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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轻•初春
我不知道孩子的到来和高翔的离开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高翔离开的第二天孩子就来到了我的世界,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想一想高翔为什么离开我?我根本就没想到他是离开,一直到孩子来到我怀里一个月,当我把孩子伺候到满月,我这才意识到高翔真正的离开,他竟然离开我一个月了,并且我觉得他的离开完全没有一丝预兆。
或许他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孩子,他曾跟我说过孩子的事,但是我明明记得那个时候他也同意不要孩子啊。此时我发现自己完全搞不懂他,但是当这个孩子来到我的世界,我已来不及去想高翔的事,我已经忙得忘记高翔的存在,他是否真的还存在,他是消失在我的视线还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都不知道,毕竟如今这个社会突遭横祸的事也很多,我来不及去细想他的事。
我想起上大学那会儿我跟室友曾去算过命,算命先生太像算命先生,他干枯寡淡的五官,像鹰一样锐利沉默的双眼,很多年后我都还记得他暗黑的屋子里笼罩着潮湿的铜钱和烧纸味,是一股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气息。本来是室友去算的,他却买一送一给了我一句“命中无子,德行尚厚,吃亏是福”的懴语,果然,我跟高翔结婚五年未见子嗣,可是高翔前脚刚走,上帝就把可爱的黛米带来我的世界。或许是高翔不应该在我生命里出现,不然为何如此巧合?
黛米是我在上班的公共厕所里找到的,我平常并不会走那条路,路边的公厕我也从来不上。那是高翔出走的第一天,高翔的姐姐在那儿等我,我把电瓶车停靠路边,也许是听到黛米的召唤,我竟然神奇般地走进厕所。人家说孩子不是你要的,而是他选择的你。那天我上班去得早,我们站在厕所外面谈话,高翔的姐姐并没听到孩子的声音。
我敢肯定自己是除了黛米的亲妈以外,第一个见到黛米的人,黛米亲妈可能在张惶失措中根本来不及看上她一眼就把她扔在路边的公厕匆忙离去,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被放在角落,外面一件旧外套胡乱地包着,是中老年人常穿的那种大花袄,我婆婆就有一件,我轻手蹑脚地走过去掀开旧袄,她用一层小薄被包裹着,鲜嫩的脸蛋犹如刚剥开来的鸡蛋。幸好我听从了黛米的召唤把她抱在我怀里,不然即使被别人晚些发现,她也早都冻僵了。
黛米注定会成为我的女儿,算命先生说我命中无子,难道不是暗示我命中有女吗?这不,上帝送走一个男人,把一个完整健康的女儿送到我身边。虽然她稀稀拉拉的头发里还残留着血渍和脏污,可是她闪动的睫毛如远山雾霭,她像一个跳跃的精灵,安然地裹在我的怀中,我希望她以后丰衣足食,所以我给她取名黛米。
亲爱的黛米,欢迎来我的世界,欧也,我忍不住唱起《番茄狂想曲》。至于她姓什么,当然随高翔姓,不过等我去给黛米落户口时,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我义无反顾地把高字去掉,高黛米太难听,不如黛米好,也不必跟我姓,她是上帝派来的,她应该有一个自由的名字。
2.轻和重•盛夏
黛米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融化在母爱中,我不像别的女人分泌孕期激素,毋须经历怀孕和坐月子的过程,我不需要高翔的帮助,也不用公公婆婆来帮忙带小孩,我完全不存在抑郁的可能性,反而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感到无比地轻松。对这个上帝送来的天使宝宝,我只跟单位领导请产假,半年时间足够我把她培养成一个能坐能爬,会跟我眼神或者咿哩哇啦交流的小娃娃。
当我的生活忙得完全被黛米围绕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大街上撞见我婆婆,她看着我怀里抱着的娃,冷眼问一句:“这是高翔的孩子吗?”我回答她说不是,于是她一脸鄙夷转身走了。我都没来得及问她高翔去哪儿了,毕竟他还是我丈夫,如果他离开的话,他不应该跟我说一声吗?或许是不是要办一下离婚手续?我还要不要给黛米找个爹?
我不知道我和高翔的婚姻是沉重还是轻盈?最初我们在一起时也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恨不得能把一天分出来四十八个小时腻歪在一起,即使吵闹,那也是你哄我,我推你,浓得化不开的甜蜜。有时我伤心不知该如何表达,于是我选择了哭,可是我又没法大哭大嚎,毕竟还没到达那种痛苦程度,于是只能抽泣,他呢,像个莽汉般乱猜,问我是不是被他领导欺负了?这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胡扯吗?他那位领导虽然好色,但是一来我又没勾引他,二来他对我没有支配权,他跟我不可能有交集,也不知高翔那根筋是怎么拧到一起的,完全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事。现在回头想想那时我的伤心和他的安慰,都似浮在半空中,没有份量,无从说起。
当身边的夫妻们都一对对生儿育女时,我们的轻松仿佛就像一片在空中飘荡的羽毛,遇到雨水渐渐变得沉重而坠落下来。我婆婆,她说她是在公公的撺掇下提醒我们应该有个孩子,她要来给我们带孩子,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她都大张旗鼓地住进我们家,说要给我们伺候好伙食,让我们尽快怀孕生子。如果事情真往如她所愿的方向发展,大概也不会那么简单吧。
我只跟高翔说了算命先生的事,他说他不信道士的,那么他难道信佛?或许他离开这个尘世生活去寺庙里当和尚啦,可是现在当和尚也要凭本事,要能促收才行,不然谁会收一个一日两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吃白食只会干点扫地之类的活甚至都不会做饭的无用之辈,寺庙里扫地或当伙夫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吧。那么,要不然他是学着别人去终南山租房过清静日子去啦,不对,他说过他不信道。
婆婆的到来打乱了我们的节奏,她占领厨房,一个家庭谁掌勺谁就当家,民以食为天,婆婆用她的咸菜和盐豆塞满冰箱,在厨房里放置面板、捣蒜皿、蒸锅……以前我和高翔通常是两个人挤在窄小的厨房里,我洗菜择菜切菜,他来炒,我盛饭洗碗,吃过饭我们看看电影散散步,这样的时光过得很快。
我时常跟高翔埋怨我们失去的自由,两个人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打破这种方式呢?就为了一个传宗接代的名义,可是高翔说人结婚难道不就是为繁衍吗?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只是为结合,为两个人的快乐,那这种快乐一定是短暂的。我想我们是将七年之痒提前了,因为没有孩子,有些夫妻关系是因为有了孩子而分手,而这时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大概是因为没有孩子。
3.重•深秋
最初的六个月很平静,平静得如同深潭水面不起波澜, 黛米像个天使宝宝般每天只是喝奶睡觉慢慢长大。可是到七个月的时候,她突然好几天没大便,奶不喝,水果泥和米饼都吃不进去,我抱着她,她身上热突突的,我慌忙去药店买一支体温计,糊里糊涂地塞进她胳肢窝里,等到五分钟之后我拿出来一看,38.6,怎么办?超过警戒线,该不该吃药?要不要带去医院?要不然先去附近的诊所……天啦,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我完全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黛米脸上全是红斑,她再也不是那个白嫩的小宝宝,她身上其它地方也到处都是一大块一大块的红斑,再看她萎靡不振的样子,我整个人都塌下来。
我一个人背个大包,拎个小包,抱着黛米打车去医院,又是排队又是化验,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煎熬才拿到化验单,医生说她这个应该是幼儿急疹,许多孩子在六个月之后的第一次发烧都会起的,不必太着急,烧超过38.8就给她喝退烧药,或者物理退烧,等三五天疹子过去烧就会退。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却把我的斗志浇熄,孩子的成长过程母亲竟然还要承受这么沉重的时刻。
这种时候,我想到了高翔,如果他在我身边,也许他愿意和我分享我既得的利益,愿意同我分担孩子的病痛。如果他在,即使他没跟我一起去医院,至少我也能在他到家之后,将一股怒火全撒在他头上,质问他对孩子不上心,一点都没有当爸爸的责任心。经过这样的发泄,我才能卸下负重,去应对下一次无法摆脱的沉重来临。
他凭空消失的这些日子里,因为有黛米的陪伴填充了我的生活,可是黛米渐渐长大,看着她甜美的笑容,我会不自觉地想起高翔,或许他也喜欢这样一个小生命,一想到他,我的身体就像飘浮在空中的一朵云,没有着落,空空荡荡。我想要自由的轻松,但现在的这种轻给我带来的已没有意义,如果高翔回来,我们便是有份量的两个个体联结在一起,不会像现在的我一样太过轻盈,以至于无法承受起生老病死所带来的沉重。我需要落在大地上,我不想再飘浮在云端。
我打算去找高翔,问问他公司的同事,或许他没这么豪气,因为赌气连班也不上,我约高翔同事喝咖啡。自从有了黛米之后我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化好妆,小推车里躺着熟睡的黛米,仿佛奔赴一场久别的约会,见他,就像是去见高翔。我还在祈盼或许同事会告诉高翔,高翔会同他一起来,不过我想得太天真,高翔没有出现。
我拐弯抹角地跟他对话,希望能从中找出高翔的消息,但很显然,高翔也在公司同事的视野里消失,于是我单刀直入,直接问对方高翔什么时候离开公司的?同事很诧异说你竟然不知道他早就离职?说他离职时大家都打趣他是回家当奶爸去啦,不然正在上升时期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同事又补了一句,看来他不是为奶娃,是为逃婚啊。
我听着他的话笑了,我笑得差点流出眼泪,同事不失幽默地调侃我,高翔走了还有一万个他翔,你看,现在你对面这个喝着黑咖啡的单身男士也不错啊,可以考虑考虑。我想要配合他的笑话敷衍地回复,但我的心情跌落到谷底,在最初的迷惘猜测阶段,或许因为还抱着希望,就不会那么失落,一旦事情答案揭晓,所有关于希望的光都暗下来,于是剩下的只有狂风骤雨,只有阴云密布。
回来的路上我脑子有些犯糊涂,我听不到黛米在推车里的哼哼声,我推着的小车经常撞到路牙石,我的灵魂好像消失一半,我无力思考,我只能抚慰自己那颗缺失一角的心脏,我摸摸它,它跳动得特别厉害,我觉得它跳得太快了,它消耗了翻倍的能量,我的生命力减少一半或者成倍地减少。这种时候,思念像排山倒海般涌来,我如此期盼高翔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填满我对他长久以来形成的空洞。
4.重•暮春
产假结束后,我得回去上班,单位没事的时候我就带黛米去上班,遇着有事要忙我只能把黛米放在托儿班里,时间一下变得很紧张,每天除了工作就是黛米的吃喝拉撒,我有点喘不过气来,只有当黛米夜里睡着,我才拥有短暂片刻,但也只是洗漱和准备明天的一日三餐。我身体里塞得满满的,没有一丝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气,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重得像正在水里下沉的一个麻袋。
对黛米的亲妈来说,黛米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她是她一生都要逃避却又逃避不了的阴影,她的来到提醒着她的抛弃,她和女儿都被她爱的男人抛弃,她又抛弃自己亲骨肉,她试图忘却,可是当她第二个孩子来到时,她一定回想起或者说忘不了第一次的生产,那种想起孩子时的痛可能更胜过生产的痛。人家说好了伤疤忘了痛,生产时的伤口过一段时间就会好,对孩子的担忧却像乌云一样一直尾随着她,在每个黑夜来临的时候搅扰着她内心的安宁。她只能暗自祈祷那个被她抛弃的孩子得到妥善安置,心里默默祈祷,忏悔自己的不得已,直到她死去。
我一想到黛米亲妈抛弃她的那一刻,我便狠不下心对黛米发泄我胸中的怨气和委屈,谁不想做一个优雅的女人?只是看生活的重担压在谁身上,黛米的亲妈放弃这份担子,她永远都遭受心灵的谴责,而我担起这份担子,就要对可怜的黛米负责,她是无辜的,谁不想投胎到一个幸福的家庭呢?谁不想有爸爸妈妈的陪伴呢?
令我没想到的是,高翔回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高翔他妈,久别胜新婚,也许我该问问这段时间他去哪儿了?他也该问问家里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孩?我还应该跟他撒娇倾诉这段时间带孩子的辛苦,更应该跟他分享拥有了一个新生命的喜悦。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们重逢都没来得及披上快乐的色彩,就被逼仄的空间挤压得透不过气来,高翔就像没离开过一样,婆婆也跟一直住在她自己家一样,他们很自然地就接受了黛米。
有了婆婆的分担,我的生活不再那么忙碌,至少能腾出来稍许时间留给自己,可是我却有如窒息般的感觉。每当我想要偷偷懒让婆婆多看一会孩子,可一想到黛米每次看到我回来都扑到我怀里撒娇那股子亲热劲,就不忍心辜负她的深情依恋,我想,也就这几年,是她最依赖我的时候,慢慢地她长大,就会离开妈妈,在她被抛弃的最孱弱的日子里,我应该给予她最多温暖最可靠的爱,这样才能在她的心里种下一颗柔软温和的种子,去迎接成长路上的狂风暴雨。于是我的心情又一片明朗起来,只要有你,所有一切都是美好的。我哄着孩子,也哄着自己。
第二年春天,我怀孕了,四个月的时候去做检查,婆婆非要带着去她相熟的医生那儿,她提一个水果篮,说是给医生吃吃喜果。医生把凉凉的滑润剂挤在肚皮上,很仔细地用探测器在我小腹上来回摩擦,我感觉到我肚里的小生命很不情愿地踢了我一下,它还那么小,哪能伸胳膊腿了,但我明明感觉到了,肚子越来越膨胀,好像在反抗医疗器械的冰冷和强硬。检查完之后,医生说:“跟他爸一样长得很帅!”我很纳闷,却看到婆婆在僻静处塞给对方一个信封。
回到家后婆婆哼起小曲,炖鸡汤熬排骨给我吃,她跟我说不用等她儿子回来,我什么时候想吃她就什么时候办,我胃里塞得满满当当,她看着我,抑制不住满心的喜悦,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我说了吧,还是算命先生支的这一招管用,人家说怀不上的话就得养个孩子才能把自家的带来,果不其然,带来的还是一个孙子。”我追问她具体是什么她却不再说下去,后来我想起那件包着黛米的外套应该就是她的,而那天大清早的,她大姑在那儿等我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只是那天我太兴奋了,以至于忽略了所有的细节。
自那以后我胸口像扎了一根刺,每当我呼吸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但是慢慢地我好像适应了它的存在,夜里当我沉睡时,我感觉不到它的威胁,当然,也只有在夜里,在睡梦中,我才能如此踏实地做着梦,或者什么梦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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