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族长

作者: 风满清梦 | 来源:发表于2024-09-21 12:20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八期【成为】

十七岁那年,可耀从高考考场铩羽而归。

不是考分没有上线,而是在体检中他被确认为色盲,因此被报考的学校拒录了,而且是提前志愿、第一志愿、第二志愿一连三拒。

这一打击,无论是对可耀还是对他那望子成龙的父亲,都是致命的。因为这个结果意味着:无论可耀如何努力,成绩如何优秀,这辈子都与大学无缘了。

“龙门”,对这条农家“小鲤鱼”彻底关闭了!

要成为一个“公家人”,咋就这么难呢?

从县招生办回家的路上,可耀父亲一直沉默无语;而可耀,脑海中一片空白。回到村外,心有万分不甘的父亲下了自行车,蹲到路边的田埂上,抚着一株禾苗,郑重其事地问可耀:“儿子,这叶子是什么颜色的?”

可耀嘴一咧,却实在是笑不出声来。禾苗还能是什么颜色?绿色呗。

尽管可耀己经知道了自己眼中的绿色不是父亲看到的绿色,自己眼睛见到的这个世界,也不是它本来的模样。但是,毕竟可耀眼中的世界也是缤纷多彩的,并不是非黑即白。

接下来的几天,他的父亲一直忙进忙出,沉默不语。可耀知道,父亲比自己更失望、更难过。

从生下来那天起,可耀就是父亲的骄傲和他的全部希望寄托。说手捧口含一点不为过,上学之前,可耀一直被父亲带在身边,白天放在视线范围内,晚上带着睡觉。作为一个农家子弟,可耀下田干过的唯一活计,是抓鱼。春天,田野铺绿,流水清澈,野沟水暖鲫鱼肥。包产到户后,人勤春早,大片大片的紫云英被吆牛扶犁的农人犁翻沤肥。耙田一般用拖拉机,第一遍是轧坯平田,耙第二遍时,拖拉机拖着的那张巨耙“噗噜噗噜”碾过,水往两边分行,露出平整的泥浆,水里泥里全是野鱼,巴掌大的鲫鱼、鲤鱼、筷子长的鲶鱼“劈哩叭啦”乱钻乱跳,这便是少年可耀最开心的时刻,下田、捡鱼,每天一身泥巴一篓鱼,乐此不疲。一直到十七岁,可耀从未下田干过农活,在家从不沾手家务,在学校一直是穿得最靓、吃得最好、口袋里零花钱最多的那个,即便是班里那些干部子弟也无法媲美。可耀对父亲唯一的回报,就是学习成绩,从小学到初中,可耀一直保持全校第一,考入省重点高中尖子班后,万人仰慕、父亲期望的大学生桂冠似乎伸手可及,父亲一直以他为傲。因为胸中有可耀这团炽热的火,父亲从不知疲倦,早出晚归,勤劳细算,殚精竭虑,操劳不休,把这个家操持得红红火火,富甲三村,是农村最早的那拨“万元户”。

现在,一切嘎然而止了!

就在可耀万念俱灰的时候,堂哥可腾找上门来,“你到村里去当团支部书记!”

堂哥和盘托出了他和可耀父亲商量好的计划:让可耀进村委会,先当团支书,同时列为建党对象,一年后满十八岁时入党,两年后转为有党内选举权及被选举权的正式党员,第三年当村主任、进入村支部,随时准备接任村党支部书记。

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可耀也想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己经有了优秀村干部“转公”的政策,但仅限于村支部书记。优秀村支书可以直接提任副乡镇长,也可以选拔到县直机关单位做脱产干部,也就是后来的公务员。

是的,你没猜错,可耀父亲是村里一言九鼎的厉害人物。堂哥可腾从入伍参军入党到回村担任党支部书记,就是可耀父亲一手安排的。他和历任本公社、乡、镇(就是这么不停地改名)党委书记都保持着一份很铁的交情。

可腾退伍回村里那年,公社改乡大队改村,村委会实行普选制度。乡里安排的村主任是原大队长,可耀父亲不同意,提出了另一方案:自己辞去村支书,由大队长接任,可耀堂哥可腾出任村主任。乡党委书记是刚从团县委书记转岗过来的,二十八岁,未婚,年少气盛,几乎没有任何权衡和考虑就否决了可耀父亲的提议。最后,选举的结果是,可腾以绝对优势当选村主任,原大队长连村委都没选上,被踢出了村两委班子。乡党委书记又羞又气,回到县委,向已经升任县委副书记的原公社老书记求助,老书记给了一句话:“蠢货,回去向他认个错,请他支持你的工作。要不然,你在那儿干不长!”这一年,县里下达的工作任务,乡里项项名列全县后三名,年终汇总算账时,这位年轻的党委书记才意识到:船入逆流,颓势难挽,但木已成舟。年后,他被免职,调回县城做了商业局长。

以可耀父亲的神通广大,他似乎确实可以为儿子安排“高考”之外的第二条“跳农门”之路。

可耀,一个省重点高中的尖子生,就这样回到了虢村。

可耀在村里的第一项工作,是领着5名小伙子丈量全村的房子。那是自土改之后,国家第一次为农村村民房产确权颁证做普查。

可耀第一次品尝到了权力的嗞味。那几个月,无论走到村里哪个村庄,村民无不对可耀笑脸相迎,吃饭时更是热情相请,生拉硬拽,绝无虚情假意。可耀心里很清楚,村民们希望的,无非就是量房时,自己手里的皮尺能松一松,农村宅基地也金贵!

每次,可耀被推上上席,心里总盘旋着这样一个问题:读了十几年书,本想考所好大学,有一番作为,最后自己竟是这样生活?当一个操秉小权的农村“土皇帝”?

当年国庆节,小可耀三个月的远房堂弟可文要结婚。呵呵,没错,十七岁,要娶媳妇了!

喜主堂叔捏着包翻盖“红湘南”香烟到可耀家里请他父亲过去理事,可耀父亲没去,吩咐了几句后,堂叔乐呵呵回了家。

第二天上午,堂弟可文过来相请,要可耀去家里议亊。

一进门,可耀八十岁的爷爷和一位年纪明显更大的老人家坐在八仙桌上喝茶,村支书可腾敬陪下座,堂叔只有端茶添水的份。

“伢崽,坐!”坐在上首的老者开口了,可耀环顾客厅,惴惴入座,静待下文。

“你是司库老师,有资格上桌。”老者没剩几颗牙,说话有些漏风,但能听懂。

爷爷介绍过后,可耀才知道,老者是喜主堂叔的伯父,出继到了本族另一个村庄,眼下是全族最高龄的长者,九十有一了,也是本族族长,更是爷爷硕果仅存的一位堂兄。

虢村是个大村,全村近百户人家,同姓同宗,明朝成化年间开基,全村皆是开基祖一人之裔。不仅如此,大清乾隆年间,县衙引进推广种植番薯,“天下再无饥饿之人”,各村各族人丁兴旺。虢村人口几何式增长,耕地山场开始紧张,所以,村中有位见识卓远的长者领着自己的六个儿子,在离虢村五里之外择地开基,建了另一个村庄。这个新村庄,人口最多时有四十余户,一直与虢村同修共祭,是为一族。那位率子开基的长者,是可耀远祖的长兄,所以这六兄弟及其后裔,一直与可耀家族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婚礼总管是堂哥可腾,可耀做了司库,乡村称“老师”。既然来了,就开工干活。

堂叔搬出来一摞红纸,可耀便将两位爷爷请下桌,占了八仙桌开始裁纸,叠格……

“叔,有墨汁么?”出门时,可耀预判了自己的司职,所以带了两支狼毫,但没端墨。

“哦荷,还真忘了买。”

“阿文,跑去我家拿,在我房间书桌上。”

可文临出门时,可耀又喊了一声:“带根竹杆,我家狗凶,会咬人。”

村庄又大又散,从村东北角的堂叔家到西南角可耀家,一公里有余,可文端着墨跑回来时气喘吁吁。

打四年级起,可耀就为村庄上人家写春联,一本《常用对联集锦》早已滚瓜烂熟,兴致起时,还常常连改带套地自撰对联,区区几幅结婚对联当然不在话下,挥笔一蹴而就,还顺手把阿文和新娘的名字嵚在贴院门的那幅对联里了。库房、水房、司乐、执事单、礼簿,该贴的贴,该装的装,三下五除二搞掂。

可耀最满意的是执事单,笔笔猷劲,字字珠玑;礼簿是他亲自将菜刀磨得无比锋利再裁的纸,张张方正、光滑无毛楞,封面一笔隶书:“虢府连生为长子可文荣婚族戚友(并列)惠赐礼簿”,红彤彤的本子,右装订,左开,竖行,格式复古,端庄喜庆。

堂爷爷一直盯着可耀一口气忙完没停手。他扯着可耀爷爷转了一圈,看完可耀的所有作品后,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才十七呀!……这么好的伢崽,就放到村里不出去了?”

可耀爷爷答道:“听老大说,去村里当了个团支书。”

支书可腾搭话:“准备接我的班。”

堂爷爷反问:“那你干什么去呀?”

可腾哈哈大笑,“去乡里哇,当公家人。”

“噢,好!”

乡村的婚礼热热闹闹。可耀堂叔家,不仅厅堂摆满喜席,连院子内也摆上了十来桌。院内人来人往,笑语喧腾。紧靠大门的方桌上,坐着五六名乡村乐师,丝竹唢呐之声传遍全村,门外迎宾的爆竹和三眼铳响个不停,声震旷野。

喜酒正餐是晚餐,时间还早,没到送礼写单的节目,库房无人相扰。坐在库房嗑花生瓜子,极尽无聊,幸好可耀带了本《静静的顿河》,在唢呐“呜哩哇啦”和爆竹“噼哩叭啦”的嘈杂中将就着看看停停。

两位老人家进了屋,爷爷先开口:“崽崽,大爷爷有事跟你商量。”

可耀将目光转向了昨天刚刚认识的远房堂爷爷。

“大爷爷老啦,年过九十了,是说走就走的人。这么大一个家族,我管不了啦,这几年,一直是你爸在帮我管着。伢崽,现在大爷爷跟你打个商量,你来担起这个事,行不行?”

可耀毫无准备,一时膛目结舌,无言以对。

“这两天,我看着你做事,行! 我是越看越喜欢,就你来掌族。两个这么大的村子,过百户人家,也就你能做好这事,你爸都不行。”

可耀被吓得头、掌连摇:“大爷爷,我怎么能掌族?肯定不行,绝对不行!”

“只要你答应,就行!要掌族,先要办三件大事,我看来看去,只有你能办成。我先给你说说。头一件:祠堂要修。大祠堂上次大修还是光绪年间的事了,我都没赶上。上百年没修缮过了,柱子絮了,樑檐朽了,瓦裂了,漏水了,再不修,祠堂就塌了,愧对祖宗……”

虢村村庄中心,有座巍峨的老祠堂,始建于明末,三厅两井带外廊,整座房没用一棵钉子,全部是卯榫结构。门楼坐于两根一抱有余丈八尺高的红岩立柱上,云斗层层上升外延,最后托起整个飞檐翘樑雕龙刻凤的门楼顶子,那十几层的云斗和四面八方的云牌上,雕满了民间故事人物和花鸟瑞兽,美仑美奂;中厅是祠堂的主厅,四根楠木大柱撑起顶穹,房顶呈八角形分三层向上收缩,内饰的实木板上,彩绘了八仙故事,横樑浮雕、云翘镂刻,布满梅竹松兰和幼鹿白鹤,神态各异,栩栩如生;上厅是祭祀厅,只有神龛和香案,简约庄重。十年动乱前,神龛中摆满历代祖先的神主牌,动乱头几年,神主牌就被城里下来“破四旧”的红卫兵小将们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香案上摆放的那个雕刻于清康熙二十一年的大红石香炉也不见了,不知被谁搬回家当了缸用。

“这祠堂,处处用心,件件精致,刀刀见功啊,周边百里之内,还找得出第二座吗。”老人自豪地感叹着,“现在修,还能找到木匠石匠老师傅,还能修回老样子。再过些年,怕是找不到会修的师傅了。” 老人家一声长叹。

“第二件,是修祖墓。开基祖的墓,在三里外邻村的伏虎地,原来是座青砖大墓,烽火掛面,青石墓碑,五六尺高。大办教育时,墓被挖了,砖被拿去建了他们村的小学,但两拱地宫还完好。各房各枝的祖墓,都在村前山上,有的还在,掛面塌了,有的也被挖了,但碑石可寻。都得修。”

“第三件,是修族谱。这事最难,我们这两个村,一直没有一本自己的族谱。听说以前和邻县的老居屋场合修过,还是雍正年间的事。解放前,我们两村的掌谱一直是文烈家,听说以前他们家有本草谱,反正我是没见过,现在他们家都绝嗣没人了,那谱也不知还有没有留着,估计在运动中烧了,怕惹祸么。修族谱最难,得读书人来办。村里这些年这么多人出去读书,但我看都不行,办不了这事。唯独是你,书没白读,懂老规矩,你能把族谱修出来。”

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看着这位九十余岁的老人,可耀心烦意乱却有几分怜悯,他将桌上装着花生瓜子的瓷碟往老人家面前推了推,没有答话。

中饭过后,村庄上六七位老人家进了库房,跟在后面的,还有可耀父亲和堂哥可腾。

可耀知道事不可拦了,干脆默不作声。

堂爷爷发话了:“喊你们各房各枝的长者都过来,就是我老了,说走就走,村里要选个人管家族的事。我们也改革一下,不选老头子,选个年轻人,能管几十年。你们同不同意?”

不是老人们不想当族长,而是老家伙们都知道三件大事很难办,尤其是修族谱,一点头绪都没有,房间内无人作声。

“既然你们都没意见,就这样办。” 九十多岁的老人家,做事倒干脆利索,“人,我已经找好了,就这伢崽。这两天,我一直在看着他做事,言语不多,本事不小,文文武武样样拿得起,心也细,难得是年纪轻轻行事懂规矩、有分寸,我觉得行。你们看呢?”

可耀爷爷自然是暗暗高兴,可耀父亲原本是准备接管族长的,加上不愿可耀困在村里,所以一脸阴阳捉摸不定,堂哥可腾知道此时没说话的份,抿着嘴瞧着可耀偷着乐,几位房枝长者抽着烟喝着茶,目光一直在可耀和他父亲脸上来回巡睃。

小时候,看过《智取威虎山》,此刻,可耀突然觉得自己成了杨子荣,身边正好围着九个人,八大金刚加一座山雕。哈哈……

“行就这样定了。” 堂爷爷一锤定音。

听了一下午老人讲古,可耀才知道,原来这个貌似平静的山村,掩藏了这么多波澜起伏的往事,有些竟是如此不堪和血腥。

最难得的,还是这位年过九十的堂爷爷,居然执笔写下了十几页纸长长一串名字,那是他所见过的从大清嘉庆到共和国当下的所有族人。在他的要求下,各房各枝的长者们也罗列了自他们幼时起见过的各位长辈。

可耀听到耳朵发烫、写到手腕发酸,却为日后撰修族谱留下了最宝贵的一摞资料。

一场可耀始料未及的“爱情”撞腰而来,起因源于父亲半真半假的一句玩笑。

堂弟结婚时,亲朋好友云集,喜主堂叔住在县城的姑姑也回了娘家吃席,她的儿子是县民政局长。席后,她指着可耀笑问 “什么时候请我回来吃这个伢崽的喜酒啊?” 可耀父亲不好驳这位堂姑的面子,也笑着回了句:“他呀,是根木头,会有姑娘看上他就好喽。”

其实,全村量房时,村里人便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俊朗后生饶有兴趣,知道了他就是老支书心尖上的那个儿子可耀之后,不少人就上了心,一些家有适龄女儿的也有了想法。

那天,在圩镇集市,邻村远樑见到可耀父亲后热忱相邀:“老书记,请你喝杯茶,商量个事。”

八十年代中期的乡村集镇,己经有了录像厅、桌球室等娱乐场所,赶集逢圩之日,还有茶摊、牌座,人们的追求,已经开始向精神享受层面攀升。

“可耀这孩子,我见着喜欢。咱俩结门亲如何?” 俩人落坐后,远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可耀父亲对自己的儿子一直寄予厚望,当然不希望他娶个农村媳妇。但眼下,儿子也就是个农民身份,所以他一时无法出言拒绝,只能打个哈哈,“你们家小红是个能干女子,又开朗,又贤惠,打着灯笼也难寻哇。我那儿子,可是个木瓜,不爱说话,也不叫人,他那嘴巴呀,比皇帝老子都金贵,难得开回金口。”

“老书记,你说笑了。你那伢崽,一表人才不说,品性也好。不瞒你说,他们量房时,我跟了一村。你那儿子,话是不多,但心明眼亮,谁也别想在他那儿耍心眼子。一日两餐,谁都请不动,量到哪家在哪家吃,不嫌谁穷不蹭谁富,也不允许谁欺负谁,富的强的占不到一丝便宜,弱的穷的也不让少一厘面积。和你当年一个样,公道,让人服气!这孩子,心眼也好,进院入户,眼里有活,手脚勤快,能做的能帮的,都会伸手。我是满村跟着一路看,越看越喜欢。”

话说到这份上,可耀父亲只能退守:“我那儿子,从小主意大。这种事,还得他自己拿主意才行。”

“那是。”远樑当是大人已答应,欢天喜地。

可耀的小学、初中同学小红,就这样在某天路过虢村时以“讨口水喝”的名义来到了可耀家里。

原本可耀对自己的同学还热情招呼,但听父亲悄悄说明对方的来意后,十八岁的他被吓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己经高中毕业的可耀不是拒绝爱情。在学校时,可耀班上有一名部队军医的女儿,身姿婀娜,眉眼如黛,能歌善舞,是班委文艺委员、学校学生会文艺部长。全班,不,全校的男生,谁不梦想着与她有一场浪漫热烈、地老天荒的爱情?可耀很正常地也有过梦想。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清醒,少年老成,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就能及时冷静地放下,做一个赏心悦目的旁观欣赏者。

小红的突然闯入,在可耀平静的心湖丢了颗石头,荡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可耀心中最隐密的角落,一直有个隐隐约约的影子,连他自己都茫然不知。小红这大胆的一撞,反倒让这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慢慢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个姑娘的倩影。

“叫姐。” 可耀一直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黎莉那张笑吟吟的秀美面孔。

黎莉是浙江新安江水电站移民,落户在离虢村不远的移民新村。上初中时,黎莉与可耀姐姐同班、同桌、同寝,两人同年,相交亲密,情同姐妹,在校形影不离,假期相互走动。

黎莉第一次到可耀家是读初三那年的春节,这个秀美动人言行温婉的女孩立刻赢得了可耀全家人的喜爱。唯独嘴犟的可耀,面对黎莉,期期艾艾。最后,在黎莉的催促下,难得开口叫了一声“姐”,这一叫,就是四年。

可耀高三那年春节,姐姐刚刚卫校毕业,在医院值过年档长班。大年初一,黎莉照常来家里拜年,下午,父亲让可耀送她回家,同时也算回个礼。

那天,是可耀第一次去黎莉家,受到黎莉一家无比热情的欢迎和招待。

可耀一直忘不了,那天下了场小雨,自己穿了件上海寄来的那个年代极稀罕的羽绒衣,本来也就是湿了点而已,“姐姐”黎莉非得扒下刷洗干净了有点脏的袖子,捧在手上就着火盆慢慢烤干,亲手为可耀穿好拉平。吃饭时,黎莉父母不停地端动满桌的莱为可耀布菜,黎莉坐在他旁边,捧着饭碗一直盯着他微笑,她自己几乎没吃什么,只是盯着他的碗里,适时地添饭布菜,像个丫环。晚上,她将自己香喷喷的闺房让给了他住,自己跑去挤在母亲床上。

可耀高考落榜回村后,在师范学校读书的黎莉特意过来看望,陪着可耀在房间柔声细语说了一上午的话,试图安慰这个陷入绝望的小伙子。

“你就是颗明珠,这个世界埋没不了你,姐等着你闪闪发光这一天。你要是敢自暴自弃,我会过来抽你耳光!” 黎莉临出门时,第一次对可耀说了句狠话。

两家人都看出了黎莉对可耀的款款心意,只有可耀一直浑然不觉。

礼貌地送走小红同学的那一刻起,可耀年轻的心里,多了一份秘密,甜甜的,酸酸的,还夹杂着丝丝绝望的苦涩。

四年之后,真如父亲当初的设想,堂哥可腾如愿以偿“转公”去了县土管局。刚刚当了一年村主任的可耀,在乡党委书记的推荐下,接替堂哥出任村党支部书记。

那年可耀二十一岁,是全县最年轻的村支书。

那个时候,可耀那些考上大学的高中同学们,正好也值毕业,不少回到了县城。加上前两年中专、大专毕业回来的,在县里有近三十号人马,遍布县委、政府、公检法、财政、税务、工商、银行、交通、农林水各行各业。

那年年后县乡村三级干部大会上,可耀邂逅老同学修贤。修贤的父亲是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所以他师专中文系毕业后没有进学校当老师,而是直接进了县委办,担任县委书记秘书。修贤见到可耀后,当即广发“英雄帖”,邀全县几十名参加了工作的同学到县委招待所聚会。

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个农民+色盲,可耀本不想去凑这份热闹。但架不住修贤的撺掇,最后还是破帽遮颜地跟着他去了招待所。

这一聚,可耀拣回了在学校时的自信。

当年在学校,可耀也算是个“文艺青年”。高一时,在县文联办的那张四开版的小报上发表了第一首诗歌,尽管不到二十行,但毕竟算是变成了铅字;再后来,便在这四开小报及市报陆陆续续有了些“豆腐块”散文;高三上学期,参加全省中学生作文大赛,一不小心竟蒙了个高中组第二名。省青年报将获奖名单及高中、初中组前三名的六篇作文出了一期专版,套红印发,在学校还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这一连串的小小成功,让可耀终于被同学扣上了“才子”的唬人桂冠。所以,在可耀面前,修贤一直是高高在上加几分小心翼翼。

那些刚毕业参加工作的同学们,己经褪去了“大学生”的耀眼光环,初尝了社会摔打的滋味,虽然尽力在可耀这个“农民”面前保持那种微妙的心理优势,但他们不知道,真正的优势,已经转到了可耀这边。当了四年多的村干部,可耀己经更深刻地认识了这个社会,远比他的同学成熟,何况,可耀手中还握着一村的人财物资源。当然,这些同学,也注定将成为可耀的人脉资源。

那天聚餐后,从县城骑自行车回家,可耀心情舒畅。一路上,人来人往,赶集的,进城的,下乡的,回村的,买家俱购化肥的,卖鸡鸭鱼肉新鲜蔬果的,你来我往,人喊车叫,一派人间烟火热闹气息。八十年代的国家,人人昂扬奋进而静心做事,处处满目疮痍而生机勃勃,那是一个时时处处充满矛盾充满竞争充满故事充满奇迹的伟大时代。

重拾自信的可耀终于走出了“高考落榜”的阴影,他相信,自己是有前途的!

县里乡里有一大帮同学,村里有数不清的鸡鸭鱼羊,可耀这个村支书干得水起风生。

那几年,村里人经常能看到,夏秋周末,在村水库边,十几二十个年轻人围坐在草地上打牌,库边插着一排十几根竹钓杆;冬日,十几二十人在村部,宰只羊或烹条狗,外加一壶米烧,热辣滚烫,笑语盈盈。

那几年,国家下达的水利、交通、种植养殖等涉农项目,可耀总能在第一时间获取信息,抢先一步对接争取;别人弄不动的资金,可耀总有办法一路顺畅地搞回村。

短短三年,村里面貌一新:新修了一座小二型水库、二座水陂、三座灌溉小山塘;村小学被翻建得校舍一新,还修建了运动场;全村通组入户公路全部修通;村集体林场郁郁葱葱;村砖瓦厂窑火熊熊;村建筑队进驻县城,生意兴隆。最关键的是,村级财务财源滚滚,从不缺钱。

第四年,镇党委便把可耀列为全镇“转公”的第一候选人,上报到了县委组织部。那年春节前,镇委书记领着可耀去拜访组织部长,交谈中,部长对可耀说了句“等一等”,意味深长,可耀含笑点头应允。

第二年,乡镇换届,经县委提名,可耀成功当选为本镇副镇长。

第二次同学聚会,修贤朝可耀拱手一揖主动让座,同学们不顾可耀真假难辩的推让,簇拥着把他按到主席位。

可耀含笑环顾这一大桌的同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们都还在水底摸爬挣扎,自己已成功浮出水面。

二十六岁的副镇长可耀,终于昂首挺胸去了黎莉家迎娶自己的新娘。接亲那天,己经二十八岁的小学教师黎莉一拳擂在可耀的胸口:“你怎么才来!再等下去我都老了。” 两人相拥而泣。

可耀在镇里干了五年副职,副镇长、党委委员、常务副镇长、党委副书记,每个台阶一步不落,一年一动两年一挪,小步快进。八十年代,总设计师大力倡导干部“四化”,“年龄是个宝,文凭少不了”,重点高中毕业的可耀重新拿起书本,参加了成人自学考试。那是个有付出就有回报、有耕耘就有收获的美好年代,在可耀拿到自学考试法律本科文凭的那年,命运的奖赏如期而至:他被提名为本镇镇长候选人。

可耀当选镇长后,在办公室召见的第一个下属,是镇信用社主任牛泉。

“镇里准备办个复合肥厂,专门生产甘蔗长效复混肥。但是镇财政资金不足,老同学你得给我解决五十万。”

牛泉是可耀高中同班同学,省银行学校毕业后分到县信用联社信贷部,刚刚下放到镇信用社当主任。

“政策不允许政府贷款。你现在是镇政府法人代表了,不会不知道吧。”牛泉一脸爱莫能助。

“叫你来,就是请你想办法。我不听政策条款,就想听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弄?”

“你先把可行性研究报告给我看看。”

可耀起身从书橱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包产到户后,粮食连年丰收,这几年,粮价下跌,谷贱伤农。镇里大力推广种甘蔗,老百姓赚了些钱,都存在信用社,你那儿光存不贷,也不是个事,没有进项,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老同学,我实话告诉你,这个项目,我琢磨好几年了。你看,市场就是本地种蔗农户,成千上万;大宗原料是糖厂的蔗渣,供应充足;其它化学肥从外调入;家畜肥有本地养殖专业大户负责供应,全程没有任何卡口。厂房就用原来的公社农机站,设备已经预订。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你的米下锅了。”

牛泉合上手中的可研报告,吞吞吐吐,“办法也不是没有。政策只规定政府不能贷款,但没说干部不能贷……”

可耀两掌一拍山响,“还得是老同学,醍醐灌顶啊!干部集资,入股分红,我来带这个头。这下,连干部职工的福利都连带着觧决了。”

“老同学,话我先说清楚,我只接受工资抵押。”

“行!这可抵得上几百笔小额支农贷款了,你优惠点。还有,本镇农户购肥,还可以在你社里办支农贷款,卖蔗卖粮结算时扣款还贷。一步走通,满盘皆活,多好!”

可耀的镇长宝座还没坐热,父亲就打来了电话:你得回家看看。

一切皆如堂爷爷当年所料,祠堂塌了。下厅天井的侧檐连带着一大片樑和瓦坍塌了下来,拉扯着门楼都有些倾斜,危险万分。再不修,这祖祠就真的要毁了。

可耀一进祠堂,见到满地的废料碎瓦,便斩钉截铁吐了口:“立即动手修。启动资金,我来想办法。”

两村各房各枝的长者组成了理事会,筹款、慕捐、请工匠、备料,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还真是像堂爷爷当年所言,有这手艺的老石匠老木匠真不多了,硕果仅存的都是七老八十年事已高,寻摸了一百多里,终于在邻县找到一位六十出头还能上樑的木匠师傅会这活儿。

可翻遍三县请来的石匠一看地上的红岩石狮石兽,连连摇头:“这活得手工做才成,现在都是电钻电刨了,找不到人雕这么精细的石雕了。”

虢村人只能将被砸烂散落在地的石狮拼接起来,再用钢筋焊接箍牢,重新摆放在大门两侧。

堂哥可腾打趣:这狮子,进了铁笼,怎么守门?

可耀无奈:进铁笼,也比大卸八块被人踩在地上强吧。再说,以后总会有会雕狮子的师傅。

修缮后的祠堂焕然一新,古香古色。县文物办在全县文物普查中一见,大喜过望,将这栋老祠堂列为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不仅解决了几万元维保资金,还特意送来四只精致的铜铃,挂在祠顶东南西北四个翘起的龙须上,微风吹过,“叮当”作响,声传数里。

可耀的复合肥厂大获成功,从农机站里的小作坊发展成年产化肥近万吨的规模工业企业,一举成为全市乡镇企业的龙头和样板。

手里有了钱的可耀,率先在全镇竖杆拉线,送电进村,成了全县第一个消灭无电村庄的“农村初级电气化乡镇”。接着,他又把全镇中小学的危房破舍全部拆旧建新。此举不仅赢来百姓好评如潮,也获得一位到镇里视察工作的高层领导首肯和欣赏,领导离镇时,特意与可耀握了握手:“我走过不少县、乡,建楼堂馆所的比比皆是,但不去改造镇政府却先改建学校的,你是第一个,小伙子,很难得!”

半年后,可耀调到国道边一个大镇出任党委书记。

从那天起,可耀七十出头的老父亲佝偻的腰杆又扳直了。老父亲给当了“一把手”的可耀下的第一道指令是:修族谱。

可耀新上任的镇里,有个全县最大的自然村,就在国道边,大集体时这个村有七个生产队,四百余户、近三千人。

可耀进村摸底的第一站,就选在这个大村。

在村里,和村干部一聊,可耀才知道,这个村庄与自己居然是同宗,而且也是全村一姓,但比虢村古老得多。村中长者告诉可耀,该村唐末肇基,乃千年古村,村口有古塔,村后有唐寺,村中还有一座千年古墓。

兴趣昂然的可耀,不务正业,在村里考起古来。

古墓在村庄中央,封土堆前排列着翁仲。

“墓碑呢?神道碑呢?”

“以前,墓前立了一块很高的石碑,上面的字大家都不认识。十年动乱时,碑被推倒了,现在也不知谁家抬去磨刀磨铲或垫屋脚了。”村支书答道。

“找哇!只要没砸了,总能找回来。”可耀一发话,村支书真安排村民遍村查找去了,自己陪可耀去了村后唐寺。

走进山门,最吸引可耀目光的,不是大雄宝殿,而是院内两座精致的石雕舍利塔,塔高二米有余,塔上浮雕精美,图案生动,展现的是古人生活、礼佛的场景,人物古朴、花鸟灵动。

“先有寺,后有村。” 可耀围着舍利塔转了一圈后出言。

“这你也能看出来?" 年近不惑的村支书困惑了。

“简单。这两座舍利塔是唐穆宗时建起来的,塔上有年号。这两位高僧是唐代中期人,你们村是唐末肇基,谁先谁后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村民过来告知找到墓碑了。可耀和村支书随后来到了现场:村口水渠边。四尺有余的红砂岩墓碑被横在水渠上作了桥,村民还长期在碑上磨刀磨锄磨铁铲,碑面布满宽窄不一深浅杂错的磨痕磨槽。

幸好村民是将墓碑翻放在渠上,所以碑文无损。碑文撰刻于后梁年间,用的是小篆,难怪村民不识。

花了近一个小时,可耀才将这篇三百余字的碑文逐字逐句辩识完。

原来,唐末天下大乱,身为朝廷高官的虢氏先祖自中原南迁避乱,先借栖于此处唐寺,后落户于此,辟地建村,世代繁衍生息。村落中间的那座古墓里,安葬的便是本村肇基始祖。

在村里翻看族谱时,意外的惊喜不期而至,可耀发现,上面居然记载着自己的家族源出于此。北宋咸平三年,本村七世孙徙邻县老居,传十四代至大明成化年间,再徙虢村肇基而居。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弟,你别光听叔的,族谱能修则修,不能修则缓,不着急。关键是你得把这书记当好,当出业绩来。” 堂哥可腾到底是公务人员,兄弟间通话时经常提醒可耀。

“大哥,你带我爸到镇里来看看吧!” 可耀信心满满。

做了“一把手”的可耀,智计百出,筹谋胜众,大刀阔斧,布政惠民。

可耀上任那年,江南大旱,秋旱连着冬旱,全镇最缺水的两个行政村河枯井干,要靠县消防队、园林队水车不停送水解决人畜饮水。可耀跑部跑省终于要来资金,第一个在乡镇建起标准自来水厂。后来几年,镇里百姓最早在农村用上洗衣机、燃气热水器。

进村伊始,可耀就发现,乡村极少幼儿园,偶遇一两家民办园,也是场地逼仄,条件极差,隐患重重。那个年代,幼儿园传染病肆虐、幼童走失、食物不洁事件屡见不鲜。可耀参照县保育院的标准,兴建了全县第一个乡镇公办幼儿园。

八十年代的乡镇卫生院,刚走出“赤脚医生保健康”的囧境,条件简陋,设备奇缺。可耀到任时,依然没有多大改善。这个乡村走出来的青年人,第一个吃螃蟹,在市县卫生局的支持下,自筹资金引进设备,兴建医技大楼,扩建住院部,将老式卫生院改建成区域中心医院。时至今日,这家医院依然是整个片区几个乡镇近二十万人口的中心医院,充当着“县第二人民医院”的角色。

可耀担任镇委书记的九十年代初,农村基本上还是“以粮为纲,养殖为辅”的产业格局。升职后的可耀,没有搬用他做镇长时的种蔗经验,而是跑了几趟妹夫工作的省农科院,搞回来“华盛顿”“纽合尔”两款脐橙品种,第一个在乡镇有计划地培植果业成为农村主导产业。那几年,全镇的果业专业户、种植大户家家赚得盘满砵满,全镇新房林立,圩镇商贸繁荣;这个出身农家的镇委书记,还第一个在乡镇自建工业园区,引入企业,解决就业;第一个对乡村面貌进行大规模整治并设立乡镇环卫所进行长效管理。

转了一大圈,看了一整天,可耀父亲终于出声:“这小子,比我俩有本事……”

“何止比我俩有本事,比全县任何一个乡镇书记都更有本事!这小子,终于施展他的抱负了!可比我俩当初的安排出色得多!”堂哥可腾由衷地赞叹。

主政四年,声名鹊起。“有思路,有点子”、“有能力,有业绩”、“有政治素质,有为民情怀”、“能干实事,是个好官”,上上下下对可耀的赞誉和认可纷至沓来。最后,市委书记一句“是全市执政能力最强的乡镇书记”一锤定音,这个获得市县两级领导公认的“色盲落榜生”,很快就被调往市里,成为执掌农业农村部门的领路人。

可耀离任的那天,圩镇人山人海,夹道欢送的百姓恋恋不舍,泪流满面的可耀一次又一次地下车鞠躬道别,那礼送的鞭炮声,一直响到他离镇很远很远。

进入新世纪后的某个星期天,虢村的祠堂又热闹起来。

可耀从市里回村了,带回来一叠印刷好的族谱,在祠堂发给各家各户审核。

又添一代人了,可耀和黎莉的儿子都已经在北京读大学。

添名的、改字的、修改年龄的、纠正地名的……祠堂内欢声笑语,人声鼎沸。

已经退休的堂哥可腾笑着对可耀父亲说:“叔,还是大爷爷眼光准,这事终于让他办成了。这小子,越来越像个族长了!”

鬓霜雪眉的可耀父亲翻着手中的一摞谱册,喃喃自语:“家国天下,总要有人去做事,总得有传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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