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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河的秘密》是我发表在本镇文学刊物《心镜》上的一篇小说。因为这篇小说,后来我成了那家刊物的编辑。而在写那篇小说时,我还是镜河上的一名河道清洁员。
“什么‘河道清洁员’?说白了--不就是在河道上捞垃圾的吗?!”我妈说。她跟我说话向来这么直来直去。
我妈不大愿意让我应聘这份工作,想让我跟她去菜市场卖菜。
“你这帅哥往那儿一站,咱这摊位前还不得让小姑娘们挤爆了!”她诱惑我道。
“那不行。我有社恐,就怕人多。还是河上清静。”我说。
“是!河上清静--当和尚最清静了!”她咬牙切齿道。
“时候儿不早了,还是跳你的广场舞去吧。”我淡淡地说。
后来我应聘成功,当上了河道清洁员。第一次巡河时,见河北岸一棵银杏树下有个人冲我挥手。那挥动手臂的夸张姿势活像在跳广场舞。
我妈一发现我注意到了她,立刻收回手臂,两手合拢到胸前,高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我抄起我的“河底捞”,尽量凶狠地冲她比划了两下。我妈哈哈大笑起来,做出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跑掉了。
我放下“河底捞”,继续划船。
一只珠颈斑鸠从河道中央笔直地飞过来,悬停在我面前,对我说:
“心无杂念,河清海晏。”
我回了它一句:“知道了”。
它不再啰嗦,拍拍翅膀飞走了。
那是我们河长操纵的无人机--“镜河二号”。它说的那句话,是我们河道清洁站logo上刻着的标语。
我第一次听到这话是在招聘考试结束后,当时我觉得这话就跟那场考试一样不靠谱。
本以为招聘考试会让我们展示一下划船技能什么的,没想到河长发给我们三个应聘者每人一张白纸,让我们在上面随便画点儿什么。然后他就离开了办公室,说半小时后回来。
我们三个中偏瘦的那位看样子才思敏捷,稍加思索就拿起笔在纸上快速划拉起来,很快便画完了。然后他扔下笔,坐在那儿专注地抖腿。
偏胖的那位显得比较稳重,对着纸沉思了好一会儿,随后不慌不忙地从背包里取出一袋三十六色彩铅,胸有成竹地画起来,估计小时候没少上过美术辅导班。
现在连河道清洁员的岗位都内卷成这样了吗?没点儿美术功底,连捞垃圾的资格都没有了?我在心里惊叹。
我一直没动笔,一会儿看看那张白纸,一会儿望望窗外流淌的镜河,想着我的心事。
几天前有个初中同学给我打电话,说他现在在沿海地区搞海参养殖,发展得不错,打算扩大规模,问我想不想加入。我说得给我几天时间考虑考虑。
这会儿我心里盘算着究竟是去海上养海参好,还是在河上捞垃圾好。想来想去,觉得各有利弊。然后我不由自主地分析起那个初中同学找我加入的动机。关于这一点,我想到了多种可能性。从我们俩的交情到各自的性格特点、处世风格,再到兴趣爱好、生活习惯......我脑海中涌现出大量细节、印象、参数、分析、推论......
没办法,我是个性格敏感而又思维活跃的人,心里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从一颗小小的卵石都能迅速联想到整个星球乃至银河系中的万事万物......
就在我浮想联翩时,河长回来了。
他先拿起瘦子的画看了看,客气地问那画的是什么。
瘦子干咳了两声,说:
“这个在水上努力划船的小人,就是我。那位站在岸上、一看就是位领导的大人,就是您。”
河长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化作透明的蚂蚁四散而去。我的鸡皮疙瘩则留在了身上,啃咬着我的皮肤,弄得我浑身发痒。
河长又来到胖子面前,拿起他的画端详了好一阵子。我透过纸背看到那上面画了一座拱形的桥,桥上桥下挤满了人。
河长问这画的是什么。胖子沉稳地答道:
“《清明上河图》,局部。”
河长轻轻说了声“画得不错”,便放下了那张纸,来到我面前。
我面前只有一张白纸。
河长没说话,默默看着那张纸和我,大概在等我做出解释。
我把思绪从海参、垃圾以及无数念头中艰难地抽离出来,尽可能显得神经正常地说道:
“我觉得......一张纸就这么空着挺好。干嘛非要画上东西呢?就让它干干净净的......不好吗?”
以前在学校,每每考完作文后,我也是这样对老师说的,免得他们面对我空白的考卷,露出过于惊愕的神色。但学校里的老师大多接受不了我这套说词,所以后来我离开了那儿。
河长继续沉默着,在沉默中盯着我的眼睛,那目光像是看进了我眼睛的最深处,或者是我灵魂的最深处。
最后他说:
“就是你了。明天来上班吧。”
这结果来得太突然,我都来不及展开头脑中的思想风暴以进行缜密的思考和分析。愣了几秒后,我决定先接受下来。
干一阵子再说吧,反正养殖场里的海参也跑不了,我想。
河长交给我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和一枚椭圆形的徽标。
“心无杂念,河清海晏。”他指着那徽标上的字说,“小孔,以后每天上班都要戴上它,好好琢磨琢磨这里边的门道。”
看河长的神情,那句话应该是他原创的。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对此深信不疑。
他把那徽标和工作服交给我时,显得颇为郑重,像是在把衣钵传给我。唉!他真该看看我妈见到那徽标时的反应,恐怕会被震得三观粉碎吧......
“哈哈!不就是在河上捞个垃圾吗?还整得这么有仪式感!”我妈说,“回去告诉你们河长,直接刻上‘阿弥陀佛’四个字就得了!哈哈!”
我显得很有涵养地没搭理她,其实是在忙着给初中同学发信息,再问问海参的事。那个同学回复我说养殖场那边已经不缺人了,因为又有几个同学加入了进去,问我能不能留在镇上给他们当销售代理,跑跑酒店、饭馆、礼品店什么的,帮他们拓宽销售渠道。
这跟在菜市场卖菜也没多大区别啊!我回绝了那个同学,就说我有社恐,干不惯和人打交道的活儿。
晚上临睡觉前,我又看了看那身工作服和那个莫名其妙的徽标,再次劝说自己:干一阵子再说吧,好歹是份工作 。
好不容易闭上眼睛、快要睡着时,我又朦朦胧胧地想起河长说“就是你了,明天来上班”时的表情。他那异样的眼神让我觉得,他好像是在对另一个我说话--一个未来的我,或者是一个更高版本的我,反正不是现实中站在他面前的那个我。
......
镜河是一条神奇的河流。
在我小的时候,镜河两岸都是大片荒地,长满芦苇、土荆芥、蒲公英之类的杂草。那时我常到河边去玩儿,不是去游泳,而是去坐在水边的石头上发呆。
我会那样一连呆上好几个小时,从不觉得厌烦,因为我有种奇怪的感觉--镜河就是我。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镜河总是与我同步,与我的每个情绪、每个感受同步。
我心里憋闷,镜河上就雾气弥漫、水声呜咽。我心里畅快,镜河上就波光闪耀、水流轻盈。我哭,它就跟我一块哭。我笑,它就跟我一块笑。所以在童年的我看来,镜河不是别的,它就是我,就是离开了人形躯壳、在土地上深深长长久久地流淌着的我。
有时在水边坐久了,我会觉得灵魂向上升起,从头顶冒出去,在河岸上飘荡一会儿,然后落入水中,与清明润滑的水波融为一体,瞬间变得宽广、深远起来,在一股莫名的巨大力量推动下,或是牵引下,向着一个遥远而又神秘的目的地流去......
我的灵魂知道:这条河是在流向它的源头,流向它所来之处......
当然,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儿了。那时的我是个简单的人,很少用头脑去思考什么,但好像明白很多很多。后来我长大了,不再去河边呆坐,头脑里想的事越来越多,明白的却越来越少。
现在当我再次近距离地接触镜河时,已经成了一个沉重而又复杂的成年人。
我划着船,紧贴水面无声地向前滑行,感受着水流与桨片的碰撞 ,忽然觉得镜河离我很远很远。
一扇门关上了,我的灵魂无法再与这条河相融。
......
我曾经以为在镜河上工作是个清静差事,但是我想错了。
经过镇政府多年的开发,河北岸早已变成了高楼林立的商务区,南岸则是餐馆、商场聚集之地。近几年镇旅游局又计划把镜河打造成吸引中外游客的重要景点,投入了大量资金美化两岸环境,种上了各种观赏花木--银杏、枫树、二月兰、鸢尾花、丁香、海棠、鱼梭草什么的。沿岸还修了平整、舒适的步行道,安放了供人休息的长椅。所以来这儿散步、遛狗、垂钓、锻炼的人不少。就算不是周末,这里也相当热闹。这让社恐的我颇有些不适应。
我负责的是从红尘桥到无念桥之间的河段,正好经过人气最旺的繁华地带。
我努力低调地做我的工作,尽量不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有时还是会听见小朋友稚嫩而又兴奋的声音高叫道:
“奶奶,那儿有个捞垃圾的!”
小孩然后就不作声了,多半是被大人领到僻静处教育去了。可方才那一声高叫已足以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由得脸红心躁,手里的“河底捞”也拿不太稳,想捞的矿泉水瓶也屡屡滑脱。
如果运气不好,这时还会有外国人遛的一种蓝眼睛大狗停下来冲我狂吠。我不敢抬头往岸上看,但我知道,这时岸上所有的目光一定都聚焦到了我身上。
心乱如麻时,那只珠颈斑鸠就会飞来,“心无杂念,河清海晏”地唠叨一番。
如果我继续心绪不宁,接下来“镜河三号”就会出现。
那是只黄嘴黑羽的乌鸫鸟。它不喊口号,只给出具体建议:
“孔明、孔明,你左后方两米处有垃圾。不要遗漏!不要遗漏!”
“孔明”是我的代号。得到指示后,我就得把船划回去,用“河底捞”把垃圾捞上来。
“河底捞”的绰号是我起的,它其实就是个大号的笊篱。摆弄这么个大家伙,可不像吃火锅那么轻松、惬意,尤其当你得站在晃晃悠悠的船板上 、同时被岸上的各色目光围观时。
巡河第一周,我捞上来的垃圾是全站最多的,比别人平均值的两倍还多!
每次捞回来的垃圾,我们都要分类、称量,然后填写登记表,计下名称、重量或数量,比如落叶多少千克、饮料瓶多少个、食品包装袋多少只等等。
河长会根据每个人捞上来的垃圾数量打分,据此确定该名员工当月的奖金数额。
我被告知:站里的规矩是--谁捞的垃圾越多,谁得的分就越低,奖金也就越少。
这是什么奇葩规矩?!背后的逻辑是什么?没人给我解释。河长说这得自己去悟。我严重怀疑这是一种变相的职场PUA!!!
不过我明白一点:故意把垃圾留在河道里不捞上来也是行不通的,因为河长有“千里眼”--那些无人机。
第二周,我带着一肚子气去巡河。真是邪了!各种垃圾像被施了魔法般不停地从各处冒出来!
我挥舞着“河底捞”左右开弓,忙得不可开交。偏偏这时,又有小朋友高声指认我的身份,然后老外们的狗又开始精准地朝我所在的方向狂吠。
我下意识地举起“河底捞”去抵挡这些可怕的噪声,结果脚底没站稳,随着船身一晃,人便跌落到了水中。
这天填登记表时,我在“其它垃圾”那一栏里写上了——“孔某一名”。
我们站里的规矩是:凡从水里捞上来的,都算垃圾。
毫无悬念地,我工作第一个月没拿到一分钱奖金。河长还对我说:身为河道清洁员,自己却成了垃圾,这是严重的渎职行为。
我妈注意到我情绪低落,给我端来一碗冰糖雪梨汤,说是让我去去火。
“要不别干了,儿子,还是跟我去卖菜吧。”她说。
“不。”我答。
“那要不......你琢磨琢磨那句话吧,”她指了指我放在床头的徽标,“说不定......”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
那个晚上我一直在琢磨那句话--“心无杂念,河清海晏。”
在网上怎么都查不到这句话的出处,从没有人把这两个短语放在一起用。看来这确实是我们河长的独家发明。
可“心无杂念”与“河清海晏”之间,真的有什么因果关联吗?一个人的心念,真的能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我琢磨了大半夜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在梦中,我又变回了小时候的模样,还是坐在镜河边的石头上发呆。河水把不断变幻、交织的光线投射到我脸上,映出一幅幅动态的光的图案......我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灵魂渐渐离开了身体,游荡在河边的荒地上,然后飘到河流上方,又轻盈地没入水中,忽然变得深广、辽阔起来......不知道是我的灵魂加入那条河流、成为了它的一部分,还是那河流的一部分升腾起来,成为我的灵魂,注入到一个小男孩的身体里......
第二天去巡河时,我努力约束自己的心念,尽量不让注意力分散开。
我发明了一个简易的方法,就是不断自问自答地说出自己当下所做的。
“我在做什么?”
“在划船。”
“我在做什么?”
“在左转。”
“我在做什么?”
“在绕开一片睡莲。”
“我在做什么?”
“在捞起海棠花瓣。”
......
如此一来,我虽然仍有心念,但至少不那么杂了。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件简单的事,我的注意力基本都绑定在这条船及附近的一小片区域。
这方法挺管用。
那天“镜河二号”(珠颈斑鸠)只来了一次,“镜河三号”(乌鸫)只来了两次。至于“镜河一号”,我工作以来始终都没见过。听说站里只有一位老员工见过一次,那天他一件垃圾都没捞上来,因为他的河道清洁无比。
用了这种“杂念排除法”后,我捞上来的垃圾大幅减少,甚至比有的老员工还要少。到那个月底,我终于领到了一份还算说得过去的奖金。
河长拍拍我的肩膀说:
“小孔啊,进步很快,值得鼓励!但是给你个忠告:对于心里的念头,不能压,只能化。”
“怎么化?”我问。
河长笑而不答。
到了下个月,我的垃圾数量大幅反弹。
我发明的那个“杂念排除法”几乎完全失去了效力,自问自答再也不能约束我的精神。心里的杂念像长久被困的洪水,终于冲破了那勉强筑就的堤坝,大举泛滥开来。
我管不住我的念头了!
北岸那个染了一头白发的青年画家,我老觉得他拿着画笔是在不怀好意地画我。还有那个走路风风火火的女白领,看我的眼神中好像充满鄙夷。南岸那个自行车上挂着“看相算卦”招牌的老者,一边给小姑娘看手相一边瞟了我好几眼,不知道是何居心。另外那个长头发的“行为艺术家”,他又来了,还是在长椅上把黑色卵石一块块叠放起来,叠得老高老高。这是在向我暗示什么?是说我捞到的垃圾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吗?
那他可真是个了不起的预言家!随着我的心念一同泛滥的,果然是我河道里的垃圾。天知道它们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道是跟我的念头一样无中生有的吗?
真希望这些漂浮在水面上、将我团团围住的垃圾只是我的一个幻觉!还有那三只珠颈斑鸠、六只乌鸫,它们在空中围着我不停地打转,七嘴八舌地说着“心无杂念,河清海晏”、“孔明、孔明,右后方两米有垃圾!左后方三米有垃圾!”真希望它们也都是幻觉!不然的话,河长估计是把站里几乎所有无人机都派到我这儿来了......
那一天我“满载而归”。
一船沉甸甸的垃圾里甚至还包含三只死老鼠和一只棕红色的旧皮鞋。那鞋看上去就像一块正在腐烂的肉,闻起来也像!
这样的状况日复一日,我知道--这个月底的奖金肯定又泡汤了。
到了月底,河长把我找去谈话:
“听听镜河怎么说吧--你要是足够虚心和静心,它就会教你。”
“镜河会说话?”我问。
河长还是笑而不答。
第二天巡河时,天气时阴时晴。太阳一会儿被云朵遮住,一会儿又冒出头来。河面上也因此时明时暗,有时候布满阴影,有时候又波光闪耀。但水波一浪接着一浪,始终向前流淌。
我觉得那些起起伏伏的波浪很像我心中的念头,一波连着一波,念念相续,生生灭灭......
我问镜河有什么要教我的。然后静静等待了一会儿,没太指望会听到回答。
“即生即灭,即有即空。”许久之后,一个无声的声音说道 。
是我心里的声音吗?还是......
那声音不再响起,但这两句话一直在我心中回荡,久久不息。
我若有所悟,抬眼朝两岸看去,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再刻意控制自己的意念......
岸上那些人、那些事,还是会触发我的种种猜测、联想,但我随即把它们投入到镜河的水流中去,让流水把它们带走,任它们在水波间起伏、生灭。
念头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心里什么都没留下,只剩下一片平静、空寂......
这就是镜河要教给我的吗?
从这天起,我真正爱上了巡河的工作。
我觉得与镜河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自己就变得越像它。
不知不觉间,一扇门自然而然地打开了。我的心从门里流淌出来,再次与镜河融为了一体。
从此我的心不再是固态的,我这个人也不再是固态的。我成了一个流动着的生命,就像镜河一样,在起伏波动中优雅地流向我的源头。
两岸的那些人和景象,我想看就看,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在我眼中,在我心里,那些人和景象也渐渐变成了流体,成为了我与镜河的一部分,和我们一同从容不迫、自在顺畅地向前奔流。
这就是我的遗世独立!
这就是我的羽化登仙!
随着我的心念“即生即灭,即有即空”,我的河道也几乎不再有垃圾出现。它们似乎随水波一同流逝了,或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默默化解掉了。
当海棠花瓣飘落时,我一点儿不担心,风会把它们送到对岸。
小朋友举起空酸奶瓶、作势要扔时,我也只是笑笑,他妈妈自会拦住他。
我接受了一切,一切便也接受了我。
我驾着小船在透明如琉璃的水面上无声地滑行,像长了翅膀一般穿梭在阳光、水汽之间。水波为我歌唱,用它那自带节奏与韵律的音响。
有一天,当我像这样心空如水、自在安然地在河上行船时,一道明亮的光穿过云朵,透过一大丛斜伸到河面上的千瓣粉桃花照射过来,被层层叠叠的花瓣映射成无数道令人眩目的彩虹光。
这光太美、太耀眼了!我不由得停住船,眯起眼睛,迎着那光看去......
一只雪白的鸽子忽然从那光里轻盈无声地飞出来,像一片从天而降的无瑕的雪花。
它静静地朝我飞来,静静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的眼睛不知怎么湿润起来。心里有个声音轻轻说道:
“‘镜河一号’--它来了。”
那一天我驾着空船返回了清洁站。河长破天荒地到码头上接我。
“孩子,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动的光让我意识到:当初他说“就是你了,明天来上班”时,就是对着此时的我说的。
“明天巡河时,到无念桥下去看看吧。桥底有字,刻着镜河的秘密。”他神秘地眨眨眼说,“是时候让你知道这个了,因为你已经明白--‘无念’不是一念不生,而是无念可住。”
我没用脑子去想,所以立刻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第二天我把船划到了无念桥下,仰头看到桥底石板上刻着三个斑驳古老的篆字,是--“心之镜”。
“镜河照的不是人之形,而是人之心。”河长在临别时对我说。
这时我已把镜河上的经历写成了小说《镜河的秘密》,发表在《心镜》上。
刊物编辑冷淡地告诉我:
“你这小说其实很一般,只不过结尾有点儿契合我们刊物的名称,所以就勉强采用了。”
我听了只是呵呵一笑,把他这话交给心里的镜河,让它随波而去了。
一切都会过去--这也是镜河教给我的。
后来没过几天,那家刊物的主编打电话给我,说那个编辑受不了这份工作的清苦,辞职开旅行社去了,问我愿不愿意接手他那份工作。
我没用脑子去想,遵从心里的声音答道:
“好啊!”
河长痛快地批准了我的辞职报告,说
“没有‘铁打的营盘’,一切皆如流水”。
送我到门外时,他望了望不远处静静流淌的镜河,转向我,压低了声音说道:
“小孔,最后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整个世界,就是一条镜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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