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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大人物出世的时候会天降异象,周柏直是个普通人,出生那天没有红光满地,倒是周宅前院开了一片金灿灿的萱草花。
周父二十出头就把周记米铺做成东门街乃至方圆几十里最大的商行,少年得志还一索得男,真真是意气风发。
他喜上眉梢地听着稳婆道喜的好话,然后动作生疏地接过襁褓中的娃娃,看着跟自己眉眼相似的孩子,唇边的笑意越发浓烈,对刚生产完的周母说:“孩他娘,你这回立了大功。你读书多,给咱儿子起个好听的名字,让他富贵荣华,一生无忧。”
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周母脸色苍白,但难掩为人母的喜悦,用心想了想,起了“周柏直”这个名字。
周父读书不多,但“柏直”顺口好听,而且周母说“柏”表示男孩有能力、有作为,他对这个寓意满意得不行,当下就同意了。
夜里,初为人父的喜悦在周柏直一饿就闹的哭声中渐渐褪去,周父去了客房,独留周母一个人给孩子喂奶。
吃饱后的周柏直安稳入睡,周母看着怀中的孩子,眸光温柔,轻声道:“孩儿,娘不求你这辈子大富大贵,只愿你善良正直,一生无忧。”
说着,她伸出食指沾了沾床边碗里的水,轻轻地在他的唇上一抹。
碗里的水是用金针煮的,金针就是晒干的萱草根茎。萱草又叫无忧草,老一辈的人都说,只要出生时喝些无忧水,就能一生无忧。
金针性凉,孩子才刚出生,她不敢让他喝下去,只沾一下唇瓣,就当喝过了。
自打周柏直出生以后,周家米铺的生意越来越好,大家都说他是个好兆头,家里所有人都很疼他,他这根独苗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他即便受宠,但不会恃宠而骄,因为周母一直教导他,为人要善良正直。他待人礼貌友爱,一点有钱人家小祖宗的跋扈都没有。
偶尔有乞丐来到米铺前乞讨,他会央求周父给他们一些米或者食物。
做生意之间难免会有竞争,但东门街的人提及周柏直,个个都是赞不绝口。甚至有人说,要是他将来能当父母官,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
周柏直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父母官,更不知道为什么他娘突然就离开他了。
那年他只有五岁,不懂什么是死亡,晚上睡觉找不到娘,只能一直哭。
周父看着他哭哭啼啼就火冒三丈,对着他歇斯底里地怒吼:“你娘已经死了,你再怎么哭她都不会回来了。”
他被吓得缩在角落里直哆嗦,一双眸子满是恐惧地看着他爹,他从他爹不耐的眼神中,似乎明白了自己从此以后没娘了。
亲娘是没了,但后娘很快就有了。
这些年,周父对周母生下周柏直后一直无所出心存不满,于是在她去世后不久,就迅速续了弦。
跟电视剧里面演的一样,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周柏直的一生无忧,似是在这年戛然而止了。
特别是后娘的肚子非常争气,接连生了三个男孩,在家里简直可以打横走。
至于周柏直这个没娘的孩子就像一根草,就算他是长子嫡孙,也沦为家里最讨人嫌的那个人。
不过,周家长子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没有父爱母爱,但能吃饱穿暖。
只是好景不长,随着社会大环境的改变,周家米铺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之下走向终结。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他也很难从后娘那里得到一口饱饭吃。
至于偶尔会对他萌生一丝父爱的周父,在事业受到重创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没过几个月就撒手人寰了。
这一年,周柏直十二岁,被后娘随便找了个由头,赶出了家门。
明明是他先来这个家的,最后却成了被赶的那个。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流落街头,但无儿无女的舅父舅母要收养他,并要他带去省城谋生。
舅父舅母其实一直都想收养小孩,家里小孩多的亲戚也想给他们过继,可他们只喜欢周柏直这样正直善良的孩子。以前肯定不敢提,如今倒是顺理成章了。
旁人听闻都称他命好,说他舅父舅母这么多年攒了不少钱,他过去就是享福了。
是不是享福,他不知道,只知道舅父舅母以前就待他很好,如今更好了。
出发去省城的那一天,舅父舅母一早带她去祭拜周母,然后才坐上去往省城的汽车。
他不知未来的路通向哪里,看着窗外的风景不停地往后退,心中有些许彷徨,直至望见田间那一片金灿灿的萱草地。
他突然想起周母临终前的叮嘱:柏直,你要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娘会在天上保佑你一生无忧。
刹那间,他忐忑的心蓦地就平静下来了。
到了省城,舅父舅母想把他送去学校,让他多学知识,可他深知他们的不易,坚决跟他们一起去船厂做小工。
那个年代,十二岁出来工作的人比比皆是,舅父舅母拗不过他,只能在伙食上给他多做改善。
做小工的日子很累,但每天有饭吃,有家回,有舅父舅母对他的疼爱。他觉得,如果日子就这样子细水长流下去,就很好。
只是造化弄人,在他16岁这年,舅父舅母双双出了意外,再也回不来了。
他彻底沦为孤儿,就连船厂小工的位置,也被有心人趁机给顶替了。
有心人担心他闹事,还连夜把他从船厂宿舍赶了出去。
他背着仅剩的一些家当,看着紧闭的船厂大门,只能落寞地转身离开。
这一天,明月当空照,星星满天闪,可还是压不住一望无际的黑夜。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能循着前方的光亮前行,最后进了村庄。
那年头的农村人本就睡得早,赶上农忙,吃过饭就直接躺床上了。他走在黑黢黢的乡间小道上,就算刻意放轻了脚步,还是被灵敏的家犬给听见,然后是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他生怕被人当做是贼,不敢再走了,挨着个墙根就坐了下来。
即使心里苦得没有睡意,但连日的操劳让他疲惫不堪。他靠着墙壁闭上眼,等睁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也遇到了他生命中的恩人。
这个恩人就是这屋子的主人,沙王村的村长。
村长把他请进屋里,给他饭吃,得知他的情况后,收留了他,还给他安排工作。
他感激不已,但还是忍不住问村长,“您与我非亲非故,我又是外乡人,您为什么愿意收留我?或者说敢收留我。”
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因为你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原来,这不是村长第一次见他。
船厂在村庄附近,有时赶工忙不过来,会请沙王村的村民过去帮忙。有一回,村长看到船厂的记分员给工人计件,别人都在想方设法让记分员多计件,唯独他,老老实实的,给他多记了,还得让人减回去。
从那以后,村长就把他记住了。
周柏直的善良正直,让他黑暗的人生再一次柳暗花明。
村长比他大几岁,像亲大哥一般照顾他。他也是懂得感恩的,除了每日努力工作,回家就帮忙料理各种家务。在村长家急需用钱的时候,还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
岁月如梭,周柏直在村长家一待就是二十年。
这一年,他已经三十六岁了,村长家的老大都娶上媳妇了,但他还是孤身一人。他知道村长家的下一代已经成长起来,他这个非亲非故的外人再待下去已经不合适了。
刚好这年国家开始改革开放,大环境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出身不再成为困扰他的问题,他想回去阔别二十多年的家乡。
离开沙王村这天,正是萱草花盛开的季节。这里的人都管萱草花叫黄花菜,村长媳妇摘了些新鲜黄花菜,给他做了一顿黄花菜炒肉。
村长像第一次把他请进家吃饭一样,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还不忘祝福道:“吃过无忧草,你将来会一生无忧。”
带着村长的祝福,周柏直踏上了回乡之路。他没有回东门街那边的屋子,倒是回了几十里外的周家老宅。
年久失修的老宅破旧不堪,但在他的一点一点的修葺后,又变得敞亮起来。
他学着周母当年那样,在前院种了一片萱草。他每日用心打理,萱草一天天茁壮成长,如同他的生活一路向上。
等第二年无忧草盛开的时候,他已经在乡镇粮所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过了六年,他去了县/政/府上班。为了方便上下班,他搬到了县城,连同他的萱草地一块搬过去。
再后来,他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单位给他安排的宿舍越来越好。他搬了几次家,但每次都带上那一片萱草地。即便住上了商品小洋房,萱草花也开满他家的小阳台。
身居官/场,他也曾经被利益诱惑,可每当回家看到阳台上那一盆盆萱草,他就想起他娘说过的话,让他善良正直,这样会一生无忧。
就这样,他清清白白干到退休,得罪了很多人,但没有得罪过老百姓。
他开始了宁静的退休生活,直至走到人生的终点。
他离开世界的这一天,妻子按照习俗,给他煮了一碗糖水,还加了他特意交代的金针。
这时的他已经无法吞咽了,妻子用食指沾了些金针糖水,在他的唇上抹了一圈,如同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他娘给他抹金针水那般。
他慢慢闭上眼睛,耳边回荡着他娘温柔的嗓音:孩儿,娘不求你这辈子大富大贵,只愿你善良正直,一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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