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 | 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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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征文【品】之皮囊

钓鱼

冬天的江南，大晴天的午后，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一不小心闭眼打个盹儿，也不用担心会感冒。此时的河塘边，正有这样一个孩子，孤零零地坐在草丛中，手里拿着根钓鱼杆，正一动不动地等着鱼儿上钩，但仔细一看，他的脑袋渐渐朝身体一边歪斜着，似乎已经进入了甜甜的梦乡，但手里还紧紧握着鱼杆。

丫蛋确实在做梦，梦里他也在抓鱼，但不是拿着鱼杆钓鱼，而是跳进了水里捞鱼，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水里黑乎乎的一片，不知道哪里有鱼，但他的两只手还是不停地往水里扎，越扎越深，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水没过了他的膝盖来到了他的腰上，但他还是一无所觉，直到水深达到了他的胸口，他不得不浮在水面上时，他对这诡异地情况还是视若无睹，只一心着了魔般地想着抓鱼。当两只手再也不能迅猛地扎入水中时，他干脆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把头扎进水里。水里漆黑一片，还是一条鱼也看不见，但丫蛋并不放弃，一直拼命地往下游，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最后他终于来到了水底。水底似乎有一道微弱的亮光，丫蛋下意识地朝源头处游去，有一条鱼从他前方游来，但他好似已经忘了最初的目的，对它视而不见，一路朝前游去，直到找到了一颗发着光的宝石。宝石周围围绕着无数的鱼儿，丫蛋拨开它们游到的宝石边，想要拿起它，但发现它好像被什么卡住了，他用手把它往外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它拔了出来。这时的水底也传来轰隆一声，水从宝石被拔出来后留下的洞中漏了下去，竟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把丫蛋和鱼儿们卷到了一起，直到水全部漏干净后，只见河床上除了有一地的鱼，还有仰面朝天、生死不知的丫蛋。

宝石

“唔˜”丫蛋嘴里发出一声轻吟，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了自家灰突突的房顶，脑子里还在天旋地转。

有人在身边说了一句：“孩子醒了，没事了，没事了”，另一个老迈的声音说：“真的醒了，太好了，老天保佑。”

丫蛋这才转过头看到他身边围了一群人，其中一个人是他的奶奶，被人架着跪在他的床边，用关切的眼光看着他。原来丫蛋在河边钓鱼，一不小心睡着后直接掉到了河里，幸好有人正好路过，目睹了这一切，立刻把他救了上来，他虽然看着没事，但却一直昏迷不醒，村里有人说他的魂儿被水鬼勾走了，再也醒不过来了，现在丫蛋睁开了眼，这个谣言不攻自破了。

来看热闹的人一走，这个家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清。丫蛋的奶奶在他的床边问他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他摇了摇头，只说自己想要再睡一会儿，于是他奶奶才放下心来去给他准备点吃的。丫蛋的右手紧紧地握着拳头，他眼睛虽然闭着，但睫毛却在不停地震动，显示出心里的不平静。过了许久，他缓缓抬起右手，松开五指，一颗黑黑的石头从掌心里露了出来，丫蛋的眼睛瞬间亮了，宝石！那不是梦！虽然这看上去就是一颗普通的石头，但丫蛋坚定地相信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宝石。

朋友

在奶奶的坚持下，丫蛋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天，期间却没有任何孩子来家里看望他，只有他小学的班主任来了一次，这在往常一定会让丫蛋难过不已，因为他非常希望自己至少有一个朋友，而且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朋友，但事实却是，他没有朋友。

丫蛋和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他妈妈在生了他以后丢下他不知去向，他爸爸在外打拼，只见汇款，不见人影，把他扔给了奶奶照顾，在村里人的眼中，他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不少孩子不愿意和他一起玩儿。偶尔有一两个愿意带他一起儿玩，他却不愿意他们同时和其他孩子交往，他害怕他的朋友一旦和其他孩子玩久了就会抛弃他、嫌弃他。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和丫蛋一起玩儿了，而他也成了一个孤僻又自卑的孩子。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丫蛋他有朋友了，就是他的宝石。白天，他摩挲着它，把它放在自己的手边；晚上，他紧握着它，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因为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和他一样大的小男孩，他的样子模糊不清，但他有一双黑黑的眼睛，就和他的宝石一模一样，丫蛋觉得他就是那颗宝石变的。小男孩对丫蛋很感兴趣，问了很多关于他的问题，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叫什么名字，小时候的事情，长大后的事情。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关心过的丫蛋对所有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兴奋着、高兴着，因为没有人曾想要这么深入地了解他。而最最重要的是，小男孩的世界里只有他，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能和他做朋友，而他却不能和其他人做朋友，丫蛋在睡梦中露出甜甜的笑容。

自此以后，笑容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丫蛋的脸上，就算是平时和他并不亲近的同桌也发现了这一点。

同桌问他：“丫蛋，你笑什么？”

丫蛋说：“我在想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是谁？”

“你见不到他，他只是我一个人的朋友。”

他的同桌不屑地朝他做了个鬼脸，分明在说：“谁会想和你做朋友！”

但丫蛋却笑得更开心了，连老师都说丫蛋变得更开朗了，学习成绩也提高了，丫蛋的奶奶觉得他是长大懂事了，同样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宝藏

渐渐的，丫蛋开始不满足于只有在梦里和他的朋友见面，因为梦里太过美好，梦醒后的孤独就变得难以忍受。

在梦里，丫蛋问他的朋友：“你能在我不做梦的时候也一样陪着我吗？”

小男孩说：“我在啊，你知道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不，我的意思是像现在一样陪着我说话。”

“你真的想这样吗？”小男孩问，丫蛋点点头。

“你确定？”小男孩再问，丫蛋说：“我确定。”

“那就如你所愿。”

丫蛋的同桌发现他最近又多了一个自言自语的毛病。

“老师要我们画一个最喜欢的动物，我想要画熊猫，但是我不知道怎么画，还是画狗吧，村里随处都能看到。”“你怎么连熊猫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是我们的国宝。”

丫蛋觉得他的朋友就好似一张白纸，虽然长得和他一样大，也会说话，但很多的事情都不懂，需要他从头来告诉他，幸好他的朋友非常聪明，一教就会，很快就能懂的和他一样多了，这让丫蛋作为朋友的成就感又上了一个台阶。看，我是个多好的朋友；看，我的朋友多么的聪明。

丫蛋的成绩其实并不算好，因为性格孤僻，而且自卑消极，在学习上很多不懂的地方不会去问，也不会去看，有了朋友以后成绩有所提高，但也因为交朋友分了心而提高有限，所以并不能回答小男孩的所有提问。但很快的，提问方和回答者的身份就对调了，他们在白天彼此相伴，小男孩和他一同上课，一同学习，开始时不时帮他解答问题。丫蛋觉得自己的朋友好厉害，常常因为独占了这样的朋友而偷着乐，庆幸拥有了一份无人知道的宝藏。

人缘

丫蛋发现小男孩不仅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还是永远能给他惊喜的宝藏。有一次他考试发烧，脑袋昏昏沉沉，意识不清地交了卷，但两天后，老师却在发成绩单的时候在全班面前表扬了他，因为他考了班级第一，这是前所未有的进步。丫蛋拿到考卷的时候都懵了，这些都是他写出来的答案？这是他能考出来的成绩？

他马上想到了他的朋友，这一切只有他能做到，于是他问：“小宝，这是你帮我写的吗？”

“嗯，我看你实在太难受了，就控制了你的身体帮忙写了，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帮了我，我应该谢谢你。”

“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是为了帮我。”

从那以后，丫蛋一碰上难题就找他的朋友帮忙，而他的朋友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他看着朋友用他的身体流畅地回答老师对他的提问，反击同学对他成绩的质疑，在暗地里击节叫好，渐渐地，老师不再对他皱眉头，同学也不再对他视而不了，丫蛋感受到了自出生以来的第一次扬眉吐气。

丫蛋发现自己的人缘好了起来，班级里的活动，同学会开始询问他的意见，同学聚会他也会收到邀请，甚至还有人会送小零食给他，仿佛他成了众星拱月般的存在。他越是享受这种风光，就越害怕失去，因为他其实还是那个内向自卑的他，害怕被人冷落，同样也害怕面对热情，这让他不知所措，因为他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欢迎。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缩进壳里，让他的朋友的来替代他应对这一切，但事情却也因此逐渐地脱离他的掌控。

失控

“你为什么老是去他家里玩？”

“因为他有一本外面买不到的参考书，是他的妈妈托人帮忙找来的。”

“就是一本参考书，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为了中考能考上理想的高中，你需要这本参考书。”

“但我不在乎能不能考上高中，反正好的高中我肯定考不上，要考上也是你帮我考上的。”

“但是我在乎，考上好的高中，你就能走出村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为什么要去外面，外面没有属于我的东西，我有你就够了。”

“不，你去了外面一定会改变想法的。”

“不！我不会！但是你会！你是不是想去外面，然后交更多的朋友，最后把我甩掉？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和我在一起！”

经过了这次争吵，丫蛋在同学和老师们眼中就变了一个人，成绩一落千丈，对同学不理不睬，老师以为是因为中考来临，所以心理压力过大导致的，想要和他好好谈谈，但丫蛋都一言不发，消极抵抗，最后老师只能无奈地让奶奶做做丫蛋的思想工作，但却还是无功而返。

牢笼

日子很快就到了中考前的晚上，丫蛋和他的朋友在梦里相见了。这是他们吵架后的第一次见面，丫蛋在白天不让小男孩出现，在晚上也拒绝他来入梦，这次是被强行带进了梦里，他的脸色非常不好，眼睛死死地盯着小男孩，丫蛋这时才发现，用小男孩来形容他已经不准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长得和自己越来越像，几乎到了分不清彼此的地步，除了一双宝石般的黑眼睛。丫蛋看着这张脸，心里突然产生了巨大的恐慌，他色厉内荏地发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要祝你考试成功，不管怎么样，这是你人生的重要时刻。”

丫蛋脸色稍霁，说：“我会尽力的，谢谢你为我加油。没有重要的事的话，我要睡了，明天还要考试。”

男孩认真看着丫蛋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他的一切，丫蛋忍不住落荒而逃，但在这个梦的世界里，他哪里也不能去，他突然觉得这里就像一个牢笼让他窒息。沉默了一会儿，男孩说道：“那让我们拥抱一下吧，我的朋友。”在丫蛋开口拒绝之前，他一把抱住了他，丫蛋的意识一下沉入黑暗之中。

第二天一大早，丫蛋从家里出发，步行出了家门，走到了当初那条让他差点淹死的河塘边时，他停下了脚步，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停顿了一会儿，奋力把它扔向河里，只见这东西划出了一个抛物线，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然后“咚”的一声沉入了水里，泛起一阵涟漪，很快又荡漾不见了。

丫蛋转身朝前走去，迎着晨风，他低声说了句：“再见了，xxx”，没让人听清就被吹散在风里，只有一双宝石般的黑眼睛在阳光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