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我四叔在福建宁德霞浦县做生意,去年他家生孩子,我去给他帮忙过一段时间,认识了一当地女子,听她讲述的一段少年往事。】
(1)
今晚海上升起的月亮又大又圆,东壁沙滩上游人很多,照例也有人在沙滩上跳广场舞,我手里拿了串烤鱿鱼,顺便看看这些大妈大姐扭着舞姿,突然欢快的舞曲换成了王菲舒缓伤感的《明月几时有》。
鱿鱼串不吃了,目光飘忽过缓缓挥着粉红色扇子跳舞的人群,海的那端升起的月亮明明蒙了层雾气,变得黄黄的,感觉像是个假月亮,可那像鸭蛋黄一样的假月亮还是刺痛了我的眼睛,让我不禁潸然泪下。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2)
“阿敏,你要好好的!”数年前离别时,陈创对我只有一句这样的话,那天深圳的太阳特别大,明晃晃的照耀着人睁不开眼睛,泪水不断从我眼中涌出。
其实之前在陈创为我做这后一顿饭时,我已经开始在不断哭泣,离别在即,这个向来沉默少言的男子却还有心思像平时一样做饭,我不禁埋怨他将这份感情看的太寡淡、太理性。
因为这种埋怨以前也对他发过多次脾气,但陈创这个做比说的要多的男人每次都用静默来应对我的无理取闹,等我自己想清楚了再去找他道歉时,他只会捏着我的鼻子叹一声:“谁还和小孩计较?”
陈创只比我大四岁,在他眼里我一直都是小孩,也只有他才将我当小孩一样对待,而我在家里自己的父母似乎也从没有拿我当小孩看待过。
(3)
我出生在闽东沿海地区的一个小渔村,村里的人祖祖辈辈靠海为生,从小到大,我见到的风景就是浅海弯区淤满泥沙的灰蒙蒙的大海,成片的紫菜田,满载而归的海鲜鱼虾。
渔村常年承受着烈日的曝晒,狂风的袭击以及鱼卤厂里飘散出来的浓烈臭味,我母亲常年白天在船上收割紫菜海带,夜晚挑着铺盖夜宿码头上,等待搬运归来的船只上的鱼虾螃蟹,以补贴家用和父亲的酒钱。
这里强烈的光照以及湿咸的海风让她过早的失去了青春美丽,让她过早失去青春美丽的还有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个好吃懒做还脾气暴躁的男人,在我印象中他只有喝酒与不喝酒的时候,喝酒时一片大蒜或是一瓣柚子就可以作下酒菜,不喝酒时他是在睡觉或是打骂别人,而这别人就是我妈和我。
他以前也跑过船出过远门,随船队去海南捕过螃蟹,但因为我的出生他变得懒惰了,就因为在我们这一带流传着一定要生个儿子的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孩子后,再也没有给我添过弟弟妹妹后,没儿子绝了后便成了我父亲终日浑浑噩噩的借口。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却不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命运卑微的如同沙滩上随处可见的贝壳,在我的同学们纷纷被父母送至深海的大学里培育成璀璨夺目的珍珠时,我选择了从学校出来,被生活的浪潮抛到了社会。
我首先被抛到了一条船上——和我母亲一起去船上收割紫菜。虽然从小就生于海边,但我并不熟悉水性,而且还晕船,和我母亲一样戴着只剩眼睛在外的宽檐帽子,随着海浪晃动的船只,一条船上百十号人吃喝拉撒都在船上,干燥的海风,刺眼的阳光,这一切都让我晕眩呕吐,那种难受的感觉仿佛是要将身体里的内脏全都要呕吐出来一样,在家躺了三天三夜,伴随着发高烧,我的身体才恢复过来。
(4)
2006年,我离开家乡去深圳打工,那时的我诚然像是一只没有帆没有舵的船,被悲痛的穷困吹出的燥风不知道会送到哪里的海港、海湾或是海岸,可我还是对突然觉悟了离开家乡而感到欣喜不已,也对崭新的陌生的环境充满了期待。
认识陈创时,我十九岁,因为上过两年中专,我应聘了这家日资企业工厂的机床调机员,在一大帮爷们儿的技术员中,就只有我一个女孩子,于是我成了他们中间的香饽饽,与他们经常在车间里嬉笑怒骂插科打诨,唯独陈创总是沉默寡言,从没有与我说过话。
有一天,我上三楼车间送不良检验品,偌大的车间载货用的电梯里只有我和陈创俩人,我们俩各自站一个对角上,都没有说话,突然听陈创说:“你的眉毛真好看哟!”
陈创的普通话听起来有点怪,带了点他家乡的口音,我抬起头看他时,看见他旋即又低下了头,第一次被人这样夸,我有些不好意思,以前也不是没人夸我长得漂亮,但就觉得陈创的夸法有点不一样,具体怎么不一样又说不清楚。
我故意反问他:“你是说我的眉毛好看还是说我人长的好看啊?”说完后,我很后悔,觉得自己脸皮忒厚,而且我跟他不熟,这样问的显得很矫情。
“都好看!”蹩脚的普通话从陈创喉咙里溢出,却是我期待中的答案,我的心里仿佛是有一条小鱼在欢快地游弋着,又突然浮出水面吐了个泡泡。
(5)
后来在一个车间相处时间久了,我经常跑去找陈创说话,都是我说他听着,要不就是我问他答我的话。其他的技术员开始对我们取笑开涮,说我是看上陈创这闷葫芦了。
我拿治具敲他们头,“陈创是我们中间的技术骨干,我不懂的地方当然要请教他喽!”
我向陈创请教的问题,从机床数控上XYZ轴的数值到起刀点的注意事项切削液的作用等无聊白痴的问题无所不有,弄的后来陈创都怀疑我当初是怎么过了技术员面试这一环节的,我才不好意思再去“请教”人家了。
广东的天气炎热,一年四季都可以脚上只穿双拖鞋就行了,工厂本来发的有劳保鞋,管理不那么严格时,车间里也可以穿拖鞋去上班的,但必须穿那种包住脚趾头和前掌的那种拖鞋,很多人觉得穿劳保鞋既笨重又闷热,纷纷选择了趿双网状透气的塑料拖鞋在车间里踢踢踏踏走着,我也不例外,穿拖鞋确实比穿劳保鞋舒适多了。
但陈创从来不穿拖鞋来上班,永远规规矩矩地穿着一双劳保鞋以及另外一双用来替换的自己的蓝色运动鞋。
在我们这一双双邋遢的因沾上切削液油污而发黑发黄的网状拖鞋里,陈创的鞋子永远是干净整洁的,鞋带绑成的蝴蝶结样式平整对称又很飘逸,这让身为女孩子的我感到汗颜,于是又多了个向他“请教”的理由。
那天我特意穿了双崭新的薄荷绿的板鞋,在地摊上买的,才十五块钱。我故意将鞋带绑的很松,走到陈创面前跺跺脚说:“这破鞋带老是散开,陈创你怎么绑的那么好,教教我呗!”
陈创不作声,看看我脚上的鞋,又看看他自己的黑色劳保鞋,他扯开自己的鞋带拉正了鞋舌,示意我在他旁边的白色长凳上坐下,伸手过来解开我松松垮垮的鞋带,他弯下腰解我鞋带时脸快贴到我身体,我倏地就脸红了。
我跟着陈创一步一步学,他绑他的,我用我的鞋学着,陈创连教了五遍,我们俩将各自的一只脚跷在凳子上,鞋带系上了又解开,然后又系上,天地良心,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按陈创教的手法我不是鞋带不够长拉过头了,就是绑成了死结。
所以我主动投降不学了,重新按自己的方法系,先将鞋带交叉绑个活结,然后将两边的鞋带分别在食指上挽成个弧形,再从中间交叉拉过去,毫无例外,这又是个丑丑的蝴蝶结,蝴蝶结尾和翅膀不但交错扭结着,长短不一,一点都不对称。
我很气馁,想站起来走人,陈创突然拉住了我,在我跟前蹲下,将我脚上的鞋带重新解开又按照他的手法绑上,然后另一只脚也解开绑好。
在周围同事的哄笑声中,陈创做好这一切后,站起来时面色波澜不惊,像没事人一样走开了,我的内心却如波涛汹涌,然后波涛开始加热升温,最后从我脸上蒸腾而出,这让我想到了以前听人家讲的一个吹牛的段子——太平洋滚烫的可以煮熟鸡蛋了。
(6)
自从陈创亲自帮我绑过鞋带后,我开始在他面前变得矜持了,再也没有那么多问题去“请教”他了,倒是陈创自己,在车间里经常在我旁边坐下,有时候我在写报告或是测治具,有时候什么也没干,可陈创就是不同我说话,我也不说话时他坐一会便走了,我有些失望,想开口叫住他,却又不好意思了。
那时一帮技术员都是年轻人,都爱玩爱闹,看见我和陈创坐在一起,便故意往我和陈创中间一坐当电灯泡,要不就是几个同事一齐上来将我和陈创往中间使劲挤,我们被挤在中间困住时,目光间或碰到一起,却看到彼此尴尬的神色中对方眼眸中都自己的影像。
年少不识愁滋味的青春时光是那样的美好,令我几乎已忘掉家乡海岸腥咸的夹杂着浓烈鱼卤臭味的风,和母亲为了生计常年风吹日晒出的黝黑愁苦脸庞。
和所有从农村出去打工的孩子一样,我们热衷买款式新颖而廉价的衣裳饰品,琳琅满目可口的零食水果,新奇宝贝但昂贵的数码产品,发工资后与同事聚餐饮酒作乐,在ktv办生日派对,利用短暂假期去城市周边登山涉海,还有那散发着青春荷尔蒙味道的纯纯的又蠢蠢欲动的恋情。
终于在陈创的生日派对上,我既欣喜又有些羞涩半推半就着被他们故意撞进了陈创怀里,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平日沉默少言的陈创终于红着脸向我告白了,“阿敏,我喜欢你!”
简单的六个字,还是那样蹩脚的夹杂着广西口音的普通话,就这么一句普通的情话,但那时在我耳中却是那样的动听和特别,以至于后来我们在一起了,我也常让陈创这样说着,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这句话一直在我脑海萦绕多年,至今我仍记得陈创在说“阿敏,我喜欢你!”时,叫着我名字“阿敏”有些急促,将“喜欢”说的飞快,“你”却拖的长长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有点甜。
每每回想起,心底先是淌出浓浓的甜蜜,但很快这甜蜜便被随之而来的忧伤与思念给冲淡和覆盖了。
(7)
很快,我和陈创一头扎进了爱情的深海里,我们都搬出了员工宿舍,在工厂附近租了房子共筑爱巢,将狭小简陋的出租屋尽量布置的温馨浪漫。
我和陈创算不上是俊男靓女,都只是极普通的仿若空气中的一粒尘埃样的芸芸众生,十年前也没有秀恩爱虐狗这样的词儿,可这低到尘埃里的爱还是开出了幸福的花儿,即使工厂里的工作枯燥乏味、每天要加班和每个月轮一次夜班,但我们始终一起牵手走过上下班,在食堂一起吃饭。
上夜班时,陈创白天会自己做饭吃,饭后我们会为归谁洗碗而斗嘴,而自己似乎每次比陈创吃的还多,却埋怨他做的菜难吃以此为借口不去洗碗,留下陈创对着吃饱喝足后躺床上的我干瞪眼,每次都气鼓鼓的说明天下班后不煮饭了去外面吃,我才不会信呢,第二天一下班,他还不是照旧拉着我去超市买菜煮饭。
工厂里将偷懒取巧的员工叫做老油条,没过多久我也加入了老油条的行列,上夜班很累,我时常躲到巨大的机台后面去睡觉,让陈创守着本应属于我负责的运行中的机台,甚至后来等上头组长课长一开会走人,我也跟着溜出车间了,回家睡觉或是去网吧玩游戏,第二天早上再进车间打卡下班,但有时领导也会半夜降临到车间来巡逻,这时陈创会打电话通知我赶紧来车间,而不善言辞的他还得找各种借口帮我挡着,这种投机取巧的小伎俩我玩的不亦乐乎。
有时觉得不好意思了,便提议跟陈创换换,少年老成的陈创却拒绝了,并蔑视我说:“谁像你呀,都跟小孩一样了工作还要不要做。”
那时第一次觉得中国的地域辽阔了还有这么个好玩之处,那就是我和陈创的家乡虽同是在岭南,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物产种类和人文风情,我讲起满载鱼虾螃蟹归来的船只,各种颜色形状的鱼,美味正宗的鱼丸,鳗鱼肉做的燕饺,色彩饱和醇香的红曲槽酒,用红薯粉做的闽南糊,沙滩上的贝壳和常背着相机来摄影的外地人。
陈创的话没我这么多,只告诉我南宁的水果多得压断街道,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得到各种各样的水果,芒果、香蕉、番石榴、龙眼、荔枝、百香果、火龙果、菠萝等等从年初到年尾轮番上市。
我们也讲起各自的童年,虽然和现在的孩子比显得比较灰暗,但因为带着对对方的爱意,兴高采烈绘声绘色讲起来便让故事增加了许多趣意,这让那时我们第一次隐隐有了去对方家乡看看的期盼。
(8)
即使到了交通通讯都很发达的今天,异地恋仍然是个被人热议的话题,不管成了还是分手了的,几乎所有父母都会对它感到恐惧或是反对,特别是女方的父母。
我不知道那些远嫁他乡的女孩过得怎么样,她们的父母又是怎样的伤心和不舍,但那时我的确也做着远嫁他乡和陈创平淡相守一生的梦,直到母亲坠海昏迷不醒的消息传来,我隐隐地知道我的梦醒了碎了。
即使我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我不可能自私地抛下愁苦了一生的母亲继续做着与陈创相守一生的梦,而从小没有父母由爷爷奶奶带大的陈创同样是不可能去随我去福建的,之前甚至还懵懵懂懂地幻想着反正也一直在外打工,结不结婚又有什么关系,俩人只要一直相守便好的愿望也化为泡影。
那时第一次痛很中国的土地为何又这么辽阔,仅仅几千里的距离就隔断了我和陈创的缘份,我们都只是渺小的如同尘埃样的平凡之人,如何能在距离几千里的空间里开出花来?
离别前,我茫然无措,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来,但毕竟非心中所愿,便一直哭泣,陈创始终不语,低头在狭窄的厨房做我喜欢吃的可乐鸡翅。
吃饭时,我仍在落泪,心里有深深的不舍,还有埋怨,埋怨陈创对离别没有半点伤怀,埋怨他为什么不和我一样哭泣,埋怨他哪怕不可能也安慰我说句我们还会再见的这样的话,但他始终没有。
(9)
深圳六月的阳光照得哪里都是白晃晃的,宝安长途车站外,隔着泪水我和陈创恍恍惚惚地离别,谁都没有说再见,也许我们曾经都固执地认为,不说再见便是没有离别,而再见一经讲出便会再也不见。
后来我总在听到一些别人的歌声时落泪,感慨我和陈创曾经的故事。
离别没说再见/你是否心酸/转身廖廖少年/不甘的甘愿
我们没说分手没说再见的离别,原来陈创不是没有心酸,也还有着不甘,但所有的心酸和不甘愿为了我只能化作假装甘愿。
上车时他告诉我一定要保管好自己的背包,我以为只是例行叮嘱,便噙着泪点头答应了,回家后整理东西才发现背包的夹层里有一万块钱现金。
十年前深圳工厂的月薪还不到两千块钱,一线城市的消费水平也高,我和陈创住一起时他负担了多半费用,况且他还有个妹妹在上学,我打电话想把钱还给他,陈创只在电话里安静地说:“阿敏,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我只要你好好的!”
陈创喜欢听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经典粤语歌曲,以前我还笑他听的歌老土,俩人朝夕相处时,听的不经意,我离开后,他的QQ分享里有两首歌一直循环出现——温兆伦《随缘》和谭咏麟的《再见亦是泪》。
原来爱得多深/笑的多真到最后/随缘荡至没一分可挽留 你你我我人海曾邂逅/笑笑喊喊想起总荒谬 进进退退如何能永久/冷冷暖暖都必须承受……
原来我和陈创曾经的每点温馨每点欢欣和相守一生的梦都只能遗留在了回不去的梦里。
人生像杯酒,初饮不觉会醉,流年逝去人自醉,醉的是魂牵梦绕的情,刻骨铭心的爱和不能再倒流回去的时光,醉的是不能相守一生的遗憾和命运弄人的无奈。
而我含泪转身离去,陈创并不是没有半点伤怀和心痛,我们彼此都知道已经回不去了,可他还是在心里默默祈盼,就像谭咏麟歌里唱的——我的你的爱意怎可竭止,未知哪日痊愈,仍期望你回来,再共续这故事。
(10)
离家两年,家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沿海高速公路已修通,渔村不再是海中孤伶伶的岛屿了,很多外地人来这里做船员,捕捞的鱼虾海鲜开始运到更多更远的地方,这里慢慢形成了一个富庶的人口稠密的渔港,镇上建成了船厂,机械制动厂和海鲜加工厂。
母亲被救起后,在医院重症病房抢救昏迷了一个星期,终于醒过来了,但她的精神和体力都不能恢复到从前了,暂时只能在家歇着,陈创给我的一万块钱花光了,还欠了很多债。
我的父亲像是幡然醒悟了,开始去菜市场摆摊,卖鳗鱼,有活的也有冷冻的,还有母亲俺制的鱼干、鱿鱼干和红曲槽腌鱼,他还是那么嗜酒如命,有时我去给他送早饭,看见他在摊位上就着碟鱼卤豆腐在喝白酒。
还不到五十岁的他,头发已经掉光了,因为长年酗酒,他的面色苍白,身板却干瘦的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我和他的关系向来不亲厚,只是他对母亲态度好了很多,俩人毕竟是半辈子的夫妻了,现在他终于知道也只有我母亲才会这样容忍他。
(11)
我在海鲜加工厂里找了份工作,每天麻木的上班下班,长久的沉默不语,因为陈创从我的生命里抽离,我感觉自己的生命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仿佛只是一缕飘荡在这孤独世上的魂魄。
有时我照着镜子,会突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齿微笑,将眼睛笑弯成好看的月亮,仿佛是陈创在看着,但镜子中的女孩转眼间又黯然神伤失魂落魄了,只因我美的样子,笑的样子陈创根本就看不到,他的手不会再抚过我的脸颊,也不会在我撅嘴娇笑时亲吻我了,陈创,我多想念你,想念你的一切!
以前陈创总埋怨我过马路时不注意来往的车辆,就直接往前冲过去,所以每次过马路时他都会紧紧地拽着我,把我当小孩一样揽在怀里。
可他不知道,有时候我是调皮故意这样做的,就因为喜欢看少年老成的他对我紧张在乎的样子。
我们曾牵手走过嘈杂拥挤的人群,在夜市小摊上去买韩国豆腐烧烤小土豆和卤海带鸭脖子,坐在科技园的足球场的草坪上边吃边喝着啤酒,周围工厂仍旧灯火通明,天空被照耀的找不到一颗星子,但那晚的星辰那晚的风,依然让我觉得是此生中最惬意最美好的夜晚!
还有多少个春风明月的夜我们曾是一起渡过的,但今后将又有多少个夜晚我们天涯各自一方,我只能对着渺茫的大海孤孤单单地思念着你呀,陈创!
广东的冬天很温暖,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暖暖的花香,工业区马路两边长着一种不知名的树木,一满树大簇大簇的细碎米色花朵,微风吹过,粉末般的花瓣从树上洋洋洒洒飘下来,树下像是下了落了层香香的雪。
但陈创并不喜欢这样浓烈馥郁的气味,总会向我说起他自己家的两棵桂花树,那时我曾想像过陈创坐在洒满月光的小院里喝酒,而我已学会了做他爱吃的清蒸鲈鱼,空气中弥漫着馥雅的桂花香味,他伸手轻轻抚去落在我发丝上的细碎花瓣。
(12)
回家后,我和陈创从每天都会打电话慢慢变成了几天打一次,那时我就像个孩子,每次只会哭,告诉陈创自己很想念他,陈创在电话那端一如既往的沉默,然后安慰我说会过去的,以后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我听后生气,埋怨他将这份感情看的如此淡薄,我无理取闹地冲他发火,陈创不吱声,然后只是温和地问着我母亲的病情,后来我觉得羞愧了,便又向他道歉,陈创只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那时真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好好的,但还是“嗯嗯”的答应他,接下来我们就没话说了,但我还是不舍挂电话,陈创也没有挂断电话,终于最后还是我先挂断的。
时间久了,隔着山与海的距离,也因为陈创的沉默,我慢慢变得没那么确定了,不会每次都在电话里将我想念他肆无忌惮地脱口而出了,到后来只会小心翼翼地探询他每天在做什么,吃什么,上班累吗这些废话,当然也从同事那里知道他还是单身,没有交女朋友。
等到我的心真的不在那么疼痛时,我们开始只在QQ上聊天了,其实跟以前在一起时一样,每次都是我在说,陈创只淡淡的回应着,我就安慰自己他天生就冷场平时生活里话就不多的一个人,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三年,再后来我们只在节假日和彼此的生日里互相问候了。
那时我终于明白,一段缘分的开始,是从结束一次遇见开始的,而一段缘分的结束,是从讲一句再见便才开始结束了。也许我和陈创都不忍也不擅长告别,但最后还是彼此疏远了,我们即使没有说出再见的告别,也很难再见。
后来我与一个外地的男子结婚了,他在我家乡的渔村安定下来,因为常年在海上捕鱼作业,我们一直聚少离多,。
现在陈创也回广西结婚了,和他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他妹妹大学毕业后,当了一名导游,去年带团到霞浦县来旅游时来看过我。
我结婚后没有在海鲜加工厂上班了,自己找了间门市开店,卖加工过可以长期保存的海鲜,也在网上卖。
我时常给陈创寄一些北极虾黄鱼干海蛎干之类的,陈创也寄他家乡的百香果芒果刺荔枝过来给我,其实现在生活这么方便,这些东西我们彼此的家乡都容易买到,但这似乎是一种默契和微微的情意,而我们都还想让对方感受到。
(13)
“妈妈,我的鞋带松了,帮我绑一下!”五岁的女儿从沙滩上向我跑来,把她鞋带松了的脚在我跟前踢了踢说。
我拍了拍女儿粉色板鞋上的沙子,一边绑一边对她说“我们先将鞋带交叉打个活结系一次,再用双手大拇指和食指将鞋带向虎口内挽在两根手指两端,然后左右两边的手指靠拢,拈住左右手指上鞋带的适当位置交叉轻轻拖拽过去,再调整蝴蝶结的两个弧形翅膀和蝴蝶的两条尾巴,让它们平顺对称,这样蝴蝶就又飘逸又好看啦!”
女儿抚了抚鞋带问我:“妈妈,你看鞋带的形状像不像鱼呀?”
我知道女儿说的是鲳鱼,海里捕捞上来最多鱼种之一,这种鱼的鱼鳍和鱼尾都很对称。我点点头回答女儿,“嗯,是挺像的。”
我想对大海喊一声,“陈创啊,那条深海里的鱼,她现在好好的呢,当她不能再游弋回你身边了时,你也请珍重,一定要好好的!”
网友评论
青岩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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