心忍不住砰砰跳,脚不敢动。

    “你也都看见了?”师父玩味一笑。

    “早知道师父您要受那么重的责罚,阿九就不缠着跟您到仙府了。”

    师父继续踱着方步,自言自语地说:

    “那些责罚如果和能把阿九留在身边相比,算算不值什么。”

    “啊?师父何出此言?”我的心跳得更快了,脸上火辣辣的。

    师父踱到我跟前,伸出两手紧紧握住我的双臂。我低头不敢看师父。

    “阿九,听为师的话,以后不要去霜华殿。”

    “师父,可是……”我猛地抬起头,正对上师父的眼。

    我被吓得浑身一抖。

    千般挚爱,万种柔情,已然藏都藏不住。

    “阿九放心,凭着为师的修为,定能保你周全。”

    师父轻轻把我揽进怀里,下巴蹭着我的头顶。

    “阿九,原谅为师有己无人,带你到这寂寥之地。可没有你,这仙府为师一刻也不想待。你且等我些时候,等为师兑现完对师尊的承诺,就带你回凡间。”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师父他那么厉害,说到就一定能办到。

    我伏在师父的胸前,五彩衣上悠悠的百花香味若有若无,比那新采的草药还要清香。

    08

    自此以后,师父来霜飞殿的时候比以往多了不少。

    有两次还带着不苟言笑的朝露使一起过来。

    仨人围坐,虽然还是千年未变的饭菜,可师父却说像是出自我手的味道。

    朝露使讥讽师父,仙家的饭菜怎么会有凡间的味道。师父嘲笑他井底之蛙,没过大世面。

    那一次,我知道师父的本名叫长吟,与朝露使长啸原是孪生兄弟。

    他二人自出生便没见过亲生爹娘,只是跟着师尊长大,被点化成仙后,允诺师尊共同守护这须弥胜境。

    师父他小时候天资聪慧,却又异常顽劣,深得师尊喜爱。成仙那日,师尊集天地之精华,采百花之艳丽缝制了一件五彩衣赠与师父,保他万事安康。

    自从师父对我表明心意,在仙府里的日子过得也没不那么寂寥了。

    朝露使依旧不待见我,若不是跟着师父一起,绝不会单独踏进霜飞殿半步。

    师父也不跟他计较,更劝我不必放在心上。

    我时常梦想和师父成亲的日子,凤冠霍帔的我能不能配得上一身五彩仙衣的师父。所以开始对于自己的容貌格外在意。

    那日对镜梳妆,意外发现鬓边忽生华发。我狠心剪断,悄悄藏于枕头下。夜晚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我莽撞地跟着师父来了仙府,以为有师父庇护,就能在这仙府平安无事的渡过余生。

    终究还是忘记了凡人与仙家的不同。

    小时候常听爹娘讲,天上一日,世上一年。

    那会儿我从来都不信,那太阳一升一落才是一日,凡间与仙家同是如此,怎么会天上一日,世上一年。

    现在我才明白,同仙家的万年之寿相比,我在这凡间的须臾几十年,简直不值一提。

    今日鬓生华发,也许明日就会容颜枯槁。到时候如何能配得上丰神俊朗,鲜衣怒马的师父?

    想到此处,不由得黯然神伤,独自垂泪到天明。

    昨日师父说须弥胜境的繁花才开得正好,明早要带我一起去赏花。

    我一早就换上在凡间常穿的衣裙,坐在霜飞殿里等师父。

    “阿九,是不是偷喝仙酒,宿醉不醒。不是说好,要跟着我去看繁花吗。怎么还是这幅打扮?”

    师父进门颇不在意地敲了敲我的脑袋。

    我没像往日里那样去抓师父的手,而是斟了杯茶,递与师父。

    “师父,您看阿九貌美,还是那日接您回仙府的两位仙女貌美?”

    师父端着茶,左右仔细端详我半天,

    “今日以卿之态,自然是仙女貌美。”说完禁不住自己先笑了。

    而后又点着我的额头说,“傻徒儿,今日这是怎了,问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梳洗打扮,随我去赏繁花。”

    我惨然一笑:“师父,如有一日徒儿变得鸡皮鹤发,垂垂老矣,师父还会迎娶阿九吗?”

    说着我取出藏在枕头下的华发。

    师父一怔,看着我手心里的几根华发。

    “师父,阿九终究没有仙法,终究是个凡人。原来说的天上一日,世上一年竟然是真的。如此想来,或许等到能和师父共结连理之时,阿九已经是耄耋之年了。到时候丑陋的阿九,师父还愿意娶吗?”

    师父凝视了我许久,才悠悠地说:“傻徒儿,这仙府的哪个仙女都比你生得美,师父我若是想娶,还用等到现在吗?这府里确实有过七个仙女,只是都被我退回给天帝了。”

    “师父!”我还想说,却被师父一把捂住了嘴。

    “阿九,你只管好好待在这府里,改日我折几只繁花送来供你观赏,剩下的事就交于师父,可好?”

    我懵懂地答应,我信师父一定能有办法。

    往后的日子,师父除了送花那日来过一次,就再没踏入过霜飞殿的门。

    09

    我开始还天天盼着师父能来,告诉我他想出了法子。

    可太阳朝升夕落,日子一天天过去,再没见师父的影子。

    我鬓边的白发生了一根又一根,每每揽镜自赏,发现眼角又新添了几道皱纹,想着与师父渺茫的未来,开始还有心境顾影自怜,后来只能随它去了。

    生与死皆有定数,也许此生跟师父长吟注定有缘无份,我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劫数罢了。

    想明白这些,我也就放下了执念,每日不再愁眉不展。

    师父送来的繁花开得正艳,我每日侍弄花草,照顾府里的仙鹤,倒也过得悠哉悠哉。

    未见师父的第三十天,我正在院子里修剪繁花。见朝露使阴沉着脸进了门。

    我惊讶地没来得及上前搭话,他手臂一挥,那几株艳丽的繁花顿时枯死在我手里。

    “朝露使你做什么!”我捧着那枯死的花枝,狠狠地瞪着朝露使。

    没想到他上前一把掐住我的脖子。这时我才看清,他猩红的眼睛里透着杀机。

    “好一个凡间的野丫头阿九, 你对我师兄用了什么法术,让他被美色遮住了心智,竟然敢三番五次的对抗天帝。”

    我被他掐得气息奄奄,挣扎着说:“我没有法术。”

    朝露使不听我说话,手上又加了些力气。

    “悔不该听信师兄之言,带你回来。才让他招来这杀身之祸。”

    我拼劲全力,想掰开朝露使的手指。

    他轻蔑一笑:“宵小之辈还想与我抗衡。我这就带着你去霜华殿,当着执事官的面杀了你,给天帝消气。”

    我的脚一下离了地,像块破布一样被他拖着到了霜华殿。

    我被朝露使扔到了大殿门口。

    “执事官大人请看,这就是迷惑我师兄的凡间妖孽。求大人让师兄朝云使手刃这妖孽,以求谢罪。”

    朝露使扑通一下,跪在了当地。

    我忍着疼,抬眼看向大殿里。

    一个鹤发童颜之人端坐在桌前,脚边跪卧着一人,满身是血。

    “师父!”我叫出了声。

    那人是师父,身上的五彩衣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

    “朝云使大人,我以为此番你豁出命去在天帝宫门外跪了三七二十一天,只是为一人求仙籍,会是个有多惊世骇俗的美人呢,原来也不过如此。以我看来,你这二十一下惩戒仙鞭,挨得有些不值得。”

    那执事官用手里的拂尘托起师父的脸,满是讥讽地说。

    “求大人饶过师兄。”

    朝露使不断地磕着头。

    执事官嘴角抽动,面无表情地说:

    “天帝恩宠,念你兄弟二人守护须弥胜境劳苦,特准你自己做个选择。其一,杀了你带回来的这凡间之人,天帝就不念旧妄,你们继续守好这须弥胜境。其二,若是不杀他,你就除仙籍,断仙根,永不为仙。”

    听完这些话,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朝露使抹了一把眼泪,磕头谢恩。

    师父停了片刻,忽然仰天长笑。

    “好个恩宠!那长吟就谢过天帝。”

    师父回头望了一眼殿门外的我:“徒儿,不过仙界一场,须臾几百年,不必放心上。”

    说罢,艰难地坐直了身子,高声说道:“长吟愿除仙籍,断仙根,永不为仙。”

    “长吟啊,长吟,天界难得出你这么个痴情的仙家了。”执事官似是惋惜说罢,手里的拂尘扫过师父。

    剔仙骨,断仙根。

    “师父!”

    “师兄!”

    我一下昏死过去。

    结尾: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醒来之时浑身酸痛,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

    躺在床上仔细回想,竟然不记得梦到了什么。

    在梦里能哭出泪水,想必不是什么好梦。

    我想起身去开门,才发现手里竟然握着一支珠花。

    思忖了半天,才想起那是昨日师父从集市上买回来送我的。

    “师父,师父!”我开了门,想去叫醒师父。

    今天要去很远的山上采药,不知道师父想不想一起去。

    我站在院子里叫了好几声,师父才从屋里打着哈气出来。

    “阿九,你真讨厌,为什么一大早就扰了师父的好梦。”

    我不理他,兀自去打水洗脸。

    大树下光影斑驳,映在脸盆了忽明忽暗。

    水盆里映出了我的脸,眉若春山、发似墨染。

    “师父,您说是徒儿美还是您那仙府里的七个仙女美。”我端着水盆,问师父。

    师父接过我手里的水盆,轻声回道:“当然是阿九美。”

    师父换上粗布白衫,背上竹篓头前走了。

    “师父您不是嫌弃阿九这个名字土气吗,怎么今日叫了我好几次。”

    我追着师父问了一声又一声。

    过了几年,师父说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不想让我当徒弟了,想娶我为妻。

    师父他生得好看,当然我也不差,所以没多想,我就同意了。

    又过了好多年,家里来了一个和师父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是那人比师父年轻,就像是师父当年的模样。

    他给师父送来一件五彩衣,还说有个叫执事官的老头告诉师父,用一件这么宝贵的东西,换一个人的二十年韶华有些无趣,还是还给它的主人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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