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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尹兰醒了,微微扭转头去看——厚厚的窗帘阻挡了她的视线,唯一落入她眼帘的,只有温暖的阳光——它们正从窗帘的缝隙里渗入,狭长的光影一直延伸到她的床畔。尹兰忙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好让她那双仿佛已沉睡了很久的眼睛能适应这明亮的光线。
她刚才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脑子还有点迷糊。这清丽的鸟鸣声将她从梦中唤醒,梦里的情景却一下子忘光了。她想她应该感谢这鸟鸣声,把她从那又长又累的梦境里解救了出来。
隔着厚窗帘,尹兰想象着这小鸟在枝头的模样——在枝桠间蹦蹦跳跳着,时而扑棱扑棱灵活的翅膀,抖擞抖擞乌黑油亮的羽毛;时而张大尖尖的嘴巴引吭高歌,呼朋引伴。多神奇呀!多自在呀!又有新的鸟鸣声加入了进来,此起彼伏,悠扬婉转。它们是自然界里最高明的乐师,正在弹奏出天籁之音。尹兰静静地谛听着,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些笑意。
她想这其中的一只会不会是那一只呢——在她病房外的树枝上,在阳光充沛的早晨,不停地唱歌给她听的那一只。她想很有可能的。医院离她家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这样的距离,对这长着一双翅膀的小鸟来说,是构不成什么阻碍的。它是来看她的吗?那一定是文姐派它来的。
文姐最爱听这小鸟的鸣叫,听见了就眉开眼笑,仿佛她的世界一下子变的明亮了起来,所有的幸福和快乐都一起奔向了她。文姐总会拿来一些面包屑放在病房外的窗台上,这小鸟也总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将它们吃光。这鸟儿吃了她预备下的食物,该会听从她的差遣的……
02
搁在床头的手机忽地响起了铃声,尹兰猝不及防,猛然一怔,从飘飞的思绪中醒来,伸手拿过手机,看到了一串熟悉的号码,急忙按下接听键。
电话正是医院护工文姐打来的。这让尹兰感到既意外又惊喜。
尹兰迫不及待地笑着说:“嗨!大忙人,你这个时候咋有空给我打电话的?我刚才还在想你呢,我是不是在做梦哟!”
电话那头传来文姐呵呵的笑声。那响亮的大嗓门儿也让尹兰确信了自己不是在做梦。文姐也难掩激动的心情,语速飞快地说:“身体感觉怎么样?刀口那里不疼了吧?饭量还好吧?你这出院都好几天了,怪想你的,再不给你打个电话,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呢!”
听着这一连串的话语,尹兰心头漾起了暖意,像一池春水荡起一圈圈涟漪,又仿佛有一朵春日里最明媚艳丽的小花正在心底慢慢绽放。这美好的感觉让尹兰的喉头禁不住有些哽咽,颤抖着声音说:“谢谢你,文姐!谢谢你还惦记着我!……”
是啊!本来素不相识,萍水相逢的两个中年女人,却在短短不足半月的时光里,结下了亲如姐妹的情谊,这在如今淡漠的人情世故里,不能不算个奇迹。
两个女人都有满肚子话要向对方诉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还是停不下来。直到电话里传来文姐一声惊呼,哎呀!我差点忘了,还要去放射科帮病人拿片子给医生看呢!
尹兰笑道,两个话痨,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你快去忙你的,有空了再来聊,我反正有的是时间,随时恭候哟!电话里传来一连声的,“好,好,好的,多保重哟!”
挂断电话,尹兰才蓦然想起那窗外的鸟鸣。咋忘了和文姐说呢?应该让文姐听听这鸟鸣声的,自己臆想着这小鸟是她差来的,她应该最熟悉它们的歌喉,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的。想着,想着,尹兰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牵动了刀口,又不禁哎哟一声。她觉得自己这是在屋子里呆久了,待得冒傻气了。文姐能听出这小鸟的叫声是这一只而非那一只,那文姐岂不是精通鸟语了,那她的文姐岂不是当今世上绝无仅有,天下第一的人物了,还用苦哈哈地做护工吗?只是这有趣的想法应该告诉文姐,让她和自己一起乐一乐也好,权当个笑料吧!
03
刚才文姐在电话里说,靠窗的那张临时病床,那个老太还躺在上面呢。这都多少天了?快小二十天了吧,病房里还腾不出空床位吗?怕是有空床位,也轮不到这老太吧!她老头子是个老实木讷的人,老爱站在那里发呆。这老爷子若是睡着了,打呼噜声还特别吓人,宛若惊雷轰隆隆地滚动而来,经常吵得附近病房里的病人及家属叫苦不迭,怒目而视。
老太的脑子不大灵光——看人的眼神总是直勾勾的,脸上也是木木的没有任何表情。每天总有一个固定时间段,这老太会大喊大叫一通,像是在骂人,又像是在倾诉。那歇斯底里的样子着实吓人,让陪护的家属们避之唯恐不及,谁还愿意同她一个病房呢?
尽管文姐同情两个老人,几次找护士长沟通,最终事情还是没得到解决,失望之余,文姐只得抽空帮上一点忙。
临时病床没有置物柜。那老爷子总是把东西摆得满地都是。每每引来小护士一通大呼小叫,你这是在开杂货铺吗?你把医院当成什么地方了?当成自己的家了吗?限你半小时内赶紧收拾好。那老大爷不知咋收拾,看得出他平时就不是个会收拾的。这时文姐总会及时出现。当然,文姐的帮忙也是基于自己雇主地允准。
看到她,那老爷子仿佛一下子看到了救星,愁云密布的一张老脸上,立马展露笑颜。就连病床上的老太也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满是温和的表情,好像也知道她是来给他们排忧解难的。这老两口据说有两个儿子。可老太住院期间,没有一个儿子来瞅一眼,只有老爷子还算常伴左右,尽管笨手笨脚,伺候得不尽如人意,总算没让老太饿着,渴着。
尹兰之所以对这老两口记忆深刻,颇为关注,可能是同病相怜吧!尹兰也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早已娶妻生子,小儿子还没结婚。
当初尹兰因为脊椎膨出,疼痛一日日加剧,连走路都困难——老是往地上秃噜。她嘲笑自己真像一摊烂泥,无奈才住进了医院。医生建议手术治疗,有望尽快恢复 ,要不然病情迁延,有的罪受,生活质量会大打折扣。
尹兰和老公一商议,最终决定做手术。而手术前各项身体指标的检查,就要花去差不多四五天的时间,这还算快的,慢的还有的等。老公要上班 ,自然请不出这么多天的假来。大儿子在做厨师,说是最近很忙,空不出时间。小儿子帮着别人跑运输,人还在千里之外,自然也指望不上。唯有大儿媳,在家带娃,没有出去工作,可儿媳毕竟不是闺女,你能去使唤人家吗?一句话不把你给冲到南墙上,到头来只能徒添烦恼。商议来商议去,尹兰最终一咬牙,决定找个护工。
找护工一天要两百多块,对他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算是昂贵的,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尹兰心下难过,有老公,有儿子,关键时候却一个都指望不上。花钱请人,人家能诚心诚意伺候你吗?还不是能糊弄就糊弄 ,听说虐待病人的都有,到时候做了手术,自己又动不了,还不是砧板上的肉,任人拿捏。尹兰越想越伤心,不禁落下泪来。老公不明所以,问她:好好的,咋淌起眼泪来了,是不是疼得厉害了。尹兰没好气,说她反正也不想活了,疼死拉倒。可终归是气话,病还得治,真要瘫了,真是生不如死了。
护工第二天一早就来了——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身形中等,微胖,微黑的长圆脸,一双细长的眼睛,高鼻梁,薄嘴唇,嘴巴有点大,乌黑的头发随意挽在脑后,穿着一身护工的浅蓝色工作服。尹兰用戒备的眼神仔细地打量眼前这陌生的女人,似乎想一下子看清她是个怎样的人——是恶是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否善待自己,为自己所用。
来人正是文姐,原名庞丽文,后来尹兰得知她比自己大一岁,就一口一个文姐地叫开了。文姐已有七八年的护理经验,算是一位资深老牌护理员了。护理机构把她安排过来,也是基于尹兰的要求——要有一定护理经验,为人和善好相处,心眼好,口碑好的。
护工来了,她老公也匆忙地回单位上班去了,正式把尹兰全权交给了护工。看着老公离去的背影,尹兰心下凄凉,感觉自己像是被家人抛弃了 ,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打转,硬是生生忍住了,没让它们落下来,怕别人看到笑话。
可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伺候自己吃喝拉撒,尹兰一开始总觉得有些别扭。可别扭归别扭,没人帮助,她现在连翻个身都困难,也只能将就了。谁让她命苦呢?如果当初能生个女儿,也许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女儿毕竟要细心体贴的多,小棉袄和军大衣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贴身穿的才更暖和。心里想着,尹兰的两只眼睛就不自觉地瞟向旁边的病床,看见那隔壁床的老奶奶被她女儿服侍着,正乐呵呵地吃芒果呢。
岂不知,她那羡慕的小眼神,早已被文姐看在眼里,她只是轻轻一笑,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去了。男人就没几个细心的——看到储物柜里,床头柜上,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日常物品,文姐忍不住在心里埋怨。
她动作麻利地将物品一一摆放整齐;用消毒纸巾将病床两边的扶手,旁边落地窗的栏杆都擦拭一遍;拿来浸了消毒液的拖把将病床四周的地面,病床下,连带着其余两张病床旁的地面都拖了一遍,一时间洁白的铺地瓷砖熠熠生辉,再也不似先前的黯然无光了。尹兰的目光此刻也不由得被吸引了,看着自己的护工那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由得在心里赞叹——手脚真利索呀!这做事风范和自己还真有点像呢,只不过那是以前了,现在的自己恐怕连拿起一块抹布来都很吃力呢。
04
尹兰她们住在二号楼,而检查室在别的楼层,中间相隔的距离并不近,至少对尹兰来说,可谓是千里迢迢,任重而道远。本来文姐想搀扶着尹兰过去。可任凭她怎样努力,费劲气力,那移动的速度还是堪比蜗牛。最终还是从护士那儿借来了一张轮椅,虽然那轮椅破旧,并不好使,可尹兰坐在上面由文姐推着,往前移动的速度还是快了许多。就这样,文姐用旧轮椅推着尹兰,穿过长长的回廊,经过一大段方砖铺就的通道,再上一个平缓的斜坡,每每汗流浃背才能到达目的地,然后再去排那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队。
入院的第三天,下起了大雨。那天上午,尹兰要去放射科做一项核磁共振检查,想等着雨停再过去。可那雨仿佛有意与人作对,眼看预约时间将至,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文姐只得决定冒雨前往。文姐穿着雨披,给尹兰打了把雨伞。可听着那哗哗的雨声,文姐觉得不能掉以轻心,又给尹兰做了第二道防护措施——从清洁工那里要来一个干净的黑色大垃圾袋,将尹兰整个儿从脚部往上套起来,一直套到腰部,将袋口在前胸处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尹兰看了看自己的独特造型,忍不住笑道,再捆上根麻绳,就和粽子差不多了,而且还是颗大肉粽子呢!文姐却笑嘻嘻地前后左右看看她,然后一本正经道,我看不像大肉粽子,倒像条大美人鱼呢!尹兰知道她在逗自己开心,强忍着笑意,指着自己包裹在黑色袋子里的身体说,美人鱼就长成这样?这乌漆麻黑的,哪里美了?我看叫丑人鱼还差不多?文姐也忍着笑,继续忽悠道,黑点不怕,这叫黑里俏,越黑越漂亮哩。尹兰再也忍不住了,一边拍着文姐的胳膊,一边哈哈大笑,断断续续道:文姐……你太……逗了,笑死……我了,哎哟!哈哈哈……。看尹兰大笑不止,文姐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一边也嘿嘿嘿地跟着笑了起来。
这还是尹兰入院以来,第一次笑得这样开心,又毫无顾忌。虽然她明知这样大笑会让腰部的疼痛加剧,但就是憋不住——那笑仿佛在心底酝酿已久,此时蓦地爆发开来,像一群张开翅膀的小鸟叽喳着,喧闹着,要冲出藩篱,极速地飞向远方。隔壁病床的病人和家属仿佛也被这快乐的情绪所感染,紧跟着呵呵呵地笑起来。一时间,整间病房被欢乐的笑声充满,往日的沉闷和阴霾也随着这笑声消失在时间的隧道里,明媚的阳光重又照亮他们的心头。
这也让途径病房门前的少数病人家属,好奇地向里张望——那狐疑的目光分明地暴露出他们的内心所想——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呢?在这样压抑的充满悲伤情绪的病房里还能笑得出来,真是莫名其妙呢!在他们的认知里,病房每天充斥着的场景——是病人们或高或低的呻吟声;家属们愁眉苦脸的叹息声;仪器的滴答声;亦或是死一般的沉寂,惟余风吹动窗帘和围屏的窸窣声。这样肆无忌惮的笑声像话吗?分明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有没有考虑到别人的感受呢?因而那眼神又瞬间变幻——于是不屑很快取代了先前的怀疑和吃惊,然后他们脚步匆匆的身影便一闪而过,消失在门侧,好像不愿再多待一秒钟。
当然也有闻声而来的病人家属,他们走进病房,也想沾沾喜气,就跟着呵呵地笑。那个呼噜声震天响的老大爷,来得最快。她老伴的临时病床和尹兰的病房斜对过,因着文姐经常帮他忙,已经很熟悉了。所以一听到这病房里有个风吹草动,就会立即奔过来凑热闹。有熟人在,他胆子也大了,别的病房他是不怎么敢去的。
一番嬉笑过后,文姐推着尹兰终于出发了,大家都忍不住叮嘱:当心点,天雨路滑,千万要小心!也有家属问文姐要不要帮忙。文姐都婉言谢绝了 。她有信心,能独自一人把尹兰平安送到检查室,不愿意去麻烦那些疲惫的家属。等尹兰她们顶风冒雨地到达目的地,预约时间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不过因着外面在下雨,检查医生并未过多计较,这要搁在平时,肯定挨训。文姐悄悄地和尹兰耳语说,好险呀!说着还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她那样子落在尹兰眼中,颇觉滑稽,逗的尹兰嘴角抽搐,只是不敢笑出声来。
尹兰的术前检查在文姐地帮助下,顺利地进行着。而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儿子,儿媳,包括她老公,一次也未曾出现过。尹兰想,他们的心可真够大的!自己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们居然好几天都不来瞧上一眼。哪怕看一眼就走也好,说明她还有人惦记着 ,不至于让遭到遗弃的感觉在心中越演越烈。每每夜半,在疼痛中醒来,她会不由自主地呻吟,在呻吟中又夹杂着叹息——那是叹息家人的冷漠;叹息命运地捉弄;叹息今后吉凶未卜的生活。
文姐就睡在尹兰身旁那张狭窄的陪护椅上。一听到她的叹息声,就会奇迹般地睁开眼睛。即便那极力压低的叹息声微弱的如一缕拂过的清风。文姐会很快起身,扶着尹兰稍稍坐直身子,在她身后垫上一个大丝棉枕头,让她半倚半靠着,然后倒来半杯白开水塞到她手中——无论尹兰是否口渴,都要让她喝上几口,说是可以让心里暖和些,好过些。喝过几口温热的水,尹兰的心里确实好受了许多。可与其说是水的温暖,不如说是心的感动。文姐的细心周到,体贴入微,触及了尹兰心中的柔软,让她身上的病痛也仿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两天相处下来,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属差不多都熟悉了。有家属就劝告尹兰说:还是保守治疗吧!腰椎做手术,风险太大了,万一有什么闪失,后悔都来不及。另有一个家属说,她有一个远房亲戚,做了腰椎手术,都大半年了,还不能下地走路,后面到底能恢复成啥样,谁也说不准,所以说这手术的风险连医生也无法预判。这些话听在尹兰耳中,让她本就郁闷的心情更是加重了负担,脸上的忧愁也如浓云一般挥之不去。
看到她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文姐就故意逗她说:你这眉头再这样拧下去,当心早早地拧出个川字纹哟!这样漂亮的两道眉毛间夹个川字纹,该有多难看呀!想想都可怕呢,到那时后悔可就晚了。尹兰却心不在焉地说,现在连命都顾不过来了,哪还顾得上什么纹不纹的——川字纹也好,法令纹也罢,都无所谓了,反正这张脸也没人看。谁说这张脸没人看了?我不就在看吗?而且天天在看。文姐不乐意了,立即反驳。尹兰脸上现出一丝苦笑,随即转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了。
05
窗外,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悬铃木,蓬勃的枝桠正四面伸展,如一条条遒劲有力的手臂,似欲拥抱其上湛蓝的天空。那枝桠间此时还蹦跳着一个活物——一只通体乌黑,长着黄色嘴巴的乌鸫鸟。只见那小鸟时而驻足在树枝上,尖嘴朝上,张的大大的,一串好听的鸟鸣声便自那张并不出众的嘴巴里潺潺地流出来,如山间清亮的泉水,叮咚出美妙的音符。
听到这清丽明快的鸟鸣声,文姐细长的眼睛瞬间便笑眯成了一条缝,那笑出来的眼尾纹能生生夹死一只花脚大蚊子。只见她三步并做两步,飞快地走到窗前,双手扒着栏杆,伸长脖子向外张望。尹兰心下颇感诧异,那窗外能有啥稀奇事?这老顽童看得这样认真。几天的朝夕陪伴,尹兰已了解了文姐的脾气性格,觉得她是个天生的乐天派,私下里就说她像个老顽童。文姐欣然接受,说保持一颗童心,才老的慢。
在好奇心地驱使下,尹兰也想看看。她扶着身边一切可借力的物体,慢慢挪动着身体。文姐听到身后的动静,急忙回过身来。看到尹兰吃力的样子,嗔怪道:你咋不喊我一声呢?忙着过来搀扶她。
尹兰的双手终于攀住了栏杆,往窗外一瞧——灿烂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忍不住嘟哝,有啥好看的?除了这刺眼的阳光,我可啥也没看见。文姐伸手指着那已隐在枝叶间的小鸟,笑着对尹兰说,你看那儿,有一只小鸟在唱歌哟。不过,那小鸟儿可能是唱累了,正在中场休息呢,待会儿应该还会继续唱的。顺着文姐手指的方向,尹兰看见了那只黑色的小鸟。只是这小鸟长得黑不溜秋的,一点儿也不漂亮,亏的文姐还如此稀罕呢。
就在尹兰要向文姐贬损这小鸟时,那鸟儿仿佛心有灵犀。只见它扑棱了一下翅膀,抖抖浑身的羽毛,又高声地鸣叫了起来。那叫声婉转悦耳,确实很好听,让尹兰的耳朵一时间颇为受用。尹兰将刚才要冲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呆呆地看着这神气活现的小黑鸟卖弄它那奇妙的歌喉,心里才忽然明白文姐为何如此喜欢听这小鸟的鸣叫了。听着,听着,尹兰竟然听出了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心下颇为舒畅。
文姐看着尹兰饶有兴致的模样,知她是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于是不失时机地说道,你看这小鸟过得多快活呀!每天都唱着歌,无忧无虑的,根本不知忧愁为何物呢,多让人羡慕呀!因为它知道大自然既然造就了它,就一定会养活它,供给它吃的喝的。《圣经》上就记着说:“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上帝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的多吗?你们哪一个能用思虑使寿数多加一刻呢?……”这小鸟恐怕是知道了上帝的允诺,所以从来不会忧虑。我们人类在造物主的眼中可比小鸟贵重得多了,说是看做他眼中的瞳仁也不为过,所以我们更加不需要忧虑惊慌,一切都自有最好地安排。
尹兰侧过脸来吃惊地看着文姐,用试探的口吻说,你是基督徒?文姐笑了,诙谐地说,我倒想做个基督徒,只是空不出时间去做礼拜,所以上帝他老人家不愿意收我这么个不虔诚的徒弟,只能做个门外汉了。
文姐怕尹兰站的时间长了,身体支持不住,扶着尹兰走回病床边,让她躺下来歇一歇。自己则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向尹兰说起两年前那一段美好的邂逅。
文姐说她两年前护理过一个脚踝骨折的老奶奶。老奶奶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八十多岁了,头发虽已花白,却满面红光,气色很好,精神也不错。她每天都会看那本厚厚的《圣经》,即使伤痛难忍,也要坚持看,有时还让文姐读给她听。听的时候,她往往面带微笑,很是享受的样子。她还喜欢唱歌,那歌还怪好听的呢!后来文姐才知道那不叫歌,叫赞美诗。
老奶奶出院的时候,感念文姐的细心照顾,就把那本厚厚的《圣经》送给了她,并嘱咐她一有空闲,就看看,说那里面的话语能安抚人心。她当然更希望我能去教堂里做礼拜,成为一名真正的基督徒。只是干我们这行的,哪有星期天,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都要准备照顾病人,几乎就没有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只是一有零碎时间,我就见空插针地读一点《圣经》,两年下来,我已读了快两遍了,虽不是很懂,里面的一些话还是能记住一些的。
听完文姐的诉说,尹兰竖起了大拇指,夸赞文姐真厉害,看那样大部头的书。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小黑字,她如今看到都会头疼,更别提能读下去了。文姐却说,她一开始看时,也是头痛,又看不懂,只是一想到老奶奶殷切的目光,就硬逼着自己往下读。没想到习惯成自然。现在每天不读一点还怪难受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完似的。你要愿意听,我每天给你读一段。尹兰笑道,好呀!听听总归是好的。
有了文姐的开导,尹兰脸上的愁云淡了,渐渐地云开雾散了。她的脸上有了笑容,饭量也大了。文姐每天饭后会扶着她在走廊里走上一段路。说是吃的太多,要消消食,顺道锻炼身体,为手术做准备。
那天文姐兴冲冲地告诉尹兰——她的主刀医生定下来了——是那个留美的博士。他手术做的好,口碑很不错。尹兰的手术是有保障的。尹兰高兴之余,问文姐,听说这位可是这里的第一把刀,找他做手术的排成队,所以很多人都是沾亲带故地托关系。咱啥也没做,这好运气咋就自个送上门来了呢?文姐神秘兮兮道,一切自有最好的安排,我们只管做好自己。尹兰嗔道,哟!这咬文拽字的,我咋听不懂了呢!文姐不答,只伸手哈她痒痒,两人笑做一团。
06
尹兰的手术做得很顺利,三个多小时就出了手术室。那天她老公总算请了一天假,和文姐一起等在手术室门口,而儿子,儿媳一个都没来。尹兰也懒得去理会,现在有文姐陪在身边,她有点有恃无恐,觉得老公不过来也是可以的,身边人多了反而聒噪得很。
手术后的第二天,她一早醒来,听着窗外的鸟鸣声,恍惚间有种重生的感觉。而手术当天,因为麻醉的原因,她一直迷迷糊糊,昏昏欲睡,好像没什么清楚的认知。而此刻她感觉浑身轻松,身上有了力气,有种下地行走的冲动。文姐看她掀开被子,试图坐起来,上前一把摁住了她。说根据医嘱,她这两天必须卧床休息,让她老实待着,她每隔两小时会帮她翻个身。
尹兰比文姐身量高大,帮她翻身并不轻松。但文姐做得认真,掐着时间点。一天下来尹兰看不下去了。故意说,你这是烙大饼呢?翻的这样勤,怕我糊了吗?文姐笑道,可不是怕糊了吗?那样味道可就不好了,翻的勤,味道好,香喷喷的。看她笑的得意,尹兰故作狐疑道,你翻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在想——翻大饼的时间到了。你真把我当大饼在翻,是不是?文姐笑着点头。尹兰不干了,说文姐你等着,等我能下地的时候,非好好地收拾你一顿不可。
文姐波澜不惊道,好,我等着,等你这大饼能下地了,再说吧,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得老老实实按时翻身,现在我说了算。尹兰故作不屑道,切!不怕累死,你随意,一小时翻一次我都没意见。文姐一边帮尹兰翻身,一边笑眯眯道,我俩斗嘴的时日也不多喽!你这个星期差不多就能出院了,到时候看你找谁斗嘴去。尹兰像是受到很大的惊吓似的,一把抓住文姐的右手,摇了又摇,然后用可怜巴巴的语气道,到时候电话联系哟,你可不许不理我。文姐笑着拍着她的手道,放心吧!往后只要你不怕烦,我会经常打电话给你的,难得我俩这样投脾气。尹兰喜滋滋道,一言为定哟!谁反悔谁是……,她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怕文姐又说她粗鲁。
07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艳阳高照。文姐一早就帮着收拾好日常物品,只等着尹兰的老公来办出院手续。尹兰却闷闷不乐,蔫了吧唧的,打不起精神。文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发什么呆呀!要出院了,该高兴才对!尹兰抬眼望着文姐,一双乌黑的眼眸里分明闪动着晶莹的泪光。文姐转头看向窗外,说,你听,那窗外的鸟鸣,今日格外卖力呢!那鸟儿也在祝贺你呢!多么有灵性的鸟儿呀!她自顾自地说着,两只细长的眼眸早已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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