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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清风年届不惑，但在碗莲这件事上却不惑而惑了。
四十来岁的竹清风，在万山镇工作了十五年，虽然样貌看着并不很老，但因工龄长，资格老，所以人人称呼他为老竹。竹清风觉得老竹不好听，八零后有这么老了吗？但是谁叫你工作十五年了啊，老是尊称嘛。同事们这么一解释，竹清风也别无话说了。只是，当那些五六十岁的村干部叫他老竹、那些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也叫他老竹时，竹清风内心还是微微不爽的。
阿莲却没叫他老竹，而是叫他清风书记，这让竹清风比较开心。阿莲本是沈家村的网格员，那次镇里开人代会，把她借过来负责其中一组人代表的签到工作，而竹清风呢，恰好是签到处的总负责。于是就有交流，阿莲就称竹清风为清风书记。竹清风反应挺快，除了不叫老竹比较开心之外，叫书记也是欠妥的，“加个副字哈。”竹清风提醒道。阿莲莞尔一笑，好吧好吧，竹副书记。
竹清风在万山镇工作了十五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早上驱车一小时从县城到镇里点卯，下午六点才打卡走人，日子过得庸常而无聊。且万山镇地处浙皖边界，青壮年流失严重，平日工作所见到的几乎都是老人小孩，年轻人，特别是年轻女子，几乎是看不到的，工作比较枯燥乏味。而阿莲呢，长相甜美、明媚善睐，人见人爱的美少女一般，所以，竹清风不由得多聊了几句，“阿莲，我们之前见过啊，前年五月，镇里去各村慰问防疫工作人员，记得那时你站在沈家村书记边上不远处，是不是哈？”阿莲略一思索，“好像是的啊，你当时是不是看了我一眼，却没有打招呼呢？不打招呼干嘛看我一眼啊？”
看你一眼，是因为你太美了咩。竹清风暗暗想着，却没有说出来。但竹清风还是把内心的疑惑说出来了，“那时看你像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我以为是大学生志愿者呢，所以没有打招呼啊。”阿莲听了哈哈一笑，“那时我已经是村里的网格员了，看起来有那么小吗？”竹清风借机再次细看了阿莲，然后点头称赞。于是乎，顺理成章地互加微信，并感叹缘分的曲巧，不然，那时就加了微信了啊，哪会推迟到两年后的现在呢。
次日，阿莲联系竹清风，“清风，清风，能帮我个忙吗？”清风两字本身就很好听，但是在万山镇几乎没人叫，“老竹，竹书记，清风书记，竹副书记”诸如此类，当然还是清风两字最好，何况是出自阿莲轻柔的唇齿之间呢。竹清风甚至觉得，在万山镇工作十五年，阿莲叫的“清风”最动人了，可为第一，仿佛有种初恋的感觉。所以，竹清风想都没想，直接回答道，“什么忙，只管说。”
阿莲说，镇里在评优秀网格员呢，请你帮个忙。竹清风连忙打断阿莲的话，“万万不可啊，你知道，我是纪委副书记，优秀网格员是综治线在评，非职权范围内，而且，作为执纪者，肯定要自身硬才能打铁，这忙不好帮。”阿莲在电话里笑得花枝乱颤，“清风呀，清风哥哥，不是叫你走后门，是想请你帮我写个优秀网格员的事迹呀，这应该不违纪吧？哈哈。”竹清风顿时感到脸红，原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写材料可以，这个可以啊。但是，你怎么想到叫我写呀，万一我文字水平有限咋办呢。”阿莲便回答了竹清风的疑惑，原来，在两年前的那次遇见，虽然没有打招呼，但阿莲却向村书记了解了竹清风，“这是一位才子，文笔不错的，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调离万山镇，在这边工作十多年了。”一个人的文笔，连村干部都知道了，那肯定是不错的啊。竹清风不得不叹服，还是阿莲优秀啊，那时就了解我了，而我却只是看见她的美貌。
竹清风平时写写小说散文，在单位也写写各类总结发言，所以对于阿莲的优秀事迹，当然是手到擒来，用午休时间便一气呵成了。阿莲看过后，直呼优秀，“才子就是才子呀，我自己写可是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你，分分钟搞定了。感激，感激不尽啊，下次请你喝奶茶吧。”竹清风虽然人到中年已然微胖，正需减肥，但是美女请喝奶茶，醉翁之意不在奶茶咩，就欣然应允了。
第三天中午午睡时，阿莲的电话把竹清风吵醒了，“清风，清风，你的奶茶来了，快到镇门口来取呀。”竹清风睡意朦胧出了镇门口，却见阿莲驾车停在一百米开外，于是小跑过去，六月天呀，汗水肉眼可见，“咋停这么远呢，你看把哥给热的。”阿莲解释道，“我怕太近了你同事看到不好嘛，快上车吧，凉快一点点哈。”开着空调，喝着冰奶茶，还有美女在侧，确实凉快。竹清风感到美滋滋的，早把减肥大业抛到九霄云外了。阿莲问，“甜不甜呀？”竹清风连连点头，“甜，甜，甜。”
又隔了几天，奶茶的甜味早已散去，竹清风便寻个由头，前往各村委会巡查坐值班情况，当然少不了去沈家村村委会“监督监督”阿莲。在阿莲的办公室，竹清风惊呆了，小小的办公室，居然摆了十多个盆植，窗外还有七八盆多肉、吊兰，简直是绿野仙踪啊。竹清风正在仔细观摩之中，阿莲在背后小声嘀咕，“竹书记，不用监督绿植吧，业余养养的，不影响工作的哈。”竹清风却指着窗外那盆荷花问，“这像睡莲一样的莲花，是什么品种啊？”阿莲告之，这是碗莲。惋莲？惋惜的惋吗？阿莲告诉竹清风，当然不是，而是可以种在小碗里的莲花，饭碗的碗。
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阿莲喜欢莲花，竹清风也说喜欢莲花。你们文人都喜欢莲花？竹清风连忙否认，我不是文人啊。好像前几年那个段子，“你是诗人，你爸你妈你全家都是诗人。”诗人装神弄鬼，连累文人也不受待见。竹清风说，莲花我是一直喜欢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是唯美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是美艳的，最后花叶凋零，留得残荷听雨声，也是凄美而动人的，虽然不是文人，但是也是极喜欢莲花啊。只是人生如寄，在万山镇没有半点田地，种荷的心思也只能留在心中而已，现在看到碗莲了，还真想种一种呢。
阿莲说，这好办啊。随手就给了竹清风十颗种子，你拿去种吧。竹清风看着这莲子一样的种子，还是比较怀疑能不能种成功，但是可以一试。从沈家村回来后，竹清风就按照阿莲说的，开始浸泡种子，四五天后，第一课种子发芽了，竹清风发朋友圈祝贺新生，阿莲超赞鼓励。然后陆陆续续发芽，七八天后，除了一颗坏种子之外，其他九颗都发芽了，竹清风再发朋友圈，阿莲来电祝贺。“可惜啊，还有一颗没有发芽，不够完美诶。”“世间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呢，有九颗发芽，已经不错了啊。”倒也是，要的是种碗莲的心情，百分之九十的发芽率，也算是成功了。
不多日，叶子出了好几片，整个碗充满了生机。又过几日，枝叶错落有致，将整个碗满住了，一盆碗莲使办公室都充满了生命的气息。但是，在枝叶茂盛的同时，却迟迟不见花开。清风先生不解，于是求救阿莲，怎么才能开花呢？阿莲说要多照太阳，偶尔施肥，这是喜阳植物，烈日才能使它开放。竹清风就按照阿莲说的操作，多晒太阳，多施肥，枝叶更加繁盛了，但是依然没有开花。竹清风却不急，种莲只是一种心情，开不开花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种碗莲要请教阿莲，于是趁机请阿莲吃饭，阿莲则回请奶茶。来来往往，在万山镇工作的日子轻松愉快了很多。毕竟是浙皖边界的小镇，本就不多的人口还以老人小孩为主，工作的枯燥乏味可见一斑。而现在有阿莲在，虽然也是那样的上班下班，但中午可以一起外出开个小灶、喝个奶茶，心情就舒坦了很多。更何况，偶尔晚上加班，也可在傍晚约起来漫步夕阳。万山镇虽然没有什么风景，但夕阳却是很美的，因为浙皖边界群山一望，全是绿野，没有工业，空气纯净，晚霞和夕阳便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丝杂念。竹清风说，夕阳好美啊。阿莲说，谢谢你，带我看这么美的夕阳。竹清风不解，为什么要感谢呢，夕阳是大自然的赐予，要感谢也是感谢大自然啊。阿莲说不是，因为一个人从来不看夕阳，只是和你一起，才走走逛逛，才能看见这么朴素而倾心的美丽。
碗莲的枝叶越发茂盛，但是仍未开花。八月也是骄阳似火，按理说，这样的骄阳下，再施点肥，应该是能开花的，阿莲说，为什么还不开花呢？竹清风此前并未种过碗莲，哪里知道为什么不开花啊，回答不上来。但是，竹清风知道别处的风景，于是约阿莲周末一起去看看别处的花朵。阿莲满口答应。这是千米长瀑，飞流直下三千尺；那是千年古寺，禅房花木深；或是钱塘源头，坐看云起时；或是严子陵钓矶，归卧空山钓碧流。凡此种种，愉快的八月一晃就过去了。
九月微凉，碗莲不仅没有开花，甚至枝叶停止了生长。有一天，竹清风约阿莲出来吃午饭，阿莲说“不去”。竹清风觉得奇怪，之前阿莲有时候中午出不来，会说在忙呀，今天先不约。而不会只是说“不去”两个字。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字面上的温度完全不同，“不去”两字略冷。竹清风想不明白怎么回事。次日就有答案了，阿莲告之竹清风，我们经常在一起，被亲友看到了，这样不好。你十七八岁的年纪，吃个饭怎么了？阿莲苦笑一笑，别说了，那是你前年看到的我。竹清风还是不解，前年？那么加两岁吧，你也才二十岁啊，难道不能出来吃饭吗？阿莲就把话说白了，不是的，我已经三十岁了呢，孩子都读小学了。竹清风惊呆了，这真是没想到啊。
让竹清风更想不到的是，次日，阿莲把竹清风的微信删除了，并告之，若有工作上的联系，可打电话，微信就不留了。竹清风看着碗莲，再也不发朋友圈了。很多时候，发的朋友圈虽然是几百个好友均可见，但是事实上你很可能只是发给某一个人看的，那个人不在或者没看，那这条朋友圈就白白发了，毫无意义。
日子又回到之前的样子，每天和老头小孩打交道，每天还是“老竹，老竹”地叫，没有人再叫“清风，清风”了。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竹清风一下班就早早回家，再也没有心思看夕阳。偶尔，也想拿出手机拨打阿莲的电话，却没有工作可聊，要去监督她吗，好像没什么好监督，而监督之外呢，不是竹清风的职责，可不好越权。硬是把手机塞回口袋。
日子慢慢过去，转眼到了十月，这是金秋季节，碗莲却叶子枯黄了。留得残荷听雨声？也是凄美动人的吧。竹清风这么想着。虽然是小小的一碗莲花，虽然是没有开花的碗莲，但是种莲的心情是一样的，它自有一番景色，短暂而美好，也是永恒的记忆。
同事们说，老竹呀，你这盆莲花枯萎得只剩下渣渣了，怎么还不倒掉啊。竹清风看了看碗莲，看了看同事，缓缓说道，“留得残荷听雨声”，多美呀，干嘛倒掉呢。同事们打趣道，诗人，原来是一位诗人，哈哈。竹清风觉得诗人也挺好的，只是多情却被无情恼，略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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