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记忆

作者: 温斯屿 | 来源:发表于2022-03-21 13:43 被阅读0次

    心无褶皱,行至春光。

    今天,绵软细沙在阳光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耀眼,像极了黄金珠宝。

    美中不足的是,现在的海滩上到处是赤脚漫步于沙滩诉着情话的热恋情侣,还有孩子与爱犬追逐嬉戏的热闹场面,远处月白色帆船载着几组家庭徜徉在蓝海里,尖叫声从上去就没断过。

    多么喧嚣啊!

    昨天火车才把他们拉到这来,今天就有这么多人来到海滩。

    如果他们一次少来点人,不要一股脑都来就好了。

    他们要是别老跟孩子大喊就好了。

    或者干脆别带小孩......

    我想,他们应该认不出我来。

    奔跑,嬉戏,追逐,打闹各种活跃动词搅扰着我清净已久的双耳,瞬间打乱掉我记录这座于我而言已不算陌生海岛的琐碎思路。

    腻烦,且噪。

    “您好,您好啊......”

    一拨又一拨欢快的看海客今早晨向我兴奋地招手,或颔首微笑。

    我则用微笑简单示意,看着这群为碧海青天着迷的年轻游客,尝试着疏远他们。

    嗯,尤其是孩子,吵嚷简直无可避免,噪音很广泛地堆遍各个角落,惹得我心情很烦躁。

    不过,这是我呆在小岛的最后一天,今晚列车将为我这趟明朗之旅完美地画上句号,带我远离这座喧嚣岛屿。

    安静的风情绪逐渐失控,成为这片金海滩上最大的捣乱者。我只好动作迟缓地推了推鼻夹上的黑框眼镜,随后站起来,双手弹去裙摆褶皱处顽皮逗留的砂砾,紧抿着唇目视着这片沙滩。

    我想,是时候收拾行囊离开了。

    夕阳渐渐逼近地平线,一半是光,一半是影。晚霞熏红了底下晃动的海浪,温和而璀璨。

    我不再环顾眼前这片轰轰烈烈的热闹,孑然背过身潇洒离去。

    等踱步到房前,天色渐暗,暗灰侵占了天空。

    墙上悬挂的白色钟表,时间显示为下午六点十五分。

    我对着镜子,在宽裕时间内整理好仪容仪表,再次朝上轻撇两眼确认时间无误后,弓着腰迈上楼梯,准备关好门窗。楼下倏然晃过一位行色匆匆手拎皮箱焦急赶路的旅客,显而易见是奔着车站去的。

    屋外冷清萧瑟,狂风席卷了海岛,纸屑和落叶纷飞旋转,不停扬起海边腥咸的潮味。

    我并不着急。

    这个季节的最后一趟列车通常在七点才发车,每年都如此,这班车正好赶在秋分的大浪时节之前,到车站不过五分钟距离。

    我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行囊往车站走去,混沌夜色下空无一人,只有道路两旁的残叶枯枝夹着尘土一起飞扬升空发出紊乱的声响。情绪被周遭气氛滋扰着,我不由得将两腿步子间距迈到最大,频率加快奔往车站。

    饶是步伐再快,留给我的不过是,一阵轰隆驶远的列车以及夜色下不甚明显的黑色尾气。

    这个假期的最后一趟列车,甚至不打声招呼便阒然隐没在冷暗的夜空里,走得那样仓促。上空成团的黑云以肉眼可见之速迅疾地飘移着,底下只孤伶站着我一个人。

    是的,我被落下了。

    且在小岛即将迎来风暴前。

    我目送着驶入黑暗的列车,抬头望了望上方没入夜色中无效的钟表,胸腔里猛烈跳动着不解的因素。阴云翻腾下,我还是做了回头客。

    回去再做打算吧!不过是糟糕的一天而已,又不是一辈子。我这么想。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重新提起行囊,再次返回到我之前住的小房子,从斜挎棕色布包里拿出钥匙,锁芯一转,门及时开启了。

    罪魁祸首显然是墙上挂着的钟表。遗憾的是,不知从何时起它就已停止了转动,暗自接受钟表坏掉的事实后,我又一次夹着黑伞出了门。

    天气阴晴不定,乌云漫天。

    我焦虑奔走在海滨小岛上,中途狂风不耐烦地怒吼,像一只发了魔的野兽。

    愈接近海边,风势愈猛烈,我必须分一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帽子上。不久后,我再次深受打击,海边各种营业场所无一例外人去楼空,黝黑的阴影下看似已掀不起任何波澜。我扶好帽子继续忐忑穿梭在房子与海附近,然而整个岛上除了一面在半空凄零摇曳的破碎旗帜,再也看不到任何身影。

    一场无声的告别,秘密进行完毕。

    黑鸦卷着逆耳的旋律降临这座小岛时,我终于在某处找见了一座电话亭。然而命运再次扭转,将厄运发挥到最佳。尽管我拨下号码,但电话筒内除了沉重的嘟嘟声,很难再听到其他惊喜的声音。随后几声急促震耳的雷鸣倏然传入耳膜,我夹起黑伞快速往回返。

    大浪已蓄势待发。

    昔日游乐园华丽的旋转木马,现在空剩一副悲惨皮囊,嘈杂尖锐的机械摩擦声与恐怖的风势相互应和,积极响应着此次行动。

    风暴来临前夕,我终于钻进了自己的小房子。

    不久听到门外,疯狂的潮汛不断喷溅着泡沫,与此同时发出令人战栗的吼声,墙上的相框也开始左右摇摆,门窗被狂风刺激得砰砰直响。

    我披上披风,平静下了床,随后打开窗户,眼见低层小楼已经遭了灾,潮水越过地面,开始袭击着房屋。

    我谨慎地关好门窗,下楼企图喝杯咖啡稳定下心神的时候,又无征兆的停电了。我只好拿着点燃的蜡烛上了楼,躺进被窝盖好被子,在风浪造势中总算闭上眼入了眠。

    反正一切都会过去,没什么好担忧的。

    后来蜡烛受潮气侵蚀,私自灭掉,盘绕成一圈一圈,往高处散去。

    梦中,从海面翱翔而来的海鸥,轻巧地落在床尾发出欢快的叫声。

    我看到周围的一切,全随着起伏的海面离我远去,愈飘愈远。

    电话亭也随着海水往更远的地方游荡着。我静静地坐在床头,审视着周遭一切,蜿蜒起伏的海水摇晃着,摇晃着,不仅我,后来连同小岛也一并沉没在了海中。

    泛白的涟漪,落单的旋转木马,无效的电话亭......

    风暴一连就是三天,整整三天我都没有出门。

    后来天气转好了,露出了九月里难得的阳光和暖意。

    街头巷内被风暴海浪严重摧残,死鱼烂虾,破铜烂铁晾满了街道。我披着披风迈步到久违的海边,海水重新充满善意,清澈又明朗,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我没有害怕,只是烦躁。

    他们会很快注意到我没有回家,看门人会和乔丝安联系,她和孩子们会好一番说话来找我回去,但我有点担心自己会听不下去。

    空中盘旋的海鸥,像风雨中的勇者掠过平静海面,自由地飞翔着。

    我试着离开我所住的房子,穿过列车通道,越过铁轨,来到小岛的另一边。然而过膝的海水将我止步于此,我只能返回去,拄着原先的那柄黑伞,来到人们曾经欢呼雀跃的金沙滩上,深一行浅一行的脚印再次终结在一片蓝海地带前。

    我小心谨慎地向前挪动了两步,犹豫了几秒,用伞柄探了探木板,打算靠着漂浮的木板走到对面岸边。结果,脚刚踩上去,薄弱木板不幸翻入海中,浸湿了我大半个身子,我心有不甘地回头爬上岸边。

    后来,我疲惫返回住处,将头埋在桌上,懊恼失望了好一阵。

    我估计着周日会有人出现,但是最终并没有。

    我有些惊讶但并不在意,他们早晚都会来的。

    一路向前,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头顶是成群结队翱翔在金色太阳下的海鸥,我只能与海相约为伴,反正大海没有枯萎的时间。

    好笑的是如今的人们什么都怕,大海潮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们那时候可没人会大惊小怪。我多数时间都在海滩上,沙子也很暖和,海水不像七月份那么凉。

    将拖鞋放置到一旁,我把脚陷入眼前这片蓝色滤镜中。

    放眼望去,头顶与脚下到处都是生命,似乎所有生灵都在等假期的结束。鸟儿对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不值一提的吧。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人们圣诞节时候会来,就像是来看看它们的房子还在不在。还有,我也搬出了我的小房子蓝色紫丁香。那里太安静,也太过潮湿。到了圣诞节他们会发现,我错过了火车,现在在沙滩上,帮帮我。除了过道那端有一块被虫子啃咬了的霉迹斑斑的海绵以外,和我错过了火车,现在在海滩上,帮帮我,空无一物。

    哦,快看,那是路易斯,你不记得了吗?

    节日村那个戴着花帽子的活泼的老人,就是她啊!

    我希望他们会这么说。

    我有了很多闲暇时间,用来审视眼前这片或静或狂的海水。

    直至在海平面发现漂浮着的一大块木板,我心里倏然有了想法。辗转来到了海边上锁的商店,只听“嘭”的一声,玻璃遭受石块撞击后,很轻易地碎掉,我也荣幸地走进来这间小店,迅速审视了一圈一楼后,我上了二楼。

    二楼是服装间。

    我给自己挑选了合身的行装,穿戴好后才走向里层储物间,又挑选了一些修缮工具,然后满意地走了出去。

    我己经决定好,要在海边搭个简易房子,而那些不同宽度的木板正好适合。

    11月5日,天气晴好,薄雾,时速90的海浪。

    我用潮汐表当日历,大海将它一页页轻轻翻着。

    每天早晨我睁开眼睛,就有我专属的新的蓝天和沙滩在等我。

    我可以做任何事,或者什么也不做。

    我可以一躺一整天。

    但我形成了自己的日常习惯,早晨我打扫到处都是沙子的房间,然后在海边打渔直到中午。我自己过得很好,搭小棚屋的时候我都把自己惊讶到了,我一点也不像想象中得那样笨拙,我自己已经忘记了怎么做的事,身体倒替我记得。

    吃过午饭,我就在门前有遮阳伞的海滩上斜倚着小睡一会。随后,我整齐戴好在服装店拿来的黄色帽子,斜挎着包,开始出发,在海岛上探索探索,这是每天最开心的时刻。

    哦,我不会走很远的,走到腿脚乏了就停止。

    但是我的身体好像比在城市里的时候要强健很多,疼痛感全都消失了,连轻微感冒都没有过。我的急救箱里就只有一卷橡皮膏而已,因为视力不好,我常常割伤自己,以备不时之需。

    一般到了晚上我就倦了。

    但是每周都会去海滨散一回步,回忆回忆,这些时光总是很好。

    夜幕低垂,灯火通明。

    灯下是成群结队盛装而来的游客,他们满面春风,时不时向我礼貌鞠躬示意一下。甜筒店店员微笑向我递来一只甜筒,蓝莓味的奶油口感清香绵滑,让我不禁想再尝几口。操场上,情侣手里的羽毛球在天空划过一道道美丽的弧线,游乐园,旋转木马在一起一伏中彼此追逐,留下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音乐厅的幕帘敞开,微光投射到门前的楼梯上,将门前大株盆栽枝叶染得透亮。进门后左手边是吧台,侍者主动为我倒上一杯神秘液体。大多数时,人们井然有序地坐到座位上倾听着钢琴手弹奏的曲目,琴声缓缓流淌,悠扬又动情,舞台中央则是一对对在伴舞的佳人。

    我经常在回忆完那段时光后,听着海浪波动的声调,朝着海边我心爱的小棚屋走去。

    晚上我能睡得跟婴儿一样香甜。

    今天,我决定趁着人群还没有来的时候庆祝圣诞节,哦!他们应该晚上之前会到,好有时间布置圣诞装饰。

    这是我独自过的最后一天了。

    我记得很久前在比利根过的那些圣诞节,那么灰暗寒冷的天气路灯整天都要开着。我们会跑到商店去买蛋糕和饮料,然后匆匆回到火边蜷缩着听收音机里的音乐。啊!再过几天我就要回到我的生活中去了。

    如此而已,显得很奇怪。

    简单喝几杯,再做些食物,等他们来。

    夕阳与海面友好地打完招呼后,便隐没在海底。我躺在门前的躺椅上满心欢喜盼着这些人来,岛上白色横幅上的红字是我用新的漆刷上的色,当做欢迎他们的仪式。不知不觉在等待中我进入到梦里。

    梦中出现一对母女,母亲开着车,女孩透过车窗看到窗外奔驰的野马,以及飞过的鸟雀。和顺的风拂过面颊,她捕捉到远处山顶上,若隐若现的房屋和稀疏墨绿的树。很快车子便驶到了目的地,停在一所黄色小楼门前。

    踌躇不安间车门已被打开,妈妈将行李率先拿下去。

    神色和蔼的外婆主动将她牵到后院,递给她一碗有虫子的米,让她去院子里找大鹅和鸡仔玩。看着初来乍到的她,大鹅扑闪着翅膀,嚣张地向着她手里的吃食跑来,为了躲避大鹅,她慌张扔掉碗藏身于一棵树后。透过树,她看到了房前妈妈那辆送她的车,已经消失不见了。

    蜿蜒曲折的公路上空空如也,偶尔一阵风沙袭来,又轻轻散落。

    是头顶上方轰隆直响的直升机将我唤醒的,它经久不息地盘旋在上空,我立马察觉到那是在搜寻遗落者的踪迹。我兴奋地一路小跑跟着它,跑到海滩上,举着两手不住地挥闪,时而调换方位,但终究用尽全力跟着它。

    松软的沙滩将我一下摔倒,我再怎么努力挥手示意,那辆轰隆作响的直升机也终究是飞远了,渐渐在墨色中浓缩成一粒黑点。

    再后来任何黑点也没了。

    第二天,我用铲子在海滩上用力划下“pourquoi”这个单词,便埋头继续干活。

    2月7号,还是没有人来找我。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我要找些好土,这可不是容易的事,这里除了沙子几乎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做到了。我种了生菜和韭菜,现在就急需一些雨水来灌溉。

    当然,天空每天都是晴朗的。

    我很难看清近处的东西,笔记本上的黑字狡猾散成一团模糊的阴影,根本辨别不清,要是我的视力有这么透彻就好了。但远处就不一样了,昨晚说来有趣,我去海滨用那里的望远镜往远处看,谁能想到,在我将要投进最后一枚硬币的时候忽然发现,我根本不需要望远镜。

    地平线上,壁立千仞,一览无余。

    这可是第一回,不清楚是因为月光正好照耀着那些悬崖还是何种原因,我站在那看了许久,就像在看熟悉的事物一样。

    但是那个方向没有我的去路。

    第二天,在翻地的间隙,我透过远处恍惚望见外婆为女孩做了把弹弓,女孩用弹弓对准屋顶上的黑鸟,吓得它仓皇飞远。在降落伞悄然无声从空中降落后,她又遇到了儿时玩伴,在你追我赶中来到了悬崖边,看着崖底波澜壮阔的大海,她俩展开双臂翱翔在空中,愈飞愈远......

    小岛上一定还有其他人,几天来我总有这种感觉。

    会是另一个漂流的人吗?我知道他在那里,在某处,这使我的心很乱。

    我扛着抄网一路走一路停下,到达一处意外寻得的秘密基地。

    啊!报纸上首条新闻用大写字体赫然写着“本世纪最高的浪”,新闻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看看这写的“荷兰大恐慌”。哦,我可不喜欢这些。

    现在,我谁也不需要了。

    清晨醒来时,我发现门前卧着一只狗。

    我可以叫它星期三,那是我们遇到的那天,或者叫海边渔者,因为它最喜欢这件事。但是我叫它pepper,很适合它。他年纪大了皮毛很粗糙,黑白分明,就像沙滩和岩石。

    我们整周没有离开彼此。

    我们一起吃饭,学习着融洽相处,如果外出他走得太快,就会停下来等等我。但是不是我太较真,他总是把鼻子放在沙子上闻啊闻,那有什么可闻的呢。我这几天一直跟它讲我最近的白日梦,那是我的记忆吗还是别的什么。时不时地出现在脑子里,就像小浪花,真是奇怪。

    梦中,小女孩攀爬在树最高处,用弹弓击打鸟雀时,她再次见到了妈妈的小黑车,就停在外婆门前。

    她急忙跳下树钻到桌底下,却被妈妈一把拉出来,她看到妈妈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男人。女孩仓皇间越过窗台,跳了下去,跑离了小屋。

    接着翻过被荆棘隔断的栅栏,来到另一边无人地带。她踩着木桩,跳下楼梯,来到森林深处,倚着棵大树坐下。

    “你好啊,汤姆,今天怎么样?”女孩无精打采的问。

    “挺好的,至少今天鸟儿没有纠缠我。”因战争丧失掉生命悬挂在树上的伞兵,机械转头回答。

    “你见到皮埃尔了吗,我在找他,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了吗,他说有会飞的松鼠,它们高高地伸开自己的爪子,我也想试试呢。”

    “那不可能的,路易斯,很危险。”

    “你怎么知道?你下飞机的时候试过还是怎样,你连战争结束了都不知道,还是我外婆告诉我的,她说战争结束了。嘿,你猜怎么着,不久前我妈妈来了想把我带走,我才不跟她走,我讨厌她。好了我走了,明天见好吗?”

    女孩看见皮埃尔在远处愉快地挥手示意。

    “这些梦真的很奇怪!你知道吗pepper,我曾经有个朋友跟你很像,我可以随意跟他喋喋不休,后来就再也没有人听我说话了。我应该是上了一所女修道院学校,然后他们要把我嫁出去,觉得我太招麻烦了。一年年就这么过去了,我有了孩子又有了很多孙辈,我想现在他们一定在议论我们这些老家伙。”

    “哈哈,黄金年华。是啊!我现在就是黄金年华,每天都有领牌子的危险,但是你不要嫌弃我跟你唠叨这个,这种事不是你能担心的,动物才不在乎变老的事呢,你们真是幸运极了。”

    “你怎么就知道是这样,路易斯......动物都知道自己终会死去,但是它们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pepper突然插了一句。

    “哈哈哈哈!简直......我简直不敢相信,天哪!现在的动物都会说话了!”我诧异地大喊,像见到新大陆那样惊奇。

    “只有狗会,猫说话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们就干脆放弃吧。”pepper不屑地数落着笨拙的猫,仿佛猫天生就没狗聪明似的。

    “既然我们能交谈了,就更像一对老夫妇了。”我打着诙谐旗号与pepper逗着趣。

    不是说pepper爱聊天,而是它总是觉得要照顾我,有时候也挺烦人的,就说昨天吧。我有点心不在焉,它竟然注意到了。

    “发生什么了,路易斯?”

    “哈!没什么。”

    “不是的,你绝对有事,我能看出来。”

    “只是因为快到复活节了,没有人回来,谁也不会你知道的。我也不是很想见到他们,但是我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仅此而已。昨晚我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我装在关押犯人的铁笼中,渐渐下降到地面,好像是在参加一场审判会。”

    “请报上你的姓名,住址和职务。”主座中权威的法官率先发话。

    “我......我忘了。”我确实记不清了。

    “听见了吗,她承认了,她都忘了。她的父母,她的爱人,她的子女,她的丈夫。”陪审团中突然有人插嘴高声抗议。

    “不,我倒是想忘了他们,他有一个难看的杯子跟你那个一模一样,法官大人。”

    “杀无赦!不!那样太仁慈了,我们请求她受到最大的惩罚——孤独。”法官讲完这句,台下所有人员发出激烈的掌声,表示同意。

    “反对,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路易斯向法庭的在座各位敞开了心扉,她记得她的最后一任丈夫,因为他很丑。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没有在如此感人的坦白中看到她的健忘的秘密吗?她不记得自己的生活是因为她的生活太美好了,她的一生都拥有很简单的幸福。”

    “幸福?她的孩子们,她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记不得,这就不能说是寻常了吧,法官大人。”人群中再次发出异议。

    “但是幸福的人没有理由向别人讲述自己的生活,因此,他们不需要记住。但是如果你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就请自便吧。”陪审团长不再过多言语。

    “杀无赦,杀无赦......”

    “不,等等,判她孤独,而且要是永恒的孤独。”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掌声。

    “你说呢pepper,一个人应该为了忘记自己大半生而受到惩罚吗。被判处孤独流放,似乎我们要在这里待一阵子了。”

    夜空袭来,海面寂静,无风无浪。

    “pepper听听这个,我的影子跟着我一步步走过沙地,但是它太苍白太苍白,又太淡了。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我的记忆,影子淡淡的这是不是写的很好,你觉得呢。”我捧着在海岛上记录的笔记,跟pepper讲述。

    “你不可能把一切都忘了吧,路易斯。”

    “你这个老家伙,你一定想伸展一下手脚了吧。嘿!你觉得我能一直坚持下来吗?”

    “嗯,为什么不呢。”

    又是崭新的一天,我和pepper一前一后出了门,游走在这片海岛上。淌过水面时,pepper往往朝后看一眼,确认我顺利迈过。在路过很多大块岩石时,体积之大让我望而却步,pepper只能与我一同返回。翻腾的泡沫失去了均衡的节奏,在呐喊嘶鸣中来回撞击着岩石。我们沿路向上,中途我体力不支,将长棍一端递给pepper,它拖拽着我,总算是到达了山顶。我探出头往下看,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深夜,我抱着pepper沉睡过去,恍惚间又穿入到森林深处。

    已经长大的少女,与另外两个小伙子在森林里追逐,其中一个是她年少的伙伴皮埃尔。

    我仿佛穿入梦境来到汤姆身边。

    “你还在吗,汤姆?”

    “你自己看啊,我不是还吊在这呢吗,我觉得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路易斯!我想你了。你和我咱们是犯罪伙伴,你用一个吻诱惑男孩们到这来,而我,把他们吓个不轻。”

    “哈哈,没错,我那时候有些轻浮是吧。那么皮埃尔呢,他过得怎么样呢,你记得吗他承诺要教我飞翔的。”

    “你真的是善忘路易斯。皮埃尔用别的方式得到了公正,他在无意间瞥见了你的新欢后,独自跑开,一头扎入大海中。”

    “他真的跳了悬崖吗?”

    “没有,没有,他只是假装要跳,而你差点要吓死了。你害怕得说你要永远忘掉他,你不记得啦!第二天你们就一起来到这里,发生了关系。”

    “什么?哦对了,那是我第一次这样做。有意思的是当时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关系。”

    “噢,并不是的路易斯,一切都是有关系的。然后你看最终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可以忘记,去吧,你有的是时间。”

    我在苍凉深夜中醒来,发现不见pepper身影,慌张喊了两遍名字,pepper才出现。

    我连续几天一直想这些,就像是你反反复复读一本书的第一页,然后春天来了,我就把那本书合上了。怎么说我都有很多要做的,伴随着复活节的春季大浪,下了几天雨。我们的小棚屋漏雨漏得像个筛子,费了一番修缮的力气。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花园开始疯长,我都跟不上它的速度了。整天在花园里干活没有时间写作,就是那时候pepper开始表现异常,它会自己跑出去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但不会更久。

    后来一天晚上,它却没有回来,我开始担心它。

    “pepper,pepper,pepper......”

    我找遍了海滩小岛所能找遍的地方,全然不见pepper踪影......

    寻找途中,偶然发现一面镜子。哦!我发现,我的头发全部都白了,看看这些皱纹,呃!但是路易斯你已经是个老人了,什么,哦不!我还长了红斑。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会抛弃我的,他们一定没有忘记我,他们担心这会不会传染,所以才会在商店里躲着我走的。啊!这些好伙计们,礼貌亲切但是谨慎,天知道,没有太谨慎这么回事,这就解释得通了。

    每个人都知道了。

    还有pepper,这一定就是它离开我的原因吧。

    第二天,天气晴朗,阳光正好。

    我穿好压在箱底那件心爱的黄色长裙,戴上珍珠项链,离开了小棚屋,一直走到海里。任由海水没过膝,没过腰,随后将头顶也一并淹没掉,我打算结束这一切。

    后来当我睁开眼,一眼便看到了pepper,我知道,是它救了我。

    7月1日,满月,时速115的大潮。

    我和pepper已经决定要活下去,它已经不能说话了,我认为这才是它走的原因。可怜的老家伙,他可能是害怕让我失望,但谁知道呢,一切已无所谓,我们只要彼此注视就会明白对方要说什么。饿了冷了,想要散步了,在好好利用大潮这件事上,我们英雄所见略同。

    夏天已经到了,很快天就会变短。

    当我再次和pepper出门时,这座海岛上来人了。

    昨天火车才把他们拉到这来,今天就有这么多人来海滩了。

    如果他们一次少来点人,不要一股脑都来就好了。

    他们要是别老跟孩子大喊就好了。

    他们一点也没变,但是不知怎么的,他们看着都有些疲惫。

    每个人对我都很友好,我不再像之前那样让他们受惊吓了,他们请我加入节日村的委员会,但是我拒绝了。

    如今他们就让我一人清净。

    白天他们有些吵闹,但是不会吵得过那些海鸥。pepper和我想要安静的时候,我们就去沙丘边上散步。天气依旧晴好,我想我们这个秋天会很愉快的。


    “故事从我小时候,被妈妈留在海岛上时,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完,感谢阅读)

    越冬的路易斯/小说版,图侵权立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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