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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待】小说篇。
一
今天第一桌客人是个女的，之前虞姐介绍给我的时候，我被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个变态。虞姐说她是写小说的，要找灵感还是什么的，我才答应了。结果就一个没来过酒吧的乖乖女，妆也没化，衣服估计是优衣库的。虞姐说她不能喝酒，大概不会给我开香槟了，妈的。
你说，她会把我写进小说吗？
夜晚十点十分，Monica酒吧里还没有几个人，偌大的空间被明明灭灭的幽蓝灯光和巨大的电子音乐充满。在靠后的一桌散台上，服务生端来了果酒，小弦放下手机开了一瓶，替身旁的客人斟了一杯，又把自己的酒杯装满：“玩得开心呀。”
“谢谢。”
玻璃杯轻碰的声音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鼓点声中，客人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小弦完全没听到，把头凑过去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客人像说悄悄话那样把手挡着嘴，对着她的耳朵说：“你的上弦月纹身很漂亮。”
“什么？”
客人指了指她的锁骨上方的一弯月亮。
“哦，就是见好看才纹的。”
“今天初七，理论上能看到上弦月的。”
“这样啊，小姐姐懂的真多。”
“没有没有。”
又一次冷场，小弦觉得手机震了一下，连忙低头解锁，屏幕上一条消息都没有。
——妈的。
小弦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意识到对方的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于是笑着抬起头：“小姐姐，我们玩骰子吧。”
“我不会……”
“不要紧不要紧，我教你嘛。”
沉默被骰子在骰盅里撞击的声音取代。客人学得还算快，不过老输。小弦记得虞姐的叮嘱，让她一次只用抿一小口，可眼看着她喝完第四杯酒，小弦还是拉住她的手：“小姐姐，我们改成石头剪刀布吧，三盘两胜。”
“好的。”
总算轮到小弦喝几杯了，客人的神色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舞台上的表演开始了，穿着高开叉黑长裙和白色超短裙的模特走上台，在激烈的乐声中扭动着身体，客人示意小弦暂停，拿起手机一阵拍，小弦凑过去说道：“小姐姐，能给我开瓶香槟吗？”
“啊……我考虑一下。”
客人低头按着手机，小弦赶紧看了眼自己的手机，除了三条广告还有两条消息，一条是房东催她交房租，一条是网贷平台催她还债。
——妈的。
锁完屏喝了酒，小弦仍然笑靥如花：“石头剪刀布！”
又玩了两盘，客人主动凑过来说：“麻烦了你那么久，我帮你开瓶香槟吧。”
“好呀。”
客人扫了小弦手机上的二维码，过了一会，香槟就送了上来。小弦刚要开酒，就被客人拦住了：“我能给你录个视频吗？”
小弦当然是笑着回答：“可以呀。”
——妈的，现在灯光那么暗，录个鬼哦。
明明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在开完酒后，小弦还是转向镜头，伸手比了个“V”字。
客人放下手机，终于轻松地笑了：“你手上的玉镯也很漂亮。”
“那个呀，是别人送的啦，昨天刚收到的。”
香槟快见底时，小弦的手机又一次震了，这次是营销发来的消息。她粗粗扫了一眼，拿起酒瓶喝光了剩下的香槟，接着和客人说：“小姐姐，我要去其他台做任务，等下就回来，等我哦。”
“好的好的。”
半个小时后，小弦在上厕所时扫了眼之前的座位，只看到了四个醉汉。
——妈的！
二
第二桌人终于走了，妈的男男女女坐了两辆滴滴，就喊我和星辰两个人去陪，还好开了四瓶香槟，今天任务算做完了，好想下班。
你在干嘛？
在酒吧门口看着两辆车离开后，小弦维持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划了下手机，接着望向被灯光映成暗红色的夜空。
“抽吗？”
小弦随手接过烟，仍抬头看着天。
“看什么？等天上掉钱啊？”
“我在找上弦月。”
“上弦月晚上十二点就落了，现在你找个鬼啊。”
“哟？”小弦望向星辰，“你还懂这个？”
“我当年初中地理九十分。”
“学霸呀，那些富婆知道了，更要抱着你不放手了。”
“呵呵，”星辰替小弦点燃了烟，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怎么还戴镯子，你老母送你的？”
“我都不记得我妈长什么样了。”
“那谁送的？”
“网友。”
“哟——”星辰拖长了尾音，“你又网恋啊？”
“我都说了，只是网友。”
“你不会在网上骗小男生钱吧？不然现在都是送钻戒的，谁还那么土送镯子啊，不会是从他老母柜子里偷来的吧？”
“切，人家是正经上班的。”
“那他知道你当香槟宝贝吗？”
“当然知道，他不在意，还要帮我还钱呢。”
“他真不在意？”
“关你叼事。”
“哎呀，这就生气了啊。我不是关心你嘛。”
星辰嬉皮笑脸的，还想继续说下去，这时他手机响了，他点开看了眼，表情渐渐凝重，妆容精致的脸庞在手机背光映照下更加苍白。
小弦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也笑着问道：“怎么，你老母又找你要钱？”
“关你叼事。”
“我也关心你啊，这回又是多少？两万？三万？你干妈没来，没钱孝敬你老母？”
屋内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盖住了小弦的声音，小弦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黯淡的灯光下，白得刺眼的灯牌们朝一个方向聚集。
星辰仍划着手机，等响动结束了，才答非所问道：“走吧，刚才营销说，有人给云云点了满堂红。”
三
卢总来了。
在往回走的路上，小弦正撞上刚给卢总跳完气氛舞的舞队。女孩们清一色的亮片眼影，清一色的镭射短裙，踩着方才礼炮的金色纸屑，像一群有着闪光鳞片的热带鱼一般，在乱成一团的人丛中游走了。
小弦也没和她们打招呼，径直朝十六号卡座走去，朝被六个女孩包围的中年男人微笑道：“卢总好。”
卢总还没回话，坐在他左边的朵朵先说道：“等了半天，小仙女终于来了。”
“朵朵姐又开我玩笑了。”
“哎呀，我们小仙女嫌我老，叫我‘姐’呢。”
顿时一阵哄笑，小弦答不上话了，只能跟着笑。
坐在卢总右边的云云开了口：“没事，小弦你随便坐吧。”
卢总点了点头：“坐吧。”
小弦坐在了卡座最外面，云云接着摇起骰盅来。小弦自然加入了战局，实际神游天外，只记挂着怎么趁别人不注意，偷偷看一眼手机。
结果是她赢得不多，输得也不多，渐渐没人注意她了，而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个对话框一如既往没有回复。
——妈的。
正在这时，朵朵一边递了一片西瓜给卢总，一边说：“我确实是老了，所以一开始卢总要五个最漂亮的小姐姐，营销都没想到我，只想到了我们的大美人云云。还是卢总大气，说要凑够七仙女，我才能出来陪卢总喝两杯酒，现在最年轻的小仙女来了，估计又没人记得我了。”
“最年轻？”卢总放下瓜皮，望向小弦，“你坐近一点，给我看看。”
朵朵愤愤地剜了小弦一眼，云云却已经站起身，曼声道：“我要去下洗手间，小弦你过来坐吧。”
等小弦坐了过去，卢总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次，把一只手放在她的大腿上，说道：“这么一看，你和我女儿倒有点像。”
——妈的！
小弦顿时感觉一阵恶寒，从大腿往上蹿到脑门，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幸好卢总没有在意，继续说：“你不该在夜场混，不如去我的厂子上班吧。”
“谢谢卢总关心，我在这里挺好的。”
“你现在年轻，不懂事，等你老了，肯定会后悔的。”
“不，我不年轻了，我崽崽都一岁，会走路了。”
“什么？”
看着卢总目瞪口呆的样子，小弦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她今晚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四
妈的，那个姓卢的死扑街摸我腿还咒我死，给我小费了不起啊，老娘又不是不能从别的地方赚。
崽崽会接我了。
“喵——”
刚打开出租屋的房门，一只白猫就迎了上来。她关上门，把手机放在鞋柜上，俯身摸了摸白猫的头：“崽崽，妈咪回来啦，今天乖不乖？”
白猫亲昵地用脑袋蹭着她的手，她挠了挠白猫的下巴，忽然听到手机铃声响了，一瞬间站直了身子。
屏幕上显示的是“虞姐”。
小弦叹了口气，接通了电话，语气轻快：“姐，我刚下班，什么事？”
“你这个恋爱脑，又瞒着我谈恋爱了？”
“哪有。”
“那谁给你送的玉镯？”
“网友啦，面都没见过。”
“那就是网恋了。”
“谁和他恋啊！”
“你肯定喜欢他，不然怎么戴他的镯子？”
“这……好歹是人家一片心意嘛。”
“你戴不戴他又看不到，卖掉了他都不懂。”
小弦沉默了半晌，最终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你们怎么认得的？”
“就在陌陌无聊加的啦，一开始就随便聊聊天，但他那时候不管几点，都秒回我的，还说以后要帮我一起开一家奶茶店。”
“你都遇到十几个男的这样说了。”
“这次真的不一样！我以为他也是说来玩玩的，只要一知道我混夜场，要么劝我上班，要么想骗炮，要么直接把我拉黑了。后来……有一天我酒喝多了，就和他把我的事都说了。结果他没有拉黑我，也没说要和我见面，只说我晚上走夜路危险，要送个开过光的玉镯保我平安。”
“是，是，你每次都说遇到不一样的人了，结果不都还一样？”
“我也不清楚……我感觉脑子里像有马赛克，模模糊糊的。可是只有他不在意我在夜场上班的事，而且看到我在个人资料里写的生日，就给我寄手镯了，那是我随便填的……可是之前从来没有人给我送过生日礼物，从小到大，一个都没有。”
轮到电话那头沉默了。
小弦小心翼翼地问道：“姐，我是不是很傻啊？”
“傻是傻，”虞姐有些疲惫地笑了，“不过也长大了。”
“嘿嘿。”
“我听营销说，刚才卢总点满堂红了？”
“又不是给我点。妈的，这咸湿佬装什么阔……”
“不许说脏话。”
“好的姐。”
“不过，我确实听说，他女儿出事后，他就没心思做生意了，好像都要破产了，你小心他一点，别傻乎乎地还为他争风吃醋。我总有种感觉，说不定他找你们把钱花光了，就去寻短见了。”
“我才不稀罕他的钱呢，真有那天，我在他坟头点礼炮，”小弦哼了一声，“不说他了，晦气。姐，我最近想抽脂。”
“你一米六六，才九十斤不到，抽个屁啊！谁让你抽的？你之前遇到那个渣男，把你骗去那个垃圾演艺公司，哄你做肋骨鼻综合，然后逼你去网贷的钱还完了吗？”
“那不是在还着嘛。等还完，我就带崽崽回老家开个奶茶店。”
“哦？和现在这男的一起？”
“谁管他啊！妈的双子男……”
“你又说脏话。”
“知道啦。姐，双子男都很花心吗？”
“他最近不理你了？”
“这两天确实是。”
“你不要又被人骗了，万一他有女朋友呢？万一他结婚了呢？”
“我……我不知道。”
虞姐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我说你也没用。哦，你老板要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叼他。”
“谢谢姐！”
“谁叫你是我带过的‘女儿’呢，我不在Monica干了，也要关心你成长嘛。”
小弦嘻嘻一笑：“那姐养我吧，一个月五万就行。”
“你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好的，晚安姐！”
五
洗完澡后，小弦关上灯瘫在床上，只有手机屏幕闪闪烁烁。
“妈的，你手机掉粪坑里了？”
删除。
“妈的，你死哪里去了？”
删除。
“妈的，别以为一个手镯就能买我，你老娘我贵着呢！”
删除。
“你一晚上不回我是亲爹爆炸了你去给他收尸吗还是你全家连你都炸成一串礼花了在哪炸的老娘给你们开香槟庆祝……”
一只飞虫嗡嗡地绕着她飞，打断了她的思路，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再次删除。
“你是不是也不理我了？”
删除。
“你再不回我，我就拉黑你了。”
发送。
飞虫又一次循光而来，不知为什么，她没有赶走它，就看它撞在手机屏幕上，一次，两次，三次。
屏幕暗了，飞虫离开了。
她点亮屏幕，点开了好友资料，手指移动到“加入到黑名单”又停下了。
崽崽忽然“喵喵”大叫起来，还一个劲地跳着，似乎在抓那只飞虫。吓得她赶紧开灯摸出一条猫条：“崽崽乖，不要叫，要给这个房东听到了，你和妈咪又要被赶出去了。”
崽崽吃完猫条安静了下来。她躺回床上，无端觉得一阵困意，于是按灭了手机，关上灯闭上眼。
睡着之前，小弦一直在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等下自己一定会梦到他的，那梦里的自己会冲过去抱着他，还是直接扇他一耳光？
结果她只梦到了故乡无边的海面，在其上的夜空中一颗星星都没有，孤零零地挂着一弯上弦月，和她锁骨上方的纹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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