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头七

作者: 淘淘不珏 | 来源:发表于2024-06-07 21:51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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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人物创作第二十期之四:父亲的创作。

    今天是父亲的头七。

    纸扎铺的老张告诉我,头七是回魂夜。那一天,死者若是生前还有什么未了之事,或者放不下阳世的亲人,便会由鬼差陪同回来,一了心愿。他说话的同时,恰好刮过一阵风,卷起门前的尘土。昏暗中他手里的香烟忽明忽暗,鬼气森森。

    拍拍屁股上的土,我站起身上前一步,作势要抽他,老张哈哈笑着躲回了店里。切,吓唬我,周星驰的《回魂夜》我也是看过的,开个纸扎铺就以为能吓唬人了?惹毛老子,一把火全给你……老张瞪着眼看我,我咽回了后半句话。算了,和老张有二十年的交情了,更何况父亲的丧事全凭他帮忙。

    老张的铺子距离我家没几步路,穿过一条街,拐个弯就能到小区门口。天晚了,院子里没什么人。手里的塑料袋蹭在腿上,发出呲啦呲啦的响声,很有节奏感。但衬着黑沉沉的夜色,这个声音似乎就没那么美妙了,总像是背后有人随着我的脚步跟了上来,让人忍不住心里发毛,想回头看看。

    我瞅瞅袋子里的东西,黄裱纸,供香,馍馍……身子抖了一下赶紧加快了脚步。走了几步路,心里忍不住开始骂娘。这个破小区,楼与楼本来距离不算远,但中间栽种了绿植,就导致小径绕来绕去,无形中增加了好几倍的路程。而且路上寥寥的几个路灯,也像是要咽气一般半死不活地亮着幽光。

    左右看了看,院子里的保安没有影踪,我心头暗喜,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纵身一跃,跳进了围成圈的绿化带里,如此这般地穿过去,绝对能省去大半路程。谁知刚站稳了脚步,整个院子一片漆黑。

    停电了。

    我心里暗暗叫苦,开始后悔这个投机取巧的点子。多想无益,赶紧回家是正经。可惜出门急,手机还没带在身上,只能靠着头顶微弱的月光盲走。

    几步之后,我不敢动了。我的正前方,大约五米远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一个人。其实我对他是个“人”的判断只是基于他差不多一人高,能看出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款式大概就是……我父亲出殡时穿在西装里面的那种白衬衫。我的头皮突然发炸,心也重重地跳了一拍。我不明白,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想起父亲。但这个念头一出,我思考的方向就不受控地开始跑偏。而他在我眼里的样子也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向父亲的形象靠拢。

    确切来说,以目前的可视条件,他的全身上下,我只能看到一件白衬衫,那么,反馈到我大脑里的信息便是:他的半个身体是飘在空中的,下边空空如也,没有腿。我浑身抖得不成样子,腿也软到几乎站立不稳,浑身筛糠一般杵在那儿,既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回头跑。

    不受控的显然不止是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嘴。

    “爸……”我听到自己哆哆嗦嗦地喊出这一声之后,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爸,您回来了?您有什么心愿未了,就跟我说,我保证办到。”突然我心念一动,又为难道:“爸,您就在这儿跟我说吧,秀莲还病着呢,您孙女马上要中考了,您这要是回家非把她们娘俩吓着不可。”

    白影没吱声,但却无声无息地在原地晃动了一下,我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也迅速朝后移动了两步,说话都仿佛漏气了:“爸,爸,您听我说,我知道您生我气了!您知道吗?您被车撞的时候,秀莲也正在急诊呢,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实在是没听到啊!您被抬到急诊抢救……”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当日父亲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样子,声音忽然就哽住了,半晌才又接了一句:“爸您当时……疼不疼啊?”

    一阵微风吹过,我手里的塑料袋欻欻响了两声,白影的一条胳膊略微抬了一下。很显然我的这番话没说到父亲心里,他这是想动手打我呀。

    我本能地抬手护了下头,见白影又不动了,急道:“我知道您有个心愿,我一直都知道啊,您盼着回家。但……不行,爸,真的不行,我妈当年就是非要回家耽误了治疗,我不能……爸,我不能看着您也这样。您知道我妈走时候我有多后悔吗?我想您好,医院那么多好大夫,我想看着他们把您治好,我没妈了,我不能再没爸!”

    不知不觉眼前一片模糊,湿湿的很不舒服。风似乎更大了,眼泪挂在脸上凉嗖嗖的。我用双手搓搓脸,抬起头看到白影在不停地抖动,似乎情绪和我一样激动,甚至还转过身子,给了我个背影。父亲这也是伤心了吗?

    这几日忙于父亲的后事,我并未给自己留出悲伤的时间。我不敢去殡仪馆看他的遗体,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灵位上的遗照。我只怕就一眼,便会牵出心底汹涌的思念,和再也无法弥补的追悔。

    我忽然想再看看他的脸,听听他的声音。我急切地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想挽住他的胳膊,嘴里呜咽着道:“爸,别生我气了,这些天我好想你,我……你大爷的!”

    我手里攥住的胳膊,竟然只是一只空空的袖子。

    谁他妈在树上挂了件白衬衫?我低吼了一声,原地转了几圈,手足无措地几乎要抓狂。

    风停了,白衬衫安静平整地悬在我眼前,再没有晃动和起伏,而我的愤怒也平息了下来。我捡起丢在地上的贡品袋子,长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脸上还有未干的泪,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世人害怕的鬼,却是别人心心念念的人,这个乌龙,谁又能说不是我心底无法言说又羞于启齿的渴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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