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文友汇第二期征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曲终人未散
一、逃避还是面对？
新年刚过，南方的天气还算不上暖和，尤其是午夜更有一股寒气像虫子一样想使劲钻入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中，一阵风吹过忍不住打起了寒颤，寒冷像闪电般瞬间弥漫至每一寸肌肤。
尹大志像一尊雕塑一样坐在黑暗里，眼前是开阔静谧的翠岭湖，黑暗中湖水望不到边际，身后是高耸的翠岭山，黑黢黢的山体给人巨大的压迫感，天上挂着一弯新月，闪着冷冷的光。四周一片寂静，整个世界都沉浸在甜甜的梦乡里。
此刻是午夜三点，尹大志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好几个小时了，他正在经历三十多年来人生最挣扎最痛苦的一夜。从小到大的生活场景像放电影般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儿时老家门口的大杏树，爷爷用稻草编的会跳舞的蚂蚱，奶奶做的超级无敌好吃的糖醋鱼，爸爸沉默寡言但总能给予他力量，妈妈脾气不好爱唠叨却永远把最好的给他，老婆从前温柔娴静的样子，儿子活波可爱喊爸爸的时候软软糯糯的声音…
尹大志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可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又把他拉回现实，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他无法面对父母妻儿，这广阔的翠岭湖可以吞噬他的躯体，也可以解除他所有的痛苦。他站起身缓缓地向前走去，脚刚碰到湖水寒冷便让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小步，他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想记住这人间最后的模样。突然兜里的手机振动了，这一个晚上他已经挂断了几十个电话了，这一次他想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苍老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儿子，你在哪里呀，快点回家吧，妈妈求你了，”！尹大志一把摁掉了手机，他再也崩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随后在空无一人的湖边放声大哭了起来。
凌晨五点钟，天色慢慢地亮了起来，湖面起了一层薄雾，鸟儿也开始啾啾叫了。尹大志终于平复好了自己的心情，他决定回家了，吃一碗妈妈煮的面，再美美的睡一觉！
二、误入歧途
尹大志出生于一个双职工家庭，今年31岁，父亲是某大厂的普通职工，母亲是一位护士，二老现今都已退休。尹大志毕业后进入了一家国企，和女朋友一起留在了读大学所在的城市，父母拿出了几十年的积蓄才凑够了首付在这里给他们安了家，婚后很快有个儿子小豆芽，父母也从老家赶过来照顾孙子了。虽然婆媳偶有摩擦，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一副和睦温馨的景象。
同事们都挺羡慕尹大志的，年纪轻轻就是个妥妥的人生赢家。事业上顺风顺水遇到伯乐，加之能力出众为人处世活络，30出头就已成为公司最年轻的中层领导之一；家庭上父母慈爱身体健康，妻子贤惠孩子可爱，而立之年就有房有车，不必像大多数年轻人那样太过于疲惫辛苦。
然而这样祥和平静的日子在一个平平无常的周六早晨被打破。那天早上尹大志像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无聊的刷着手机，突然屏幕弹出来一个游戏页面，好奇心促使他点了进去，而正是这一点，为他此后的人生埋了一颗大雷。是的尹大志打开了网络赌*博的大门，并很快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开始的几天内平台让他尝到了甜头，几千甚至几万块钱的进账，这比在新葡京玩还过瘾啊，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走在路上脚步轻快还能哼上几句跑调的歌。
可是情况很快就发生了变化，从第五六天开始，他就明显赢得很少了，不仅次数少、金额也少，前两天赢得钱短短一小会全输光了。尹大志难受极了，他相信自己的运气肯定不会这么差，于是开始往卡里充钱，下注，一次比一次大，输的越多越不甘心下一把赌注就压的越大。很快手机就提示卡里余额不足了，他想到输掉的那些钱心疼不已，就好像有人从他身上狠狠割了几块肉一样。再来最后一次等回本我就不玩了，他心里想，于是他开始刷信用卡，走网络贷款，找同事借钱，他最后一次压了身上所有钱，看到结果的那一刻他心里咯噔一下，这次没有翻本反而输的一塌糊涂，至于压进去了多少钱他心里也没数。他痛苦的抽着烟，脑子一片麻木，啪啪抽了自己俩大嘴巴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母和妻儿，他不敢告诉家人他干了什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都把自己封闭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把窗帘拉下来遮住刺眼的阳光，坐在黑暗里一根接一根的吸烟。
三、原谅与宽恕
“哎，你们有没有听说昨晚某公司有个老总在办公室自*杀了呀？”小莉一大早进门就神秘兮兮的问。
“我也听说了，说是赌博，房子卖了还欠好几百万呢，年纪轻轻的太可惜了！”福明说罢还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咱们尹经理找你们借钱了吗？”王卓冷不丁问了一句，“昨晚都九点了我哄娃睡觉呢，他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2千块钱，听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借了，周一找我借了三千”，“也找我借了五千”，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经过一番交流尹大志把办公室的人借遍了。
同事间开始小范围的流传开来，但是碍于领导的面子，大家只能装作不知道。终于有一天这个雷还是爆了，网贷平台开始催债，尹大志不得不继续借钱补窟窿，正在尹大志焦头烂额怎么拆东墙补西墙的时候，一封匿名信已经安静的躺在了领导的办公桌上。
领导黑着脸约尹大志谈话，“如果还想在这里干，限你一个星期把你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否则现在就滚蛋”。听到领导的宣判尹大志心里松了一口气，愧疚之余内心非常感激，当即给领导各种保证承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尹大志前脚刚出门，后脚他老婆孙菲就接到了领导的电话。
刚进家门，尹大志就嗅到了愤怒的气息，不过他也早做好了心里准备。“爸、妈、菲菲，我对不起你们，我”，话还没有说完孙菲三两步从沙发上奔过来，“啪啪”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愤怒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妈妈也开始破口大骂，“你这个逆子，你怎么干出来这种事，你把我们的老脸丢尽了”，说罢大声哭了起来。只有爸爸坐在沙发上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但是尹大志看见了爸爸胳膊上暴起的青筋，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
尹大志呆呆的坐在沙发角落，像一个被审判的犯人，头垂得低低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爸爸苍凉的声音响起：“欠了多少”？“50万”。尹大志从嘴角嗫嚅出来，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爸爸重重的叹了口气。
妈妈和孙菲也平复了情绪，开始一起梳理这个烂摊子，去掉网贷的30万还欠同事20万，一个星期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家里每个月收支一抵几乎没多少盈余，也没什么存款。
“我想把车卖了”，尹大志小声的说，孙菲无力的白了他一眼。父亲也开口了：“我和你妈还有十万块钱明天去银行取出来”。妈妈也给大姨打起了电话，一边咒骂一边哭诉。
次日一早，尹大志就把车开到4S店做评估了，爸爸也在同一时间去了银行，老家大姨的儿子正在飞过来的路上。最终卖车的15万，爸妈的10万，大姨家表哥借给的25万，勉勉强强凑够50万。
还完了所有钱，尹大志的心里轻松了一大截，他终于可以迈着轻快的步调走路了。可是每当看到父母花白的头发，他的心上又像压了一块石头。孙菲为这事跟他闹离婚，他苦苦哀求再三保证才暂时作罢。
外面天很蓝，尹大志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这一刻连空气都是自由的，久违的轻松！父母还在，老婆孩子还在，工作也还在，真好！
四、无可救药
生活还像以前那样平静的过着，唯一不同的是尹大志上交了工资卡，每个月手头只留点生活费，其他钱全部由老婆管。而爸爸为了替儿子还债，六十多岁的老人找了一份搬运工的活儿，头上的一缕灰白色在年轻的工友里格外显眼。
尹大志每天准时上下班，应酬也没有以前那么多了，回家还能陪儿子玩会，全家人都觉得他真的知错了，他长记性了，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尹大志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两个月后，平静的生活又一次被打破了，没错尹大志又开始赌了，这次比上次捅的窟窿还要大。父母想不明白，孙菲想不明白，连尹大志自己也想不明白，他的脑海里始终浮现出两种声音，一个提醒他千万不要再赌了，赌徒是没有未来的，另一个怂恿他只要这一次赢了，就可以实现财务自由了，成败在此一举。
那天中午天气很热，尹爸爸艰难的拉着地叉，沉重的货物把他的腰几乎拉伸至九十度，火辣辣的汗水流进眼睛里刺的生疼。突然孙菲的电话打来了，尹爸爸接完只觉天旋地转，一个重心不稳栽倒在地上，工友们赶紧联系救护车把他送往医院。
这边尹大志的办公桌上安静的躺着一封辞退信，他从过道一路走过来，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他，大家都低头安静的各自忙碌着手头上的事。他握住笔的手无力的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工作了八年的地方从此以后跟自己再无任何关系了，他闭上了眼睛，心里不禁涌起一丝苦涩。
回到家孙菲早已坐在沙发上等着他，这一次没有愤怒没有哭闹，她平静的递给尹大志一份离婚声明，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只要孩子的抚养权。是啊，除了孩子还能要什么呢，夫妻共同财产已经输的一分没有了，共同债务倒是还几百万呢！小豆芽乖巧的在阳台上玩积木，才两岁的他根本不明白家里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妈妈哭红了双眼，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十岁，面对儿媳带走孙子的要求，她几乎就差跪下来求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没有法院会把一个两岁的孩子判给一个一无所有的赌鬼爸爸，她和老伴已经六十多岁了，他们就算强行把孩子留在身边又怎么能为孩子的未来负担起责任呢？
夜色袭来，风吹在身上凉嗖嗖的，尹大志走在马路上，鼎沸的人声、刺耳的鸣笛声、闪亮的霓虹，这万家灯火是多么的温馨又多么的刺眼啊。可是很快这些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他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一直走，一直走，从黑夜走到黎明，有一天走到了翠岭山。
五、恍然如梦
早上八点钟的太阳暖暖的照着大地，尹大志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走出厂房，连夜的奋战让他看上去有些憔悴。来到这个城市快半年了，生活过的很简单，每天两点一线，晚上长夜班，白天睡觉。在这里远离家人和以前的同事，让他稍显安心与自在。
紧张的工作让他顾不上想许多，偶尔在抬手擦汗的瞬间会想起以前坐办公室当领导的日子，还是那会舒服啊！半年前找工作的时候也想过找熟悉的行业，可是那一封辞退信和全集团的通报断送了他在这个行业的职场生涯，就是一个小小的中层入职也要做背调，圈子就这么小，能去到哪里呢？
尹爸爸从医院出来后，和老伴儿一起回了老家，在熟人的介绍下在一个小区当保安，妈妈当环卫工，老两口每个月的工资和退休金只留够自己的生活费，其余都用来帮儿子补窟窿。
孙菲带着孩子回到了娘家所在的城市，姥姥帮忙带孩子，她努力赚钱，小豆芽偶尔会问起爸爸，孙菲总是说爸爸去很远的地方出差了，过年才回来呢！
孙菲带孩子走的那天，天空下着小雨，爷爷和奶奶去车站送行。因为要见姥姥姥爷小豆芽满心欢喜开心雀跃，孙菲冷淡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这个城市是她求学结婚怀孕生子的地方，这里是她奋斗过的地方，这里的每一条河每一座山都有她和尹大志留下的足迹，这里给了她喜悦与幸福，这里也带给了她痛苦与泪水。如果当初没有遇到尹大志，她在另一个城市应该会比现在过的好吧！
看着小孙子蹦蹦跳跳进了站台，边走还边挥手给爷爷奶奶再见，尹爸爸和老伴的心都碎了，就好像生生剜走了他们心头的一块肉。终于小豆芽消失在站台后看不见了，尹妈妈瘫软在地，绷不住大哭了起来，她舍不得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被孙菲带走，何时再见都不知道；她哭泣自己命苦怎么能生下如此不孝子整了这么一堆烂摊子；她哭泣未来的生活该怎么办，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勤勤恳恳给儿子创造的美好日子就这么被撕的粉碎。痛苦、不甘、悲愤在这一瞬间都迸发了出来，她哭的绝望又凄惨。尹爸爸也痛苦的仰起头，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关于未来没有人知道会怎么样，孙菲只想好好抚养小豆芽长大成人。尹爸爸和老伴也不知道未来突然哪天就倒下了，他们每一天麻木的工作着，生活着，平台还是会不定期电话打过来催债，能还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尹大志在繁重的工作中麻痹自己，以后会不会再次犯错他其实自己心里也不知道，以前为什么赌他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赌他也不知道，他像一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进土里。
恍惚中他们都觉的前半生就像一场梦，那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小豆芽吵吵闹闹的欢笑声、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甚至两口子面红耳赤的吵架声都让人分外想念。可是如今却身处各地、妻离子散，哪怕八月十五的月亮在圆，有些人也终究不能团聚，就像碎了的镜子，还能如初吗？
如果当初那个平凡的周六早晨，还是像往常一样平凡，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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