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胖橙打电话给我说，陈奥交了女朋友。
陈奥，这个曾经会让我心里咯噔一下的名字，如今听来也就是两个普通的汉字而已。
我知道年少的那股劲儿，早已随着青春一去不复返了。
毕业多年，没想到胖橙成了唯一和我保持联系的同学。当初也有三两好友，每天手拉手上下学，谈论高年级学长的新恋情，八卦班里某某和某某的风吹草动。那时我们都以为会成为伴随彼此一生的挚友，即使不能时刻陪伴在对方身边，但也总是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寒暄上那么必要的几句。
而今看来，毕业就是意味着某些不牢固关系的彻底结束，不论友情还是所谓的“爱情”，假使有一方拒绝续费这段关系，距离这个东西马上就趁人之危，将你们隔得远远的，即使近在咫尺，也远若天边。
02
胖橙是我的初中同桌，也是陈奥的朋友。他们两个都是班里的捣蛋鬼，在老师和同学的眼里根本性质是一样的，那就是不爱学习，但又坏不到哪去。
那个时候我和陈奥关系并不好，也没有多大交集，只记得刚入学陈奥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我的死对头，而且他做事很欠，属于是有点儿“欺软怕硬”，也显得很没有绅士风度。他喜欢揪女生的辫子，直到把人家的头发扯散开，还喜欢给别人起外号，当时班里有一个女生皮肤有点黑，他便伙同一群讨厌鬼叫人家“黑加仑”。
这种幼稚又可恨的把戏也不是没在我身上发生过。
那时候老师要求大家统一买一本参考书，参考书的后面有一个刮码，大家买来后都纷纷刮开看有没有中奖。陈奥坐在我后排的后排，也是最后一排。一早就听到他和后边的人说没中，然后他便跟个猴儿一样窜到前面来看，没想到的是中奖绝缘体的我竟然中了，当时高兴坏了，还没等我看清楚奖品是什么，陈奥突然一把抽走我的参考书，把中奖的那页撕下来，当着我的面撕了个稀碎。我想杀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过去这么多年，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了，只是想起当时这个陈奥和后来我认识的那个陈奥之间的反差如此大，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哪个才是真的他。还有，我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大概是那次，我们半个班的同学从英语老师家里偷偷补课出来，我的朋友突然跟我说：“发现没，陈奥其实挺帅的。”
我是和她同时发现的。那时陈奥离我们远远的，骑着墨绿色的山地车，背着绿色的书包，大长腿往车上一跨，摇头晃脑地跟周围的人打闹，那个场景，放到现在来说应该就是“少年感”吧，大概也是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第一次心动。
从那以后，对陈奥的关注也慢慢多起来了，他不是特别潮流的小伙子，也不是爱穿白衬衫的干净男孩，他头发的两边喜欢剃掉一点，头顶显得比较蓬松，他戴着一副高度的黑框眼镜，摘掉他就会眯起眼睛，他的脸比大多女生都小，但皮肤却黑黢黢的有点粗糙，他有一米八几的身高，身材比例特别好，却总是喜欢穿宽松的运动装。
时常想，如果他把嘴巴闭上，也不失为一个挺顺眼的小后生。
03
在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幸运就是上课不会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下雨湿了场地不用跑操，喜欢的明星出了新歌，晚自习停电提早放学……但这些都不及，你喜欢的那个人恰好也喜欢你。
到后来，我问陈奥，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说他也不知道，但我想我们一定是同时喜欢上对方的。不然怎么解释，我每次回头看他，他也正好看我呢？
我们都没有明确表达过喜欢，但青春里这团叫做暧昧的烈火已经将情窦初开的我们点燃，要想扑灭它并非轻而易举，但好在我是实实在在的乖孩子，他的内心其实也是害羞胆怯的，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度，将这种朦胧浮于表面，谁也不愿去主动揭开这层纸。我们好像知道，一旦揭开，那后面便是破碎。
尽管我和他的座位之间只隔了一排，但每天说话的次数却寥寥无几，我们都羞涩，害怕被人看穿，害怕这个年少的秘密藏不住，但心底里，我们都希望是被发现的，毕竟他想看到喜欢的女孩脸红的样子，我也想看到他酒窝里藏着的窃喜。
陈奥成绩并不好，但数学老师却很看重他，他说陈奥其实是聪明的，就是贪玩不爱学。聪明与否我倒也没有真正考证过，但陈奥的恋爱脑并不乐观。
他想尽办法跟我搭话，每天跨过我们中间那排同学跟我借笔，他的小把戏我一眼看穿，并且十分乐意地把笔借给他，这是我们在学校里唯一的互动。
每天晚上，我都会把笔擦得干干净净，笔芯换成新的，郑重其事地放到笔袋里，期待明天陈奥拿着它做题的样子。如果有时候换了另一支笔给他，他还会问：“咦，我之前的那只笔哪去了？”
我偷着乐，我们之间竟然有了传情的信物。
不过，谁说那笔就是你的了？
后来，他送给我一整盒中性笔外加巧克力：“还给你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陈奥每天都会护送我回家，我们不会走在一起，但他永远在我的后面五十米。有时候轮到我值日会耽搁一阵，等我出来校门口，会发现他坐在台阶上舔着冰激凌。等我走开一段路后，又若无其事地跟上来。后来我问他怎么不骑车了，他说朋友借走了。
“听他瞎吹，他就是为了送你回家。”这是胖橙后来告诉我的。
陈奥家住在郊区，离学校很远，而我家就在学校不远处，他为了送我回家，故意骗家里人把车子弄坏，每天早起半个多小时乘公交，而且我家跟他家并不顺路，他总要平白无故多走好长一段路。
当时的喜欢多么纯粹又简单，不用费尽心机地讨好，也不用说多么好听的花言巧语，只是，“我想跟你多待一会”。仅此而已，就能让我们开心一整天。
陈奥朋友多，加上我们每天这样一来一去，大家心知肚明却笑而不语。包括我的父母也都有所察觉。妈妈下班和我放学的时间一致，有时候她会来接我，时间久了难免会发现我身后的这个高个子男孩。好在妈妈是开明的人，她不会一棍子打死，尽管那时候是我最不懂事的十五岁。
她会玩笑般地问我那是谁，还会像小朋友一样起哄，我也因此什么都愿意跟她说，即便我和陈奥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上得了台面的故事，但那些微不足道的一举一动，妈妈都知道。
“那有什么，在我眼里你们就是两个小屁孩。”妈妈总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现在回忆起来，很开心大家愿意为我们温柔地保守这个众所周知的秘密，让我们度过了安静又蠢蠢欲动的青春期。
04
当时班里流行一种奇怪的风气，一个男生如果喜欢上了一个女生，那么班里的大多男生就开始跟风，一起喜欢这个女生。
至今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毫无根据的现象，但不得不说我就是那个女生，包括胖橙在内，也开始莫名跟我奇奇怪怪地相处起来。
别人说，是我性格好，也有人说，是因为我家境好，那时候家里新买了一辆小汽车，男生们个个都羡慕得很。
“小凡，你老实说，初中追你的人那么多，你到底喜欢过谁？”胖橙问我。
“你觉得我这么内敛的人，会无缘无故请一个人看电影吗？”我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电话那头，胖橙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他说他明白了，“还有，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真傻，非要当个电灯泡！”
我也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那一次，我们要毕业了。
距离中考还有十几天的时候，市面上流行一种叫做“黑白卷”的押题宝典，书店都卖断货了，而且价格不菲。说实话，我也想要一套，但我知道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买了一定会压箱底。还是算了。
那天回家，陈奥一如既往地跟在我身后，要分开的时候，他突然从后面小跑追上来。“给你个东西。”
慌里慌张的他，拉开我的书包就往里塞。话都没来得及问，他就一溜烟儿跑了。他其实很容易脸红的，我也是。
回小区的路上，我的心一直砰砰跳，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是什么。
“哪有送人礼物送押题卷的啊！”后来跟我的高中同学提起此事时，她们都哭笑不得。
可我知道，没有什么能比这套题更能表达他的心意了，我很喜欢。
出于礼貌，我也想送他一个礼物。女生能有什么心思呢，无非就是叠星星给他。在网上选了好久的星星纸和玻璃瓶，准备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每天叠一些，毕业那天亲手送给他。
妈妈看我吃饭在叠，上厕所在叠，便抱着猎奇心理尝试了一下，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上瘾了，后期，一大半的星星都是妈妈叠的。
我有时候调侃她：“哪有你这种家长啊，鼓励孩子早恋！”
也不知道，陈奥要是知道这都是“丈母娘”叠给他的，心里会怎么想。
然而，我并没有如愿看到陈奥的反应，因为我没有勇气送出去。
毕业那天，我抱着漂亮的星星瓶纠结许久，还是把它搁在了家里。他不喜欢怎么办，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我做事容易瞻前顾后，连妈妈都替我遗憾：“我的辛苦啊，白叠了！”
我不喜欢亏欠别人，在妈妈的建议下，我决定请陈奥看电影。两个人多少有些别扭，又是妈妈的主意：可以多叫几个人去，大大方方的。于是，胖橙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我们之间的牺牲品。
我在陈奥旁边，陈奥在胖橙旁边。那天可真是尴尬坏了，陈奥捧着两大桶爆米花，我一桶，他俩一桶。电影途中，他非要推搡着把他们那桶爆米花倒在我这桶里，电影院里光线暗，我们又都戴着3D眼镜，来来回回，两桶爆米花都撒掉了。
尴尬之余，我们在电影院当起了清洁工，半场电影的时间，我们都在捡爆米花。
看完电影后，陈奥坑坑巴巴地说：“一起去吃点东西吧，我俩请客。”
脸皮太薄，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当时我就溜了，“不了不了，我要回家了。”
根本没想过，这可能就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回家后，妈妈指着我的屁股说：“这是什么！”
我揪着裤子扭头一看，满屁股的蜡黄！恰巧我偏偏穿了一条白裤子，而且刚才又走得那么匆忙，陈奥一定看见了，他该不会以为我……
连忙上QQ解释：“我满屁股都是爆米花的痕迹，你们怎么谁都不告诉我！”
陈奥：“啊？我没注意。”
也是，那天是我们离得最近的一次，电影都不知道演了些什么，我想他跟我一样光顾着心跳了。
之后几年的时间里，我们再没有见过面。
05
“前段时间放假，我们哥几个聚会了，陈奥也在，我们还提起你。”
“提我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那次看电影的事，把我们几个都笑坏了。”
胖橙又笑起来，我也笑了。
“这几年啊，就他没变。”
“哪里没变？”
“我，君哥，老段，都走进社会了，风风雨雨见了不少，都成熟了。就他还那么不着调，还那么幼稚。”
“哈哈，他现在在哪里呢？”
“不清楚，山东一个什么学院。我不念书，也记不住这些大学名字。”
“嗯。”
“哦不对，他还是有变化的，更黑了，哈哈哈。”
“哈哈哈。”
胖橙说，他和女朋友是网恋认识的。他去找过她，已经在一起三年多了。
其实胖橙不知道，陈奥变化很大，大到没有了当时的羞涩，大到敢于主动出击了。
当初我们带着年少独有的冲动在彼此的世界里横冲直撞，未来太远，他根本没有设想过。遗憾的是，同龄女生总要比男生更成熟一些。
毕业那天，我在同学录里给他精心留言，写了许多关于我们未来的想象，我们会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我们会在人流穿梭的地铁里相互倚靠，我们会在温馨的客厅里一起追剧，我们还会第一次牵起对方的手，在大雪纷飞里紧紧相拥，密密麻麻填满的不仅是一页空白，更是我对我们未来的期许。
而他给我的留言是：“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性格也好，毕业了，祝你每天开心。”因为这个我有点跟他生气，就那一霎那，忽然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毕业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靠微信和QQ保持了一段联系，但是渐渐话题匮乏，他又头脑单纯，只会问吃了没，在干嘛，哦，晚安。我也变得冷漠起来，礼貌性地回复他几句，他好像知道我有点无奈和生气，又重新填了一张同学录，写得满满的，拍照给我看，然而依然是一些流水账的话。
拉扯了很长时间，我们都要奔赴不同的将来，高中开学的前段时间，我分享了周杰伦的《晴天》给他听，我告诉他里面是我想说的话，他却忙着游戏随口应答了一句，迟迟没有点开。
其实我是想最后向你确定：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但他没有给我答复。
06
我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太过短暂，我们之间总是隔着一段安全距离。是因为那个年纪太单纯，面对面说两句话就会脸红，对上了眼神就会马上躲开。但当我们真正走进对方心里时，才发现他比我想象中更加木讷，我比他想象中更加多虑。
有时候提起，妈妈还会问：“不遗憾吗？”
不，不遗憾。美好得过了头，没有留有遗憾的余地。不合适就及时止损，起码我们真心地喜欢过。
过去了五六年，时不时还会在梦里见到他，虽然不是梦里的主角，但醒后总会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我们已经失去联系这么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对方的生活中，却还是会冷不丁地出现在无意识的梦境里。尽管不会再怀有心动，不会再为往事腼腆一笑，但是心中还是会有奇妙的感觉，因为那是离现在最近的一次心动，是青春里刻骨铭心的美好，是如今无可替代的真诚。
挂掉电话，我忽然想翻找一下陈奥的QQ，那曾是我们无话不谈的娱乐场，也是我们心照不宣离开的分岔路。才发现，他早已把我删除了。
我戴上耳机，手机里正好播放到五月天的《你不是真正的快乐》：“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大概我和青春里的那些人那些事的关系，就是如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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