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七期写作。
一
臭老头生下四个女娃之后,才生下我。他生我的时候,已经60岁了。当时我还小,觉得这没有什么,可到了一定年龄,这就成了心里的一根刺。
臭老头没读过什么书,也不会讲普通话,可让我觉得离谱的是:他却劝我好好读书。当然,我自然是不会听他的。
我从小就很皮。我占着我辈分大,开始装起大人来。不过这得托臭老头的福:他四十岁结婚,六十岁生了我。给我取名为李永胜。“永”字辈在村里,大致是三十岁到四十岁左右的人。因此,我时常喊三十多岁的人为哥,而更离谱的是:我堂哥的孩子,比我大一岁,喊我作小叔子。当然不止这些,我邻居家的娃,喊我作“小叔公 。”当时我才十岁,就成了别人家的“小叔公。可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多老的称呼 。反之,我却“引以为荣。”
邻居家的娃比我小两岁,我管他叫“大侄子。”他全名叫李光年,我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小年糕。”因为过年那会,他总是拿着年糕在我眼前晃,还不分给我。我知道他在炫耀,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惹之辈。我早制定好一个周全的计划,去报复他。
我叫上我发小黄春道,准备对小年糕“下毒手”。
那一天周六,天气晴朗。我吃过午饭,在小年糕家附近等黄春道。等了一会有些无聊,伸手触摸着阳光。
八月份的阳光很暖,照耀在门前的树上。叶子被涂上一层橘黄色的光,随着微风轻轻抖动着身姿。我穿着蓝色短袖T恤,上面嵌着奥特曼图案。我听到蝉在树上不断鸣叫,心里有些烦躁,捡起一块小石头,往树上丢去,谁知劲使大了,石头落在隔壁的王叔家。
”谁呀?丢什么石头。”
王叔院子里传来叫喊声。
我生怕他从门口探出头来。我立刻退后一步,把头缩回来,靠在墙上,竖起耳朵听着小年糕家里的声音。但墙多少有些厚,只听见一些杂音,可能是电视的声音,也可能是小年糕说胡话的声音。总之,上句不接下句,听得断断续续,“不知其所以然,却又想知道其所以然”。
管他呢?反正一会有小年糕好看。
“永胜。”黄春道从我背后冒出来。
“有病呀,吓我一大跳。”我身子抖动一下,“东西带来了吗?”
黄春道咧着嘴笑着。
我推了他一下,“好了,准备行动 。”
黄春道收敛一些,但样子还是有些“贱”。他张开手掌,又迅速合起来,“他家番茄真好吃吗?”
“当然,保证你不亏。”我盯着他的手,看出他不舍 。
春道听了,才放心把手张开。我看着春道手里的两个玻璃球,都是西瓜纹路的。玻璃球里面嵌着几条碧色的细条,看起来十分好看。我生怕春道收回去,连忙把玻璃球拽在手里。
春道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快。
我拍了拍他肩膀,“不就是两个玻璃球吗?还绑着个脸。 ”
“去你的,快把他叫出来。”春道轻推着我。
我来到小年糕门前,轻声喊着:“大侄子,我给你带好玩的东西来了。”
屋内没有响应。我敲了一下门,立刻跑开,躲在一面墙后。
小年糕开了门 ,把头伸出来探了一下。
我假装轻咳了一声,拿出玻璃球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妈,我出去玩一会。”小年糕微笑着,把门关上 ,朝我这边走来。
“去哪里呀?别到处乱跑。”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按照辈分我得喊她一声“嫂子。)
“叔公,这玻璃球是给我的吗?”小年糕没有理会他母亲,把门关上,朝我这边跑来,仔细打量着玻璃球,“色眯眯”的眼神里写满喜欢 。
“给你也行,带我们去一个地方。”我拿着玻璃球,跑了起来。
“叔公,等等我。”小年糕跟在我后面,“屁颠屁颠”地跑着。
“来呀,追我呀。”我和春道边跑边笑着。
我和春道快跑到村外时,瞧了一下没有人 ,立刻停了下来,露出“奸诈”的笑容,往小年糕逼近。
小年糕退后两步,退到墙角处 。
“呼哈哈呼哈哈哈……”
我和春道假装奸笑着,身体开始晃动起来。
“叔公要欺负人吗?”小年糕靠在墙上。
我紧握着拳头,又松开,甩了一下手,拽着小年糕的衣领,“你家是不是种了番茄?”
“是……但是……”小年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拿玻璃球换你家番茄怎么样?”我微笑着,松开小年糕衣袖。
“我怕我妈知道……”小年糕犹豫了一下。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我说。
“那你们不能摘太多 。”
我想了一下,看着春道,不如暂且答应他。
春道拍了拍我肩膀,朝我使了一个眼神。
“行,我们不摘太多,就摘一两个。”我撇了一下春道,眼珠子转了一下。
“好,那玻璃球给我,我带你们去。”小年糕眼前一亮,目光落在我手里 。
“那不行,带我们去了再给。”我张开手掌,又合起来。
“叔公不会骗人吧?”
“怎么,信不过自家叔公吗?”我瞪了他一眼。
“没有 。要不你先给我一个,带你们到了,再给另一个。”
“行,真啰嗦,像个婆娘一样。”我拿着一个玻璃球递到他手里。
他连忙接着,开心地笑了一下 。
“这下可以走了吧。”我问。
“嗯,我带你们去。”
小年糕在我们前面拿着玻璃球,边跳边跑着。
光撒到田野上,我们望着远方。小年糕指着前面的那块田野,“那里就是我家的番茄园。”
我看着藤蔓缠绕在枝头,许多个大番茄挂在藤上。我和春道连忙跑去,看着每个枝头上都挂着番茄。我们这没修为的普通人,贪婪开始暴露在诱惑面前。
我伸出手摘了一个番茄,拽起衣角擦拭着。
小年糕连忙跑过去,“别忘了,你们只能摘一个。”
春道看了我一眼,摘了一个番茄,“行,摘一个就摘一个。”
“对,我们就摘一个。”我拍了拍春道的肩膀,轻咬一口番茄,有些酸,好像还没熟透。
春道运气比我好,摘的那个比我的红,咬了一口,咽下去,还发出“嗯”的一声,双眼飘散,像是在享受玻璃球换来的“更好体验感”。
我瞧着他那“骚样”,整得好像没吃过番茄似的。不过他家里穷,父亲娶了一个越南妞,吃饭拌酱油,妞跑了,春道也就没了娘。可酱油拌饭,已经成为他一日三餐的标配。可怜的娃,生活的苦难,让他得到一点甜,就发出“嗯”和“啧”的“骚里骚气”声。我甚至怀疑:春道的脸黑和天天吃酱油有着莫大的关系。
春道不知道我在心里怎么想他,还边咬着番茄边晃动着。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以为他在“荡秋千”。
“好了,番茄你们摘了,可以回去了吧。”
小年糕那抠门样也不知道随了谁?但为了以小换大。我们只好向绿油油的藤蔓和红彤彤的番茄说声“再见”。
我们走在田野上,阳光照耀在我们身上,三个影子开始交融着。
我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处。春道指着前面的路,“我家离这边近,先回去了。”
我向他招手,“明天老地方见。”
“嗯。”他朝我使了一个眼神,撇了一旁的小年糕。
我推着小年糕,“回去别把这件事说出去,知道吗?”
小年糕点了点头,“嗯,知道。”他手里紧握着两个玻璃球,像做了一桩大买卖。
然而,小年糕不知道他早已经落进我们陷阱里。他边跳边走着,到了家门口时,朝我喊了一声:“叔公,有空常来玩。”他朝我招手。(还好他不是美娇娘,不然我还以为他在招客。)
我走进家,看着臭老头在小卖部里给人找钱。他看到我回家了,就喊我吃饭。
我闻到厨房的菜香味,妈妈的手艺我一向很满意。我坐在椅子上,等着妈妈来“伺候”我。
从我出生那一年起,臭老头和妈妈做了一个决定——建楼和开小卖部。妈妈时常在我耳边唠叨:“你刚出生那一年,我和你舅他们借钱建楼和开小卖部。所以,你出生多少年,这楼和小卖部就存在多少年。”
三姐每一次回来,也像是随了妈妈的性子,变得有些唠叨。她不止一次说:“母亲是为了你才建楼和开小卖部的。”
我当时听了很开心,因为我可以随便吃小卖部里的零食,至于姐姐什么心情,我那时也没有多在意。
妈妈待我一直很好,可能是生了四个女儿才生下我的原因。可臭老头这一点,就有点“不识好歹”了。他好像没怎么夸过我,连母亲给我喂饭,他都在一旁拉扯着尖下巴,说着:“都多大人了,还要喂饭。”
“我就要妈妈喂。”我使出我的必杀技之一。
“快点吃,不然妈妈不喂你了。”妈妈举着勺子给我喂饭。
臭老头看着妈妈给我喂饭,总有些不满,对妈妈说:“你呀,把他给宠坏了。”
“就他一个男娃,不宠他宠谁?”
我很喜欢妈妈说的话,不但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而有点“怡然自得”。
“这样惯着他,真不行。”臭老头吃完饭,弓着腰、低着头走到水池旁。
“快吃,不然以后你自己吃。”母亲似乎把臭老头的话听进去了。
“啊。”我张着大嘴巴,等着妈妈投喂 。
一口又一口,肚子胀鼓鼓,很快就吃饱。
“还有最后一口。”母亲说。
我瞧了一眼,张开嘴巴,饭倒进嘴里,嚼一会就咽下去。
“好了,吃完了。”
臭老头看着我,“你过来一下。”
“咋了。”我走到臭老头旁边。
“下次别让你妈喂饭了,知道没?”
“嗯,知道了。”我随便敷衍他一下,就在院子里跑着。
到了夜深时刻,月光照耀在院子里,龙眼树枝头的树叶晃动着。一只小鸟从树上飞出来,发出“唧唧”两声。
二、
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到了第二天中午吃完饭之后,我在门口等着春道。
我猜他一定又想搞突然袭击,所以转过身望着他来时的方向。
等了一会,他出现在我对面 ,朝我招手。我们相互对视着,开始有默契地跑起来,准备去弥补昨天的缺失。
我和春道跑在田野上,往小年糕家的番茄园跑去。
我们展开了一场赛跑。春道这“王八”跑得比兔子还快,还在前面嘲笑着我。我迈着“小短腿”跑着,喘了一口气,不用想,定是输在腿的长短上。我觉得是遗传老妈的,她的腿又短又粗,但也说不准,因为臭老头的腰是弯的。我下意识摸了一下自个的腰,虽然不弯,但腰也没有春道的长。先不管了,把所有不好的往臭老头身上推就对了。
“等等我。”我朝春道喊着。
可他已跃在园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
果然,没钱人家的孩子,想的多一些。他拿着一个红色的袋子,摘着一个又一个番茄,放在袋子里,不走近一看,还真看不出是一个又一个番茄。
我瞧着他那“穷酸样”就来气,“你丫的,还拿了一个大袋子,你要是当官,定贪得无厌。”
“我没那命。”他一边手摘着番茄,另一边手拿着一个番茄啃着。
果真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我不想输给他的大袋子,就把自个圆鼓鼓的肚子当成“袋子”。我开始像皇上挑妃子侍寝一般,尝试着番茄。摘了一个尝一口,太酸,丢。再摘一个尝一口,皮太涩,丢。尝到好吃的,当然连皮也不剩下。
可当我看到地上被丢弃的番茄,心里有些惭愧,默念着:小年糕,对不起,俺太冲动了。
春道轻咳一声,朝田野上使了一个眼神,轻声说:“你爸和小年糕来了。”
“去你丫的,又蒙我。”
“你看看就知道。”春道给我指了一个方向 。
我挪过头看了一眼,还真是,救命。
“春道,快跑。”我回头看了一眼,春道已经爬到另一边田野上。
“站住。”臭老头拿着一个又长又粗的棍子,追着我跑了起来。
小年糕看到满地的番茄都残缺了,边跑边哭着,“还我番茄。”
春道“唰”的一下,穿进草丛里。我瞧了我的“小身板”,比草丛壮一些,估计会卡住,所以和草丛无缘了。没办法,我只能一个劲地跑着,臭老头追得很紧,还扯着喉咙对我喊着:“臭小子,别跑。”
不愧是两父子,都“臭”到一块了,可若是我“臭”,也是遗传臭老头的。
我跑了一会,有些累。回头看了一下,发现臭老头还在后面追着。但小年糕却不见踪影了,他一向“鬼灵精怪”的,不会在前面堵我吧?以他今天的表现,也不是不可能。我叹了一口气,骂着:“大侄子,你还真是“不孝”呀!”
我继续在田野上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夕阳的光照在田野上。我朝夕阳比了个“耶”,回头看着臭老头,他在低着头、弓着腰、喘着气。我心里窃喜着,但有些话不能喊出来。只在心里默念着:“臭老头,你来追我呀。我看你能追多久?哈哈……”
但心里的想法总不能一吐为快,我换了一种说法喊着:“爸,我回家等你。”
臭老头用棍子指着我,“你……”他的气息有些不稳,说了一个字就变成漏气的气球,嘴里冒出“嘘嘘”两声。
我知道臭老头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打算跑回家找靠山。
我往家的方向跑去,夕阳的光照耀在我身上,影子埋在地里,露出一张大嘴巴,开始哈哈大笑着。
回到家里,看到妈妈,我立刻抱着她的大腿,“妈,我错了。”
“咋了?”妈看着我,“你做错啥了?”
“今天我路过隔壁嫂子的番茄园时,春道忍不住摘了一个,说非常好吃。我没忍住,就随春道祸害了别人家的番茄园。我和老爸说我错了,他还拿着粗大的棍子打我,还不让我跑。我害怕极了,本能地跑起来,老爸还追着我打,差点打到我的小脑袋。”我学到电视上宫斗剧妃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精华,但对付臭老头,“一哭”就足够了。毕竟老妈可是我的“皇阿玛” ,臭老头自然敌不过。
“这样,我明天去和隔壁嫂子赔个不是,这事就解决了。”老妈摸了摸我的脑袋,“做错了,勇于承认就好,你也别怕。”
“可老爸说他要打死我。”我把事情夸大。
“他敢,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
妈妈的语气忽然提高,快赶上指甲划过黑板的尖锐声。
“臭小子回来了没有?”臭老头拎着棍子走进门,“激光眼”扫了一遍,看着妈妈身后,“你给我站出来,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事?”
“妈,你看老爸。”我缩在妈妈身后 。
“孩子都知错了,你还想打他不成?”妈妈像老鹰一样,展开翅膀护着我。
“今天你别想护着他。”臭老头紧拽着棍子,绕着妈妈走起来。
“怎么,日子过不下去了,是吧?”妈妈神情严肃,瞪了臭老头一眼。
“阿珠,这哪跟哪?孩子错了,我罚他还不行吗?”臭老头紧皱眉头看着母亲。
“孩子都知错了 ,你非要打他一顿,是吗?”妈妈没有让步的意思。
“可不打,随着他性子来,日后若犯错,该怎么办?”臭老头看着妈妈身后的我,眼神里透着寒光。
“爸,妈,我知道错了,别打我,好不好?”我找到台阶顺着下,来到臭老头面前,摇晃着他的手指,“爸,这一次我真的错了。”
“你看,孩子都知道错了,你还要打他吗?”妈妈来了一句神助攻。
臭老头心一软,丢下棍子,看着我额头前的头发快盖住眼睛,叹了一口气,说:“你以后别给我惹麻烦了,还有你这头发也长了,明天我带你去剪头发。”
“好,明天去剪头发。”我摸了摸刘海,快盖过眉毛。
三、
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窗户。母亲掀开盖在我身上的被单,“都几点了还睡?”
我揉了揉眼睛,拉扯着被单,“妈,暑假都不能睡久一点吗?”
“你爸说不能让你睡太久,免得到时候你上学时 ,睡眠时间调不回来。”
果然,又是那个臭老头在搞事情。我心里想咒骂他,可又怕被天上的神仙扣下不孝的罪名。
妈妈瞧我不说话,便说道:“你还是快起吧,你爸今早要带你去理发。”
“好,知道了。”我缓缓从床上爬起来,心想:得讹他一笔才行。
“我去给你倒水刷牙洗脸。快起来,不然一会你爸来叫你。”
“好。”
我瞧着妈妈走向厕所,才从床上站起来,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永胜,快刷牙洗脸吃早餐。”臭老头在厨房那头喊了一声。
“好。”我边应着边走进厕所,开始刷牙洗脸。拿起牙刷沾上一点牙膏,往水里捞了一下,再放进嘴巴里,对准牙齿来回刷了几遍 ,再把牙刷伸出来。我拿起水杯往嘴里灌水,嘴巴含着一口水,再把水吐出来。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再把水杯牙刷放好,拿起妈妈扭干的毛巾,往脸上一抹,再放回我伸手就能碰到的架子上。
“你好了没?”妈妈在厕所门口喊了一声。
“好了。”
我走出厕所,往厨房那边走去。
母亲进去厕所,再收拾一下。
臭老头看到我从墙边探出头来,向我招手,“快来吃早餐。”
我瞧了一眼桌子,闻到肉包子的香味,“这是妈妈买的早餐?”
“不是我买的,还有谁起那么早给你买呢?”妈妈走出来看着我,再看看臭老头,“不过,今早我去市里遇到一个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臭老头问道。
母亲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凝重,“今早,我看到很多人在新建的观音庙门前排着很长的队,你说他们是不是很迷信?”
臭老头说:“原来是这事呀!这东西有人信有人不信,说不准。”
“也是,反正我不信。”母亲说着,给我拿出一瓶牛奶,“永胜,喝点牛奶。”
“嗯。”我一边手拿着肉包子,一边手拿着牛奶,享受着早餐带给我的美味。
臭老头瞧我早餐吃得差不多了,就走出去把车开到大门前。
我吃完早餐,就来到车旁。
“好了,上车。”臭老头骑着电动车,回头瞄了我一眼。
我抬起腿,跨上电动车,眼珠子转了一下,“我不想去理发,我想去买一把剑。”
“那怎么行,你头发都这么长了。”
我没有理会臭老头说的,开始讹他:“我不管,不买剑,我就不去了。”
“行,先理完头发就给你买剑。”臭老头叹了一口气,有些不耐烦。
我没想到臭老头妥协了,但看到自己计划成功,心里有些高兴。
臭老头骑着车,直行一段路,就到了市里。
我看着市里有很多店铺,也有各种各样的人。
臭老头看了一下,之前和我常来的理发店竟然没开门。
“好像不开门。”我说道。
“没事,我们去别家。”
臭老头继续骑着车,来到另一家理发店。
店里的老板看到我们停好车,连忙上来打招呼,“叔,带孙子来理发吗?”
臭老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不是,他是我爸。”我看着老板,年纪大概四十左右,喊臭老头作叔倒没有什么问题,可他却说臭老头是我爷爷,那我可不能接受。
臭老头尴尬地笑了一下,“给他理个头发吧。”
“叔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小的孩子。”店老板挪动着椅子,试图缓解尴尬:“小朋友,坐在这里。”
我坐在椅子上,看到臭老头还在微笑着,至于为什么他还保持微笑,我也不是很懂。
店老板给我披上围巾,拿出剃刀,开始剃着我的头发。
店里没有几个人,可能是我们来的比较早的原因。
理完头发之后,我看了一下墙上的钟,才九点半,确实早了些。
臭老头轻轻地给我拍着头上的碎发,“把头弯下一点,先拍一下碎发,回去再洗头。”
我把头弯下,轻拍着碎发。
臭老头往我脖子吹了一口气,有点肉包子残余的味道。我闻见了,觉得味道有点杂,有臭老头的口臭味,也有肉包子的猪油味,两种味道杂糅,闻着有点不是滋味。
我连忙站起,“好了,可以去买剑了。”
“剑下次再买,我们先回家,好不好?”臭老头脸一拉,变了一个脸色。
可恶的臭老头竟然反悔,当然我也不是好惹的主。我拽着臭老头的衣服,“不买剑,我就不回家。”
店老板瞧见了,“叔,给他买一把吧,也不贵。”
“那你理发贵不贵呀?”臭老头看着店老板。
“不贵,就八块钱。”店老板微笑着。
我想臭老头一定在为他的抠门找借口。
臭老头拿出口袋的钱:不多,只有20块钱。他拿出另外一张十块钱递给老板,“唉,八块钱就八块钱。”
老板接过钱,给臭老头返回两块钱,“两块钱刚好给孩子买一把剑。”
“这我知道,还要你说。”臭老头接过两块钱,叹了一口气,走出店门口。
我紧紧地拉着他的衣服,“我不管,我要买剑。”
“好好好,现在就给你买。”臭老头来到车旁,“我们先上车,好不好?”
“好。”我坐在车上。
臭老头骑着车,路过一家玩具店,店上的一张桌子上,摆着许许多多的剑和枪。
“爸,你快看,有剑。”我指着那家店喊着,第一次喊臭老头作爸是那一种很甜的语气。
臭老头停好车,叹了一口气,“每次和你出来剪头发,都要买东西。”
“那下次我就留着头发不剪了。”我笑着,反正臭老头也拿我不是办法。
“要给人好印象,头发还是要剪的。”臭老头说道。
玩具店的老板看着我们站了很久,“是要买东西吗?”
我连忙挑了一把好看的剑,“我要这个。”
剑上面是奥特曼的图案,虽然很小,但很密集,绕着剑一圈。
“这多少钱呀?”臭老头板着臭脸问着。
“不多,四块钱。”店老板答道。
臭老头摸了摸我的脑袋,“给他拿个两块钱的吧。”
“不,我就要那把。”我没有退缩,坚持要拿一把奥特曼的剑。
“就只有两块钱了,下次再给你买这个,好不好?”
“不行,我看到你还有十块钱。”我知道臭老头又在哄我,但我不甘示弱。
“那个要买菜的,你想不想吃烧鸭腿?”
店老板看着我们僵持不下,便拿出一把剑,说:“这个两块钱。”
我看着那把两块钱的剑,上面没有什么图案,只有一个纯粉色的剑鞘包裹着。
“就买这个,好不好?明天给你买烧鸭腿。”臭老头牵着我的小手晃动着。
“好吧,就买这个。”我无奈地点了点头,但也不想闹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臭老头掏出那两块钱,“老板,就要这个。”
老板接过钱,把剑递给臭老头。
我一把接过剑,没想到差两块钱,竟然差了这么多图案。
“走了,我们回家。”臭老头骑上车,看着我一眼。
我坐在车上,有点失落,把剑拔出剑鞘,又把剑插回去。
臭老头骑着车,往家的方向行驶着。一阵风透过我的脖子,不算很凉,但心被吹得空荡荡的,连同那一把剑的图案一样,被吹得一片空白。
四、
十几天之后,我和臭老头彻底闹掰了。原因说简单也不简单,但我却从那时候开始不喜欢臭老头。
那一天下午,我拿着臭老头给我买的剑,站在家门口那条沙子路耍着,谁知半路杀出一个陈观柳。
陈观柳比我大两岁,个子比我高一截,住在我家后面。我偶尔经过他家时,他总带着一种不友好的眼神看着我。起初我不知道什么原因,直到他跑过来拽着我的衣袖,说:“去你家拿几包零食出来。”
原来他贪的是我家的零食,但不给钱,也休想在我这取得便宜。我拿起剑朝他手打去,“放开我。”
他缩了一下手,看了看四周。
我连忙撒腿就跑,知道他年龄大,不能跟他硬刚。
他脱下拖鞋,朝我这边砸来。
“啪”的一声,拖鞋砸在我的腰上。我疼得捂着腰,把拖鞋丢回给他,再顺手抓起脚下的石头,朝他砸去。
石头失去方向 ,朝他额头砸去。他捂着额头,疼得眼泪流出来。他看着地下,抓起一块大砖头,“今天,我不砸死你,你别想回去。”
我看着他的额头有点血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连忙喊着:“爸,有人要打我。”
臭老头听到我的喊声,连忙跑出来,“怎么回事?”他看着陈观柳拿着砖头,连忙挡在我前面,“你拿着砖头干什么呀?”
陈观柳立刻丢下砖头,“你看他砸我的额头。”
陈观柳的父母听到叫喊声,也跑出来,连忙看着陈观柳的额头。陈母不是个好惹的女人,叽叽喳喳地在臭老头面前说了很多,然后指着自己孩子的额头,那苦瓜脸拉得皱纹都变了模样,“你看看你家孩子把我们家孩子打成什么样了。”
臭老头一听,抢过我手里的剑,抽着我的腿,“说,你为什么要打人?”
“不是,是他先动手的,他威胁我拿点零食给他,我不同意……”
“那你怎么砸到别人额头?”臭老头气得不分青红皂白,拿起剑又抽了我一下。
我的眼泪汪汪直流,大喊着:“凭什么他先动手,我就不能打他?”
妈妈听到我的哭声,连忙跑出来,手上还沾着一两滴酱油,“怎么回事?你怎么打孩子了?”
“你问问他都干了什么?”臭老头说道,叹了一口气。
“他用石头砸了我孩子,你看看伤痕还在。”陈母晃了手指一下 ,像鸡爪一样抛着土。
“妈,是他先拽着我的衣服,还威胁我给他带零食。”我拽着母亲的衣角,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看两个小孩都有错,要不这事就算了。”妈妈朝臭老头使了一个眼色。
陈母有些不乐意,“那不行……”
“好了,小孩子打架是常事,也不要因为这事伤了大家和气。”陈父说道,再看着臭老头,“我看就算了吧,孩子也打过了,我们左邻右舍的,没必要闹僵。”
“好,那我回去再说说他。”臭老头拽着我的手。
“你放开我。”我挣脱开他的手,连忙跑回家。
臭老头叹了一口气,和妈妈回到家中。
“我看还是把永胜送到城里读书吧,我真心管不了他。”臭老头对妈妈说道。
“你说什么,你要把永胜送走?”母亲喊了一声。
“我不去城里读书。”我走出来瞪着臭老头。
“我听说城里有一所学校不错,很多孩子都去那读,那谁谁谁家的孩子也去了,回来都会说英文了。”
“什么学校?”
“中英文学校,那里还能住宿,就是贵了一点。”
“我不去。”我再喊了一声,眼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母亲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在村里读书环境确实差了一点。”
“不止差,而且不是被别人欺负,就是和别人打架,你说还手吧,也有不对的道理,你说不还手,那不是白白被人欺负了。所以,我想让永胜去城里读书,这样可以获得好一点的教育。”臭老头开始给妈妈“洗脑”。
妈妈想了一会,看着我,“永胜,要不……”
“我不去,打死也不去。”我喊了一声,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
在那之后的几天内,臭老头和母亲一直在做我的思想工作,跟我说城里有大大的卡车,还有各种各样的玩具,还说有很多好看的地方。
有时候我会被他们带过去,便问了他们一两句,比如:会带我去玩吗?或者会给我买玩具吗?
当然,他们的答案都是肯定的。也是在那时,我开始向往城里的生活,开始想看大卡车,开始想看不一样的玩具,但我却舍不得一个人,那个人便是春道。
在臭老头和妈妈的劝说之下,我开始同意到城里读书。在走之前的两天,我去春道家找他。春道前几天没来找我,说是他父亲病了,当我问起他时,他只说没事。可没想到再次见他,却是来告别的。
“什么,你要到城里读书?”春道拉长脸,惊讶地看着我。
“嗯,不过你放心,我妈说周日会接我回来。”我开始安慰着春道。
“其实我也想过城里的生活,但我不敢想,我家太穷了。”春道低着头,叹了一口气,“那你会给我带好玩的和好吃的吗?”
“会的。”我点了点头,看出春道的不舍。
“那你去吧,什么时候走?”
“两天后。”
“嗯,那我到时候去送送你。”
“好,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我朝春道挥挥手,跑回家里,从门缝中看到妈妈在收拾东西,她边擦着泪水,边看着臭老头:“你说孩子会不会不习惯?”
“他在这边不是办法,其实我知道他不会去招惹别人,可他不惹别人,别人盯上他,他也很难在这个没有治安的村子里,得到很好的教育。”臭老头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
我没有走到他们身边,而是转过头,往田野那边跑去,那一天的夕阳来得比较早,我朝着夕阳跑着,晚霞逐渐把夕阳遮盖,我想抓住夕阳的光,可越靠近夕阳,它消失得越快。
五、
两天后,臭老头叫了一辆小车,把我行李放在后备箱。车路过小年糕家时,听不到半点声音。听妈妈说,小年糕前几天迁户口了,好像迁去北方。他走时,还朝我炫耀说:“叔公,我去北方看雪了。”我所在的南方,从没看过雪,我问小年糕去了哪里,他自己也忘记那个地名,只惦记着雪 。但如今经过他家时,心里对他多少是内疚的,毕竟平日里没少欺负他。
在村里,小年糕和春道是我最舍不得的两个朋友。在车开始行驶时,妈妈朝我挥了挥手,她没有亲自送我,我知道她舍不得。当然还有春道,他同样舍不得我。他跟着车跑了一段路,喊着:“永胜,你说过周日会回来的 。”
“好,我会回来的,到时给你带城里的玩具 。”我看着春道,更加舍不得离开。
他低着头喘气,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停在原地,望着车逐渐走远。
臭老头叹了一口气,“你到学校之后要听老师的话。”
“嗯。”我应道,但快乐好像消失了。
等车开到校门口时,臭老头和我踏进学校。他帮我找到宿舍、帮我收拾好行李、帮我办好电话卡和饭卡、帮我在老师面前说好话等等……那一天他帮我做了很多事情,可他不知道,从他送走我那一刻开始,我和他的关系渐渐疏远了。
臭老头安排好一切之后就回家了,走之前和我说,“这周日再接你回去。”
于是,我开始等待着,从周一等到周六。我所在的学校,周六要上课。偶尔想家时,我总是抓住课间时间去打电话,因为我的班级在四楼,等到放学时,电话亭早排满了一条“长龙。”当时的电话亭只有一台电话,看着长长的队伍,有时等得不耐烦,经常看到前面的人哭着鼻子喊着想家,然后站在后面的人,情绪也崩了,忍不住的泪滑落在脸颊旁。我受不了这种大型催泪现场,就选择离开。
等到周日,臭老头来接我。我一个舍友刚好碰上,便问道:“你爷爷来接你吗?
朋友说的是普通话。臭老头听不懂,只见他微笑着。我看着臭老头满头白发,开始犹豫了,我没有承认他是我爸,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朝朋友挥手,说了一声:“再见。”
臭老头拎着我的书包,跟在我后面,叫了一辆小车。我和他坐在车的后面。车行驶在路上,我看着校门口外面的世界,和我平时听到的声音对上了,外面确实有一个很大的玩具店。我瞧见了,忽然想给春道带点玩具回去,我指着那家店,“爸,要不给春道带点玩具回去?”
臭老头叹了一口气,说:“春道离开村子了。“
“什么?”我问他原因。
他说:“春道这孩子命苦,在你走之后的第三天,他父亲去世了,现在他被阿姨领养了。”
“那他阿姨在哪里?”我问道,但我一想到再也见不到春道,心里就特难受。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有机会我问问他邻居。”臭老头说道。
“嗯。”
从那时候开始,我对村里的留恋逐渐变淡。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有人出去,有人进来。
我在城里和舍友很合的来,也不缺朋友。渐渐地,我不想家了,甚至不想再回家,除了放长假之外。而这一想法,藏在心里很久很久。初中、高中、大学,我都选择住宿,不曾想过回家。相反,我想离家远远的。我开始和父母的话越来越少。在大学时,我跑去江苏南通上大学,原因很简单:我想离家远一点。
江苏南通离溧阳近一些,大姐嫁在溧阳,我正好用她作挡箭牌,说服父母让我去江苏读书。父母起初不同意,毕竟就我一个男孩。但在我坚持之下,几天之后,他们同意了。
在我去江苏南通那一天,母亲搭我去机场。她看到我开始验票时,她哭了,边朝我挥手边擦拭着眼泪。那时的我心软了。我没想到母亲会哭,我瞧见她哭,自己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可在我印象中母亲是不轻易落泪的,难道是因为臭老头?
我准备上大学前两天,臭老头吃饭老是打嗝,说是老毛病,劝我们不要担心。他弓着腰,缓缓地挪动着脚步,走到水壶旁,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从桌子上翻出几颗药丸,抛进嘴里,喝着水送服。
“爸,你还好吧?”
我很少担心臭老头的身体,可我发现我长得越高,他的腰就越弯、头发也就越白。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他老了,他已经快八十岁了,那是一个让人担扰的年纪。
他微笑着,“没事,你快去收拾东西。对了,你妈给你钱了吗?”
“给了。”我看着臭老头,想逃避那个老字,也就不怎么在心里喊他臭老头,而是喊了一声“父亲”。
想到这里,有些后悔了。我看着快到我进安检时,朝母亲挥了挥手,站在黄色线旁等待着。
母亲目送着我,等我进去之后,她还站在原地。
小时候,我舍不得母亲,长大后,母亲舍不得我。
小时候,我离不开父母,长大后,父母离不开我。
我坐在飞机那一刻,给母亲发了一条信息,但不知道母亲回去了没有?我没有问,怕自己会舍不得。在那一刻,我后悔跑到那么远去上大学。可如果我待在家里,我又该怎么和父母交流,常年不在家的原因,让我渐渐疏远了自己的父母。
飞机冲破云霄,把我的思念留下,但复杂的情绪还缠绕着我。我不知道这样是否真的对?可我好像也回不去了。
六、
时间匆匆,去了几座陌生的城市,看过不一样的风景,到了毕业那一年,还是选择回家。
回到家中,母亲神情凝重,在厨房里念叨着,像是在念经。在我的印象里,母亲不是迷信的人,怎么这一次回来,母亲倒变得有点“神经叨叨”。我没有去问她原因,而是看了大厅一眼,记得上一次回来还是暑假,那一别已经有五六个月了。
“妈,爸呢?”我收拾着自己的行李,问道。
母亲眼睛有点泛红,“你爸这几天吃不下东西了。”
“有看过医生吗?”
母亲眼神闪烁,长叹了一口气,把脸转过去,轻轻地说了一句:“医生说你爸是贲门癌晚期。”
“什么?晚期?怎么没听你们说起 。”我的心揪成一团,连退了一步。
“小点声。”母亲轻拍着我的手,“你爸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你也别跟他说。他这人什么也不愿麻烦别人,也不想别人因为他病了,而去改变什么。他比谁都能忍,在你上学那会,他疼得晚上都睡不着,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只说没事。”母亲边说着,边流眼泪。
我的眼睛泛红,一滴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所以他一直忍着吗?”
母亲哽咽着,点了点头。
我从一旁抽出几张纸巾,往母亲手里塞。
记得上一次在家时,父亲也没病得这么厉害?难不成他一直在“演”、在我面前“演”一个健康的父亲。
我跑进厕所,对着厕所那一面墙,眼泪汪汪直流。我拿出手机查了一下贲门癌,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吃不下东西,可能就到晚期了。记得大一那会,离开家的时候,父亲吃东西老打嗝,会不会在那时父亲就一直忍着,不想连累家里人。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从眼角溢出来 ,双手扶着墙,身体在颤抖着。我在心里呐喊着:凭什么得癌症的那个人是我父亲?他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连粗话都不怎么说过。可为什么这么好的人,会得癌症?老天呀!你能不能让他好起来。我保证,再也不气他了。我边擦着眼泪,鼻子酸酸的,像被柠檬酸过。我来到镜子面前,强挤出笑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打开水龙头,冲洗着脸,不想被别人察觉到我哭过。我把脸擦干净,打开厕所的门,往父亲的房间走去。
父亲的房间有两张床,母亲睡一张,父亲睡一张。父亲喜欢抽烟,在床头摆着烟灰缸。我来到他的房间时,他蜷缩着身体,脚和身体指向的方向相反。他低着头,手指夹着烟,往嘴里送。他呼出一口气,烟漂浮在房间上空 。
我看着烟灰缸里的烟头,“爸,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父亲看着我,嘴里不停地呻吟着,气息比以前虚了。他一只手抚着胸口,一只手叼着烟,叹了一口气,看着我,眼珠子比以前小了,脸上的肉也少了许多,那铺在脸上的老人斑,比以前密集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挤出几个字,“回来了?”
“嗯,回来了。”眼泪打湿我的眼眶,我强忍着 。
“爸老了,恐怕看不到你娶妻生子了。”父亲边呻吟边说着,烟在他手里叼着,快燃烧殆尽。
一滴泪从我脸颊滑落,我趁父亲不注意,连忙擦掉泪水,“爸,你吃多点东西,就可以看到了。”
父亲长舒了一口气,“这几天,你妈给我吃很多药,也不见有效,恐怕撑不住了。”父亲熄灭烟头,挪动着脚,那瘦得比我手臂还小的脚,挪动起来,却显得十分艰难。我听到“咔吱”一声。父亲疼得叫了一声“啊”,又开始呻吟着。
“爸,我扶你躺下吧。”我强忍着痛,心里像被蚂蚁来回撕咬着。
“不用,你去吃饭吧,趁着还能吃,多吃点。”父亲紧咬着牙,嘴里不断地呼气,那沉重的身躯像被巨石一样压着。
我长叹一口气,离开他的房间,走到厕所,擦拭着眼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什么做不了,什么也不会。无奈的是,我只能看着父亲疼痛,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或者寻一处无人的地方默默落泪。我想这样也不是办法,就走出厕所,和母亲商讨策略。
我来到厨房,听到母亲在和人打电话。
“麻烦你了,帮我求一下娘娘,护住他的性命。”母亲和手机屏幕那一头的人交代着,嘴里又开始念叨着什么。
我听见了,叹了一口气。也许母亲也没有办法,所以把这一切都寄托给神灵。我走进厨房,问着母亲,“老爸这病,真的没办法了吗?”
母亲鼻子一酸,一滴泪滑落下来。她擦拭着眼泪,缓缓地摇头,“这几天他连粥水都喝不下,你叫我怎么办?现在我只能求老天有灵,愿观音娘娘护他一段时间,好等你娶妻生子再走,不然他要含恨而终了。”
我咽了一口吐沫,心想在大学里,遇到的女生都是其他地方的,要么不是性格不同,要么就是信仰不同,所以也没有考虑谈恋爱。
母亲似乎瞧出我的心思,“你都去外面读书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带过女朋友回来。”
我沉默了。其实在一年前的暑假,去深圳打暑假工时,我有谈过一个女朋友,可只谈了三个月。到了上学那会,不得不异地恋就分开了。只能说异地恋是这世上考验爱情的一种毒药,它能验证人能不能走到长久。很显然,我和我前任是走不到长久的。我们分手很平静,只是她的一句话就结束了。到现在我依然记得那一句话:“我们感情淡了,我不想继续了。”当时我想当面谈谈,可她删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就此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母亲见我沉默,叹了一声,“你爸现在这样,你也得有个心里准备呀!”
“姐她们知道爸爸的情况吗?”我想起四个姐姐,虽然她们都嫁出去了,但这么大的事,没理由不知道。可若是她们都知道,为何唯独不告诉我?
“你姐她们都知道,我本想告诉你,但你爸说一定要瞒着你,等你毕业再说。”
我听了,头顶如被响雷一劈,脑子一阵痛,痛到心里,卡在喉咙,那想说的话,一时说不出口。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什么都想一个人扛着。”老妈端起桌子上的粥水,边走边说着。
我跟着母亲后面,紧握着拳头,强忍着痛,往父亲的房间走着。
母亲来到父亲床前,把粥水放在床头柜上,“喝点东西吧,什么都不吃也不是办法。”
父亲摆手,“我也想喝,但一吃东西,这里就像被刀割一样,每咽下一口就疼得厉害”。父亲捂着胸口,看到我,立刻沉默,呻吟一声之后,朝我挥手,“永胜,你快去吃饭吧,别站在这里。”
父亲到现在都不想让我看到他难受,可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等待着死神取走他的性命。我朝他喊道:“爸,你吃点东西,说不定真的能看到我娶妻生子 。”
母亲见状,也说道:“是呀,你不吃东西,挺不住的,吸一口是一口。”母亲端起粥水,把吸管伸进父亲的嘴巴。
父亲吸了一口,喉结凸起,深咽下去,像吐了一片刀片,捂着胸口呻吟着,脸上的肌肉揪出一团,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强忍着痛,看着我还站在原地,再吸了一口,深咽下去,然后摆手,“吃不下了。”
母亲眼睛泛红,不让眼泪落下,把粥水端走。
我跟着母亲走出房间,心里凉嗖嗖的,感觉这世间别样的冷。
“要不带他回祠堂吧。”母亲转过身看着我,“趁着你回来,我们回去吧 。”
祠堂在乡下,离市里有四十公里,坐小车大概要一个多小时。
“要不明天吧。我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就回去。”我叹了一口气,一时失去生活的方向。
“好,明天让你四姐夫来接我们回去。”母亲说道,便打电话给四姐夫。
我回到房间,收拾着东西,静静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但从那时开始,我渐渐害怕明天。
七、
第二天中午,风吹着窗户发出“刷刷”的响声。虽是夏季,但风却格外的大。我穿着一件长袖衬衫,来到父亲的房间。
母亲叹了一口气,“他刚大便完。”
我看着母亲表情严肃,心里也开始害怕起来。
母亲仔细瞧着父亲的耳朵,似乎要往外翻。她扯着我的衣服,“别让你父亲睡着,多和他说话。”
“爸,你困了吗?”我朝父亲那边喊着,他不断地呻吟着,眼睛微闭着,摇了摇头,气很虚,但意识还在,他慢慢地吐出两个字,“不困。”
“爸,我们带你回家,好不好?”我的眼泪忍不住滑落下来。我哭得无声,父亲没有察觉到。
“好,人要归根的。”父亲眼睛微微张开,朝我这边伸出手,“你也回去吗?”
“嗯,我也回去。”我瞧着父亲的耳朵确实往外翻了。好像记得老人说起,耳朵往外翻,人留在世界的时间就没多少了。我一个劲地喊着爸,拿起父亲床头的七星彩书,“爸,今天开奖,你打算打什么?”
父亲没读过书,不熟几个大字,但自己的名字却写的好看。妈妈说以前在家时,他总拿着棍子对着电视上的字,在地上写着。也许是不识字的原因,所以父亲除了吸烟就只剩下打七星彩这个爱好。他偶尔会中几期,但输的钱数不过来,不过三姐都帮他付了。三姐夫认识打七星彩的人,一般都是母亲把父亲写好的头尾拍给三姐夫,让三姐夫帮忙发给卖彩票的人。父亲如果中了,就会给我塞几百块,如果不中,他就拿着书,在上面数着数字,可那一页又一页数字,密密麻麻地排成一排又一排,不管怎么排列组合,中的概率都极少。一般运气好的也只能中四个数字,当地的人称之为“大奖。”但极少有人中七个数字,几乎没有,中两个倒是多一些。中两个的数字,当地称之为中“头尾”,比如上一期,开的是7头4。父亲就喜欢打头尾,虽然打得不多,可也输了不少钱。但我听母亲说起,最近他打得很大,已经超出一百。母亲知道他得了癌症之后,就没有多说什么,任由他去了。
“4头9。”父亲嘴微微张开,吐出几个字,又开始不断地呻吟着。
“打4头9,是吗?我叫三姐夫给你拍。”我再次喊着,怕父亲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
母亲回到房间收拾着东西,“你别睡呀,我们这就回去,好不好?”母亲哽咽着,眼泪滴在被子上。
“我没睡。”父亲靠在被子上坐着,又是一阵呻吟,他的气息比以往都弱得多。
“永胜,收拾好你的东西,把轮椅推过来。”母亲朝我这边喊道。
我连忙走出去,来到阳台推着轮椅。听母亲说,轮椅是二姐给父亲买的。当时姐姐们知道父亲得了癌症,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可她们做了这么多,唯独没有告诉我。想到这里,我多少有点埋怨,当我去质问她们时,他们都说是父亲的决定。
“永胜,快点。”母亲着急地喊道。
我推着轮椅来到房间门口。
母亲给父亲穿上衣服,“我们穿上衣服回家,好不好?回家再叫人给你打点营养针,说不定就好一起。”
父亲点着头,气更加虚了,意识也变得有些薄弱。
门口传来“咚咚”几声,四姐夫正敲着门。
我连忙打开门,“四姐夫,老爸他……”
四姐夫连忙走到房间,“快,把老爸扶到轮椅上。”
四姐夫个子还算高大。我们各托着父亲的脚,把父亲搬到轮椅上。
我推着轮椅。四姐夫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和母亲跟在后面。
我换上鞋子,背上包,把父亲推到电梯门口。
父亲摇了摇头,手指着家的方向,“在衣柜底下把我钱拿出来。”
四姐夫听到,连忙回到房间,把一个红色袋子拿出来,上面包着一打一百块钱。看那厚度,应该有几千。
母亲强挤出笑容,“你还藏了多少私房钱?”
“没了,就这么多了。”父亲说道,又不停地呻吟着,他的气似乎越来越不顺了。
电梯门口开了,我推着父亲坐的轮椅进入电梯。
“快到楼下了,我们一起回家,你先别睡。”母亲拽着父亲的手喊道。
电梯垂直降落,很快到了负一层。四姐夫早把车停在负一层,他把行李放好,再和我一起把父亲扶上车 。
父亲坐在中间,我和母亲坐在他一旁。
四姐夫放好行李,就坐上车,踩着油门,让车驶出地下室。
车开到哪里,母亲就问父亲这是哪里。
父亲摇了摇头,呼吸声变得更加薄弱。
“爸,快到家了,你看看。”我喊道,看着车往老家的方向行驶着,好像也有一段时间不回乡下了。还记得我和春道在番茄园里,偷小年糕家番茄时,父亲一个劲地在后面追着我。
“臭老头,快来追我。”
我在心里呐喊着。父亲微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任凭我和妈妈怎么喊,他都没有醒来。
也许,他真的累了。
我再喊了一声,“爸,快到家了。”
父亲的耳朵往外翻,眼睛眯成缝,静静地睡着了。
我眼前浮现出一个场景:臭老头拿着棍子,在田野上追着我。我不知跑了多久,好像是一阵子,但永远也不可能是一辈子。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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