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 | 世间的墙壁

作者: 独赴 | 来源:发表于2022-06-18 06:1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二期【识】

    侵删
    01  杂音


    我突然想起一种故事的讲法,也或说成是想法。从前在很久的以前,在我很年轻的时候,我认得一个人,曾对我说,如果你想走上写作这条道路,你就必须写小说,华山一条路,总之,没别的路,别的,都是无用功。

    我悲伤地看了石城一眼。我也许对石城是有一些莫名情感,那一年我刚过十七,轰然苍老。

    据说过了十七就是很老很老的年龄了,就好比我密切关注的一个人,突然之间在我的眼皮底下成了残枝败叶。

    石城是我高中阶段热爱写作成癖,母亲在周边搜罗到的唯一与作协相干的人士。男性,独身,五十有三,我们在一块儿效果奇特,大叔与萝莉,生活是一直这么难还是偶尔?一直。

    不,我们没有这样的对话,石城对我的影响至深。他懂周易五行运算,告诉我,在三十一岁的时候我的大运才会起。我松了口气,如此还好,那我还能休息几多年月。

    后来他对我说的话,实际也在预料之中。如果说人真正有命运,那也是自我伙同扮演了部分的绝大多数,所谓旁人的话无非内心深处的境。格外期许,也许可能,然也不易,很多年我都不愿意再提及他,他只是一个历史题材作家,并不能指导我的人生。

    我在选择出走于我们的师生关系时,就注定要同自我业力拉扯对话并付出应当代价。我心甘情愿。

    某天清晨家门口摊个煎饼果子吃,女摊主提及石城,问我他的下落,我才意识到一个我一直不曾觉察的事实,从某种层面我们被看成同一条船上的人。

    不论我想不想,都已经是事实。

    我说不知道,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络了。

    女摊主笑了笑,我陷入沉思,二十年后的石城该是怎样的光景?很老了吧,我有时觉得我的心理年龄大约有五十多,就像曾经同他相处的那半年,植入了一种苍老的活泼,岁月的发酵与升腾。

    魂灵说,我想抽烟,一支或一口就好,不,抽烟不能解决你我的问题。

    有的时候你对我说,那种理论对,有的时候又巧妙地拿捏住说不对。

    厌倦这样,似乎希望它离开。

    有时它幻化为一个具体的人,令我讨厌,偶尔喜欢,没多久就暴露真面目反杀一口。我从来都觉得我是坏人一个,没来由地,恶念也是欲望交织,我想说,请世界给我一点位置,我不想侵略,也更不想要被侵略。

    有个声音说,愚蠢。

    跪在阳光明媚的床上有倒影,那年五岁,学习求雨,类似于一种同神秘力量连接的能力,用有限心力展开密不可分的与神对话。

    不能成行,失望又开心。

    也有一些杂音,是一些很快的讯息:如果这样你的爸爸明天就死去,你想要怎样的死法。又或者,那样就不会死去,你一定要那样。

    有一次我把一个瓶盖放在小手指上拔不出来,母亲回来帮我弄开,她没说我,就我个人而言,我也只是在履行延迟父亲死亡的仪式。从求雨开始,伴随日常一些重复性的操作,大人们渐渐有点看不懂我。

    这也很正常,做这样的仪式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宣之于口。像一个最初神圣的自我,被误解又怎么样,只要父亲能够晚些死去。这样想法深邃于潜意识已是经年,轻易难转变。

    这样的乱码一出现,我快速地关闭我的灵魂开关,不再对话。

    我害怕。

    最初通往内在遥远的灵通是虔诚的恐惧,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经验,也无人可问。

    凭微薄经验分辨,说出来定然不妥。持续研究我的仪式,而与任何人没有关系。

    02  佛龛


    爸爸突然哭了,半滴泪将落未落,我在旁悄然观察他静默坐在沙发。

    爸爸,你怎么了。

    他微动了一下没看我,氛围很怪,妈妈在说一些我不懂的话,爸爸喝酒之后都是这样。

    哭还是第一次,我想帮他擦掉眼泪,有的时候我会想象一些奇怪的举措,但知道于事无补。

    在他的内心我的存在可能无谓有无。异地相处都是一样,以前每一次想到某些事,总是忍不住闭上心灵,生生硬硬地重复说一句话,对不起,不断重复这三字像个密语,需要戒守清规戒律。

    医生断定活不过成年的男子,在三十岁的年纪,接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的班延续生命和日用,八九十年代都是这样,工作可以传承。

    面对幼小女儿的询问,爸爸,你怎么了。感受会是怎样呢。无疑他还算温柔,对于某些事选择看不见,实际看见了却跟没有看见是一个样。

    这种有点神奇,我有时也模仿这个行径,虽不得其法。

    我问母亲为啥,她不说话。

    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二十年,父亲死后我们是二人世界。

    排他性很强,她谈恋爱时没有关于我的位置,会很开心,忘乎所以,不会想到我也会有些情绪或不快。我们的关系倾向于我理解她居多,记忆深处她对我的理解停留在七岁以前。后来我因为上学提前去了奶奶家,我们的互动和默契仿若断开。

    后来母亲解释过当时情况不得已,她很难过,每天工作都精神涣散,因为想我,又不知道怎么办。我的表层理解接受了这个说法,内心的深井我一个人不敢探头望进去,我害怕变成不是我的什么东西。

    我很害怕失控,不知是从何时开始。

    不能接受二室一厅还有一个陌生男人的入侵。出去又不想,按照我的性格,这样有危险,所以不要那样。我想要有一个人护持我的肉身,我把灵魂交付,你则反馈日常。

    是复杂工程,才刚有建树,难度和婚姻没两样。如结婚,也会延续这种动态作用力,建设底层有难度,不想当照顾谁肉身的那一个,只想当一个陪衬,类似佛龛。

    毫无用处又必然所在。肯定会回馈,但不是现在此刻,你也知道写作这件事没个准数,就像大海潮汐情绪变化时好时坏,出海能否打到鱼是未知,太确定的说辞势必损害真实自我。

    世俗而言,则似拖累。

    老张听到我的事情,问,你写什么,一个月多少钱。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其实我也可以说,可是我不想画饼,我不知道是不是可能我在这个家没有位置,是不是我只有结果才行,出去才行。虽无人向我传达这层意思,敏锐如我,已捕捉到这一层的信号,我很难过,却保持微笑,我想把桌子掀翻,让他滚。但我知道,这样不对,这样无效。

    结婚的话男性角度就是生孩子照顾父母,开展新的生活阶段。而我想要的是一个养育者,既不想支付肉身陪伴,精神亦也不想受到入侵。一如老张带给我的冲击,我该怎么办,在家会没有空间,同居或者结婚也还是一个样子的。不是我悲观,缺乏独自控场的能力吗,也不完全是,未知的害怕。

    只是淡笑。

    哦,那就是说,一切还都只是个问号。

    老张灭掉一根烟蒂。

    03  老张与他


    我的男人们属于断续存在的,我喜欢有他们。但母亲有本能的个性和策略,那个时候我有很真的脆弱,态度还很软,对感情有无限期待,仍旧相信爱情是两个人唯一的地方。

    直到后来我亲手建设又毁灭无数次,才终清楚地明白,从来只是你有什么,就得到什么。你是谁,就遇到谁,永远,永永远远。

    当我发现一些不可救赎的恶念,爱欲交织,很害怕,非常害怕。

    作为一个想做点事的女孩子,冲击更大些。在面临结婚的年龄,就业生子,按部就班。我选择壁立千仞,我要写作。我想弄清楚我的源头,直立行走,给我一个不嘈杂的房间,没有入侵的异化感。

    我感到力不从心,在面对老张时我尚不熟练。他是我妈通过婚介所途径识得,次日吃完饭就要留在家中,母亲没推诿同意了。

    我们就这个事情探讨,她的意思是没有理由不带回家,对方要留下来也不好拒绝。

    你们准备结婚吗。

    也可以。

    我点点头。

    意识到,多余的是我。

    有一个在那方面很好,一时之间我晕了头,不知进退也不愿放弃——他在房间哭,母亲说大男人哭什么哭,没出息!

    他头也没回,转身走进了永恒的雨幕。

    暴雨夜两点,我的风衣他还穿在身上,就这么离开了。

    似乎是一场预谋,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感觉到的首先是一阵空洞洞透心凉,恨母亲会让我感到很悲凉。

    我觉得我不应该恨她,的确有一种不知名的感受在攀登和蔓延。

    我不能够找到他了,他本来就准备消失,恰好提供一种契机。

    04  真实事件


    有时他会很剧烈,弄得我疼,又有些习惯,以为爱是恒久忍耐,无限解读循环。

    往细节处去想,却忍不住就想说那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

    重复清理。

    有一个动作我不会,非常复杂像表演杂技,需要很柔韧,感到愧疚抱歉。

    感冒了说我很难受,他说做那个就可以治疗。

    虽然我知道这样流于敷衍,面部肌肉忍不住还是流露出乖巧微笑。

    他不好看,只是肌肤干燥的热度非常喜欢,那种喜欢的程度就像是沙漠与骆驼的关系。不能没有,不想没有,很绝望,具体的悲伤一旦切进去,却又了无痕迹。

    想说,我不会,我错了,对不起,原谅我。

    为什么,想要化成春天的雨水。

    还想说,请不要离开我,对我好,把我拥在怀里,解掉心痛。

    很爱你,只爱你,所有怀念的无话不说,都是对爱误解。

    不断地回溯产生心伤的结局,对人说,只想要写我想写的。但也有硬伤,面对深刻的情感抽不了身,那种痛,无法理解也不能定位,凛冽的快乐像是吸盘一样给以某种定身法。就是离不开,忍不住就回头去看,不要离开,请你爱我。

    请带我走,又留下我。

    母亲对我讲起报纸上的真实事件。

    一个小保姆不到十五岁,被介绍到城市去做事。遇到了女雇主,一开始没有什么,慢慢有了一些变化。一个碗打了之类的,或走路声音大了,就暴跳如雷,大声训斥,小保姆吓得大气不敢出。

    雇主年龄大她很多,差不多能当她妈,涉世未深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完成每天家务。

    某天雇主说家里丢了钱,怀疑小保姆偷的,搜查之下,钱果真在小保姆床垫下找到。

    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冲上来就是一组耳光,小保姆鼻口出血,揪着她头发让她跪下,腿软掉跪了下去。整个人还在懵懂之中,想不明白钱怎么会在自己的床垫下,她并没有偷钱,事实胜于雄辩,事发不由分说。

    殴打持续一个小时。

    承认错误并写下保证书,后半夜了,她抚摸她的伤口问疼不疼,肯定特别疼吧,我也没有办法,我在教会你道理,这样的错一旦发生就彻底毁了。

    拿药箱给她涂伤口且小心翼翼。

    抱着她痛哭,说自己也不想这样,她已被揍成傻瓜,突变太快,全然无缝。

    愣了下反手抱住这个前后分裂又看来情真意切的女人。

    故事发展到这里顿了一顿,报纸上很长的篇幅。

    母亲似有触动。

    我干脆亲自看报纸的描写,母亲是从单位带回来的这张报纸,整整一版的篇幅。附带小保姆戴着帽子破了相的恐怖面容,更触目惊心。

    05  无量劫


    经常鼻青脸肿在家做事,尽量不让出门买菜,邻居发现就说是不小心摔的。大概过去几个月,女雇主的情绪更加反复,越发没有预兆,她承受毒打不敢发声,越哭越打。

    还是上药,抱头痛哭,每到这个阶段似松了口气。显得亲密,絮絮私语,如母女或闺蜜。

    想过逃跑,害怕被抓住更变本加厉遭打,威胁若是敢说就把偷钱的事告她家中,让她原形毕露。

    十五岁原本正是花季雨季的梦幻季节,不敢想象传统的父母知道了这事会是多大的风暴。农村家庭重男轻女,弟弟还要上学需要她寄回家的工资。

    挨打越来越多,经常隔不到一天,新伤叠旧伤,伤口流出脓水,感染溃烂。暴力还在升级,擀面杖敲牙齿,剪刀割胸部,皮鞋踢头和肚子。

    多么绝望,直到某次亲戚来找她才败露。女孩已折磨得不成人形,医身却救不到心灵深处经历过的恐怖重播,坐在原告席的女孩已成年模样,压低帽檐遮蔽不住面容的可怖,和最初的照片判若两人。

    一个青涩纯真憧憬,后者如同地狱使者。

    我感到异常震惊。

    内心的感受就像坠落无间地狱永不出头。

    晚上躺在床上我就在想,如若自己是在那种处境下有无可逃出生天的可能。答案越是未知就越是重复,这个问题萦绕在头脑中很久,直到下一个恐怖事件的报纸,母亲还会给我看。

    她没有说她的感受,肯定不好,让我分散她的震动还是什么。

    我的答案却明确非常,从不想外出,外面太险恶了,遇到坏人首先还是要妥协,其次再决定如何安全逃脱——说真的,除了这个又能怎么办呢?

    坏人若戴着面具,伪装善良的模样,在没有常识时,谁又能够幸免于难。

    力量悬殊,心力悬殊。反复虐待控制让灵魂扭曲,甚至敞开大门也想不到走开。

    豢养与恐吓密不可分。

    真正噩梦。

    ……

    未来的人生该是怎样的,已被毁容般的折磨。状告得到公裁和赔偿,内心的创伤要多久能够愈合,再如何真挚信任一段关系的可能。

    06  攻心


    他很久没来,守着家里的店,伤心地对着大门方向,如果有车来,也许他会从上面走下来。

    等啊等,流眼泪,听流行歌曲……七天七个世纪,我想你想得快疯了自己,思念浸透整个身体,如果爱犯了错,注定要忍受寂寞,如果错要承受结果,我宁愿逃避不要醒来……

    蹲在洗手间尽情流泪,有一个不知名的凝视能够感觉,这种表演撕心裂肺,有某种别样的感觉。

    外面有人敲门买东西,不顾不理,不去管,最深处寂寞得发芽,如荒芜野岭。

    又过快半月,他突然来了。我昏昏欲睡瞬间清醒,想不起质问那天的事,我们一次又一次重复地做,他亲吻我的眼泪。没有说话,我抱着他胳膊睡了过去,下午五点的日光刚刚沉落。

    他突然说起前女友的母亲很有能力。

    哪里显示出的?

    她妈是妇女主任,肯定口才好啊,面儿上人。

    有一层薄幕笼罩上来。

    这话里有一个钩儿却还忍不住咬上去,对母亲说了这个,不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母亲觉得这是个无聊问题,皱了一下眉就转话题。

    他离开的这段日子是去干什么,不想说破,害怕不愿见到的结局。很想对母亲说,那天你不吼他,我自己也能处理——房间距离太近不隔音,混杂一起,她不得不参与进来。

    老张给了我压力,他经商,有房,想让母亲搬过去住,母亲不同意要和我住在自己家里才安心。

    他有一次穿短裤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老张对母亲表示了微词。母亲对我说了,我让他不要穿短裤坐在沙发上,他没说什么。

    母亲喜欢吃八爪鱼,老张买下不同种类的八爪鱼,亲手炒菜,味道不好也是心意一片。我和他买了一些海螺肉炒起来,老张直言不讳说不好吃,他不动声色点头自谦,私里对我说,这么说话挺伤人。

    我知道,你就为我忍耐一下。

    还是决定搬出去。

    发生了一件事急转直下,也是乌龙,没见过社区发的保险套,看到母亲房间几条摆在那里,说是老张带过来的。撕开了一个瞧了瞧就扔了。

    老张数过保险套的数量,和母亲有争执,我说是我好奇打开看的,指着垃圾桶给他俩看。

    解除了误会,气氛却不对,老张很介意母亲有异性同事,男同事女儿来找我玩,老张指着女孩的鼻子指桑骂槐,说,就是你爸和她妈,指了她又指我。气势嚣张无比。

    我第一次暴跳如雷,你把嘴巴放干净点,你谁呀你。

    老张看我几秒钟,转身走了。

    安抚那女孩,她属于比较镇定的性格,一时没啥反应。

    一天后老张过来承认错误,说自己讲话欠妥。

    他去南方找工作了,我们原本也是偶尔才见。因老张带来的压力,我非要他多陪我一些时候。总要赚钱的,他有想留在这边的想法,但工作都不是很合适。

    07  心理暗示

    老张发起家庭聚会,也算见这边亲戚,吃完饭商议去KTV,老张脸色难看,仿佛大家都是去做见不得光的事情。

    还在等电梯的时候说,想不想打拳,我想打拳。

    回头看一眼,面色铁青。

    让他俩先回去,我留在这边。

    表嫂是玩得嗨的上班族,看我坐在旁边心神不宁,一手搭在二叔的脖子上说悄悄话,散发着某种漫不经意。

    从前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也没深想过,唱完歌回家的路不远,大家都走得分散,我独自快步行走。

    想到蹦迪时表嫂和二叔的神情,仿佛有什么感触不吐不快。

    着手去南方。至于如何界定南方我不是很清楚,我的理解我是在不南不北的偏北方,离开此地就属于去南方。

    记得周嘉宁有个小说叫《往南方岁月去》,我一直都没看完,很喜欢这个名字。我也要去南方,离开这混乱地方,母亲有自己的方式,不需要我的忧心。

    以前从未有这样的打算,有一部分的原因来自姥姥的叮嘱,她不希望我去别的城市,最好留在母亲身边。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想离开,虽然时有摩擦也已经适应。不想换个新的处境,总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次是真的决定了。

    母亲赞同我的远行,在意料之内,她是对自己有安全感的女性,我没有,我感到有些无力悲哀。不能怪她,就像一个人提醒你注意安全,或给你看某种信息使你产生的想法,这个只是你的想法,对方的或许从来都没有那种意图。

    心理暗示一旦种下是很难拔出,需要觉察颖悟,还有契机。

    透过现象看本质可能就是我这个人容易想太多,觉得自己没有位置,对与错孰是孰非,人都有自己天性。直到我决定真的离开,他告诉我投递简历成功,就在距离我城市不到一小时的修城。

    知道他的尽力很动容,毕竟他是广东籍,生活在湖南又有十年,我们相识源于工作,那也是我唯一一段较长工作经历,一个眼镜店的销售。他则是招聘而来的配镜师,技术很好很专业,人很神秘,讲话总是云山雾罩,闲云野鹤的世外游方之感。

    素来喜欢专业性强的人,在书店翻阅厚厚大概有千页视光学的书,使平常面容也有了些许魅力。

    说起写作,也给他看过,那夜他突然哭,和这有关。

    母亲不知来龙去脉,他在我面前从未哭过,那是第一次。

    我写的故事他都当成真的看,看到伤心处就觉得我太惨了,我说不是的。

    在外面散步的时候就这个问题延伸探讨,他不听我说,就一意孤行自认为,说到激动处用手锤击路边公园的石桌。

    路边垃圾桶上斜放着一个长灯管,二话不说拿起来双手使力掰开。

    粉末飘飞,危险潜流。

    临睡前他讲起母亲的事,母亲在五岁时离开家没再回来,文中有些东西触碰了他的伤处。我说你掰碎灯管真的很危险,我就在你旁边。

    他抱住我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埋在我的胸口哭泣。

    时间晚了,凌晨两点,母亲在门外说,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没出息。

    他擦干眼泪对我说一句,等我。

    穿好衣服到离开,不到五分钟时间。行李箱一直未打开过,拉起来就能走。

    当时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没有对错,只是角度。

    他没生母亲的气,母亲也不记得这件事的发生。

    08  归去来

    快到家门口的拐角,看到石城牵着狗溜达,头发花白自来卷,深邃的眼窝高挺鼻梁依旧,整个人显得温和。我准备回家放下东西去车站接络绎,他叫络绎。姓刘名络绎。络绎不绝的络绎,不俗,有趣。

    石城正面走上来,老师。

    他笑眯眯望着我,夸赞我的美。我不好意地笑,从前我似乎也是这种自动化的神态表情。有很多不一样了,我看见那条寻常品种的田园花狗,憨态可掬,湿漉漉的眼瞳对我投来热切关注。

    闺女这是打哪儿回来。他经常这么对我讲,他当我是闺女,姑娘,类似于女儿。另外的意思未出现就不能算数,况且,我不喜欢那种可能性。忽略不计。

    我说了络绎要来的事,石城显露出兴趣。我看了下手机屏幕,时间有点紧,我说先这样了,等接到他我们去你家。石城很高兴地同意了。

    我到的时候络绎也刚刚出站,我跳到他的身上去。他说我这样子小女儿情态最是不可抗拒,我哈哈大笑,接下来就往石城家去。

    快二十年未见也没隔阂,仿佛就在昨天,这大约就是文人之间的处世为人法的某种魅力所在。

    我清楚,有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人。

    他的渗透属于潜移默化,改变一个人会有成就感吧。我也曾经试图释放过这样的信号,改变过几个人,开始还好,后来就觉得没啥意思。有个关系甚深的,一年来见我一次,向我展示她的学有所成。

    我们的关系类似于石城和我,我和她同为女性,模式却得到延续。正是在这种延续之中我逐渐觉察出一些相同的诱因,我会漫不经心之间指向石城相似的方式对待她。

    之所以那次会怒怼老张,主要也是那个女孩的个性很像我这个一年一会的友人。

    说是朋友,更接近故人,长久在一起厌倦,短暂的相会——楚苏要的是人生经历多一些,我要的是尽量少一些,再少一些。

    我只想静下来写点东西,我对楚苏提到过石城,间有些比较主观的评价。亦觉察到不自觉的楚苏也在模仿我的谈话腔调和方式,我想要的是上扬而非下潜,大约算奢望,要得太多。

    我的自剖对楚苏,石城对我,是代际传承,结果浪费的是我自己的时间。

    石城请我俩出去吃饭,我们去了一家叫做“贵人食府”的店,石城对络绎充满兴趣,频频举杯,也问及我和母亲的生活。

    挺好的,我妈谈恋爱了,估计会领证。

    听到自己这个腔调有些特别。我习惯性说我妈谈恋爱,而不是什么别的,我喜欢年轻化的说法或字眼。

    还记得楚苏第一次与我的冲突来源于她看不懂《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无法同我对谈。

    说起来我似乎在意的也正是我不在意的,就好比石城,他认为他的离开有些心伤,不知道我的离开也有我的抉择决断。

    我提起楚苏和我的矛盾冲突和线性冲撞,石城突然说,我当年也是有些想法的,你说得并非全错。

    络绎去厕所的空隙。

    三十一岁就快来到了,老师。

    我知道。

    我要离开了。虽然这些年,我们并没相见,但我相信最初的初衷。小说写作的确如此,但是我要的更多,自我觉察,自我发现,外面的世界很大,出去的话也会有所畏惧。

    你的测算实际是我的某种自我归纳与暗示。当然了,你说也有你的因素。

    陪伴本身就是价值,就好比断开的关系后来也会延续模式而一再断开,重复断开,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后悔,我要的是自己的感觉,而不是谁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嗯,这就是你。我一开始见到的你的形象就是这样。

    络绎听我们聊到写作,若有所思抽着烟看窗外。

    09  往复初始

    高级的意识和能量来源于独处。

    更多的独自,将一个文本反过来倒过去地通顺翻动,成为日常。

    络绎终究是自负兼顾了自卑,他不喜欢我和石城的讲话状态。就着凌晨一点多夜的灯火,我说我明白。

    也感谢你尽力试过,我没有遗憾,希望你也没有。你知道我只是今天临时同他遇见,想着同你一起过来,就像见一个最初的父性的支撑或交代。

    打开门锁,发现母亲坐在客厅,我打开灯坐在对面。

    她说他们分手了。

    我说哦,我也分了。

    她认真看了我一下,你难过吗。

    我还好,妈。还有点高兴,我不想离开你,这算是称心如意。

    我倒不难过,老张的确太偏激了。他和我生气,竟到楼上还有你二叔家去说。

    唔,那次我还觉得是我过分了。

    不是你的事,是他。

    我递过一杯水,说,或许是我耽误你们的相处空间。

    没有的事,你会这样想。

    对,我因此想过要离开。刚好遇到石城,小刘也成了老张,他也不愿意。情感嘛总有排他性。

    算啦,咱俩过。母亲突然笑起来,面容很是生动。

    10  无形

    老张又来求和母亲没同意。

    他走后我就删除了所有的联络方式,我喜欢活在轻盈的内心的路上。或许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同我见证有关石城与我的内心的博弈与互动。

    老师,你想我留下来不必采取什么策略或话术的。这也是我遇见我的好朋友,我知道我们不会有好的结局,因为好的时候像我们,坏的亦也是。一旦论证就不会稳固了,我知道她把我当回事,就像我对你。然而我们习惯了独自生活面对世间的墙壁。

    我甚至觉得他当初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谁让我的确又不是一个随便写写而已的玩票女孩,就算这次不好,下次还可继续努力断点续接,我讨厌的是故作清爽但油腻的打压,真的不必。

    ——然而我们又必然得在自己的感受基础上才能够再去爱。这是最纯真悖论。

    我知道生命可以有所选择,关键的问题安全第一,我也经常对楚苏说这件事,即便我们不一起玩了,我也希望她平安。

    我讲过小保姆的事件给她听,她觉得非常恐怖,与我当初同样感受。

    有的时候我能看到我身上有两股力量在游走,一种是恐惧,一种是自由;转身的时候是放她自由,彼此存在的自由需要太多的代价和创造性。

    完整的存在的自我可能真的很难。

    我希望她选择自由,就像我选择写作选择自我。

    对老张而言,从他质疑我的写作开始,他就注定不能进入这个家中。母亲不会怀疑我的初衷,就好比楚苏从来都认为我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好坏各半也是最好的那一个。

    血缘不可替代,离开都有双重以上的缘故,留下也是。

    还记得第一次同楚苏同城郊游,母亲打不通我电话去找楚苏的家去问。

    那夜喝到酩酊大醉,楚苏能够活在当下,我却必须活在每一个当下。

    为写作也属实没什么可再失去。

    按照母亲的本性肯定会放心我的,但是那一段时间我总是感到在人群中恐惧,莫名胃痛,打电话给母亲。

    母亲感到我不能胜任外面的世界。

    有人的灵魂必然是永恒向内走,却又不得不来一场自我清算。挽留在沉默中自由束缚恐惧的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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