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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今生来报恩,儿子是爸爸前世的仇人今生来讨债,我也算见了一回。
在东方一个边陲小镇,我曾认识了一个讨债鬼,让我一度对爱产生了怀疑。
01 期盼
妇产科手术室门口,老张焦急地搓着双手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住脚步,伸长脖子向前张望,似乎能看见什么似的。
偶尔过来一个穿白大褂的护士,他就逮住机会不放过,围在护士身边不停地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护士早已不胜其烦,根本不搭理任何一句话。他也胶皮糖一般黏到手术室门口,直到护士轻轻关上门,他还不死心地继续黏到门缝上向里看。
左到右,右到左,前前后后,嘀嘀咕咕。走廊前后左右一共能走多少步到头,被老张数得清清楚楚,可又一点没记住。他像个机器人一般机械地左走右转,似蚂蚁搬空气般忙碌,一趟又一趟。
终于,护士抱着一个白胖胖的娃娃出来了,“男孩,7斤6两,母子平安。”
老张的树皮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四十岁的汉子居然双眼含泪。祖宗显灵,老张家有接户口本的人啦!张有德,这名字应运而生了。
02 受宠
“张有德,你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远远地村东头传来一声怒喝,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孩子调皮挑衅的声音:“瘸子瘸子,来追德子,快跑快跑,别被狗咬……”
一阵鸡飞狗跳的声响,小孩子早已没影了,剩下的就是村东头因为患小儿麻痹症医治不及时而跛脚的郑二叔边往老张家走,边愤愤地骂:“老张家这小兔崽子太不像话了,非得好好揍一顿不可,太祸害人了!”
郑二叔一把推开老张家院门,在家扫场院的老张愣了一下,把扫帚放到一边,忙打招呼张罗着迎郑二叔进门。
“二叔今儿咋有时间来串门呢?快坐快坐!”他朝屋里喊,“秀兰,郑二叔来了,给沏杯茶!”
“我不喝你家的茶!”郑二叔气还没消,怒气冲冲地哼道,“你家有德那小兔崽子呢,让他出来!”
老张怔了一下,忐忑地问:“二叔,有德在村里疯玩,还没回来。他惹啥祸了吗?”七八岁猫狗嫌,有德正好到了这个年纪,天天不是招猫逗狗就是有人告状,各种五花八门的故事发生在他身上都不稀奇。
“我在家睡个午觉,就听见老母鸡咯咯哒地大叫,起来一看,你家那小崽子真祸害啊!他把两只兔子扔到了鸡笼子里,又把鸡蛋放到了猪圈里,然后看见院里你二婶摘的茄子就骂我是瘸子……你说这孩子祸害人还骂人,不是该挨揍了吗?”郑二叔气不打一处来,梗着脖子告状,连老张也训上了。
“二叔,这是孩子不对,孩子小,我替他给你赔不是,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消消气。”老张拿过媳妇送过来的茶,给郑二叔赔笑脸。
“你呀,再这么惯下去,他就长歪啦!”郑二叔看着老张这护犊子明显应付的样子也是恨铁不成钢。大家邻里邻居住着,老张是老实人大家都知道,可这孩子也惯得实在太不像样了,这样下去,迟早是祸害。郑二叔看出老张不想真追究孩子的意思,叹了口气,把茶推到一边,摇头离开了。
老张也知道自己小子现在淘得要命,可他觉得,哪家的小小子这么大的时候不是上树掏鸟窝下河去摸鱼的,自家这小子淘点不是很正常嘛!
他端起郑二叔压根没碰的茶正要自己喝一口,就被一个大嗓门打断了。
“他张叔,你家小德子你还管不管?”老张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隔壁第三家的李家媳妇。这可是个出了名的厉害人,十里八乡没有不怕她的,十足的嘴茬子厉害得理不饶人的主。唉,有德这是怎么招惹到这个人了呢!老张没招了,只得转过头赔笑脸:“他李婶来了,有德又干啥坏事了?”
待他看清李家媳妇手里还拧着自家儿子的耳朵时,他的脸色也变了,这怎么还动上手了?
臭小子张有德这时候也来了能耐,他呲牙咧嘴地嚷:“轻点轻点,疼!你快把我松开,我爹能赔你钱!”
这时,老张媳妇秀兰也从屋里走出来打招呼:“他李婶来啦!快屋里坐!老张给倒杯茶!这孩子是怎么招惹你了,我先替他陪个不是,孩子小,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秀兰嫂子你别忙,我今天不是喝茶来的。我得跟你们说道说道这孩崽子。”一听李家婶子这称呼,老张两口子顿时也觉得不太高兴,有德不就淘气点嘛,怎么就成“孩崽子”了?
“他李婶,这都到家了,你先把孩子放开,他耳朵都红了。”秀兰心疼地看着自己孩子。
李家媳妇一看他们这样子,知道今天估计又白来一趟了,算了,放就放吧!她松开了手。张有德嗖地一下子躲在了秀兰后面,边用手揉耳朵说好疼好疼,边从一侧探出脑袋喊道:“让你家李有志小心点,下次我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李家婶子气得也没管老张他们高不高兴,大嗓门喊:“小兔崽子你没完没了是吧?我家有志在剥葱,你扔石头砸人家头,起那么大一个包!上次你故意把有志撞倒在泥坑里沾一身泥,大上次你拿癞蛤蟆放有志上衣帽子里,你怎么这么招人嫌呢!”
她伸头冲老张两口子喊:“张大哥,嫂子,这孩子这么害人,一次又一次地,你们要好好管管,别老惯着孩子,该收拾就不能手软啊!”
“孩子他李婶,我们知道了,等回头让有德他爹揍他,好好认错。”秀兰知道怎么回事,也不好意思地道歉,可那话语里明显有袒护。
“唉!”李家婶子长叹一声,无奈地走了。
03 讨债
张有德上四年级了,是全村的小霸王。肉嘟嘟的五短身材,单眼皮小眯缝眼。
小霸王一只壮实的小粗腿踩着狗蛋的后背,一边问他,你到底服不服,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一袋薯片咯嘣咯嘣地嚼着,后面还跟着几个小跟班,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
狗蛋不服气地在地下挣扎。“要不是他们几个狗腿子帮你,就你这胖猪能打得过我?有本事我们单挑!”
“挑什么挑!有小弟不用那是蠢蛋!”小霸王向身后一招手,“他还犟嘴,给我继续打,打得他服服帖帖的为止!”他又往嘴里塞了一把薯片,松开腿,向后撤了一步,把手里剩下的薯片连带书包里的都分给了小手下,看着他们一拳一脚地揍得狗蛋再也不出声犟嘴,只有哼哼的份了,才扬长而去。
傍晚,老张家热闹非凡。狗蛋爹和娘还有村长站在院子里控诉,院外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老张哥,这回你要不给个说法,咱们就去见官!我家狗蛋的腿都让他们打折了,你得赔药费。要是以后落下毛病耽误找媳妇,你担得起吗?”狗蛋娘哭着喊,“我家狗蛋命咋那么苦呢!”
“老张哥,这回不是我媳妇得理不饶人,”狗蛋爹也说话了,“狗蛋现在在医院里呢,大夫说小腿骨折了,要手术,要好长时间才能好,万一以后落下毛病,俺家也就这一个孩子,让俺咋办啊!”狗蛋爹平时很敬重张大哥,两家相处也不错,经常给个白菜、咸菜的互换,处个混合。可这一切让张有德这个小霸王给搅乱了。
“是呀,老张,这回你不光要赔钱,还得好好管管你家娃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看咱村里,哪家孩子没被他欺负过?你要再这么惯下去,迟早会成祸害,会出大事情的!”村长也发话了。
老张也知道这次孩子事情闹大了,他也纳闷,有德这孩子应该知道分寸的呀,自己孩子不是狠心的人呀!他还试图辩解一下:“那个,钱我一定赔,让狗蛋好好养病,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孩子去。不过我家有德一向憨厚,他就是皮了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腿都打折了,还误会?”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狗蛋娘给尖声打断了,“那你把小崽子叫出来,我把他腿打折了,看看是不是误会?”狗蛋娘这个气啊,自己儿子腿都折了,疼得嗷嗷直哭,老张哥还在这护犊子,她真想上去挠他满脸花!
老张一听这话,脸色也不好看,他忍了一下,说:“有德现在不在家……”
外面看热闹的人唯恐事不大,正好喊:“小家伙回来了!”
张有德迈着短粗腿,看见家门口围了一群人,他还好奇:“咋滴了,有啥事吗?”他扒开人群往里钻,人们也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
“爹!”
“你个小兔崽子,咋下那么狠的手,把狗蛋腿都打折了,这回逮住你了,我也把你腿打折喽!”狗蛋爹一个跨步抓住小霸王,凶巴巴地吼。
老张急了,也快步上前抓住狗蛋爹的手,生怕他真的会动手伤了自己的独苗,把有德拉回自己身后。
张有德躲在自家爹身后,有点害怕,又不服气地嚷:“谁让狗蛋不服我管!再说不是我打的,是他们一起打的!”
“你还有理了?要不是你撺掇,全村人谁敢动手?还不是你这个祸害!”狗蛋娘骂道。
老张还在忙着灭火:“孩子还小,你,你们别动手,我们赔钱……”
“我爹都不管我,你管得着吗?”小霸王也开始犯浑。
老张一听这话,回手给了小霸王一巴掌。“小孩子家家的,打了人你还有理,还不知道错?”
小霸王懵了,他很委屈,爹头一次打自己。他嚎啕大哭,就往自己娘身边钻,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张媳妇一看自家宝贝儿子被老伴揍了,不愿意了,一边安抚孩子,一边朝老张喊:“有事说事,你打孩子干啥啊!你看都红了!”
老张也有点后悔心疼,可已经出手了,他揉了揉手,又看着狗蛋爹娘和村长:“赶明我们去看孩子,多少钱我赔,让孩子好好养腿,这孩子我好好管,好好管!”
狗蛋爹拉着媳妇无奈地回家,村长把众人也都撵回家。
老张摸着有德的头,心疼地问:“娃呀,还疼吗?爹不该打你。可你也不能打别人啊!你把人家腿都打折了,这也太狠了,以后不能这样了啊!咱明天去看看人家去。”他一次又一次地摸着娃的脸,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张有德边抽搭边说:“嗯,下回我不敢了。”眼里却掩着恨意。
04 追债
“爹,我找了个对象,你给我点钱,我得请她吃饭。”张有德斜靠在家里的木头沙发上,一只脚长长地伸着,另一只脚耷拉在沙发扶手上。觉得还有点不舒服,又抓过旁边一个靠垫塞到腰底下,这才好一些。长大了以后,张有德的婴儿肥也不见了,反倒是瘦得跟个竹竿似的,他爹娘总担心一阵风能把他吹跑了,什么家务活也不让他干,要好好养身体。
老张在擦地。家里也盖了大瓦房,学城里人,也用瓷砖铺了地。老张每天都要擦个几遍,光洁的地面被他蹭得明晃晃,苍蝇落在上面都能打滑。
“儿子你有对象了呀,做什么的?她家在哪?多大了?”老张媳妇在没关门的厨房里洗碗听见这话连忙出来,手往围裙上擦擦,问她的宝贝儿子。谁说自己孩子游手好闲的?看,这不也有对象了吗?
“哎呀,你们问那么多干啥?”张有德很不愿意看老爹老妈的这个样子,“这才刚处上,我正追人家,还不一定成不成呢,先不跟你们说了。”他看俩老人还木头似的站在那里,就指挥道:“赶紧的呀,给我拿点钱,我得请人吃饭。”
还是老张媳妇秀兰反应快,对着老张说:“快去给儿子拿二百块钱,这搞对象可不能寒碜了我家宝贝!”
“二百块哪够啊!”张有德一听就这么点钱,立刻接口,“现在哪个馆子吃饭不得三头五百的呀!给我五百!”他翻了个白眼,这老太太,太抠!
老张一听要五百块这么多,有点心疼,瞅了瞅对自己使眼色的老伴儿,也没多说啥,进屋取钱了。
有德拿着钱,回屋捯饬了一会,打扮得溜光水滑的,晃荡着麻杆身子走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张有德对老张说:“爹,给我拿三千块钱,我对象相中一个包,我今天买下来送给她,她就能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老张一听一个包要三千块,他心疼得直揪揪:“儿子,你买啥包啊,要好几千那么多钱?你娘上礼拜买的包超市打折的,才二十多,还是新的呢,你送人行不?”
张有德一口水喷到地上:“你让我送小翠儿二十块钱的包?你咋不去垃圾箱里捡个包给人家呢?人家那个包是寇驰,是米国代购的,你懂吗你?”张有德觉得跟这老家伙真是说不明白,“你起开,小气吧啦的抠搜样,我找我娘去!”他往旁边扒拉老张一把,进厨房找老娘了。十分钟后,哼着小调,笑容满面地出来。经过老张身边,还斜眼睛给了老张一个轻蔑的眼神。
这天晚上,在外逛荡好几天的有德终于回家了,他兴高采烈地拉着老张和秀兰坐在一起:“爹,娘,你俩坐下,我跟你们说个事儿。”
“昨儿我见了翠翠她娘,说我们可以订婚,不过要给个见面礼。娘,你说给二万行吗?”
“二万,见面礼就要二万?啥金贵的人啊,见面就得二万块?咱家这也拿不出二万了呀!”老张媳妇秀兰惊呼道。
“那不给二万咋也给个一万一吧,意思是万里挑一。娘,我就相中翠翠了,这亲事你可不能给我整黄了。”张有德央求老娘。
老两口对视一眼,最后老张拍板,行,就一万一,啥时候要?
越快越好呗!拿到钱才能说话啊!
老两口走进厨房嘀嘀咕咕。“老头子,把咱家那二亩地卖了吧。昨儿你不还说腰疼种地种不动了吗?正好卖了,你也省事了。”老婆子说。
“你放屁!卖了地咱吃啥喝啥?”老张骂了一句。
秀兰也着急了:“那你说咋办,也不能让儿子没媳妇啊!”
“唉,卖就卖吧!”老张也蔫了。地没了,还有啥别的指望呢?剩下的就养点鸡鸭,喂个猪,混个吃喝过日子算了。
要会亲家了!老张两口子提早了一个星期就把家收拾得利利索索亮亮堂堂的,各个地方是擦得锃亮,一丝灰尘都没有。一大早老张就买了一堆菜,荤素搭配凉菜炖菜都准备好,只等亲家上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热热闹闹中亲家母翠翠娘问:“要是以后俩孩子成了亲,他们住哪儿啊?”
老张喝了二两酒,一想到儿子也要结婚了,那张树皮脸笑得开了花,沟沟壑壑都打开洋溢着幸福。“你看这房子这么大,还不够他们住吗?我们大屋让给他们,我俩住小屋……”
他的舌头还没完全捋直,亲家母就放下筷子截断了他的话:“什么?要让我姑娘跟你们老人一起住?没有自己的房子?那怎么行?翠,咱们走,这婚不结了。”亲家母拉起姑娘头也不回就往外走,亲家公在后面也摇摇头出去了。留下老张一脸懵逼中。
“爹,你干啥呀!”张有德终于爆发了,“我好不容易找的对象就让你给搅和黄了!我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看的媳妇去呀!”张有德一把掀翻了桌子:“还吃什么吃,就知道吃!”甩手追了出去。
老张和秀兰面面相觑。也没说啥啊,怎么就闹翻了呢?难道现在孩子结婚不能跟老人一起过?
老张坐在木头沙发上也像变成了木头一样木木地傻坐着。
老张媳妇秀兰一边收拾烂摊子一边掉眼泪。
05 还债
张有德一夜未归,老张两口子一夜未眠。
凌晨鸡叫了,猪哼哼了,老两口不得不顶着黑眼圈打起精神先把这些张嘴要吃饭的东西伺候好。
老张走进自己仓房去找麦麸子,刚到仓房门口,他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也顾不得继续找东西,连忙喊:“老婆子老婆子你快来!”
他媳妇秀兰在屋里听见外面一连串的喊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着急忙慌地也往外跑。
“秀兰,你看,咱俩把这仓房收拾收拾是不是也能住人?”
“净胡扯,这仓房的墙皮都透亮,连个火墙都没有,冬天你要冻死人啊!”秀兰甩掉老张的手,“你也六十多岁的人了,一身老毛病,住这,你是嫌自己死得慢对吗?”
老张也没生气媳妇的埋怨,他继续解释:“你看,咱把大房子卖了,儿子就能买新房子了,就能结婚了。咱俩把这仓房墙皮加固一下,盘个炕,弄个炉子和火墙,冬天还暖和。大家都开心了,是不是?”
秀兰没再出声,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人家养儿子娶媳妇都欢天喜地,自家给儿子成亲却要让老两口住仓房。她心里窝囊啊!可又能咋办呢?
张有德欢天喜地拿着爸妈卖房子的钱跟新媳妇在城里置办了一个小房子。小两口过起了二人世界,新婚甜蜜幸福。老张老两口暖暖和和地在老家住着新仓房,日子倒也平静。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好像专门跟老张作对似的,那几天的雪真如鹅毛一般飞飞扬扬飘飘洒洒地打着旋下来了,屋顶上地上厚厚的雪足有一尺深。冷风似乎也不抗冻了飕飕地顺着门缝窗户缝往屋里钻,墙似乎也漏风了,小仓房里跟冰窖一般。老张两口子窝在大炕内,盖了两层棉花大被还觉得哆哆嗦嗦直打寒战。
老张下地又把炉子加了一次煤,炉火烧得更旺些。他把炕也重新点燃,让屋子温度更高些。
“三九四九,冻死猪狗。我看呀,这也要冻死人喽!”老张媳妇捂着被子嘀咕着。这一个冬天她越发怕冷,老寒腿也犯病了,走路开始拖着走了。老张的气管炎也越发严重,每天咳咳咳个没完。老两口也想着去看看儿子,看看自己那快出生的孙子,可想起儿子在新家在儿媳妇面前的畏缩和为难,又打住了。再等等,等过了这大雪天,把猪卖了,还能换笔钱,正好大孙子出生当见面礼。
“老张,你把屋门口开个缝,扫一扫,别让大雪堵住门,明天连门都出不去。还得喂猪呢!”秀兰提醒着。
这一夜,秀兰睡得格外香甜,她似乎看见了儿子抱着大胖孙子在向她招手,她笑得脸都红了流出了眼泪。
老张这一夜却睡得非常难受。幸亏媳妇提醒自己把屋门的雪铲了,不然这大雪一堆,封门了。不过这屋子是真冷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媳妇睡得香甜他还很羡慕,后来炉火温度高了,他想着明天还有一堆活,也迷迷糊糊睡了。
老张是被憋醒的。自己的气管炎其实是严重的肺心病,空气有点不好就会又喘又咳,他一阵咳嗽,差点把肺子都咳出来,老伴也没醒。这老婆子,睡得可真沉。
不对,屋里这是什么味啊?啊,是煤烟子,臭烘烘的。
老张猛然醒悟,去推老伴秀兰。可怎么推,也推不醒。
老张跌跌撞撞去开门,大雪又把门堵上了,他好不容易打开一条缝,露点空气进来。想把老伴儿抱门口去,可自己也浑身没有力气。平时怎么没发现,老伴儿这么沉呢!他一点点地拽着,终于挪到门口了,有空气了,可秀兰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推着老伴大声地喊,那沙哑的嗓子和不是好动静的嚎叫在这冷寂的深冬异常凄厉。
秀兰去了,在睡梦中安静地走了,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张有德听说自己娘没了,愣了一下:“啥病走了?咋这么突然?她大孙子要出生了,她走了,这事闹的!”急急忙忙回了老家,跟着老张在村里人帮忙下把丧事办完了。
老张除了咳嗽,别的好像啥也不会了。他的背驼了,树皮脸压根没笑容了,如果不是眼睛偶尔睁大一下,人家都不知道他是不是醒着。
“你得把你爹领走了,不能让他一个人再呆在这仓房里了,还会出事的呀!他一个人过,你看他这样子,你能放心吗?”村长把张有德拉到一旁,看着这冰窖一样的小仓房跺着脚生气地说。
“叔,那咋办,我城里的家也不大点,我媳妇马上要生娃了,丈母娘和老丈人都在那,我爹再去,实在是没地方住啊!”张有德也为难地说。
“没地方住你也得想办法,不能把老张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不问。你小时候他是多疼你!”村长怒了。
老张跟在张有德身后回了城,就像小时候儿子跟在他身后寻求保护一般,寸步不离。
“不行,你把你爹带回来,咱家哪有地方住啊!要不他走,要不我走,你看着办!你在家都赚不了几个钱,全靠我们家养着你,现在又来一个老拖油瓶,你太不要脸了!”儿媳妇厉害地张口就堵得有德无话可说,她也丝毫不顾及站在男人身后的老张。
“媳妇,你别生气,就让我爹住客厅,加个军用床,白天收起来,晚上再铺开行吗?”张有德小心地央求着,小时候小霸王的样子早已没有一丝一毫了。
“不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看着办。”媳妇挺个孕肚,毫不妥协。“哎呦哎呦,我肚子疼。”她身子一弯,吓得张有德再也不敢开口央求,连忙小心翼翼地扶着媳妇进屋了,留下老张一人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爹,要不,你还先回去对付对付?你看,你大孙子也马上要出生了,家里实在没地方啊……”
张有德又把一句话不说的老张悄悄地送了回来。然后忙不迭地回了城。他身后,那个佝偻着腰的老头直直地盯着有德的背影瞅了好久好久好久,咳咳咳的咳嗽声也传了好远好远。
第二天,在秀兰的坟前,多出了一个抱着墓碑的雪人僵尸。老张到了最后,还是来找媳妇了。
这债,是还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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