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创业史

作者: 孙学忠 | 来源:发表于2022-11-09 22:55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七期“我”主题写作活动。


    晚上十点十五分,绿皮火车艰难地喘着粗气驶出了站台,顷刻间就把祁连山下的小站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车窗外是一个浓黑的世界,火车像一条在黑暗中游走的蛇,总也穿不出这无尽的黑。我全然不知,未来的路上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一  投资办厂

    “你看看吧,这是权威部门的人士提供的,”魏忠汪拿出一份盖着许多公章的红头文件找到了我,也许是心情过于激动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有了这个大好消息,我们早先商议的事情也该着手考虑了。”(日记中记录的这一天,是一九九七年八月二十日。)

    我粗略看了一下,原来那是一份由政府牵头联合多部门下发的《关于大力发展私营企业的若干意见》的文件。文件中从注册公司到银行贷款,税务减免,各个方面给予私营企业优惠政策,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

    “你哪天去市里呢?回去以后咱们好好商量商量。现在政策这么好,再不琢磨着干点事,真的太对不起自己了!”魏忠汪言辞诚恳地说道。

    “只要休息我就去,你们先商议看看具体怎么办。再说了,我还有两年才能转业,现阶段不能参与办企业。”

    “你必须要参与进来,没有你的技术作支撑,那是万万不行的,具体细节咱们再商议……”

    魏忠汪是一家事业单位的修理工,他兼顾贩卖氧气给单位创收。一个机缘巧合之下,我认识了他,还有造纸厂机械工程师赵俊章和修理电冰箱的薛志雷。由于我在部队的专业是氧气制造,他们觉得生产氧气不需要购买原材料,只要做好销售工作就行了。因此,撺掇我与他们一起筹办一家氧气厂。

    休息日我如约去了赵俊章家里,他们三人早就在那里等着我了。刚一进门,魏忠汪就递给我一份他们草拟的公司章程和可行性分析报告。看得出这一星期他们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从几个人兴致勃勃的样子来看,对办厂之事信心十足。

    “年销售氧气四万五千瓶,这个目标能实现吗?”市场的情况我根本不了解,对此深有疑虑。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这还是保守数字……”魏忠汪是一个有七八年氧气销售经验的老手,他分析了各大医院和几个重点企业的氧气用量,算来算去氧气供需缺口还是很大的。

    “老魏,看起来你对销售上的事很有把握,你要知道,办企业可不能靠嘴上的功夫。开弓没有回头箭……”薛志雷说道。

    “回头,为啥要回头呢?既然搭起了这个台子,就要把戏唱下去,”魏忠汪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盯着薛志雷说道,“大男人说话做事,吐一口唾沫在地上一个钉。没有这个魄力,还算男人吗!”

    “关键是我们不懂销售……”赵俊章用指甲在牙缝里抠了半天,不知道抠出来的是菜叶还是肉丝,又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回味着。一边咀嚼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现在应该考虑购买设备,赶快投入生产的问题,销售的事情真的不用发愁。就那几个贩卖氧气乙炔的个体户,一旦我们的厂子建成了,将来都是我们的零售点。”魏忠汪打断了赵俊章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

    二  股份分歧

    “各位老哥,我看大家对办厂的事热情很高。邯郸制氧机厂的设备就要六十多万,后续还要购买氧气瓶,资金的问题考虑过没有?”我那时候每月一千二百多元的工资,家里的存款不超过五千元,根本没有能力来投资,我最担心资金问题。

    “你没来之前,我们就讨论过这件事。我可以凑齐三十万,魏忠汪二十五万,赵俊章十五万,给你计划了五万。”薛志雷听了我的话,把他们计划好的资金来源情况说了一遍。

    “这些钱也只能购买设备……”

    “我知道你的疑虑,你没看那份文件?凭设备购买发票,可以在银行抵押贷款,百分之四十的贷款足够了吧?”魏忠汪咧嘴一笑,露出了几颗大金牙,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能抵押贷款当然好了,万一……”我有些担心地说道。

    “这事还有啥‘万一’呢?政府联合多部门出台的政策,红头文件都下发了。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好好谋划下一步吧!”魏忠汪打断了我的话,一对小眼睛扑闪扑闪透着精明之气。

    这次会面就算是为合资办厂一事拉开了帷幕。他们三人落实资金问题,厂房租用,工商注册,完善可行性分析报告,等等一系列事情。我负责联系邯郸制氧机厂,研究设备资料,为下一步实地考察做准备……

    又一次碰头会议中,讨论的是有关股份的事情。“按照股份多少,老薛是第一大股东,老魏第二,老赵第三,我算是最小的股东了,这应该没啥可讨论的必要。”我说道。

    “我和老魏初步商议了一下,四个人的股份平均算,不存在大股东小股东这个说法。”薛志雷听了我的话,解释道。

    “你们投资多,当然是大股东了。为啥说股份评均呢?”我表示无法理解。

    “是这样的。”魏忠汪看了赵俊章一眼,说道,“我们每个人按五万元的股份算,其他的钱作为借款,公司盈利之后连本带息偿还。”

    “那怎么行呢!股份公司哪有股份平均的道理?你们的投资大,就应该是大股东。我和赵俊章的技术也可以作为技术入股。”

    “你不要说技术入股的话,我们也不要说投入钱多的话,这样一来容易伤和气。哥们弟兄谁都不能亏了,就按照一人五万元的股份来算吧,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魏忠汪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赵俊章对我的说法持赞同意见,他说薛志雷的股份是三十万;魏忠汪是二十五万;他自己现金入股十五万,技术入股算十万,总共二十五万;我的现金入股五万,技术入股十万,总共十五万。

    四个人两种不同的意见,二比二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一次会议不欢而散了。对于我来说厂子办不办无所谓,因为我还有两年才到转业的时候,更何况将来是要分配工作的。

    股份的事情都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魏忠汪一再催促尽快外出考察,薛志雷也表示他的资金落实得差不多了。于是,在他们的提议下,我们搁置争议,每个人拿出一千块钱,作为外出考察的费用,元旦前出发……

    三  外出考察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傍晚,环城路东关村村委会大院薛志雷家里,经过三个多月的酝酿,我们合资办厂的事情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决定由我和赵俊章要去河北邯郸考察设备。

    薛志雷,魏忠汪和赵俊章还有他们各自的老婆都动员起来了,做了许多烧饼和猪肉油辣子,作为我和赵俊章一路上的干粮。薛志雷又借来了邮局配发的羊皮防寒大衣,供我们一路防寒用。火车票已经提前拿到手了,只等吃完饭就启程出发。

    茶几上摆着酒菜,我们边吃边喝边聊天,讨论着相关事宜。随着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节目的结束,八点过后黄金档热播电视剧《水浒传》开始了。

    “来,大家喝了这一杯,就算是为两位外出考察的弟兄送行了。”薛志雷首先端起酒杯提议道。

    “好好好,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同干这杯壮行酒。”魏忠汪也端着酒杯说话了。

    “那好吧,通过大家的一致商议,由我和小孙外出考察。我们定当不负重托,争取满意而归。”赵俊章说着话,又看了一眼电视,接着说道,“我看这部电视剧就是为我们播出的,‘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风风火火闯九州……’等一会我和小孙就要风风火火闯九州了!唉!不是我胸无大志,对于办厂这么大的投资,我真的没敢想过。能不能成功呢,我这,我……”说到这里,赵俊章动情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赵工。”赵俊章是造纸厂的工程师,我们都叫他赵工。薛志雷说,“赵工,你思想上不要有啥顾虑,有困难大家一起扛,只要齐心合力没有办不成的事。”

    “赵工,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魏忠汪拿起一张纸巾递给赵俊章,看了看我和薛志雷,接着说道,“我不管别人怎么做,但是我姓魏的在这里撂下一句话:‘我就是吃屎喝尿也要把所有精力放在办厂的事上。’我们也希望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说实话,办厂这件事,对我这个现役军人来说,是违反规定的。既然大家酝酿了这么久,今天算是走出了第一步。我们就如老魏说的那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吧。”我拍拍赵工的肩膀接着说道,“赵哥,你也不要有太多的想法,我们也只是出去考察,后续谁知是啥结果呢?”

    “啥结果?小孙,你和赵工此行责任重大!一定要把这当回事去办。现在多好的机会啊,那份文件你们也看了,机不可失啊!”魏忠汪一仰头喝下了杯中酒。

    魏忠汪接着说道,“我放着单位舒舒服服的工作不好好干,冒这么大风险又图的是什么呢?不就为了干一番事业吗!”

    “行了,该出发了。有些话现在说,还有些太早,走一步看一步吧。”薛志雷毕竟是五十过的人了,我们几个人无形中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好了,就这样吧!我们就风风火火闯九州吧!”赵俊章右手抹了一把泪水,故作轻松地说道。

    共同干了一杯酒,我和赵俊章着包出发了。在电信大楼门口换乘了去火车站的班车,开始了外出考察之旅。

    晚上十点十五分,绿皮火车艰难地喘着粗气驶出了站台,顷刻间就把祁连山下的小站抛在了身后。车窗外是一个浓黑的世界,火车像一条在黑暗中游走的蛇,却怎么也穿不出这无尽的黑。我全然不知,未来的路上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四  省吃俭用

    五十多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历史名城邯郸。站前广场上矗立着“邯郸学步”、“胡服骑射”等历史典故的雕像,无不显示着这座城市厚重的历史底蕴。

    空气污染严重,使得头顶的天空氤氲成灰蒙蒙的一片,仿佛能感觉到空气中悬浮着的灰尘颗粒。见惯了大西北的蓝天白云,眼前的景象使这座千年古都在我心中的美好预期大打折扣。

    坐落在邯钢路东侧的邯郸制氧机厂里冷冷清清,由于行业不景气,工人们大多都放假了。经营处长办公室里光线昏暗,处长马太康正在打瞌睡,我们的到来让他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看在钱的面子上,他对我们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简单的交流之后,也就到了下班时间。马处长极力邀请我们去吃晚饭,被我们拒绝了。回到登记好的旅馆里,才感觉到真的太饿了,赶忙拿出家里带来的烧饼和咸菜吃了起来,旅馆里是提供开水的。

    “咚咚咚”我们刚刚吃了几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我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马处长和另外四位没见过面的人。

    “天呐!这是什么事啊,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邯郸人没有人情味呢!”马处长走进门,看到桌子上摆着的烧饼和咸菜,表情夸张地说道,“不行,不行,生意成不成那是后话,请客人吃饭是我们必须要做到的礼节。”

    “马总和各位领导,请坐。”赵俊章客气地说道。

    “不坐了,不坐了,”马处长边回应着,边回头对跟他一起来的人说道,“赶快把客人的东西收拾一下,这住宿条件太委屈两位了。”

    听了马处长的话,几个人立马走过来,不由分说把我们的东西装进包里提着就往外走。看着我和赵俊章急急忙忙拦挡着,马处长说:“我已经给你们在邯郸饭店订好了标准间,一天三顿自助餐也在那里吃。”在马处长说话的空档,他的人提着我们的东西已经朝楼下走了,无奈之下我们只好跟着下了楼……

    经过两天的商谈,设备的价格从六十五万降到了六十二万,谈判陷入了僵局。为了能够在谈判的过程中硬气一点,我和赵俊章又回到了二十元一晚上的普通旅馆,吃着我们自家带来的东西,拒绝了厂家提供的任何服务。

    作为一种策略,我们假借去杭州考察为由离开邯郸。哪料想马处长居然派了一位下属一路相随,名义上说是给我们做个伴,其实他的用意很深。我们的态度是坚决的,遵循一个基本原则——绝不占人家的一点便宜。我们一路上吃着自己的烧饼咸菜,硬是没有让厂家的人买盒饭。

    尽管我和赵俊章不想糟蹋粮食,但是长了毛有了异味的烧饼和炒肉,不得不被丢弃在徐州白云大厦的垃圾桶里。陪同我们一起来的人感慨地说:“真的没见过你们这么能吃苦,这么艰苦朴素的人!”

    按赵俊章的话说:没办法啊!白手起家不容易,能省一分是一分……

    五  薛总来了

    在徐州听取了两位教授的意见,然后我们去了杭州余杭,还去了杭州制氧机厂。又去上海高压容器厂,上海低温研究所。元月七日到达安阳,八日回到邯郸,又住在了二十元一晚上的旅馆。

    我们每天都去厂里商谈价格,厂家坚持寸步不让。眼看着快要过春节了,我和赵俊章商议是否考虑返回了。远在老家魏忠汪和薛志雷一听,坚决反对我们的想法。他们说资金全部到位了,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设备买回去。在他们的坚持下,决定由薛志雷背着几十万现金赶赴邯郸,用现金作为谈判的筹码。

    元月十五日,薛志雷背着四十万现金来到了邯郸,厂里派车把他直接接到了马处长办公室。在马处长办公室里,薛志雷按照我们事先策划好的“剧本”开始了“表演”……

    “赵工,孙工,你们进展到啥地步了?”薛志雷和马处长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是这样的,薛总……”赵俊章侧转身体,对薛志雷表示出一副非常恭敬的姿态,把我们这一段时间考察的情况大概汇报了一下。

    “你俩出来都多长时间了,就是这样办事的?大半个月呆在邯郸,是不是厂家好吃好喝地把你们招待的太好了?”薛志雷听了赵俊章的汇报,顿时火冒三丈,他用手拍打着茶几,口气严厉地说,“价格上谈不成,谈不成咱就不谈了,不是还有杭州制氧机厂吗?哈尔滨和四川简阳两个厂家为啥不去考虑呢?难道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成!”

    “薛总,是,是这样的……”我装作战战兢兢的样子,想做进一步解释。

    “不用给我做解释,你们的办事效率也太差了吧!”

    “薛总,您看,是这样的……”马处长一看薛志雷大发脾气,也有些慌张了。

    “对不起,马处长,”薛志雷打断了马处长的话,说道,“我不该在您的办公室里发脾气,请您谅解!您说他们俩办的这是啥事?不让人发脾气都由不得!”

    “薛总,您既然来了,那就请您拿个主意吧。”赵俊章阴着脸,显得异常尴尬,他小心翼翼地对薛志雷说道。

    “我拿主意?那就一句话,这套设备四十五万成交,否则的话我们立马走人。”薛志雷从身边拿过他的黑色皮包,“滋”一下拉开拉锁,从里面拿出几沓百元大钞,说道,“我就不相信有了钱还买不到的设备!”

    薛志雷把钞票摔在茶几上的一瞬间,把马处长惊得瞠目结舌,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说道,“薛总,您……您居然背着这么多钱坐火车来了!”

    “我这也实在是没办法,眼看着过春节了,”薛志雷一边往包里装钱,一边说道,“我们先去旅馆,你们赶紧研究研究,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结果。”说完这句话,他率先起身往外走去。我和赵俊章对着马处长歉意地笑了一下,连忙追了出去。

    我们三人回到旅馆,都为刚才的一番精彩表演感到好笑。我们一致认为,这一番表演达到了预期效果,估计这会儿马处长肯定在召开紧急会议了。果不其然,一小时后有人来敲门了……

    来人正是马处长一行,他说已经开会做出最后决定了,请我们去邯郸饭店商谈。薛志雷坚决不去饭店,他说我是来买设备的,不是来吃饭的。马处长一看薛志雷真是个不好打交道的角色,于是,只好说出了他们最后商量的结果。他说厂领导最大的让步是:整套设备价格五十万元。

    薛志雷对于这个价格还是不满意,要求厂家再做出让步。“薛总,您也该看出来了,我们这个企业也是举步维艰,一套设备优惠到这个价位,真的是前所未有。您看,这都错过饭点了,我们边吃饭边商量如何?”马处长以祈求的口吻说道。

    “这样吧,薛总,既然马处长要给您接风洗尘,那就客随主便吧。也不要让领导太为难了,有些问题是需要相互沟通的。”赵俊章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说道。

    其实赵俊章这样做,也是我们事先商议好的,马处长所说的价格也是我们最初的预期。既然达到了目的,吃顿饭有何不可呢……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在厂房查验设备,签订合同,交了四十万预付款。商定在三月十日之前厂家负责把设备运达酒泉,交货之后再付五万元,剩下的五万元等设备运行正常一次性付完。

    历时三十四天的外出考察,到此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我们回到家已经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了……

    六  困难重重

    租用铸造厂的厂房还需要大幅度改造,我们几个人发动亲戚朋友帮忙,把一间大厂房改造成了几个小间。如此一来办公室,主机房,灌装间,化验室,一一齐全。三月八日设备从邯郸运抵酒泉,随车来的安装人员也投入了工作。

    设备安装调试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氧气瓶的问题成了重中之重。薛志雷兴冲冲地拿着设备购买发票去银行贷款,却不料吃了个闭门羹。几家银行没有一家同意贷款给我们,薛志雷拿出那份红头文件,银行工作人员说:你们拿着文件去找政府吧。

    薛志雷慌慌张张跑去找有关部门,接待人员说这件事没办法协调,因为政府对银行没有管辖权。他无奈地找到了那位提供文件给我们的权威人士,人家为难地说:文件是真的,是联席会议一致通过决议的,但是具体执行起来还是有难度!

    几经周折,贷款之事毫无着落,不亚于给我们迎头泼了一盆凉水。他们三人央求同学亲戚,倒是有人答应借钱给我们,人家提出的要求是借款必须四个股东同时在借条上签字。作为附加条件,又提出如果厂子产生效益,这些借款就作为入股分红。如果厂子运转情况不佳,必须作为借款连本带息予以偿还。对于急需资金的我们也是慌不择路,只要能借到钱,啥样的条件都可以答应。

    四百只崭新的氧气瓶很快就运来了,这一下解决了燃眉之急。六月初设备安装调试成功,纯度百分之九十七的医用氧气源源不断地输出,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谁是这里的负责人?”试机成功的第三天,来了几个带着大盖帽的人。

    “您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请问有什么事吗?”薛志雷一脸谄媚地躬身问道。

    “赶快停机,谁让你们生产的?防火安全都不达标,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领导,我们这是通过有关部门验收的。”薛志雷连忙从抽屉里拿出验收合格的相关证件。

    “这是谁干的,太不负责任了!”那位领头的看了一眼验收的相关资料,说道,“赶快停机整顿,尽快拿出一个整改方案,等我们验收合格了再说吧。”

    三番五次的检查验收,总也没办法达到要求,这样的整改进行了三个月,转眼就到了十月份。验收合格的当天,按下开机按钮的同时魏忠汪点燃了一挂鞭炮,他说这样就可以冲一冲晦气。

    十月十六号开机过程中,邯郸厂家的王进斌师傅当班。我当时在分馏塔看着压力表,突然一声爆响,整个厂房顿时烟雾弥漫,所有设备都停止了运转,只有管道里储存的气体外泄的声音……

    我看到个头一米八几的王进斌师傅抱着头趴在地上,还有两个早就跑出了厂房。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空气压缩机的二级气缸爆炸了。王进斌师傅赶紧到办公室打电话,向厂里汇报情况……

    第二天,几个大盖帽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再一次要求停业整顿。其实即使他们不要求停业整顿,我们也必须停下来了,因为从厂家运送空压机需要十天左右。

    七  股份之争

    停业整顿的第二天,厂里来了几个人,据说是魏忠汪家的亲戚,他们要求我们在魏忠汪给他们的借条上签字。

    “那些借来的钱都是魏忠汪的股份,如果要签字,只需要魏忠汪一个人签字就可以了。”我对这几个态度不太友好的亲戚说道。

    “你不能这样说话,我说过每人股份只有五万,其余的都是借款。”魏忠汪态度坚决的说道。

    “老魏,你不能这样说话!当初你是这样提议的,我们谁同意了?”赵俊章和我一样的态度。

    “算了吧,你们要是不签字,我们就把氧气瓶拉走顶账。”那几个亲戚撂下这句话,摔门而去了。

    办公室里硝烟弥漫,魏忠汪和赵俊章舌枪唇箭争论不休。薛志雷在一旁默不作声,他用沉默代替自己的意见,他分明是站在魏忠汪的一边。我拿出验资报告,指着上面的股份份额作为证据,反驳魏忠汪的说法。就在这时,两辆货车开进了厂房,那是魏忠汪的亲戚雇来拉氧气瓶的车。

    “我看今天必须在借条上签字了,还没有见到效益,就弄出这摊子事情,今后还怎么合作呢!”薛志雷发话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在魏忠汪事先写好的借条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指头印。魏忠汪的亲戚心满意足地走了,办公室里像坟场一样安静。

    “大家不要太在意这些,一旦厂子运转正常,效益是很可观的。”魏忠汪送走了自家的亲戚,干笑了两声,打破了沉静。

    “就是,不要为了这些事伤了和气。”薛志雷随声附和着……

    第二天,办公室里又来了一伙人,据说是薛志雷家的亲戚。他们一个个和颜悦色地说说笑笑,提出了和魏忠汪家亲戚一样的要求。无一例外,我们又签字画押,写下了二十多万的借条。

    “老薛,你做这样的事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赵俊章用卫生纸擦着指头上的红印泥,一副不满的口吻。

    “这也不是我先带头干的,魏忠汪家的亲戚先提出来的,我为啥不能这样做呢?”薛志雷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那你凭啥坐在这个董事长位置上?只有投资最多的人才有资格当董事长。”赵俊章针锋相对地说道。

    “你要是这样说话,我可以让出董事长的位置,你再借来二十万元钱,董事长由你来当吧。”薛志雷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

    “算了,算了,何必呢!董事长就是个名头罢了。我这个监事长也只是个挂名,还没有见效益呢,咋就开始争权了?”魏忠汪开始打起了圆场。

    “我真后悔!什么事情都没有商量好,你们风风火火的就要买设备。到现在快一年时间了,一分钱的效益没见到,还落下了一屁股债务,这都是啥事吗!”看着他们你一言,他一语的争吵不休,我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赵俊章冷哼了一声摔门而去,我也紧随其后离开了办公室。走出厂门,赵俊章叹了口气,摇摇头对我说:“唉!老弟,今天这事不是个好兆头啊。我感觉到麻烦还在后头呢……”

    “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急着把设备买回来,都怪魏忠汪和薛志雷,办事猴急猴急的!”

    “说这些还有啥用?……”赵俊章骑着自行车一溜烟走了……

    八  致命打击

    厂家发来了一台新的空气压缩机,又开始了调试运行。一个月之后通过了消防验收,机器的轰鸣声再次响起……

    合格的产品出来了,销售却成了问题。魏忠汪成天价骑着摩托车东奔西跑,却没有像预期的那样打开销路。医用氧气进不了医院,饭桌上答应好的事,过后一推六二五,没有一个说话算数的。零零星星的销售一些氧气,回款率又不高,每个月的电费都支付不了。还是薛志雷通过关系,在农村信用社贷了五万元的贷款,才解决了燃眉之急。

    厂子的经营状况像一个走路不稳的醉汉一样,跌跌撞撞,风雨飘摇。原先意气风发的魏忠汪没有了开始办厂的那份锐气,他今天说痔疮病犯了,后天说得了胃溃疡,大后天说疝气下来了,接二连三住院治疗。不久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出留下股份退出经营管理,结束了停薪留职回单位上班了。这是一九九九年的年底,我刚刚从部队办理转业手续回到地方。

    我转业回来给薛志雷和赵俊章提振了信心,魏忠汪也隔三岔五和我交流谈心,他说这个厂子最终会有我来管理,一定要有高度的事业心和使命感。他那狡黠的眼神,很有穿透力,口若悬河地给我洗脑。

    二零零零年四月份,我去安置办申请延后安置工作,根据有关文件,对于参与经营私营企业的可以给予延后安置。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安心地在厂里工作,也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这套新设备性能稳定,运转正常,在大家的努力下销路也有所扩展,最起码能交得起电费,能把员工的工资按时发放。要是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会慢慢打开局面,虽然艰难但是未来可期。

    命运总是嘲笑倒霉的孩子!

    二零零零年年底,一份搬迁通知书的下发,又把我们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城市规划中,我们租用的铸造厂属于污染企业,这里被征用建造住宅小区,并且明确了限期搬迁的时间。搬迁!对于我们来说又是致命的一击……

    九  后事难了

    搬迁通知下发的第三天,魏忠汪和薛志雷的亲戚们接二连三地拿着借条来讨债了,还有那几个说好的将来入股分红的债主也找上门来,一时间让我们应接不暇。

    看着还款无望,他们把我们起诉到了法院,纷纷主张自己的权益。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成了法庭上的被告,有时候每天不间断地出庭,毫无例外地我们都是败诉者。办公桌上一摞摞裁决书看着让人头疼,连本带息的几十万债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要想还清债务,就必须想办法让企业活下去,下面的路又该如何走呢?那段时间五十多岁的薛志雷头发一下子染上了白霜,赵俊章原本有些罗锅的背越弯了,我们大多数时间都在奔波着寻找合作伙伴。

    一次次碰壁,一次次失望,无不摧残着我们脆弱的心灵。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一家闲置的厂房,那里水电齐全,只要把设备转移过去就能投入运营。我们几个人真是喜极而泣,为幸运之神的再一次眷顾而欢呼,那一夜喝多了的薛志雷抱头痛哭,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四个月之后,设备在新厂房正式开始运转。薛志雷负责总体管理,外兼销售工作,赵俊章负责药品生产许可证的申请工作。一旦得到医用氧气生产企业的认定,我们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各大医院,实现魏忠汪当初四万五千瓶氧气的销售目标完全不在话下。

    机器在正常生产,产品在源源不断地外销,再次投入资金购买氧气瓶,延长生产周期,降低成本,成了摆在面前的首要问题。然而,这只不过是美好的幻想!债主们一次次催着还款,我们的货款只反映在会计的账面上,转手进了别人的腰包……

    “想不到我薛志雷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干了这样一件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唉!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薛志雷像祥林嫂一样,经常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谁说不是呢?我好歹也是一个大厂的工程师呢,放着安稳日子不过,为了一个发财梦,走到了如今的地步……”赵俊章同样后悔不迭。

    “最亏的还是我啊,部队十多年算是白搭了,前三十年奋斗的一切都归零了。”我说的这都是事实,说好的延后安置,因为只是口头承诺,随着领导的更换,我成了自动放弃安置资格。我真的比窦娥还冤啊!

    日子在艰难中一天天熬过,债务在一天天减少,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薛志雷动不动就爱说这几句话:

    人啊,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能做有愧于人的事情。欠别人的终归要还的,不要临死了还背着一个骂名;辛苦算得了什么,我将来可以无愧地对自己的孙子说:爷爷这辈子奋斗过!

    薛志雷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再没有醒过来。他的丧事是我们几个帮忙操办的,那些债主们都来参加吊唁了,他们说薛志雷不愧是一条汉子……

    薛志雷去世后我负责厂里的全盘工作,因为赵俊章强直性脊柱炎行动不便,他已经退出了管理经营。由于没有得力的人帮助,我要主抓生产,又要分管销售,坚持了三年时间,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通过仔细核算,我把厂里的资产全部变卖,还清了所有债务。

    四个发起人死的死了,残的残了,跑的跑了,只剩下了最年轻的我。我严重怀疑,当初外出考察时正值央视一套播放《水浒传》,不正是预示着我们今天的结局吗?

    厂子里的一切事务交接清楚后,接手的老板恳请我留下来继续管理企业,我决绝地推辞了。说实话,他给我的待遇相当丰厚,但是我再也不愿意留在那个伤心之地了,办厂前前后后六年时间是我今生永远的痛!

    我时常用薛志雷的那句话安慰自己:

    人啊,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能做有愧于人的事情。欠别人的终归要还的,不要临死了还背着一个骂名;辛苦算得了什么,我将来可以无愧地对自己的孙子说:爷爷这辈子奋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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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我的创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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