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掌、凤爪和我们

       

泡椒凤爪

女儿八个月时，我挺着肚子回了江西老家。在举目无亲的山东，我没法生产，只能回家去依靠我的父母。先生把我护送到家，当即又返回。

从江西修水到山东临沂，一千多公里的路程。高速公路没修通的当时，先要坐近五个小时的汽车到九江，再换乘七八个小时的火车到徐州或连云港，再坐两个多小时汽车才能到达我们所住的坤明园。这条漫漫长路，先生一个人不知道走了几回。只要能有三天假，他一准儿回家，因为家里有他牵挂的妻儿。

为了排遣旅途的无聊，他总会在背包里揣上一本他喜欢的书。我却总是会去给他买一份“煌上煌”的鸭掌，两听啤酒。先生说，上火车后就是晚餐时间了。买一份盒饭，再把啤酒、鸭掌拿出来，一边啃，一边喝，好不快活。快活吗？恐怕未必，不过，有美食和美酒相伴，离家的愁绪当是能冲淡那么一两分的。

女儿是上午十时许被医生从我肚子里抱出来的，我仍然清晰地记得手术刀划过肚皮的感觉，记得那轻微的“刺啦刺啦”的声音。因着麻醉效果好，我没有一点痛感。手术室里谈笑风生，那群我极熟识的医生护士的声音不绝于耳，她们惊呼女儿的眼睛咕噜噜地转，她们惊呼女儿皮肤白比我漂亮。我很遗憾，我不但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生产于我，居然是那么的不真实。我更遗憾，先生还在路上。那天晚上八点多，他风尘仆仆的身影才出现在病房门口。因为买不到票，他取道南京，辗转而回。他说，车上接到父亲说生了的电话时，他喜极而泣。

女儿名字里的“葳”这个字，是我们反复商量才定下来的。女儿出生在阴历三月，所谓“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草木茂盛的时候啊。我们希望女儿的生命力就像草木一样的旺盛，葳蕤生辉。更因为，孕育她的过程实在过于艰辛，多少次都差点因为忍受不了那昏天黑地的孕吐而动摇。幸而，我们咬着牙相携着坚持下来了。

几天假期飞逝而过，先生恋恋不舍再次离家。细心而慈爱的母亲照着我的样子为他准备好了鸭掌和啤酒。虽然没有我和女儿，但有鸭掌啤酒和书籍为伴的旅途，总该少了些孤寂吧。

怀上女儿后，我们特地去买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数码相机，一样是数码摄像机。这两样于我们而言的“奢侈品”花去了我们近四个月的工资。我们就想着要把女儿成长的点滴记录下来。先生不在我和女儿身边的日子，除了照顾女儿外，我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给女儿拍照录像，一边拍一边说，女儿一天天的起居，一日日的变化，都透过摄像头，通过我的声音传递给了先生。这些视频和照片，先生视若珍宝。疲累时，便一遍遍翻看。

女儿无意识发出的第一个音节是“baba”，彼时，先生仍然远在山东，该是我成日里跟她讲“爸爸怎样爸爸怎样”的成效吧。幸而，一切困难都在我们的坚持下成为了过去。

待到我们一家三口终于稳定下来的时候，女儿已经是上幼儿园的年龄了。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写到：多么希望有一天，在一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的房子里，拉开厚重的窗帘，为家人打开新的一天。这种梦想终于慢慢变成了现实。于是，我浸泡在厨房里的时间也就多了起来。

“煌上煌”的鸭掌，先生仍旧爱吃；累了的时候，也越来越爱喝两口酒。可我们现在身处的小城只是昙花一现地开过一家“煌上煌”，便再也无从觅得芳踪。菜场里，是不大见得到鸭掌卖的，倒是凤爪不少。于是，隔三差五的，我会买一些新鲜凤爪，请那个在我的手机里被备份为“母鸡刘”的女人帮我剪去鸡指甲。若是准备做卤凤爪，是不需要剁开的，若是做泡椒凤爪，则会请她把每只都剁成三份。

卤凤爪

兴许是漂泊的地方多了、时间长了，我很渴望一种熟识感，这熟识感兴许是一种稳定感，或者是安全感。在和先生相依为命的日子里，这种感觉唯有他能给我。我实在喜欢这种跟菜场里的人都相识的感觉，卖鸡蛋的女人会帮我挑选最好的土鸡蛋，卖蔬菜的女人每次都要送我几个小米椒或是几根葱，卖鸡肉的女人则会帮我把鸡肉处理成各种我想要的样子……我们之间随意的聊天，都给对方以最真诚的微笑。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之后，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除去先生和女儿，这些善良的女人们也给了我一种亲切感，更何况，她们还丰富和方便了我们家的餐桌。

不管是卤凤爪还是泡椒凤爪，都是下酒的好选择。先生最喜欢的，是泡椒凤爪。

剁好的凤爪拿回家，稍加清洗后，冷水入锅焯水，水开即捞出冲凉水。冲至表面无任何附着物再次冷水入锅，同时加入料酒、盐和生姜片。大火煮开后，改小火再煮三五分钟，捞出，反复用凉水冲洗，直至凤爪发白。这个冲水的过程非常重要，万万偷懒不得，否则凤爪颜色不漂亮，爽脆感也不够。沥干水后，把凤爪放入一个容器中，洒上盐和少许味精、冰糖，滴上几滴白酒，放上生姜片，把小米辣和着泡椒汁淋在凤爪上，直至将凤爪盖过，再蒙上保鲜膜。为了保持口感的纯粹，我不往里面加花椒和八角。气温不高时，可以先不放入冰箱，若是夏天，则需要马上就放到冰箱里。泡上一整天后，就可以随时取出来吃了。整齐摆放在碟子里，撒上一些切成圈的红色小米椒，一些香菜叶，这泡椒凤爪就可以端上餐桌了。

酱凤爪

倒上一杯自己泡的枸杞酒，吃上一口酸辣爽脆的泡椒凤爪，先生总是喟然而叹：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渐渐地，女儿也能喝一两口了，不过，她喝的是啤酒。他们父女俩一起，总是吃个不亦乐乎。虽然我喝不了酒，吃不了太辣的东西，但每每看到他们满足的样子，我的心头也就被满足感充盈着：我爱做，你恰好爱吃。多好，不是吗？

如今，女儿已经比我高出几近一头了。再有几年，她就该离开我外出求学乃至谋生了。生活中的所有苦难所有幸福都自有深意，生命中的所有陪伴所有相守都值得珍惜。我和先生的相知相敬相互包容和扶持，是我人生最大的幸运；我和女儿的相亲相爱相互体贴和照顾，是我生命最大的幸福。

鸭掌、凤爪和我们一家，有说不完的故事。生活还在继续，明天，仍旧有太阳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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