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作者: 子木有痕 | 来源:发表于2024-06-08 00:02 被阅读0次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六期:愁的创作。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保洁员在安馨公寓一号楼的楼梯间,发现了糊状排泄物,上面还有用过的手纸。

    一开始是在9楼往上的第三级台阶上,本着职业精神,保洁员费了一番周折处理了。她在工作日志上写了情况,周会讨论时,大家一致认为这是偶发情况,或许是某个业主应酬吃坏肚子,实在没忍住。事情就这样一笔带过了。

    一周后,13层往下的第二个台阶上,又发现了两坨,同样上面扔着折皱的手纸。这次,物业在电梯的消息栏里张贴了“共创文明整洁环境”的温馨提示。一时之间平静如初。

    一个月后,在14层又出现了排泄物。

    保洁员向物业经理林可描述发现经过时,带着生无可恋的表情。14层台阶上堆放着两层展平的伊利牛奶纸箱,她那天没有戴手套,弯腰捡拾纸板时,伴着扑鼻的异味,伸到下面的右手抓到了稀糊糊的排泄物。保洁员声泪俱下,说每次处理完这些排泄物,她一整天都没有食欲,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她都不想干了。

    林可安静地听着,本能地屏息,强忍着呕吐的生理反应,泪腺顺着鼻孔贯通下来,她条件反射地干呕了两声,抽出桌上的抽纸,擦了一下眼泪和鼻涕,她看着抹眼泪的保洁员,语调轻柔地安抚着:

    “毕竟一年也就两三回,牢骚可以说,工作还得做。”

    保洁员泪眼婆娑地走了,办公室顿时安静得只剩下秒针不急不缓的哒哒声。

    每到下午四点,阳光就从西面的落地玻璃窗散射进来,长长的光线有七八米长。林可移了一下椅子的位置,让眼睛躲开明晃晃的阳光。她伏在茶桌边,下巴抵在交叉着的手臂上,玻璃茶杯在桌上投下好看的光影,她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光影就晃动起来,影子变得暧昧不清。

    呼啦一声,落地推拉玻璃门边一个人影缓缓拉开了门。她站在晃眼的阳光中,因为逆光,林可一时看不清来人是谁,她的头发一丝不乱挽在脑后,上身穿着凸显腰身的淡米色斜襟中式上衣,下身是卡其色棉麻哈伦裤,脚上是黑色民族风汉服布鞋。林可正在判断是谁,她从包里拿出书晃了晃,笑着打招呼:“Hello!书看完了,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原来是2301的安老师。平时她很少把头发这样挽起来,脸上也会化精致的淡妆,但今天的她有些随意,头发挽成发髻凸显了她脸上的苍老。以前她每次来办公室,都穿着中式的华丽裙装,林可基本上没看过她的腿和脚,她的装束在县城里找不出第二个。林可知道她老公是煤老板,她可以过着优渥的生活。

    安老师和其他有钱的太太不同,她娴静优雅,有一间国风音乐坊,教太太们弹古琴吹葫芦丝,还写一手漂亮的书法,时不时跟着国学社团游学,过着很多女人可望不可及的理想生活。以为只可远观的安老师,喜欢来林可的办公室小坐,安老师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她望着你时,眼神沉静得能让时间静止,她不爱说话,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她如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眸望着你,能消除你所有的邪念。

    林可这样浮想联翩时,安老师已经走过来把书放在桌角。林可喜欢写东西,办公室有两排长长的书架,她很少会借书给别人,因为借走后很少有还的,但她喜欢安老师,安老师不但会还,还藉着借书和林可聊天。说是聊天,大部分是林可在说,安老师安静地听着,眼神共情着话题变幻着悲喜,而她的寥寥几语总是入情入理。

    安老师在林可面前坐下来,眼眸深不见底。林可看到安老师右胸口别着一枚刻着黑色“孝”字的圆扣,小心翼翼地询问:

    “这、这是谁没了?”

    “我妈。”安老师淡淡说,眼神里的忧伤一闪而过。“你好像在很认真地想事情,怎么了?”

    “实在是毫无头绪,连个下手的方向都没有。说是偶发的吧,出现了三次,而且没有任何规律。排泄的时间都是在晚上,说明就是咱们小区的业主,外人肯定进不来。楼梯间没有摄像头,就是安了也有很多死角。实在想不通什么样的人会做这样的事。”林可简略地说了事情的大概。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和物业,或者是业主之间有过节,不然的话正常人谁会做这种事?”

    安老师不咸不淡地总结了一句,站起来从书架上拿了《被讨厌的勇气》,示意要看这本,看到林可点头,她优雅地微笑,推门走了。


                  温馨提示

    各位安馨公寓住户:

          昨日在14层台阶上又发现糊状大便,这是第三次出现这种情况,初步判断可能是外来人员所为。文明整洁的小区,需要大家共同维护,请大家监督,留意外来人员,一经发现此类不文明行为及时举报。

                                安馨物业服务中心

                                    2023年5月5日


    一号楼两部电梯里的通知栏里换上了新内容,提示消息还张贴在14层秽物发现处。

    人们议论纷纷。

    “咱们小区啥人也有,肯定是小区里的住户干的,半夜三更哪有外来人员?”

    “就是。打破脑袋也想象不出这是个啥人,有病吧?”

    “……”

    楼道里的大便味道还未散尽,电梯里又发现了一滩疑似尿液的黄褐色液体,狭小密闭的空间,臊臭味呛得人不能进。保洁员口罩戴了三四层,四个拖把轮番拖擦五六次,再喷消毒液,又用新拖把拖擦了两次,味道总算消失了。

    应该是宠物狗造的吧,大家都这么想。

    林可让保安室调监控,半个小时后,果然看到了嫌疑人,视频里可以清晰看到孩子撒尿时,抬头朝摄像头微笑着,然后抛洒了连绵不断的抛物线。

    是1502钱多多一年级的儿子。林可沉吟半晌,对保安说,先不要声张,这件事我处理。

    一想起钱多多,林可就头疼,她们的第一次交锋是由一个电话引发的。801的业主在地下车库停车时,发现车位上停着别人的车。保安一看是钱多多的车,钱多多有两个车位,自己有车位为什么要停在别人的位置?林可给她打电话,说她停错位置了,请她挪一下。

    钱多多不耐烦地说:“我今晚喝多了,没力气挪,十点半了给我打电话,还让不让人睡觉?真没素质。不挪。你说他的车位就是他的,有什么证据?让他把购买手续拿过来,我确认了才挪。”说完就关了机。

    林可只好给801赔不是,临时安排801停在物业的车位上。

    第二次是盛夏中午的一点多,林可在休息室午睡,刺耳的电话铃声震得头麻,钱多多尖利的声音炸过来:“林总,我们15层电梯口有一袋垃圾,快派人上来拿下去。”

    林可:“你知道是谁放的吗?生活垃圾要住户自己拿下来,小区的卫生需要物业和住户共同维护,堆放垃圾首先影响的是十五层住户,夏天容易引发蚊虫也会有异味。”

    钱多多:“是我放的,我有交物业费,物业费不包括扔垃圾吗?”

    林可:“物业负责的是倾倒垃圾箱里的垃圾,楼道里不能堆放垃圾。我现在上去替你拿,以后生活垃圾要自己拿下来。”

    拿垃圾倒是小事,让林可头疼的是另一件事,钱多多楼下的1402女主人多次给林可打电话,投诉楼上经常有声音,中午不休息,晚上一直响到十一点多才消停,1402的女儿初三,孩子午休和晚上学习严重受到干扰。女主人上去敲门,但钱多多不理不睬。1402说希望物业帮助解决一下问题。

    林可上去敲门,同样没人开门。她从宽大的玻璃窗口,清晰地看到钱多多的客厅里有一个蹦床,她家儿子正开心地在蹦床上上下翻飞。

    第二天,钱多多用微信回林可的消息:

    “世界之所以丰富多彩,就是因为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动的有静的,有男孩,有女孩,女孩要静,行如流水,男孩要动,开拓进取探索未知,那你得要求女娲造人全部造成60多岁的老太太,如果不行那不好意思了,我就是这种旁边打牌我也能呼呼睡的人,要想不被打扰,心态第一。男娃娃每天总得捣蛋一会儿,让释放一下体内的肾上腺素,这是生理需求没办法。”

    “不知道你带过娃没有,你用脚后跟想一想,就算是放开了让他跑,他能跑多久,昨天是他爸爸回来就想跟玩一玩,在床上翻跟头来,男娃娃是闹了些。你想想楼下也有问题,住楼房就免不了有些声音,连孩子下床上个厕所快走两步,10点以后我打扫卫生不小心碰个桌子,这点声音也受不了?我劝你们有本事把大街上的喇叭声和叫卖声也停了吧,都别住楼房,自己住个别墅吧。孩子很懂事,我也付出努力了,各自退一步,我也体谅她的敏感,但是自己也得调整心态,孩子很懂事,真正不懂事的是一群大人们,你们这的也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有时候周六日爸爸回来孩子就想放松一下,这点声音你们就忍忍吧,话说三遍淡如水。”

    收物业费时,钱多多白眼一翻,义愤填膺地说:“我不交费,你好意思问我要?你替楼下教育我,严重伤害了我的形象,你们物业公司缴税了没?消防都合格吗?我要投诉你!”

    摊上钱多多这样的人,林可感觉乳腺也不好了。

    不能冒然去说。

    正思量间,林可从二楼办公室玻璃窗,看到钱多多老公拉着胖乎乎的儿子,正有说有笑地从外面走回来,眼看就要进楼宇门。林可快步下楼,笑眯眯拦住父子俩,“请等一下,我有事需要你们帮忙,请来一下二楼办公室。”

    父子俩欣然上楼,林可给孩子父亲倒水,然后拿出视频让父子俩看。父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头出来一层虚汗,孩子低头,紧紧拉父亲的手想走。

    林可的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温柔微笑说:“阿姨相信你一定是憋不住了,我小时候上学也不喜欢在学校上厕所,所以一放学就憋着一大泡尿,基本每天都是跑着回家,我想你也是因为这样。哎呀!宝贝这么害羞?没关系,谁小时候没有一两件囧事。以后你如果憋不住,就直接上二楼办公室的卫生间,比回你家来得快。咱们就这样愉快地约好了。”

    林可轻轻刮了一下孩子的鼻尖,“宝贝害羞的样子怎么会这么可爱呢?放心,电梯里的事阿姨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笑容一点点地浮上孩子的脸,他郑重地点头,脸红扑扑的。

    父子俩走后,常务经理问林可:“你为什么不问问楼道里的大便是不是也是孩子干的?”

    “为什么要问?我们希望的是以后不要再发生,不是要知道谁干的。真相不重要。”

    第二天钱多多的老公过来交了拖欠的物业费,他和林可说,以后钱多多不交物业费问我要,我交。

    日子突然可爱起来,林可感觉阴雨天也没有那么讨厌了。可日子可爱了没几天,电梯里又隔三差五有了尿臊味,业主们在群里谩骂:“这是哪个有人生没人教的人干的?物业是摆设吗?”

    林可亲自去了现场,电梯里的味道熏得她不停揉眼,泪腺酸胀着,咸咸的液体从鼻孔和眼眶不断线地流下来。她用力屏息,看到黄稠的液体中心有一股晕染开的鲜血,林可以女人的直觉判断,那股血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女人生理期的尿。

    出于直觉,林可认为后来的几次尿不是钱多多儿子干的,这次带血的尿更印证了她的判断。她看过几次监控,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唯一的共同点——事发时都是半夜一点左右,女人进电梯和出电梯都用一把黑伞遮得严严实实。

    “会是谁呢?”

    林可独自发呆时,安老师又过来还书,她这次穿了一身香云纱复古绣花改良马面裙套装,加上她自带的端庄气质,优雅动人得不可方物。她随身带着的布包里,装着一支葫芦丝,见林可盯着看,安老师莞尔一笑,手持葫芦丝,轻闭眼睛,嘴唇轻贴吹口,随着她手指熟练地在乐器上跳跃,悠扬的曲音飘出来,盈满了整个空间。林可也闭着眼睛陶醉其中,她烦躁凌乱的心瞬间如湖水一样安静清澈。

    “我下个月就要搬走了。”乐声戛然而止后,安老师幽幽地向林可道别。

    “太遗憾了。安老师搬走我会寂寞的。”林可不舍地叹气。

    次日上班时,常务经理和林可聊天,他说对街的小区里,13层的一个高中男生把大便倒在同户型12层的护栏上,人们都感觉不可思议。因为男孩品学兼优,待人温和有礼,怎么也和这个极端行为联系不起来。后来听说,原来是因为楼下的女人爱拉二胡,还有女人爱做馅儿饼,常常五点半就起来剁馅儿,男孩实在不堪其扰,本人又有轻度抑郁症,所以就用了极端的报复方法。

    “现在的人啊……”

    林可一边感叹,一边划拉电脑里的监控视频,突然发现了一个细节,最近一次的视频里,那个打伞的女人出电梯时绊了一跤,伞向前倾时,隐约露出了一双鞋——黑色的汉服布鞋!

    林可身体僵了一下,呼吸停了几秒,她捋了捋思绪,不动声色地问常务经理:“安老师的母亲是什么时候没的?我怎么不记得?”

    “3月30日,二月初九,你那几天在省城姐姐家,给你外甥媳妇过满月,所以不知道。”

    林可翻看保洁员的工作记录:第一次出现楼道排泄物的时间是4月20日,地点是9层。

    “你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林可问。

    “因为那天901的儿子结婚,两个电梯都披红挂彩。当时安老师的母亲已经往生了,她想趁老人身体没有僵硬,把人从电梯运下来,然后拉到老家院子办丧事。保洁员和901沾亲,偷偷把消息和大家说了,于是很多人守在23层的电梯口,13层和14层的住户与901也是亲戚,她们带头对安老师说不能坐电梯,说死人坐电梯会把晦气带给大家,坚持让安老师走楼梯。后来,安老师老公把老人从23层的楼梯间背下来,听说腰闪了,躺了好久才下床。”

    “原来如此……”林可喃喃自语。

    一个月后,安老师的房子换了主人。安馨公寓后来再没有出现过排泄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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