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诺

作者: 北烟i | 来源:发表于2023-12-29 17:08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某年秋,北庆王薨,新帝灵前继位。是岁,外敌鞑漠联合与其交好的甘那、邯崮,起兵三十万欲进犯北庆,国危。

    众大臣经过商议,决定请命新帝,召回久在宫外的三王爷,任用这位在过去骁勇善战且多次跟着先帝共同征战的三王爷挂帅,来平定此次战乱。但这位多数时间都混迹市井、沉湎酒色的三王爷,在接到圣旨后竟冷冷地说了两个字:“不去。”

    “放肆!”

    当传旨的人只带回来这两个字战战兢兢跪在承明殿的地上时,满朝大臣个个也是一阵心惊,龙椅之上的九五至尊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半晌又开口道:

    “众爱卿怎么看?”

    平日里积极进言献策,今天要求弹劾这个大臣,明天要求罢免那个官职的一群人,此刻纷纷低着头,生怕一句话惹得面前的新帝龙颜大怒。

    “楼卿,朕如果没记错,昔日三王爷还在朝为官时,与你的交情最好。”

    新帝凌厉的眼神穿过众人,将视线落在了楼安成身上。

    “禀皇上,三王爷脾性人尽皆知,心高气傲,想要说服他,可能需要圣上……”后面的话他不敢再往下说,众大臣听得皆是心惊肉跳。

    “需要朕亲自去请是吗?”

    “臣该死,圣上日理万机,为稳固朝纲已是呕心沥血,臣……”

    “再次传我旨意,命三王爷即刻进宫,由你亲自代朕传达。”

    “臣,领旨。”

    直到新帝已经走了很久,满朝大臣也都散尽,跪在地上的楼安成才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尘,朝郊外某处走去。

    找到三王爷时,这位王爷正蓬首敞衣歪倒在两个身着薄衣轻纱的女子怀里,一双手不安分地在女子身上四处游走。楼安成摆了摆手,女子很快领会其意朝床榻上的人欠了欠身,推门走了出去。

    “王爷,社稷有难。”

    “与我何干?”床榻上的人仍歪着身子,连眸子都懒得抬起。

    “王爷,大将军常德已借年岁已大为由告老还乡,其子常令虽然也是少年英雄,但到底缺少带兵打仗经验,新帝更不用说,从无经历战场,不像王爷身经百战。所以还得是王爷亲自挂帅才能平息这场祸乱。如今三十万大军即将进犯北庆,到时候可是生灵涂炭,江山难保,还请王爷三思。”楼安成说完这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安成,先帝真是因为感染风寒才去世?”

    “太医是这样说。”

    “秋猎时可有异常?”

    “有。”

    床上的人这才来了精神,睁开了原本眯着的一双丹凤眼,从床榻上缓缓起身并整理了下衣服,扶起地上的楼安成。

    “有何异常?”

    “往年秋猎,先帝兴致极高,会亲自布阵打猎,唯独今年先帝坐在观猎台上,精神不振。”

    “看来父皇的死果然不是太医说的那样,此次秋猎谁掌事?”

    “是户丞相,三王爷如果想查明先帝的死因,得从长计议,但当务之急还是请王爷带兵平乱。”

    “安排一下,明日回京。”

    “是。”

    【二】

    承明殿上,新帝苏燕宸看着眼前面相柔弱,举手投足间却不卑不亢、风姿飘逸的三弟苏若清,漆黑的眸子暗了几分。坊间一直有传闻父皇更中意三弟,想立他为储君。明明他的生母不过是父皇南下赈灾偶然遇见的烟花女子,凭借过人的美貌入了父皇的眼,却摇身一变成了父皇身边的宠妃,连带着后来出生的苏若清也一并备受父王宠爱。反而是他这个大哥,生母是太后和先帝精挑细选的大户人家小姐,舅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可父皇的眼里总是看不到他,连御驾亲征都只带着三弟一同出行。想到此,苏燕宸原本随意搭在龙椅上的手,默默攥紧了几分。

    “朕诏三弟回来,原因三弟想必已知晓,三弟可有信心做我北庆大将军,带兵消灭鞑漠和其一众余党?”

    “臣弟愿带兵前往。”

    “好,不过以防鞑漠会采取逐个击破的方式,因此各个地方的兵力暂无法调回,且京城的兵力也不能过少,因此朕给三弟的人有限,十万,不知道三弟有没有信心。”

    十万对敌军三十万,无疑以卵击石,听得朝堂之上所有大臣一阵冷汗,新帝,分明是要三王爷去送死。

    “臣弟愿为北庆一战。”

    波澜不惊的声音里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从大殿清楚地传至每个人的耳中。众大臣忍不住在心里为这位三王爷捏一把汗的同时,又在心里默默称赞,果然还是当年那个有胆识、有魄力的三王爷!

    “好,朕相信在三弟的带领下,我北庆一定会渡过此次难关。”苏燕宸看着面色坦然、眉宇之间毫无惧色的苏若清,一时间,他有些怀疑自己将他召回来是对还是错。

    “皇上,臣弟想向皇上讨一个人助我破敌。”

    “何人?”

    “户丞相之女户嫣珞。”

    此话一出,除了户丞相一脸诧异,其他众大臣又开始在心里各种揣测,说到底,三王爷这些年还是风流成性习惯了,去战场杀敌都还要带女人,刚才那一副泰然之色莫不是装出来的?

    “此战关乎北庆社稷存亡,三弟带女人怕是不妥?”

    “恳请皇上批准。”

    苏若清虽然拱手在恳请皇上,但言辞间却有种不容拒绝。

    “皇上,三王爷,小女自幼深居闺中,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臣恐小女去了会给三王爷添乱,所以臣恳请皇上、三王爷,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让小女前去误了国事。”户丞相摸不准苏若清怀的什么心思,只能面露难色。

    “本王既然开口让她去,自然有本王的打算,至于她能不能帮得上本王,丞相不必操心。”

    “这……”尽管户丞相早就知道苏若清这副柔弱无害的外表下面藏着旁人未见过的狠辣,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如此要求且不给任何情面,一丝快到几乎捕捉不到的恨意,从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流露出。

    “承蒙皇上、三王爷对小女的抬爱,臣这就回去安排。”户丞相神色正常地拱手告辞后,颤巍着身子朝丞相府走去。

    【三】

    “不管你以什么样的方法,我要他死。”

    “爹,苏若清是去为朝廷效力,我们怎么能……”

    “谁说新帝让他去战场是真的指望他打败鞑漠?给他十万兵力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京城的部分兵力,早已经分批去鞑漠的老巢,只要前方号角声起,后方势必收入囊中。”

    “爹,你们将苏若清作为诱饵?你们怎么能看他一人身陷险境?”

    “早些年让你进宫,是为了帮大皇子盯着苏若清,如今大皇子如愿登上皇位,苏若清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爹,既然大皇子已经登基称帝,为何还不能放过苏若清?”

    “住嘴,别忘了你的身份,按我的吩咐去做。”

    后花园里,嫣珞隐忍的眼眶中泪光闪闪,面对爹不容拒绝的安排,她使劲拽着衣角的手,还是无力地松开。在外人看来,她是户丞相府上高贵的二小姐,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枝玉叶。可她心里清楚,自己只不过是被户丞相看中样貌自小便从苗疆捡回来的一个野丫头,一切行动皆看爹的安排。

    “珞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如果还能活着回来,你就不用回来了,哼。”

    待向来对她就没什么好脸色的父亲走远后,嫣珞的身子一软,几乎是跌倒在院子的石凳上。原来这场局,无论苏若清入不入,都已经注定好了结局。

    寒风透过单薄的衣裙径直钻入体内,但比这更冷的,是嫣珞的心。她没想到,爹和新帝早就想好了御敌之策,却还是让苏若清以少对多,陷入不可能打赢的境地。她更没想到,大皇子即使已经登上皇位,爹和大皇子还是不肯放过苏若清。

    她想起初见苏若清时的情景,先帝打了胜仗后在宫里大摆酒宴。爹作为头等功臣,先帝特地允许他可带家属进宫一同参加宴席。后花园里,嫣珞跟着几个差不多年龄的孩子你追我赶。嬉笑间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跌足时额头正中一块尖利的石头,疼得她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其他小孩子早就吓得四散逃开,只有他怯生生地跑到她跟前,明明很害怕却又一脸关切:妹妹,很疼吧,对不起,哥哥不小心推倒你了。

    温柔俊秀的少年,说话的同时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擦拭着她不断渗血的额头,吐出的热气拂在她脸上,她突然就忘记了哭。反倒是自己的心没来由跳得厉害。自此,那一幕被她小心翼翼藏在心里,如同一颗沉睡的种子。

    少年为她擦拭完头上的血迹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爬到旁边一棵开得正好的桃花树上,从中摘下一朵艳丽的桃花。

    “妹妹,你不哭,哥哥摘花送给你好不好。”

    自小在皇宫长大,养尊处优的皇子哪里懂爬树,嫣珞被他笨拙的爬树动作忍不住逗笑。

    “妹妹,你笑起来真好看,额娘说爱笑的女孩都是心里善良的人。”听到这话,她的脸唰一下就红了,接过他递来的桃花,提着裙子便想跑回宴席。

    “妹妹,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你下次进宫再找我玩好不好?我还有好喝的桃花酿呢。”

    嫣珞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应,一路小跑回去。那是第一次见到他,也知道了他的名字,苏若清。

    后来几年过去,嫣珞没什么机会入宫,自然也没见到过苏若清,但有关他的事情,嫣珞一直都知道得无比清楚。十三岁的时候先帝举办了一个诗词大会,他和众多才子一同较量也毫不逊色,最终拔得诗词头魁。十五岁的时候先帝在元夕夜举办灯会,他一个人就猜出了大半灯谜成为当天晚上猜谜最多的人。十七岁的时候随着先帝一同御驾亲征。二十岁自己挂帅并大获全胜。也是在他挂帅那年,她又见到过他一次,那时候距离他们初见已经过去了整整 7 年。

    挂帅出征前,苏若清来到府上找爹商量要事。爹见苏若清来便吩咐她去泡茶,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她在递给他茶时竟一个不小心将茶杯打翻,滚烫的茶水很快让他的双手一片通红。爹毫不客气指着她责骂,倒是他将话题接过,笑着说没关系,还关心地问她烫着没。这一举动自然被爹看在眼里。

    爹是如今太后的哥哥,在爹和太后的安排下,后来嫣珞有了许多进宫苏若清的机会。她本该因此欢喜,可她知道,爹向着太后,向着大皇子,并不喜欢这位三王爷,让她进宫接近三王爷,也不过是爹埋的一步棋。

    不过因为爹的安排,她确实多了很多见苏若清的机会,苏若清擅长吹箫,她喜欢古筝,二人常常在后花园里合奏,倒也配合得十分默契。

    不承想在苏若清21岁那年,生母不幸病逝,本还可以有更多作为的他再也无心朝政,向先帝辞别后一个人远离京城搬到郊外去住。几个月过去,她还是放心不下,几经打听得知苏若清最喜欢去一处叫百花楼的地方,她去找他。结果百花楼里,看到的却是大红鸳鸯榻上,他衣不蔽体左拥右抱,怀里的女子均穿着薄透的纱衣,玲珑有致的曲线若隐若现,一声声压抑着的娇喘羞得她不敢直视,匆匆跑了出去。

    自此又是好几年过去,她们再也没见过。没想到,他如今回来竟会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出让她陪他上战场的要求。

    清冷的月光下,嫣珞一遍遍回想着和苏若清相遇后的点点滴滴,原来不觉间,在心里已经盛满了有关他的回忆。

    【四】

    空旷低沉的箫声回荡在月色如霜的夜里,仿佛在诉说着一种哀伤。嫣珞从营帐里出来,望着那抹孤寂又飘渺的身影,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苏若清,还是能轻而易举如当年一样让她的心不受控制跳得厉害。

    听到身后的叹息声,苏若清放下了手里的玉箫,转过身。几年不见,嫣珞看上去更漂亮了。眉间那抹小时候因为自己的不小心留下的伤疤,被她别致地描成桃花形状,嫣红欲滴地点在皙白的肌肤上,看上去更是楚楚动人。

    “这些年可好?”

    “挺好的,你也可好?”

    “很好。”

    短暂寒暄过后,再无别话。楼安成前两日说的话仍在耳畔,父皇的死和户丞相逃脱不了关系,倘若真是这样,他该如何去面对眼前的嫣珞?

    “你可知为何让你随我一同出战?”

    “不知。”

    得到她的回复,苏若清一时没有继续往下说。其实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毕竟这个问题他也没想好怎么跟嫣珞说,一方面他希望能从嫣珞身上找到父皇去世的有关线索,另一方面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这次和鞑漠、甘那、邯崮交战,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难。所以那日当大哥说只能给他十万兵时,他知道这次胜算已基本无望。

    “我也不知为何想让你来,可能是我觉得,这次很难活着回去,想在临死前能陪在身边的人是你,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安排好后路,不会让你随我一同去战场送死。”

    听到苏若清的话,嫣珞诧异地抬起头,她很难相信这番话竟是从他的嘴里说出,如果她没有理解错,苏若清是在承认自己在他心目中其实有着很重要的地位?

    “第一次见到你时曾对你说过,若有机会,会请你喝桃花酿,还记得吗?”

    “记得。”

    苏若清听到她的回复轻轻笑了起来,只是这样微微一笑,便令嫣珞心里有种水波摇曳的感觉。在她恍神间,苏若清不知从哪已经拿来了一瓮酒。小巧别致的黑色瓶身,一样颜色的两只酒杯,主人还特意在放酒的底箱铺了一层干花瓣。

    “这酿酒的方法是母妃在世时教给我的,我也就酿了一次,后来一直都未曾打开。”随着苏若清轻启动坛盖的动作,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尝尝。”

    嫣珞接过他递来的杯子,酒伴桃花香,本该凛冽的液体滑过喉咙,竟带着丝丝甘甜。

    “苏若清……”

    这不是嫣珞第一次这么直接喊他的名字,早在以前,每次旁边无人时,她都会这样直接唤他。

    “苏若清,这一战,我会帮你。”

    “让你跟着来,并不是想让你随我一同上场杀敌。”苏若清喝完手里的酒,坛底也已见空。

    “苏若清,我真的会帮你。”

    也许是夜已很深,也许是醉意涌来,嫣珞说话的时候忍不住打着哈欠,苏若清看到嫣珞原本明亮深邃的目光此刻有了丝丝倦慵,但眼神灼热坚定,似乎真的会随他一同生死,助他破阵杀敌,心底不由得莫名多了几分力量。

    “很晚了,先回去休息。”

    待她走远后,苏若清收回一直落在嫣珞身上的视线,转而飘向了黑沉沉的夜空。风吹动着衣袂,也吹动着他的情丝,苏若清凝视着远方,不知想了多久,才转身回到帐篷内。

    【五】

    滚滚浓烟惊扰了还未完全散去的晨雾,苏若清立在城墙上,看着不远处声势浩大的黑压压一片,沉着地对与他一同前来的楼安成打了一个手势。

    楼安成立刻领会他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一声令下,众士兵的杀喊声此起彼伏,知道敌多我少,胜负已经分明,每个将士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毅然决然为国捐躯的悲壮。

    在苏若清的带领下,十万将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刀剑之下无一活口,纵使这样,由于双方人数悬殊,再勇猛的军队面对源源不断的人马更换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铮~铮~”正当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之时,嫣珞身穿红衣怀抱古筝立于城墙之上,她修长而又优雅的指尖轻轻抚过琴弦,顿时一股剑气铮鸣,似有金戈铁马踏破虚空之感扑面而来,众将士似乎看到了无数铮铮铁骨倒在城墙下的悲壮,也仿佛看到了先帝带领他们一次又一次从敌军突围时的勇猛,瞬间士气大振。

    苏若清手中的长刀仍在敌阵中数进数出,眼睛却一直盯着城墙上的嫣珞,心揪得厉害,他让她来,不是真的让她送死,她怎么能这么大胆出现在城墙上,是想让自己当活靶子吗,并且他明明已经差人今天一大早就将她送走,到底是谁敢抗命,竟然让她还留在这里。

    在他忍不住分神时,一支闪着银光的冷箭直朝嫣珞射去,眼看就要直中面门,苏若清抢先一步飞跃城墙之上,长刀一挥,那箭蹭一下插入半米深的城墙上。

    “谁让你出现在这里的?”

    “我……”

    嫣珞来不及回答,又一支冷箭直面射来,苏若清一个飞身揽起嫣珞这才堪堪躲过一击。

    “回去!”

    “我想帮你。”

    “你真以为我会让一个女人陪我上战场送死吗?”

    嫣珞不再接话,而是自顾自地选了一个角落,坐下来继续抚起古筝。苏若清听着筝音,脑中有无数画面一闪而过:有跟着父王凯旋被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称赞,有在回京时街市两旁站着无数百姓为他欢呼,有看着他总会露出温暖笑意的母后,万种情绪涌上心头,电石火光间,他猛然明白。

    “蛊,你用了蛊。”

    “是。”

    苏若清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不受控制且很久都未曾有过的感觉,想必那些正和敌军殊死搏斗的将士也是因为受了蛊才会变得如此凶猛。苏若清又深深看了嫣珞一眼,一个翻身上马再次杀进人群中。

    “保护三王爷。”

    随着楼安成的一声喊,在苏若清的前前后后很快有三层将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做盾来避免一阵又一阵的箭雨。因为嫣珞的蛊术,将士们心底的某种力量都被唤醒,眼中有了强烈活下去的光,原本以人数为多生出优越感的敌军,此刻北庆将士于他们而言就像见到鬼魅一般,纷纷面露恐惧之色,开始逐渐不敌。这让原本必输的战役竟迎来了转机,直到笏的首级被苏若清的长刀狠狠割下,他们以不可能会赢的人数创下了北庆的奇迹。

    同时,嫣珞也因反噬,不堪劳累昏倒在地。

    “嫣珞弹古筝之事不许外扬,另外,帮我找一处院子休息两天,暂不回京。”苏若清对楼安成交代这番话的同时,视线一直落在嫣珞身上,满是心疼。

    【六】

    与尸横遍野的战场不同,苏若清推开院子的门进来时,嫣珞正安安静静地趴在桌上熟睡,有淡淡的阳光洒在她的侧颊,看上去仿佛为其镀了一层金光。苏若清心底的某个角落好似突然被什么击中,一丝笑容从唇角漾开。睡梦中的嫣珞似乎梦到了极其不好的事情,原本一双秀气的眉此刻紧紧拧在一起,苏若清抬手想要抚平那一抹紧蹙,就在他即将搭上嫣珞眉头的那一刻,嫣珞突然睁开了眼,见是他,盈盈秋水一样的眼睛很快蒙上了一层雾气。

    “你回来了?”

    “嗯。”

    嫣珞已然忘记身份之别,以坐着的姿态紧紧将他圈住。苏若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时不知所措,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一下又一下摸着嫣珞柔软的发。她身上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有种淡淡的如三月桃花初绽时的芳香。不像自己,早些年一直跟着父皇上场杀敌,总觉得身上有种浓浓的血腥味,怎么洗都洗不掉,尽管他来见嫣珞之前特意沐浴了一番,此刻被她拥住,还是害怕嫣珞会闻到那些并不好闻的味道。

    “我刚梦见你了,梦见你在战场上被人……”

    后面的话嫣珞没有再说下去,刚才在梦中,她梦到苏若清被敌军一箭刺穿胸口。

    苏若清这才明白为何她会做出如此动作,原来竟是梦见了他,一股暖流从心里淌过。

    “别怕,战乱已经平息,以后都不会有人再来侵犯。”苏若清望着她泫然欲泣的楚楚动人样,体内突然升起一股燥热,他压抑着那股燃起的火苗,还是问出了这两日藏在心底的话。

    “你怎么会用蛊?”

    “我是苗疆人。”

    苏若清听到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有关嫣珞的身世,旁人不知道,他从母妃那里倒是听说过,不过也仅仅只是听说嫣珞并非户丞相之女,对于其会用蛊一事倒也是今天才知。

    “所以你自小就会?”

    “对,苗疆每一代人都有特定的天赋,到了我这一代,我拥有的天赋就是超好的记忆,只要看过的书,都不会忘。”只是可惜她看得很少,就只会几种蛊术。

    “户丞相知道你会用蛊吗?”

    “不知道。”

    “用蛊对你的身子会不会不好?”

    想到那日嫣珞苍白着脸倒在地上的情景,苏若清还心有余悸。

    “无事。”

    许是还未休整过来,嫣珞说话时语气里总带着几丝慵懒和娇媚,听得苏若清再也把持不住,暂时忘却她很有可能是仇人之女的身份,当即将嫣珞拦腰抱起,像托着什么珍贵的宝物般朝卧房走去,青纱罗帐下,随着衣物一层层褪下,铺天盖地的吻落在了嫣珞雪白的肌肤上。

    再次醒来,已是暮色时分,嫣珞望着身边熟睡的人,他的脖颈间还有她在抵死缠绵时忍不住轻咬时留下的齿印。此刻,嫣珞怔怔地看着身边这张魅惑众生的脸,想到爹的嘱托,忍不住红了眼。

    还有三天就是回朝的日子,如果爹看到苏若清回去,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也一定会和新帝再找机会除去他。早些年若不是苏若清执意搬去郊外远离朝廷,如今的新帝又怎会放过他,让他闲云野鹤这么多年。爹又是新帝的亲舅舅,定不愿看到如今苏若清凯旋,让登基不久的新帝皇位受到威胁。

    苏若清刚睁开眼,就对上嫣珞一双红红的眸子,他伸出手将嫣珞揽到怀中,把头埋在嫣珞的脖颈间,嗅着她身上的体香,身上某个地方又开始忍不住躁动。

    “苏若清,北庆已经胜了,回去后,你打算怎么做?”

    听到她的话,苏若清一双原本在她身上探索的手微微一滞,但很快又似无事般继续探索起来。

    “做我应该要做的事情,回归朝廷,守好北庆。”

    “苏若清,你可知离新帝越近,你越危险?”

    苏若清缓缓从被子里抽出手,本是充满情欲的眼神此刻也变得清明。

    “知道。”

    他本不想回归朝廷,可楼安成查到父皇的死很有可能和大哥也脱不开关系。他一直都知道大哥对于父皇偏袒自己向来不满,所以在过去他总是有意无意在父皇面前为大哥美言,希望父皇能对大哥一同重视。但如果父皇的死和大哥真的有关,他一定不会让父皇枉死。

    “嫣珞,有关先帝的死,你,可知情?”

    嫣珞好奇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脸,随后又摇了摇头,她不明白苏若清为何会突然问她这么一个问题,但从小寄人篱下,看别人脸色生活的嫣珞很快想到什么。

    “你怀疑先帝的死和我爹有关?”

    “我也是猜测……”

    “所以你将我带到战场其实就是为了查明真相,想从我身上得知是不是我爹害死了先帝,甚至你将我带到这里是为了防我爹,如果他在你御敌期间对你不利,你可以凭我来要挟他是吗?苏若清,你太高估我在爹心中的地位了。”嫣珞说完这番话,拿过放在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转身离去,苏若清想伸出手去抓住她,但嫣珞跑得太快太急,他伸出的手竟一时落了空。

    【七】

    丞相府里,嫣珞跪在地上,来往的下人们无一人敢上前将她扶起,众人虽不知二小姐犯了何事,但从丞相铁青的面色来看,事情一定不小。这么多年,二小姐在府里的地位大家心知肚明,虽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丞相之女,可实际上,二小姐的地位和府里丫鬟无差,丞相将所有的宠爱都只留给了大小姐。

    “你去的时候,我是怎么交代的?”

    “爹让我,不要让他活着回来。”

    “可你是怎么做的?别忘了,当初你在苗疆饿得快要活不下去时,是我把你捡回来,让你从一个小乞丐成了丞相府里高高在上的二小姐,如果不是我,你可能还在跟野狗争食,或者饿死街头。”

    “爹的养育之恩珞儿知道,只是除了杀苏若清,别的珞儿都可以做。”

    “怎么,你对他是真的动心了,下不去手?”外人面前看起来岁数已高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户丞相,此刻负手而立,满脸铁青盯着嫣珞。

    “爹,恕女儿不孝,不过女儿斗胆想问爹一句,先帝的死,和爹可有关系?”

    “啪!”

    重重的一巴掌甩到嫣珞脸上,让她皙白的皮肤很快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户丞相说完这句,愤愤离开,待他走远后,小丫鬟素雪才赶紧扶起嫣珞。

    “小姐,你做什么了?老爷这么生气?”

    “没事。”

    尽管嫣珞红着眸子,但她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

    “二小姐,明明你比大小姐更懂事,对老爷更好,可他总是这样待你,素雪都替你感到委屈。”嫣珞没有接过素雪的话,而是想到刚从爹满是震惊的眼神里,她分明感觉到爹心虚了,原来苏若清没有猜错,先帝的死真的和爹有关。一想到苏若清,她的心又隐隐作疼。

    一个是将自己养大的人,一个是藏在心底多年的人,嫣珞捂着脸再也忍不住,俯在素雪怀里痛哭。

    元夕佳节这天,新帝为了庆祝北庆大获全胜,要出游北安城与民同乐。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嫣珞立在人群中,随着百姓一同和新帝放花灯,同祈愿。隔着不远的人群,她看到苏若清立在新帝一旁祈愿时,满眼俱是虔诚。

    就在北安城洋溢着一派喜庆、欢乐的气氛时,人群中原本很多素衣百姓突然朝新帝身边涌来。

    “护驾。”

    苏若清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命身边的几个死侍保护新帝撤退。随着苏若清的话音刚落,百姓们也纷纷四散而逃,而他本来安排在暗处安排的人手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出来救驾,反倒是一众刺客,缓缓逼身开始向他靠近。

    苏若清看着面前的刺客,顿时反应过来,原来今天刺杀圣上是假,想杀自己是真,而能有本事让自己安排的人不动声色全都撤离,普天之下除了他的大哥,当今圣上,再无别人。杀意和恨意从眸子里抑制不住流出,苏若清拿出随身携带的剑,朝一众刺客飞去。纵使他武力高强,但面对一众刺客的轮番围攻也开始渐渐吃力。

    “苏若清……”

    一声轻呼从身后传来,嫣珞抱着古筝,满是担忧看着他。很快随着指尖滑过,筝音渐起,原本强势围攻的刺客一个个只觉头疼欲裂,神志不清摇晃着身子,苏若清见机,剑气所到之处,无一活口。

    “多亏三弟救驾,否则大哥今天可能就命丧北安城了。”空旷的承明殿上,苏燕宸死死盯着眼前的苏若清,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大哥,让你失望了,我再一次活着回来了。”

    “这叫什么话,看见三弟平安归来,大哥心里不知多开心。”

    “苏燕宸,殿里就剩你我二人,收起这副假模假样的嘴脸。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父皇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我就杀了你。”

    “苏若清,明明你我都是父皇的孩子,明明我才是大哥,我的母妃是太后亲自挑选的皇后,凭什么得父皇疼爱的从来都是你?”

    “苏燕宸,你可知在宫里,太后和丞相几乎是一手遮天,恨不得将苏家的天下变成户家的天下?父皇是九五至尊,却还得看太后和丞相的眼色行事。可即使这样,父皇从没有说过会将皇位传给我,他告诉我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将来你登基后,让我好好辅佐你。如果北庆有难,无论任何时候都要让我护你周全,在他眼里,只有你的身上流的是皇室尊贵、正统的血,所以父皇每次带我御驾亲征,让我挂帅,是因为只有这样,你苏燕宸才能平安无事,才能好好活着,而我,死不足惜。”

    “不可能,他不可能这样想,他明明是因为喜欢你,想将皇位传给你,他不可能这么想,你一定在骗我。”苏燕宸搭在龙椅上的手因为苏若清的一番话,颤抖得厉害,可他又隐隐觉得,苏若清说的得是对的。父皇虽然从不让他去战场,却总是让人隔三差五给他送兵书,让他懂兵法,学会怎么用人。父皇每每出征前还会跟他说,这天下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

    可嫉妒早已让他面目全非,让他这么多年一直误会了父皇的意思。他还记得父皇驾崩前一晚,口吐鲜血盯着他满脸难以置信,那时距离他拿着户丞相从偏远地域买回来的七日散,喂父皇喝下刚过七日。

    七日散,七日一过,人竭气散。

    “三弟,我错了。”

    “苏燕宸,我一直都无心皇位,以前是,以后也是。我答应过父皇会助你守好北庆,我做到了。以后,我不会再踏入京城半步,而你,也不是我大哥。”

    “三弟,三弟……”

    苏燕宸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门吱呀一声又轻轻关上。空旷的承明殿上,昔日威严的天子此刻满脸痛苦,坐在龙椅上竟像个脆弱的小孩子一般失声痛哭。

    尾声

    “一点都不好喝,苏若清,你会不会酿酒?”苏若清就着嫣珞的酒杯抿了一口,确实苦涩至极。

    “是不好喝,娘子,我们重新酿。”

    十里桃林处,两个人说说笑笑,有风吹过,片片花瓣簌簌直落,偶尔会落在地上两个几乎贴一起的影子上,染上朵朵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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